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草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六翼天使】-京达5G资源社
死亡草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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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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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草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者:六翼天使】


献给伦纳德和凯瑟琳·沃利[1]


[1]伦纳德·伍利是英国著名考古学家,因发掘世界上最早的城市遗址乌尔而名噪一时,阿加莎在第一次前往伊拉克时结识了伍利夫妇,成为好友。伍利夫妇当时的助手马克斯即阿加莎的第二任丈夫。凯瑟琳·伍利是一位很有意思的人物:她一方面以自我为中心,随意使用阿加莎的热洗澡水,还为了自己的便利更改了阿加莎和马克斯的婚礼日期。另一方面她富有魅力,并拥有得到他人,尤其是新结识的人尊重的天赋。凯瑟琳·伍利也是《古墓之谜》中露易丝·利德勒太太(Louise Leidner)这一人物的灵感来源。

“不解之谜。”

雷蒙德·韦斯特吐出一团烟雾,用一种不紧不慢、自得其乐的语气重复道:

“不解之谜。”

他心满意足地环顾四周。这幢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粗大黝黑的房梁横过天花板,房间里陈设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做工精良的家具。雷蒙德·韦斯特投之以赞许的目光。作为一名作家,他喜欢完美无瑕的风格。简姨妈的房子里充满个性特点的布置总能给他舒适的感觉。他的目光越过壁炉前的空地,望着姨妈。她正端坐在那把祖父留下来的宽大的椅子上。马普尔小姐穿着一件黑色的织锦礼服,腰束得很紧。上身的梅希林蕾丝花边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她戴着黑色蕾丝露指手套,盘起的雪白头发上戴着一顶黑色蕾丝小帽。她的手里正在编织一件柔软的白色羊毛织物。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慈爱而和蔼地审视着她的外甥和他的朋友们,目光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喜悦。她的视线首先落在自信而潇洒的雷蒙德身上;然后落在乔伊斯·雷蒙皮埃尔身上,她是位艺术家,有一头剪得短短的黑发和一双奇特的淡绿褐色的眼睛;然后是那位衣着整洁、阅历丰富的亨利·克利瑟林爵士。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彭德博士,年长的教区牧师;还有帕特里克先生,一位律师,他的身材干瘪瘦小,戴着一副眼镜,习惯从镜片上面看人,而不是透过镜片去看。马普尔小姐只花了一会儿工夫来观察这些客人,很快,她又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继续手中的编织活计了。

帕特里克先生干咳了几声,这通常是他要讲话的前奏。

“雷蒙德,你说什么?不解之谜?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乔伊斯·雷蒙皮埃尔说,“雷蒙德只是喜欢自己说这几个字时的声音而已。”

雷蒙德·韦斯特向她投去责备的眼光,她却把头扭到一旁笑了起来。

“他就爱故弄玄虚,不是吗,马普尔小姐?”她说道,“您知道这一点的,我敢肯定。”

马普尔小姐向她报以温和的一笑,并不作答。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难解之谜。”牧师郑重其事地说道。

雷蒙德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以一种冲动的手势扔掉了烟头。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不是在谈论哲学问题。”他说道,“我在考虑的是实实在在的、没经过艺术加工的、赤裸裸的事实,那些已经发生的却至今仍没有人能够解释的事件。”

“我知道你说的那种事件,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卡拉瑟斯太太昨天早上就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她在艾里奥特的店里买了半品脱[1]的精选虾。随后又去了另外两家商店,等她到家的时候,她发现虾不见了。她又回到她去过的那两家店去找,可虾却完全没了踪影。这在我看来真是非常奇怪。”

“一个很有味道的故事。[2]”亨利·克利瑟林爵士一本正经地说道。

“当然了,可能有好多种解释,”马普尔小姐说道,她的两颊由于激动而微微泛红,“比如说,别的什么人——”

“我亲爱的姨妈,”雷蒙德·韦斯特觉得很好笑,忍不住打断她说道,“我当然不是指那种发生在乡下的小事。我说的是那些谋杀案和失踪案,就是那种亨利爵士可以为我们一一道来的事,如果他乐意的话。”

“我从不谈论本职工作,”亨利爵士谦虚地说道,“是的,我从不谈论本职工作。”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是苏格兰场的警察总监,不久前刚退休。

“我想有很多谋杀案和其他案件警察都没能破案。”乔伊斯·雷蒙皮埃尔说道。

“我相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帕特里克说道。

“我很想知道,”雷蒙德·韦斯特说道,“要具备什么样的智慧才能成功地解开这些谜团?我总是认为,一般的警察主要是受制于想象力。”

“那是外行人的观点。”亨利爵士干巴巴地说道。

“你们真得组织一个委员会来调查。”乔伊斯笑着说道,“因为心理学和想象力都被作家占全了……”

她带着戏谑向雷蒙德躬了躬身子,但后者依然一脸严肃认真。

“写作的艺术能让你洞察人性,”他认真地说道,“你可能会发现普通人会忽略的动机。”

“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我知道你的书很精巧。但你觉得人真的都像你书中写的那么不堪吗?”

