寓所谜案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赵文伟】-京达5G资源社
寓所谜案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赵文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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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赵文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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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所谜案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赵文伟】

献给罗莎琳德

这个故事,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我还是选定了一个日子作为开头,即某个星期三,地点是牧师寓所,这里的人正在吃午餐。席间交谈的内容大体与眼下之事无关,不过其中提到的一两件事颇具启发性,而且会影响后来的事态发展。

我切了一块煮牛肉(顺便说一句,牛肉硬邦邦的),然后回到座位上。我说,无论是谁杀了普罗瑟罗上校,他都为整个世界做出了贡献。说这番话时的情绪与我的牧师身份极不相符。

我年轻的侄子丹尼斯立即接话道:

“如果那个家伙真被发现躺在血泊里,就会有人用这句话指控你。玛丽会作证的,对不对,玛丽?她会描述你是如何挥舞着切肉的餐刀,摆出一副发誓要报仇雪恨的架势。”

玛丽是我家的女佣,但这份差事对她而言只是垫脚石,她真正的目标是获得更好的职位,赚取更高的薪水。她没理会丹尼斯的话,只是严肃地大喊:“青菜!”接着将一只有裂纹的盘子恶狠狠地推到丹尼斯面前。

我妻子用同情的口吻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讨厌?”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玛丽砰的一声把青菜放在餐桌上,又把一盘湿乎乎的、令人食欲全无的水果布丁丢到我鼻子底下。我说:“不用了,谢谢。”但她还是把盘子“哗啦”一声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真可惜,我是一个糟糕的主妇。”妻子的话中有一丝诚恳的遗憾。

我同意她的说法。我妻子名叫格里塞尔达[1],这个名字对于一个牧师的妻子再合适不过了。但所谓的合适仅此而已,她的性格一点儿也不温顺。

我一向认为,神职人员就不该结婚。但我为什么会在认识格里塞尔达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催着她嫁给我呢?这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我一直认为,婚姻是件非常严肃的事,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双方都必须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而需要考虑的因素中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品位和爱好是否合适。

格里塞尔达比我小差不多二十岁。她是个漂亮的女人,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她好像从不认真对待任何事情。说实在的,她在任何方面都不适合我,尤其不适合一起生活。她把教区当成一个供她取乐的玩笑。我曾试图改造她的思想,结果失败了。于是,我愈发坚信,牧师适合独身。我屡次向她暗示类似的想法,但她听了只是笑。

“亲爱的,”我说,“如果你稍微用心——”

“有时候我确实很用心,”格里塞尔达说,“但结果总是适得其反。显然,我生来就不是做家庭主妇的料。还是把家务交给玛丽吧,我只要打定主意过一种不那么舒适的生活,愿意吃腌渍食品就行了。”

“那你丈夫怎么办,亲爱的?”我用责备的口吻说,为了更有说服力,又效仿魔鬼引述《圣经》里的箴言:“她观察家务……[2]

“你已经够幸运了,想一想吧,”格里塞尔达立刻打断我的话,“没被狮子撕成碎片,也没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吃得不太好,家里的灰尘多一点儿,看见几只死黄蜂,这些事真的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再跟我说说普罗瑟罗上校的事吧。无论如何,早年间的基督徒真幸运,没有教会执事管着他们。”

“傲慢自大、人面兽心的老东西!”丹尼斯说,“怪不得他前妻离家出走了呢。”

“她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我妻子说。

“格里塞尔达,”我厉声道,“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亲爱的,”我妻子温情脉脉地说,“给我讲讲这个人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因为那个霍伊斯先生每隔一分钟就招手、点头、在胸前画十字?”

霍伊斯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副牧师,刚来了三个多星期。他秉持高教会派的观点,每逢星期五必斋戒。而普罗瑟罗上校极力反对任何形式化的宗教仪式。

“这次不是,虽然他确实顺口提到过这一点。不过,这件麻烦事是由普赖斯·里德雷夫人那张一英镑的纸币引起的。”

普赖斯·里德雷夫人是一名虔诚的信徒。参加她儿子忌日的早祷时,她将一英镑的钞票投入了捐款袋。后来,在看张贴出来的捐款数额时,她痛苦地发现,其中提到的最大的面额是十先令。