“亲爱的姨妈,”雷蒙德柔声说道,“守着您的信仰吧。我觉得变着法儿地弄死他们才好呢。愿上帝宽恕我。”

“我的意思是,”马普尔小姐说道,一边数着编织物的针数一边微微皱起了眉头,“在我看来,大多数人既不好也不坏,你知道的,只不过是非常糊涂。”

帕特里克又干咳了几声。

“雷蒙德,”他说道,“难道你不认为你太看重想象力了吗?想象力是很危险的东西,这一点,我们做律师的都非常清楚。全面公正地审视证据、获取事实并客观地加以审视,对我来说,那才是获得真相的唯一合乎逻辑的办法。我还可以说,在我的经历中,那是唯一行得通的法子。”

“呸!”乔伊斯气恼地把头往后一甩,叫道,“我敢打赌,这回你输定了。我不只是个女人。不客气地讲,我们女人拥有你们男人不肯承认的直觉。我还是位艺术家。作为一位艺术家,我接触过五花八门、贫富贵贱的人。我了解亲爱的马普尔小姐在这里过一辈子也不可能了解到的生活。”

“亲爱的,这点我不敢苟同。“马普尔小姐说道,“有时候乡下也会发生一些非常悲惨和不幸的事。”

“我能说句话吗?”彭德博士笑着说道,“我知道,如今提起牧师就没什么好的评价,但我们善于倾听,我们了解人性平时不为外界所知的另一面。”

“好吧,”乔伊斯说道,“看来我们聚齐了各种职业的人。我们成立一个俱乐部怎么样?今天星期几?星期二?那我们就叫它‘星期二晚间俱乐部’好了。每个星期聚会一次,每个成员轮流讲一个谜题,自己亲身经历的谜题,当然还要有谜底。让我看看,我们有多少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我们应该凑够六个人。”

“亲爱的,你把我给忘了。”马普尔小姐笑容满面地说道。

乔伊斯略感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太好了,马普尔小姐,”她说道,“我不知道您会有兴趣。”

“那一定会很有趣,”马普尔小姐说道,“尤其是有这么多睿智的先生参加。恐怕我不如各位那么聪明,但这些年在圣玛丽·米德村的生活使我有机会洞察人性。”

“我敢肯定,您的加入一定很有价值。”亨利爵士毕恭毕敬地说道。

“那么从谁开始呢?”乔伊斯说道。

“这根本就不成问题,”彭德博士说道,“既然我们如此有幸与亨利爵士这样的杰出人士聚在一起……”

他话没说完就停下来,向亨利爵士所在的方向恭敬地躬了躬身子。

沉默了片刻,最终,亨利爵士叹了口气,再次翘起了腿,开始了他的故事:

“对我来说,挑一个大家想听的那种案子有点困难,我碰巧刚好知道一个非常符合条件的案子。也许你们一年前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它曾作为一起未解的谜案被搁置起来,但是很巧的是,不久前,我得到了答案。

“案件相关的事实非常简单。三个人同桌共进晚餐,晚餐是罐装的龙虾和一些别的东西。当天夜里,三个人都病倒了,一位医生被急忙请了过去。两个人被救了回来,而第三个人却死了。”

“啊!”雷蒙德附和道。

“正如我所说,事情很简单。死因被认定为食物中毒,死亡证明也是这么写的,死者随后就下葬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马普尔小姐点了点头。

“我想,会有闲话传出的,”她说道,“通常都会有的。”

“现在我来描述一下这起小小的悲剧里的人物。我把那对夫妻暂且称作琼斯先生和琼斯太太,还有一位是琼斯太太的陪伴克拉克小姐。琼斯先生是一家化工厂的推销员。他大概五十多岁,仪表堂堂,但有点粗俗。他的妻子是一个相当普通的女人,年龄大概四十五岁。克拉克小姐六十多岁,是个脸色红润、乐呵呵的矮胖女人。可以说,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有特别之处。

“接着,麻烦以一种很稀奇的方式出现了。事发前一晚,琼斯先生曾在伯明翰的一家小旅馆留宿。碰巧那天吸墨纸簿上的吸墨纸刚刚换过新的,而琼斯先生又恰好写过一封信。客房女服务员显然是闲来无事,就对着镜子设法辨认吸墨纸上留下来的字迹打发时间。几天以后,报纸上刊登了琼斯太太因食用罐装龙虾中毒死亡的消息。那位女服务员就把她从吸墨纸簿上辨认出来的那些字迹告诉了她的同事。那些字迹是这样的:‘完全依靠我妻子……等她死了,我将……成百上千……’