她向我抱怨这件事,我很讲道理地指出,一定是她搞错了。

“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我试图巧妙地转换谈话的方向,“我们不得不接受年迈所带来的惩罚。”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激怒了她。她说,这件事很蹊跷,她很惊讶,我居然不这么看。说完,她拂袖而去。我猜她是找普罗瑟罗上校诉苦去了。普罗瑟罗上校是一个逮着机会就小题大做的人。他确实小题大做了一番。遗憾的是,那天是星期三。我星期三上午正好在教会学校授课,结果这件事搞得我神经高度紧张,整日不得安宁。

“我想他一定很开心,”我妻子试图用一种公平的口吻概括她的观点,“没有人围着他转、叫他亲爱的牧师,没有人给他绣难看的拖鞋,送他圣诞袜子。连他妻子和女儿都对他厌烦透顶。我想,他很高兴能找到一个感觉自己很重要的地方。”

“他大可不必如此粗暴无礼,”我的情绪有点儿激动,“我想,他可能没意识到他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想查阅教堂的所有账目,他说,万一有挪用公款的迹象呢——挪用公款,他竟然用了这个词。难道他怀疑我挪用教堂的基金?”

“没有人会怀疑你做了什么,亲爱的。”格里塞尔达说,“你为人光明正大,无可非议,你恰好可以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证明这一点。我倒是希望你能挪用福音传播会的钱款呢。我讨厌传教士,一直都很讨厌他们。”

我本想指责她这种想法,但就在这时,玛丽端着半生不熟的大米布丁进来了。我无力地抗议了一下,但格里塞尔达说,日本人就喜欢吃夹生的米饭,结果他们智力惊人。

“我敢说,”她说,“如果你每天吃一个这样的大米布丁,一直坚持吃到星期日,那天你的布道一定会很精彩。”

“但愿别这样。”说这话时,我打了一个冷战。

“普罗瑟罗明天晚上过来和我一起查账,”我继续说,“我要去英国教会男教友会演讲,今天必须把稿子准备好。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卡农·雪莉的那本《现实》把我吸引住了,结果把该准备的演讲稿耽搁了。今天下午你打算做什么,格里塞尔达?”

“尽我的职责,”格里塞尔达说,“一个牧师太太的职责。四点半的下午茶,听听丑闻。”

“有谁会来?”

格里塞尔达掰着指头说出一串名字,脸上闪耀着美德的光辉。

“普赖斯·里德雷太太、韦瑟比小姐、哈特内尔小姐,还有那个可怕的马普尔小姐。”

“我恰恰很喜欢马普尔小姐,”我说,“至少她有幽默感。”

“她是村子里最可怕的老太婆。”格里塞尔达说,“她了解每件事的每一个细节,还由此做出最坏的推断。”

我说过,格里塞尔达比我小许多岁。活到我这个岁数的人都知道,最坏的往往才是真实的。

“哎呀,别等我一起喝茶了,格里塞尔达。”丹尼斯说。

“讨厌!”格里塞尔达说。

“是啊,不过,你们听我说,普罗瑟罗夫妇真的约了我今天去打网球。”

“讨厌!”格里塞尔达又骂了他一句。

丹尼斯明智地离开了,格里塞尔达和我一同走进书房。

“喝茶的时候吃点儿什么好呢,”格里塞尔达说着,坐在我的写字台上,“我想,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也会来,可能还有莱斯特朗兹太太。对了,昨天我去她家里找过她,可是她出去了。对,我们应该邀请莱斯特朗兹太太来家里喝茶。想一想,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了,租了一幢房子住下,几乎不出门,这也太神秘了吧?真令人禁不住想起侦探故事。你知道,就是那种‘那个面色苍白、容貌美丽的女人到底是谁呢?她有着怎样的过去?无人知晓。她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不祥之感’。海多克医生可能对她有所了解。”

“我看你是侦探小说读多了,格里塞尔达。”我温和地说。

“那你呢?”她反驳道,“有一天,你在这儿写布道词,我到处找那本《楼梯上的血迹》。最后,我进来问你见过那本书没有,结果怎么样?”

我的脸红了。

“我不过是随手拿起来翻翻,偶然有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所以……”

“我知道那些偶然翻到的句子是什么,”格里塞尔达说了一段惊人的话,“‘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格里塞尔达站起身,走过房间,深情地吻了一下她上了年纪的丈夫。’”她用行动配合了台词。

“这件事很奇怪吗?”我问道。

“当然,”格里塞尔达说,“伦,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本可以嫁给一个内阁部长、或是一位男爵、一位富有的公司创始人,候选人还有三个中尉和一个迷人的废物。相反,我却选择了你。你难道不惊讶吗?”

“确实很惊讶,”我回答道,“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嫁给我!”

格里塞尔达哈哈大笑。

“嫁给你让我感觉自己很强大,”她喃喃说道,“其他人只认为我美貌动人,当然,拥有我也是一件美事。而你就不一样了,我是那种你最不喜欢、最不赞同的人,你却没能抵挡住我的诱惑。我的虚荣心令我无法抗拒这种事。成为一个人隐秘、快乐的罪孽比成为帽子上的一根羽毛强多了。我一直表现得如此可怕,总是令你恼怒,惹得你心烦意乱,但你依然疯狂地爱着我。你疯狂地爱着我,难道不是吗?”

“当然,我的确非常喜欢你,亲爱的。”

“哦!伦,你是爱慕我。还记得那天吗?我留在镇子上,给你拍了封电报,你没收到,因为女邮政局长的妹妹要生双胞胎,她忘了把电报发出去了。哎呀,那次真把你吓坏了,你甚至向苏格兰场报了案,闹出好一场惊慌。”

那是我不愿回想的一件事。那次,我简直愚蠢到家了。我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亲爱的,我想继续把演讲稿写完。”

格里塞尔达不高兴地叹了口气,把我的头发弄乱又抚平,说道:

“你配不上我。你真的配不上我。我要和艺术家私通。我肯定会这么做的,千真万确。你想想到了那时教区会传出什么流言飞语。”

“已经够多了。”我温和地说。

格里塞尔达开怀大笑,给了我一个飞吻,然后穿过落地窗,离开了书房。


[1]格里塞尔达(Griselda),意为顺从而有耐心的女人。

[2]后半句是:并不吃闲饭。引自《圣经·箴言》31:27。

格里塞尔达这个女人真气人。离开餐桌时,我的心情还不错,本以为能为英国教会男教友会准备一篇精彩绝伦的讲演稿。此刻我却焦虑不安、心烦意乱。

我正要安下心来写稿,莱蒂斯·普罗瑟罗飘然而至。

我是特意用“飘然”这个词的。我读过一些小说,小说中的年轻人个个精力充沛,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充满青春活力……就我个人而言,我偶遇的所有年轻人都有着动物精灵的神态。

今天下午,莱蒂斯尤其像个幽灵。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皙,面无表情。她从落地窗飘进来,心不在焉地摘掉黄色贝雷帽,精神似乎很恍惚。发现我后,她略显惊讶地喃喃道:“哦,是你呀!”

从教堂旧翼出来,有一条穿过树林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花园大门。所以,从那里来的人大部分都会穿过花园门,径直来到书房的窗前,而不会绕一大圈,从前门进来。莱蒂斯从这里进来,并没有让我吃惊。但我有点儿讨厌她的态度。

要来牧师寓所就该做好与牧师见面的准备。

她一进门就缩成一团,瘫坐在扶手椅上,漫无目的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丹尼斯在吗?”

“午饭后就没见过他。听说他要去你家打网球。”

“哦,”莱蒂斯说,“希望他没去。那儿一个人都没有。”

“他说是你发出的邀请。”

“我确实邀请过他。不过,我说的是星期五。今天是星期二。”

“今天是星期三。”我说。

“哦,真糟糕!”莱蒂斯说,“我又忘了,本来和人约好吃午饭的,这是第三次了。”

幸好她似乎不太担心。

“格里塞尔达在吗?”

“你能在花园的画室里找到她——劳伦斯·雷丁正在给她画像。”

“听说他闹得不可开交,和我父亲。”莱蒂斯说,“父亲真讨厌。”

“闹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就是他给我画画的事。被我父亲知道了。为什么我就不能穿游泳衣让他画呢?如果我可以穿游泳衣去海边,为什么不能穿着它让人画呢?”