“大家可能还记得,此前不久有一宗丈夫毒杀妻子的案件。不消说,这群服务员的想象力立即就被激发了起来——琼斯先生想杀死他的妻子,然后继承几十万英镑!凑巧的是,那群女服务员中的一位刚好有亲戚和琼斯一家住在同一个镇上。她写信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他们又回信告诉了她一些情况。据说琼斯先生倾心于当地医生的女儿,一位三十三岁的漂亮姑娘。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们向内政部请愿。匿名信像雪片一样飞到苏格兰场,指控琼斯先生谋杀了他的妻子。我得说,当初我们压根儿没觉得除了流言蜚语以外还真能有点什么。不管怎样,为了平息舆论,当局还是批准了开棺验尸。这是因公众毫无根据的猜疑而立案,结果却惊人地获得了证实的案例之一。尸体解剖发现了致死量的砒霜,因此,显而易见,已故的琼斯太太死于砒霜中毒。于是,苏格兰场和当地警察展开联合调查,砒霜是如何被投放的,以及是被谁投的。”

“啊哈!”乔伊斯说道,“我喜欢这个故事。这是个真实的案例。”

“嫌疑自然落到了丈夫的头上,他从妻子的死亡中得到了好处。虽然没有客房女服务员想象中的几十万那么多,但也有足足八千英镑!他除了工作赚的那点钱以外没什么家产,况且他还是一个喜欢跟女人鬼混、花钱大手大脚的家伙。我们仔细调查了他与医生女儿的绯闻;然而,情况却很清楚,他们一度关系亲密,但事发前两个月他们突然闹翻了,而且从那以后他们似乎就再也没见过面。而那位医生本人则是一位诚实正直、品行毋庸置疑的老先生,他对尸体解剖的结果目瞪口呆。那天半夜,他被急召了去,发现三个人都病倒了。他马上就意识到琼斯太太病情危重,于是马上派人到他的诊所去取鸦片药丸来减轻她的痛苦。尽管作了种种努力,她还是死了,但他从未怀疑过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确信她的死因是某种食物中毒。那天晚餐吃的是罐装龙虾、沙拉、蛋奶冻蛋糕、面包和奶酪。不巧的是,龙虾一点也没剩,全被吃光了,连罐头盒子都扔了。他质询过那位年轻的女仆,格拉迪丝·林奇。她彻底慌了神,嚎啕大哭,惊慌失措,完全答非所问,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那个罐头一点也没鼓起来,她发誓那只龙虾没变质。

“这就是我们了解到的全部情况。假设真是琼斯先生给他的妻子下了砒霜的话,很显然不可能是在晚餐的食物中做的手脚,因为三个人都吃了同样的食物。此外,琼斯那天是在晚餐都摆上桌以后才从伯明翰赶回来的,所以他也没有机会事先在食物中玩花样。”

“那个陪伴呢?”乔伊斯问道,“笑呵呵的矮胖女人?”

亨利爵士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忽略克拉克小姐,我向你们保证。但令人费解的是,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琼斯太太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产,而雇主的死只会把她置于失业的境地。”

“这么看来,她的嫌疑被撇清了。”乔伊斯沉思道。

“我手下的一位巡官很快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亨利爵士继续说道,“那天晚饭后,琼斯先生曾下楼去过厨房,说他太太不太舒服,想喝一碗玉米粥。他在厨房等着,直到格拉迪丝·林奇把玉米粥煮好,他亲自端上楼去给他的妻子。我认为这一点可能是解决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

律师点了点头。

“动机,”他说道,弹了弹手指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还有机会。作为一个化工厂的推销员,弄点毒药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道德观念薄弱的家伙。”牧师说道。

雷蒙德·韦斯特盯着亨利爵士。

“这里面一定还有蹊跷。”他说道,“你们为什么不逮捕他呢?”

亨利爵士苦笑了一下。

“那正是这件案子最不顺利的地方。到现在为止,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但是我们马上就遇到了麻烦。琼斯没被逮捕,是因为在审问克拉克小姐的时候,她告诉我们,喝掉一整碗玉米粥的人不是琼斯太太,而是她。

“没错,据说她按惯例来到琼斯太太的房间。琼斯太太正半坐在床上,那碗玉米粥就放在她身边。

“‘我感觉很不舒服,米莉,’她说道,’我想这都怪我今晚吃了龙虾。我让阿尔伯特给我做了碗玉米粥上来,但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喝了。’

“‘真可惜,’克拉克小姐说道,‘这粥做得很好,一点结块都没有。格拉迪丝真是个好厨子。如今的女孩子很少有能煮出这么好的玉米粥的了。我看着都想喝,也是因为肚子有点饿吧。’

“‘我得说你净干傻事。’琼斯太太说道。”

“我得解释一下,”亨利爵士中断了叙述说道,“克拉克小姐当时正被她日渐发福的身材所困扰,在进行所谓的‘减肥疗法’。”

“‘饿肚子对你不好,米莉,真的,’琼斯太太劝道,‘如果老天让你发胖,那你是无法改变的。喝了那碗粥吧,它对你有好处。’

“于是克拉克小姐一口气喝完了那碗粥。所以,明白了吧,这就完全粉碎了我们指控丈夫是杀人犯的念想。关于吸墨纸上的那些字迹,他也毫不费力地给出了解释。他说,那封信是给他远在澳大利亚的弟弟的回信,后者之前来信向他借钱。他在信中写道,他在经济上完全依靠他的妻子。除非他妻子死了,他才能掌握财政大权,届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才能接济他。他很抱歉不能帮他,同时也劝慰他说,这世上有成百上千的人也同他一样身处窘境。”

“这么一来案子就没有头绪了?”彭德博士问道。

“是的,”亨利爵士沉重地说道,“我们不敢冒险逮捕琼斯,因为没有证据。”

沉默了片刻之后,乔伊斯说道:“这就完了?不会吧?”

“去年,案子就停滞在这里了。现在苏格兰场已经掌握了案件的真相,再过两三天,你们估计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了。”

“案件的真相。”乔伊斯沉思着说道,“我想不如这样,我们先考虑五分钟,然后再说说自己的看法。”

雷蒙德·韦斯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钟之后,他看了看彭德博士。

“您先讲好吗?”他说道。

老人摇了摇头。“我承认,”他说道,“这件事完全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觉得那个丈夫不管怎样肯定有问题,但我想不出他是怎么干的。我想他一定是用某种没被人发现的手段给他的妻子下了毒,不过我也想不出过了这么久,又是怎样被人发现的。”

“乔伊斯,你呢?”

“那个陪伴!”乔伊斯坚定地说道,“肯定是那个陪伴!我们该怎么考虑她的动机呢?即便她又老又胖、丑陋不堪,也不能说她就不会暗恋琼斯先生。她没准儿还有其他理由憎恨琼斯太太。想想吧,作为一个陪伴,总得努力取悦别人,从不敢说个不字,一直压抑自己、隐藏自己。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就杀了她的雇主。没准儿就是她把砒霜放进那碗玉米粥的,然后编造了她喝了粥的谎话。”

“帕特里克先生,您有何高见?”

律师颇为职业化地把指尖交叉在一起。“我不太想说。就目前掌握的事实,我不太想说什么。”

“可您总得说点什么呀,帕特里克先生。”乔伊斯说道,“您不能保留看法,说什么‘不带偏见’之类的法律套话。您得遵守我们的游戏规则啊。”

“就掌握的事实而言,”帕特里克先生说道,“没什么可说的。就我个人的观点而言,我见过……哎……太多类似的案件了,都是丈夫有罪。导致事实真相被掩盖的唯一解释是,出于某些原因,克拉克小姐蓄意庇护了琼斯先生。也许两者之间有某种金钱方面的协议。他多半意识到了自己会被怀疑,而前景困窘的她,很可能会同意编造一个喝了那碗玉米粥的故事以暗中换取一笔不菲的回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件案子就太不寻常了。真是太不寻常了。”

“我不同意你们所有人的看法。”雷蒙德说道,“你们忽略了这个案件中的一个重要角色。那个医生的女儿。我来告诉你们我对这个案件的解读。那罐龙虾就是坏的,它引起了中毒的症状。医生被请了来。他发现琼斯太太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因为她吃的龙虾比别人多。于是,正如亨利爵士跟我们说过的那样,他派人去取一些鸦片药丸。他不是自己去的,而是派了别的人。那么是谁把药丸交给前去取药的人的呢?当然是他的女儿。很可能平时就是她为她父亲配药的。她爱着琼斯先生,而就在那一刻,她天性中所有邪恶的部分都觉醒了。她意识到可以让他重获自由的机会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给的药丸里含有致死量的砒霜。这就是我的解答。”

“现在,亨利爵士,告诉我们答案吧。”乔伊斯迫不及待地说道。

“等一会儿,”亨利爵士说道,“马普尔小姐还没有说话呢。”

马普尔小姐黯然地摇了摇头。

“噢!噢,”她说道,“我又掉了一针。我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了。一个悲惨的案件,非常悲惨。它让我想起了以前住在山上的老哈格雷夫斯先生。他的妻子从没怀疑过他……直到他死后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一个一直与他偷情还给他生了五个孩子的女人。她曾经是他们家的女佣。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哈格雷夫斯太太常常说……你可以完全信赖她,她每天都会把家务料理得非常妥帖——当然,星期五除外。老哈格雷夫斯把她藏在临近的镇上,而他依然担任教堂执事,每个星期天照常分发圣餐。”

“亲爱的简姨妈,”雷蒙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已故的哈格雷夫斯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故事让我立刻就想起了他。”马普尔小姐说道,“情况非常相似,不是吗?我猜那姑娘招认了,因此您才知道了真相,亨利爵士。”

“哪个姑娘?”雷蒙德说道,“我亲爱的姨妈,您在说些什么呀?”