莱蒂斯顿了顿,接着说:

“太荒唐了……父亲居然禁止一个小伙子到家里来。当然,我和劳伦斯冲他大吼了一通。我要去画室让他把那张画画完。”

“不行,亲爱的,如果你父亲不允许就不能这么做。”

“哦!天哪,”莱蒂斯说着,叹了口气,“怎么每个人都这么无聊呢。真烦,真是烦死我了。如果有钱,我早就走了,可是我没钱,走不了。要是我父亲死了该有多好,那我就不用这么心烦了。”

“你不能这么说话,莱蒂斯。”

“哦,如果他不希望我咒他死,就不该这么吝啬。难怪母亲离开了他。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和她一起私奔的那个小伙子是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吗?”

“那是你父亲搬到这儿之前的事。”

“我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我盼望安妮快点儿找个情夫。安妮恨我——其实,她对我不错,但她恨我。她开始变老了,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你知道,到了那个年纪,脾气会变得很古怪。”

我不禁怀疑莱蒂斯整个下午都会待在我的书房里。

“你没看见我的唱片吧?”她问道。

“没有。”

“太烦人了。忘了放在哪儿了。我把狗也弄丢了。手表也不见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表针也不走了。哦!天哪,我太困了。怎么搞的,我十一点钟才起床。生活真是令人筋疲力尽,你不觉得吗?哦!天哪,我该走了。三点钟我要去看斯通博士挖古墓。”

我瞥了一眼时钟,告诉她,现在是四点差二十五分。

“哦!是吗?糟糕。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等我,还是撇下我先走了。我还是快点儿走吧,看看能不能赶上他们。”

她站起身,准备再次飘然而去。与此同时,她扭过头来低声说:

“你会告诉丹尼斯的,对不对?”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后来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要告诉丹尼斯什么。我想了一下,觉得知道不知道都没太大关系。斯通博士这个名字令我陷入了沉思。斯通博士是著名的考古学家,最近住进了“蓝野猪旅店”。他负责监督挖掘一座古墓,这座古墓正好位于普罗瑟罗上校的田产上。他和上校有过几次口角,没想到他会邀请莱蒂斯去看掘墓,这倒是很有趣。

我忽然想起来,莱蒂斯·普罗瑟罗有几分疯狂。我怀疑她怎么能和考古学家以及他那个秘书小姐克拉姆相处。克拉姆小姐二十五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面色红润、吵闹聒噪,那张嘴似乎包不住她满口的牙。

村里人对她看法不一:有人认为她行为不端,也有人认为这个年轻女子恪守妇德,打算早日成为斯通太太。她在各个方面都与莱蒂斯截然相反。

我想象得到,教堂旧翼的情况可能不太令人愉快。大约在五年前,普罗瑟罗上校又娶了一个太太。第二任普罗瑟罗太太容貌出众,做派与众不同。我一直猜测她和继女的关系不太融洽。

又有人来打扰了。这次是我的副牧师霍伊斯。他想了解一下我和普罗瑟罗见面的详情。我告诉他,上校谴责了他的“天主教倾向”,但他的来访其实另有目的。同时,我也提出了抗议,坦率地告诉他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总而言之,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

副牧师离开了,当我发现自己对他的好感没有增加时,我颇感懊悔。我确信,这些非理性的好恶与基督教精神极为不符。

看到写字台上时钟的指针指向五点差一刻,我叹了一口气,这表明正确的时间是四点半。于是,我站起身向客厅走去。

四位教民端着茶杯聚在客厅里。格里塞尔达坐在咖啡桌后面,她为了融入环境而极力想表现得自然,却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和女士们一一握手之后,我在马普尔小姐和韦瑟比小姐之间坐下。

马普尔小姐白发苍苍,举止温和迷人,韦瑟比小姐则是酸醋和急流的混合物。这两个人比较起来,马普尔小姐要危险得多。

“我们正在谈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的事。”格里塞尔达的嗓音甜如蜜糖。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丹尼斯编的一句粗话,听起来还挺押韵的。“小姐克拉姆,才他妈不在乎。”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这句话说出来,看在场的人有什么反应,幸好我忍住了。韦瑟比小姐言简意赅地说:

“好姑娘才不会做这种事。”说完,她不以为然地闭上了薄嘴唇。

“做什么事?”我问。

“做一个未婚男子的秘书。”韦瑟比小姐语气中流露出惊骇。

“哦!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已婚的男人才坏呢。你还记得那个可怜的莫利·卡特吧?”

“当然啦,和妻子分居的已婚男人臭名昭著。”韦瑟比小姐说。

“有一些和妻子住在一起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马普尔小姐喃喃说道,“我记得……”

我打断了这些讨厌的回忆。

“其实,”我说,“现在的姑娘也可以像男人一样选择工作。”

“跑到乡下来?住在同一家旅店里?”普赖斯·里德雷夫人的语气非常严厉。

韦瑟比小姐在马普尔小姐耳边低声道:

“所有的卧室都在同一个楼层……”

她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位饱经沧桑、性格活泼、穷人们都害怕的哈特内尔小姐也诚恳地大声说:

“这个可怜的男人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就会被抓住。他像一个未出生的婴儿一般纯洁无瑕,你们等着瞧吧。”

真奇怪,她竟然会这么说。在场的女士根本没想到她会用一个真正的婴儿来打比方,就好像他被安全地放进摇篮里,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似的。

“我称之为,恶心,”哈特内尔小姐继续说,她向来不懂圆滑,“那个男人至少比她大二十五岁。”

三个女人同时抬高嗓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唱诗班男孩郊游的事、上次母亲聚会上发生的那件令人遗憾的事,还谈起了教堂的穿堂风。马普尔小姐向格里塞尔达使了个眼色。

“难道你们不认为,”我妻子说,“克拉姆小姐只是找到了一份有趣的工作,她只是把斯通先生当成雇主来看待吗?”

大家陷入了沉默。显然,四位女士中没有一个赞同她的说法。马普尔小姐轻轻拍了拍格里塞尔达的胳膊,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亲爱的,”她说,“你还年轻。年轻人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格里塞尔达气愤地说,她才不天真。

“当然,”马普尔小姐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你总是看到每个人的优点。”

“你真的认为她会嫁给那个乏味的秃老头儿吗?”

“我听说他很富有,”马普尔小姐说,“不过,性情很暴躁。那天,他和普罗瑟罗上校大吵了一番。”

每个人都很感兴趣,纷纷把身子探过来。

“普罗瑟罗上校指责他不学无术。”

“很像普罗瑟罗上校会说的话,荒唐至极。”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

“普罗瑟罗上校的确如此,但我没看出有何荒唐之处。”马普尔小姐说,“你们还记得吗?曾经有个女人来过这里,说她代表福利机构,但把捐赠品收走后就再也没消息了。结果她和福利机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总是轻信他人,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决定是否接纳一个人。”

我可从来没想过用“轻信他人”这个词来形容马普尔小姐。

“大家都在谈论那个年轻的画家,雷丁先生,是不是?”韦瑟比小姐问。

马普尔小姐点了点头。

“普罗瑟罗上校把他撵出了家门。好像是因为莱蒂斯穿游泳衣让他画像。”

绝妙的轰动事件!

“我一直认为他们俩之间有事,”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那个小伙子总往那儿跑。可怜这个姑娘没有母亲。继母永远比不上妈妈。”

“我觉得,普罗瑟罗太太已经尽力了。”哈特内尔小姐说。

“姑娘们太狡猾了。”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谴责道。

“多浪漫啊!”心肠软的韦瑟比小姐说,“他可是个帅小伙。”

“可惜,放荡不羁,”哈特内尔小姐说,“肯定的。画家!巴黎!模特儿!裸体!”

“画她穿游泳衣的样子,”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成何体统!”

“他也在给我画像。”格里塞尔达说。

“但不是你穿游泳衣的样子,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

“也许更糟。”格里塞尔达严肃地说。

“顽皮的姑娘。”心胸宽广的哈特内尔小姐把这句话当成了玩笑。其他人则略显吃惊。

“莱蒂斯把他的麻烦事告诉你了吗?”马普尔小姐问我。

“告诉我?”