“当然是那个可怜的姑娘,格拉迪丝·林奇啊,就是医生跟她谈话时惊慌失措的那个。她当然会那样了。我真希望那个邪恶的琼斯被绞死,我敢肯定,是他把那个姑娘变成了谋杀犯。我猜她也会被绞死的,可怜的人儿。”

“我觉得,马普尔小姐,您可能弄错了。”帕特里克先生开口说道。

但是马普尔小姐固执地摇了摇头,望向亨利爵士。

“我猜对了,是吧?我觉得情况非常清楚。我是说,那些珠子糖……那个蛋奶冻蛋糕……不可能搞错的。”

“什么蛋奶冻蛋糕和珠子糖啊?”雷蒙德叫道。

他的姨妈转向了他。

“最近厨师们喜欢在蛋糕上撒些珠子糖[3],亲爱的,”她说道,“那些粉色的、白色的小糖球和小糖棍。当我听说他们那天晚餐吃了蛋奶冻蛋糕,而做丈夫的又曾经给某人写信提到过这个字眼时,我就很自然地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砒霜就在那里面,在那些珠子糖里。他把它交给了那个姑娘,让她撒在蛋糕上。”

“可是那不可能啊,”乔伊斯马上说道,“他们都吃了蛋糕。”

“噢,不是的,”马普尔小姐说道,“那个陪伴正在减肥,还记得吧。如果你正在减肥的话,你是绝不会吃蛋糕这类甜食的。我料想琼斯先生一定是把他那块蛋糕上的珠子糖刮了下来,放在了盘子边上。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但是太邪恶了。”

其他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亨利爵士。

“虽然令人费解,”他慢吞吞地说道,“可马普尔小姐碰巧言中了真相。正像俗话说的那样,琼斯糟蹋了格拉迪丝·林奇。她走投无路了。他想除掉他的妻子,于是向她保证,只要他妻子死了,他就娶她。他在珠子糖里做了手脚,然后交给了她,并告诉她怎么用。格拉迪丝·林奇一周前死了。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而琼斯早就撇下她另寻新欢去了。临死前,她供出了真相。”

沉默了一阵之后,雷蒙德说道,

“好吧,姨妈,该问问您啦。我想不出来您到底是怎么猜到真相的。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个厨房里的小女仆会跟这个案子有关。”

“噢,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你只是不像我一样深谙世事罢了。像琼斯那种粗俗的色鬼,我一听说有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在他家里,就相信他是不会放过她的。这非常不幸,而且令人痛心,这种事还是不谈为好。我没法向你形容哈格雷夫斯太太当时所受到的打击,村里人整整震惊了九天啊。”


[1]品脱,容量单位。1英制品脱≈568毫升

[2]原文为“A very fishy story”,“fishy”既有“可疑的”之意,又有“有鱼腥味的”之意;亨利爵士此处显然一语双关,针对马普尔小姐这个无聊的故事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3]原文“hundreds and thousands”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成百上千,另—种是指撒在蛋糕上的彩色珠子糖。在本案中其他人都把这几个字与财产联系在一起因此理解为数量词,而马普尔小姐把它与晚餐上的蛋糕联系在一起,意识到其指的是蛋糕上撒的珠子糖。

“那么,彭德博士,您打算给我们讲点什么呢?”

老牧师温和地笑了笑。

“我的一生都是在僻静的小地方度过的,”他说道,“我这辈子几乎没遇上过什么大事。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倒是经历了一起离奇的惨剧。”

“啊!”乔伊斯·雷蒙皮埃尔以一种鼓励的口吻说道。

“我从没忘记过这件事,”牧师继续说道,“它当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至今日,只要稍作回忆,我就又能感受到看见一个人被无形的力量刺死时那种敬畏而恐惧的感觉。”

“你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彭德。”亨利爵士抱怨道。

“它的确令我毛骨悚然,就像你说的那样。”对方答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嘲笑过那些动不动就用‘气氛’一词的人了。气氛这种东西是存在的。有些地方就是渗透着或善或恶的力量,能被感知。”

“拉切斯家的那幢房子就是一处不祥之所。”马普尔小姐说道,“老史密瑟斯一贫如洗,不得不从那儿搬离;之后,卡斯莱克一家住了进去。约翰尼·卡斯莱克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而卡斯莱克太太则因为健康原因不得不到法国南部疗养。现在博登一家接手了这幢房子,可我听说可怜的博登先生刚搬进去就要动手术。”

“我觉得这类事被渲染了太多的迷信色彩。”帕特里克说道,“这些无聊的传言在不经意间四处传播,给业主带来不少损失。”

“我就知道一两个作风相当强硬的‘鬼魂’。”亨利爵士边说边轻轻一笑。

“我想,”雷蒙德说道,“我们应该让彭德博士把他的故事讲完。”

乔伊斯站起身把两盏灯都关掉,只剩下壁炉里的那簇摇曳不定的火光照亮着房间。

“气氛。”她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

彭德博士向她微微一笑,把身子靠回椅背上,取下他的夹鼻眼镜,用一种轻柔的语气追忆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人知道达特穆尔高原。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就在达特穆尔的边缘。那儿有一处风景宜人的地产,尽管它在市场上若干年都没能卖出去。那个地方冬天或许有点阴冷,但景色却很壮丽,它本身还有一些新奇的原生态的特色。一个叫理查德·海登的爵士买下了这处地产。我在大学期间结识了他,虽然我们已经有好些年没见面了,但我们之间的友情还在。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前往拜访‘寂静的树林’,那是他给那个地方取的名字。