“是啊。我看见她走过花园,绕到书房窗前。”

马普尔小姐向来明察秋毫。园艺工作几乎等同于障眼法,举着高倍望远镜观鸟的习惯也可以派上用场。

“是,她提了一句。”我承认。

“霍伊斯先生看上去忧心忡忡的,”马普尔小姐说,“希望他不要工作得太卖力。”

“对了!”韦瑟比小姐激动地喊起来,“我差一点儿忘了。我有新闻要告诉你们。我看见海多克医生从莱斯特朗兹太太的小屋里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

“也许她生病了。”普赖斯·里德雷太太猜测道。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病也来得太突然了,”哈特内尔小姐说,“今天下午三点,我还看见她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溜达,身体好着呢。”

“她和海多克医生一定是老相识,”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他一直对此守口如瓶。”

“真奇怪,”韦瑟比小姐说,“他竟然只字不提。”

“其实吧……”格里塞尔达的声音很低,语气很神秘,欲言又止。

大家兴奋地围拢过来。

“我也是偶然听来的,”格里塞尔达绘声绘色地说,“听说,她丈夫是个传教士。真可怕,他被吃掉了,真的被吃掉了。她被迫做了酋长夫人。海多克医生当时和远征军在一起,把她救了下来。”

大家激动了片刻,接着,马普尔小姐面带微笑,用责备的口吻说:“顽皮的姑娘!”

她轻轻地拍了拍格里塞尔达的胳膊以表责怪。

“亲爱的,这么做很不明智。有人会相信你编的故事。这样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聚会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两位女士起身告辞。

“不知道劳伦斯·雷丁和莱蒂斯·普罗瑟罗之间到底有没有事,”韦瑟比小姐说,“看样子有。你怎么看,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

“我不该这么说。不过,我认为不是莱蒂斯,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普罗瑟罗上校一定以为……”

“他一直让我觉得他是个蠢货,”马普尔小姐说,“就是那种一旦某个错误的观念进到脑子里就死抓着不放的人。你还记得蓝野猪旅店的前老板乔·巴克内尔吗?他怀疑女儿和年轻的贝利调情,闹得鸡飞狗跳,结果淫妇是他妻子。”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格里塞尔达,我突然怒火中烧。

“马普尔小姐,你难道不认为,”我说,“我们是在信口开河吗?‘爱是不计算人的恶’,你知道。愚蠢的摇唇鼓舌和恶意的闲言碎语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

“亲爱的牧师,”马普尔小姐说,“你未免太不谙世事了。以我对人性的观察,恐怕最好不要对它抱有太高的期望。无所事事的闲谈是错误的、不仁的,但也常常是真实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最后这支帕提亚回马箭[1]正中靶心。


[1]帕提亚回马箭(Parthian shot),古代帕提亚骑兵佯作退却时返身发射的回马箭。现通常指临走时说的刻薄话。

“坏脾气的老太婆!”门一关上,格里塞尔达就说。她朝客人们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看着我笑了。

“伦,你真的怀疑我和劳伦斯·雷丁有私情吗?”

“亲爱的,当然没有。”

“但你以为马普尔小姐是在暗示这一点,于是奋起维护我,太棒了,你就像——就像一只愤怒的老虎。”

不安瞬间向我袭来。英国圣公会的神职人员绝不能允许自己被人形容为一只愤怒的老虎。

“我觉得,如果不站出来说两句,那件事就过不去。”我说,“不过,格里塞尔达,我还是希望你说话谨慎一点儿。”

“你指的是那个人吃人的故事?”她问,“还是暗示劳伦斯给我画裸体像?他给我画像的时候,我穿的是厚斗篷,毛领子竖得很高——就是圣洁的教皇穿的那种衣服——罪恶深重的肉体一点儿也没露在外面!事实上,一切都是纯洁的。劳伦斯从未试图与我做爱——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他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别装老古董了,伦。你清楚得很,一个嫁给老丈夫的迷人的年轻女人是上天赐给年轻男子的礼物。一定有别的原因——不是我不迷人——我很迷人。”

“你真的不愿意让他和你做爱吗?”

“不——不愿意。”格里塞尔达的语气中的犹豫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他爱上了莱蒂斯·普罗瑟罗——”

“马普尔小姐似乎不这么认为。”

“马普尔小姐也许弄错了。”

“她从来不会弄错。那种老悍妇永远是对的。”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斜了我一眼,又说,“你不相信我,是吗?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劳伦斯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我亲爱的格里塞尔达,”我吃惊地说,“我当然相信你。”

妻子走过来吻了我一下。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好骗,伦。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但愿如此。不过,亲爱的,就算我求你了,管好自己的舌头,说话时谨慎一些。记住,这些女人缺乏幽默感,什么事都会当真。”

格里塞尔达说:“她们的生活需要一点儿伤风败俗的事。这样她们就不用忙着在别人身上找了。”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我扫了一眼手表,急忙出门拜客,这是早就该做的事。

如往常一样,没有几个人参加星期三的晚祷。然而,我在法衣室换完衣服出来时,却见空荡荡的教堂里有一个女人,她正站在那里凝视一扇窗户。这座教堂里有古老精致的彩色玻璃窗,教堂本身也值得观赏。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我才发现原来是莱斯特朗兹太太。

我们俩都迟疑了片刻,我先开了口:

“希望你喜欢我们的小教堂。”

“我在欣赏祭坛围屏。”她说。

她的声音低沉悦耳、音色独特,口齿清晰。她又说:

“很遗憾,昨天没有见到你的妻子。”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教堂的事。显然,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对教堂的历史和建筑都有所了解。我们一起离开教堂,沿小路散步,有一条通往牧师寓所的路正好经过她家。走到她家门口时,她亲切地说:

“进来坐坐吧?看看我把家里布置得怎么样。”

我接受了她的邀请。这幢房子原先属于一个侨居印度的英国上校,发现黄铜餐桌和缅甸圣像不见了,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但显示了主人精致的品位,整体给人一种和谐宁静的感觉。

然而,我愈发困惑不解,莱斯特朗兹太太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到圣玛丽米德来呢?显然,这是一个善于交际、精通世故的女人,怎么会选择在乡村隐居下来呢?这种喜好未免太奇怪了。

客厅里光线充足,我第一次有机会细细地打量她。

这个女人个子很高。金色的头发略带淡淡的红。她的眉毛和睫毛是黑色的,这颜色究竟是人工的,还是天生的,我无从得知。如果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是打扮出来的,那她的手法真的很艺术。安静下来时,她的面孔犹如一个谜。她有一双最最奇妙的眼睛——隐在暗处时,她的眼珠几乎是金色的。

她衣着考究,举止优雅,毫不做作,这个女人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然而,她身上却有某种变幻不定、令人困惑的东西。你会感觉她是一个谜。我突然想起格里塞尔达用过的那个词——不祥。当然,这种说法很荒唐——但真有那么荒唐吗?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想法:“这个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们谈论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话题,比如绘画、书籍、古老的教堂。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莱斯特朗兹太太还想跟我说点儿别的、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

有那么一两次,我偶然捕捉到她的眼神,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踌躇,仿佛打不定主意。她继续说着,我发现她的谈话内容完全与个人生活无关。她对丈夫、朋友、亲戚之类的事绝口不提。

然而,她的目光始终像在传递一个奇怪的、急迫的请求,仿佛在说:“我可以告诉你吗?我想告诉你,你能帮帮我吗?”

最终,这种神情渐渐消失了,也许一切只是我的幻想罢了。我感觉她想撵我走,便起身告辞。即将走出房间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瞥见她用迷惘而充满疑虑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时冲动,又回来了:

“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

她含糊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我们俩都沉默了。然后,她说:“我多么希望我知道。太难了。不,任何人都帮不了我。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会面似乎到此为止了,于是,我走了。但离开时心里仍在纳闷。圣玛丽米德这个地方的人不太习惯神秘事件。

同样让我不习惯的是,我从门里走出来时,有个人突然向我扑过来。哈特内尔小姐善于以一种沉重笨拙的方式向人发起突袭。

“我看见你了!”她的幽默沉闷乏味,我听她大叫道,“太激动了。现在你能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吧。”

“告诉你们什么?”

“那位神秘的女士!她是个寡妇,还是她丈夫在别的什么地方?”

“我真的说不出来。她没告诉我。”

“太奇怪了!我以为她肯定会顺便提到点儿什么。虽然她有理由不说,但好像总是一副要说点儿什么的样子,不是吗?”

“我没看出来。”

“哎呀!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得对,你太不谙世事了,亲爱的牧师。告诉我,她是不是早就认识海多克医生了?”

“她没有提到他,所以,我不知道。”

“真的吗?那你们都谈了什么?”