“那是一次小小的家庭聚会。除了理查德·海登爵士,还有他的堂弟埃利奥特·海登;曼纳林夫人和她那面色苍白、相貌平平的女儿维奥莱特;酷爱骑射、饱经日晒风吹的罗杰斯上尉和他的太太,他们的全部生活就是马匹和打猎;还有一位年轻的西蒙兹医生和黛安娜·阿什利小姐。后者我倒是有所耳闻。她的照片频频出现在报纸的社会专栏上,是社交季大名鼎鼎的美人。她的容貌的确引人注目。高挑的身材,乌黑的头发,奶油色的皮肤光滑如丝,迷离的黑色双眸稍向两侧斜飞,使她的外貌平添了一丝神秘的东方色彩。她还有一副好嗓子,音色深沉,悦耳如铃。

“我立刻就看出我的朋友理查德·海登完全被黛安娜迷住了,不仅如此,我猜这个聚会就是为了她才组织的。至于她本人的想法,我不得而知。她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反复无常。今天只跟理查德说话,旁若无人;另一天又转而青睐他的堂弟埃利奥特,好像理查德不存在;接着她又会把最迷人的微笑献给那位安静腼腆的西蒙兹医生。

“我到的第二天早上,主人带领我们四处参观了一番。房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一座用德文郡出产的花岗岩建造的牢固可靠的房子。自建成以来,经受住了时间和风雨的考验,毫无浪漫色彩,却很舒适。透过窗户望出去,达特穆尔高原的景色尽收眼底。眼前是广阔而连绵不断的山岗,山顶裸露着成片的风雨侵蚀过的岩石。

“在离我们最近的山顶附近的斜坡上,有成片的、环形的断垣残壁,属于石器时代晚期的遗迹。另一座山丘上新近发掘出了一座古墓,里面发现了许多埋藏的青铜器。作为一位古物爱好者,海登跟我们谈起这些时兴致勃勃、眉飞色舞。他说这块不寻常的地方有着特别丰富的古代遗迹。

“新石器时代的住民,德鲁伊德人,罗马人甚至早期腓尼基人的遗迹也能在这里找到。

“‘然而,最有趣的还是这块地方’,他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叫它寂静的树林。不难看出这个名字的来历。’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这个地区相当荒凉,放眼望去满是岩石、石南和欧洲蕨,但离这座房子一百码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那是一处远古时代的遗迹。’海登说道,‘那些树曾经枯死,又被重新栽种过,但总体上还是保持了原貌,也许是在腓尼基人居住于此的时候。跟我来看看吧。’

“我们都跟着他过去了。当我们走进小树林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向我袭来。我想是因为那非同寻常的死寂。那里给人一种荒凉和恐怖的感觉,都没有鸟儿在那里筑巢。我发现海登正看着我,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感觉啊,彭德?’他问道,‘反感吗?还是觉得不自在?’

“‘我不喜欢这儿。’我轻轻说道。

“‘你有权这么想。这个地方是你们远古时代的宗教敌人之一的一个据点。这是阿施塔特的树林啊。’

“‘阿施塔特?’

“‘阿施塔特、或者伊施塔[2]、艾施特略[3],或者随你叫她什么名字吧。我喜欢腓尼基人的叫法,阿施塔特。我相信在这哈德良长城[4]以北的地区肯定有人知道阿施塔特树林的故事。虽然没什么凭据,不过我愿意相信这儿正是阿施塔特树林的所在地。就是在这里,在这片茂密的树木所环绕的地方,曾经举行过那些神圣的仪式。’

“‘神圣的仪式?’黛安娜·阿什利带着一种恍惚而迷幻的眼神喃喃自语道,‘是些什么样的仪式呢?我真想知道。’

“‘根据各种传闻,不是些什么体面的场景,’罗杰斯上尉发出一阵空洞的大笑,说道,‘我猜就是些有伤风化的勾当。’

“海登压根儿没理会他。

“‘树林的中央应该有一座神殿’,他说道,‘虽然不能弄成神殿的样子,不过我还是多少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小小幻想。’

“此时我们已经来到了林中的一小块空地。空地的中央有一座石头建成的、凉亭一样的东西。黛安娜·阿什利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海登。

“‘我把那叫做神舍,’他说道,‘那就是阿施塔特的神舍。’

“他带着我们走上前去。里面一根粗犷的乌木柱子上有一幅小巧的图案,描绘的是一个头顶月牙形尖角的女人坐在一头狮子身上。

“‘腓尼基人传说中的阿施塔特,’海登说道,‘月亮女神。’

“‘月亮女神!’黛安娜叫道,‘啊,让我们今晚来一场野外狂欢吧!化装晚会。我们到时候乘着月光来这里,举行阿施塔特的典礼。’“我猛地动了一下,埃利奥特·海登——里查德·海登的堂弟立刻向我转过身来。

“‘您不喜欢这些是吧,牧师?’

“‘是的,’我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

“他好奇地看着我说道:‘这真是蠢到家了。狄克怎么可能知道这里真的是个神圣的树林呢。不过是他的想象罢了,他就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弄些小把戏。再说了,如果曾经……’

“‘曾经什么?’”

“‘呃……’他尴尬地笑了笑,‘您,作为一位牧师,总不至于相信那种事吧?’