“绘画、音乐、书籍。”我如实回答她。

哈特内尔小姐只谈私人话题,此刻,她一脸的怀疑和不相信。趁她一时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我向她道了晚安,便溜之大吉。

我去拜会了住在村边的一家人,然后穿过花园门,回到牧师寓所。途中,我经过了马普尔小姐的花园,那儿可是个“危险地点”。不过,我拜访莱斯特朗兹太太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她耳朵里,所以,我感觉我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给大门上锁时,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想去一趟花园小屋。现在那里是劳伦斯·雷丁的画室,我想亲眼看看格里塞尔达的画像画得怎么样了。

在此我要附上一张草图,如果后面发生什么事,可以用作参照,而且,我只在图中画出了必要的细节。(见图一)

我根本不知道画室里有人。里面也没有说话声提醒我,我的脚踩在草地上可能也没弄出什么动静。

我推开门,便尴尬地愣在那儿。画室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正搂着一个女人热吻。

是画家劳伦斯·雷丁和普罗瑟罗太太。

我慌忙退出来,回了书房。我坐在椅子上,取出烟斗,将这件事细细思量一番。这个发现令我大为震惊。尤其是那天下午和莱蒂斯谈过以后,我相当肯定,她和这位年轻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此外,我确信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肯定不知道这个画家对她的继母有感觉。

下流的混乱关系。虽然不太情愿,但我还是要对马普尔小姐表示敬意。她没有被蒙骗,显然,她猜测真相的准确程度相当高。我误解了她对格里塞尔达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我完全想不到普罗瑟罗太太会卷入这种事。普罗瑟罗太太总是令人想起不容置疑的恺撒之妻——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没有人相信她会有深沉的感情。

沉思至此,敲书房落地窗的声音唤醒了我。我起身走到窗前。站在外面的是普罗瑟罗太太。我打开落地窗,她不等我邀请便走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穿过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她。我所知道的那个安静的、沉默寡言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呼吸急促、不顾一切的女人。我第一次意识到安妮·普罗瑟罗是个美人。

她一头褐发、面容苍白,深深的眼窝里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她此刻面色绯红,胸脯上下起伏,仿佛一尊复活的雕像。我眨着眼睛看她变形。

“我想,还是来一下比较好。”她说,“你……你刚才看见……”

我低下头。

她平静地说:“我们是相爱的……”

即使心情烦乱不安,她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是女人在看到美好奇妙之物时才会有的微笑。

我依旧一言不发。她立即补充道:

“我想,在你看来,这样是大错特错的吧?”

“你指望我说什么呢,普罗瑟罗太太?”

“啊——不,不是这样。”

我继续说下去,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

“你是一位已婚女人——”

她打断了我。

“哦!我知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没有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吗?我不是一个坏女人,真的……我不是。事情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严肃地说:“这让我很高兴。”

她胆怯地问:“你会告诉我丈夫吗?”

我冷漠地说:

“世上似乎存在一种普遍的看法,认为牧师无法表现得像个绅士。这是不对的。”

她感激地看着我。

“我很不幸福。哦!我太不幸福了。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抬高嗓门,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和卢修斯在一起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很凄惨。哪个女人和他一起生活都不会快乐的。我盼着他死……太可怕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绝望了。我跟你说,我真的绝望了。”她突然吓了一跳,将目光投向窗外。

“怎么回事?好像有人来了?可能是劳伦斯。”

我向落地窗走去,窗子没关,这在我意料之中。我走到落地窗外,朝花园里张望,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刚才似乎也听见了什么动静。或许是她肯定的语气说服了我。

我又回到书房里,只见她身子前倾,低垂着头,看起来非常绝望。

她重复道: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说了些自认为有责任要说的话,说话时力求语气坚定。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不安地意识到,就在那天上午,我曾经吐露心声,说没有普罗瑟罗上校的世界将会更加美好。

首先,我请求她切莫鲁莽从事。离开她的家庭和丈夫是非常严肃的决定。

我不认为自己说服了她。我的阅历告诉我,与一个坠入情网的人争论几乎等于说废话。但我确实认为,她从我的话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她起身告辞,对我表示了感谢,并答应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尽管如此,她走后,我依旧很不安。我感觉,迄今为止,我错误判断了安妮·普罗瑟罗的性格。她现在给我的印象是个不顾一切的女人,一旦情绪受了什么刺激,激动起来,她会不择手段。她不顾一切,鲁莽地、疯狂地爱上了劳伦斯·雷丁,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男人。

我不喜欢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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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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