“‘我不知道作为一名牧师是不是不该相信。’

“‘但那种事早就销声匿迹了。’

“‘我可不太确定,’我沉思着说道,‘我只知道一点——我不属于那种对周围气氛很敏感的人,但从我走进这片树林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奇怪的压抑感,觉得被一种邪恶而恐怖的气息笼罩着。’

“他心神不定地扭头望了出去。

“‘是的,’他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有点……有点古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认为都是我们的想象让我们产生了那种感觉。你说呢,西蒙兹?’

“沉默片刻之后,那位医生才轻轻说道:‘我不喜欢这儿。我说不出为什么。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维奥莱特·曼纳林来到了我跟前。

“‘我恨这个地方,’她叫道,‘我恨这个地方。我们离开这儿吧!’“我们开始往回走,其他人也跟在我们身后,只有黛安娜·阿什利迟迟未动。我扭过头去,看见她站在神舍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图案。

“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格外炎热,大家欣然接受了黛安娜·阿什利晚上开化装晚会的建议。于是,随着笑声和窃窃私语声,热火朝天的准备工作在暗中进行着。当我们都为晚会装扮好了以后,自然又是一番喧闹。罗杰斯先生和太太装扮的是新石器时代的原住民,难怪几块炉前地毯忽然不见了。里查德·海登自称为一位腓尼基时代的水手,他的堂弟装扮成了一个强盗头子。西蒙兹大夫装扮成了一个厨师。曼纳林夫人扮成了一位护士,而她的女儿则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切尔克斯女奴。我自己扮成了一个修道士,在那样的天气里可是够热的。黛安娜·阿什利最后一个下楼,令大家大失所望的是,她只穿了一套常见的那种带面具的化装舞会外衣。

“‘我扮的是,’她欢快地说道,‘一个神秘角色。现在,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开饭吧!’

“晚饭过后,我们都到了外面。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微风徐徐,月亮刚刚升到空中,温暖又明亮。

“我们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时间过得飞快。直到一小时之后,我们才注意到黛安娜·阿什利没和我们在一起。”

“‘天哪,她该不会上床睡觉了吧!’里查德·海登说。

“维奥莱特·曼纳林摇了摇头。‘噢,不是。’她说道,‘一刻钟之前,我看见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她边说边指了指月光下那片黑暗而幽深的密林。

“‘我想知道她到那儿去干什么,’理查德·海登说道,‘肯定是个恶作剧,我敢打赌。咱们去看看吧。’

“我们所有人都一同前往,对阿什利小姐究竟去干什么多少有点好奇。然而,就我个人而言,却不太愿意走进那片暗藏危机的黑暗密林。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拉着我,极力阻止我进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信,那个地方一定有某种邪恶的属性。我想其他人应该也和我有同感,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林中的树木稠密得连月光都透不进来,我们四周充满了似有似无的声响,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大家害怕极了,出于本能紧紧靠在一起。

“突然间,我们来到了那片林中空地,并且立刻惊呆了。在那神舍的门槛上,站着一个发出微光的身影,她全身都紧紧裹着半透明的薄纱,盘起的乌发上插着两只新月形的尖角。

“‘天啊!’里查德·海登叫道,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维奥莱特·曼纳林的声音更加尖厉。‘天啊,那是黛安娜啊,’她惊呼道,‘她干了些什么呀?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门前的那个身影高高举起了双手。她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种甜美的嗓音吟诵道:‘我是阿施塔特的女祭司。’她以催眠般的声音低声念诵道,‘当心,别靠近我,因为我手中握着死亡。’

“‘别这样,亲爱的。’曼纳林夫人抗议道,‘你把我们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真是的。’

“海登突然径直地向她走了过去。

“‘上帝啊,黛安娜!’他叫道,‘你太棒了!’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月光,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正如维奥莱特说的,她看上去的确不太对劲。她脸上那种东方式的神秘色彩更加浓郁了,眯成缝的双眼中透出一道凶光,嘴角上挂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怪异的微笑。

“‘当心!’她警告道,‘别靠近女神。如果有人胆敢碰我一下,他必死无疑。’

“‘你真是太棒了,黛安娜。’海登叫道,‘不过到此为止吧。我不太想说……不过我不太喜欢这样。’

“他穿过草地继续向她走去,而她突然放下一只手指着他。

“‘站住!’她喊道,‘再走近一步,我就要用阿施塔特的魔法惩罚你!’

“理查德·海登笑了起来,并且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摇晃了一下,接着像是被绊倒似的,一头栽了下去。

“他再也没有站起来,就这么躺在了他倒下去的地方。

“突然,黛安娜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这怪异而可怕的声音打破了林中的寂静。

“埃利奥特骂了一句,冲上前去。

“‘我受不了了!’他喊道,‘起来,迪克!起来呀!老兄!’

“然而,理查德·海登还是趴在倒下去的地方。埃利奥特来到他的身边,在他身旁跪下了身子,轻轻地把他翻了过来。他俯身凝视着他的脸。

“接着,埃利奥特猛地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晃。

“‘大夫,’他喊道,‘大夫,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过来。我……我想他死了。’

“西蒙兹跑了过去,而埃利奥特拖着沉重的步子又回到了我们这边。他低着头,用一种我不太理解的神情看着他的手。

“这时,黛安娜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杀了他!’她喊道,‘哦,上帝啊!我不是存心的,可我却杀了他。’

“接着她昏死了过去,身子扭成一团倒在草地上。

“罗杰斯太太尖叫了起来。

“‘噢,我们快离开这鬼地方吧!’她嚎啕地说道,‘这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太可怕了!’

“埃利奥特抓住了我的肩膀。

“‘这不可能,兄弟!’他喃喃道,‘我跟你说,这不可能!一个人是不可能被那样杀死的。那……那不合常理。’

“我努力劝慰他。

“‘一定有某种解释的,’我说道,‘你堂兄一定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脏方面的毛病。受到惊吓,因此情绪激动——’

“但他打断了我。

“‘你不明白,’他说着,把手举了起来给我看,我看见他的手上有块红色的污迹。

“‘迪克不是死于惊吓,他是被刺死的,心脏被刺穿了,但身上却没有任何凶器。’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时,西蒙兹检查完尸体之后站起了身,向我们走来。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我们全都疯了吗?’他说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看来真是如此了。’”我说道。

他点了点头。

“‘从伤口来看,凶器是一把长而薄的匕首,但尸体上却没有匕首。’

“我们都面面相觑。

“‘可它肯定在那儿,’埃利奥特·海登叫道,‘肯定是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就在草地上的什么地方。我们找找看。’

“我们徒劳地在地上四处查看。维奥莱特·曼纳林突然说道:

“‘黛安娜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把匕首。我看见了。当她威胁他的时候,我看见那东西在闪着光。’

“埃利奥特·海登摇了摇头。

“‘他离她最少也有三码远。’他反驳道。

“曼纳林夫人向倒在地上的黛安娜俯下身去。

“‘她手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宣布道,‘我在地上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你肯定看到过那匕首吗,维奥莱特?我可什么也没看到。’

“西蒙兹来到了黛安娜身边。

“‘我们必须把她弄到屋里去,’他说道,‘罗杰斯,你来帮帮我好吗?’

“我们把人事不省的黛安娜抬回了房子,然后我们又回去搬理查德爵士的尸体。”

彭德博士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

“如今大家更懂常识,”他说道,“这多亏了侦探小说的普及。连街上的孩童都知道尸体应该放在原来的地方。但那时候我们不懂这些,所以我们把尸体搬回了他那幢方方正正的花岗岩房子里的卧室里,再派男管家骑车去找警察——有十二英里路程。

“这时,埃利奥特把我拉到了一边。

“‘听着,’他说道,‘我要回到林子里去。一定能找到凶器。’

“‘如果真有凶器的话。’我充满疑虑地说道。

“他抓住我的双臂用力摇了摇。‘你满脑子都是那些迷信的东西。你认为他的死是超自然力量造成的。好吧,我这就回到林子里去看看是不是那样。’

“我说不出为什么特别反对他这样做。我使尽浑身解数劝他不要去,但毫无作用。一想到那片密不透风的林子,我就特别反感。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还有灾祸要发生。可埃利奥特却固执到了极点。我想,其实他自己也被吓坏了,只是不肯承认罢了。他全副武装地出发了,决心一定要把谜团翻个底朝天。

“那是一个可怕的夜晚,我们谁也睡不着,也毫无睡意。警察来了,很明显对我们所说的一切完全不信。他们坚持要询问阿什利小姐,但是遭到了西蒙兹大夫的强烈反对。阿什利小姐已经从之前的昏迷或是催眠状态中苏醒了过来,他建议她好好睡一觉。因此明早以前,谁也不能打扰她。

“直到早上七点才有人想起埃利奥特·海登,西蒙兹突然问他去哪儿了。我告诉了他埃利奥特的去向,西蒙兹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了。‘真希望他没那么做。那……那太莽撞了。’他说道。

“‘你不会认为他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希望不会。我觉得……彭德,你和我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仍然鼓足了勇气才接受了这个差事。我们一起出发,又一次进入那片充满厄运的林子。我们喊了他两次,但没有回应。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那块空地,晨光中,它看起来更加苍茫而诡秘。西蒙兹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而我则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昨晚,在月光下,我们曾经目睹了一个人的尸体面朝下倒在了草地上。现在,在晨光中,同一情景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埃利奥特·海登正好倒在他堂兄倒下去的地方。

“‘上帝啊!’西蒙兹说,‘他也被害了!’

“我们一起跑过了草地。埃利奥特·海登昏迷不醒,但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次的原因一目了然。一把长而薄的青铜制成的凶器仍然留在伤口上。

“‘匕首刺穿了他的肩膀,而不是心脏。太走运了。’大夫说道,‘以我的灵魂起誓,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管怎么说,他没死,他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埃利奥持·海登没能做到。他的叙述极其含糊。他曾经徒劳地四处搜寻那把匕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在神舍附近站了一会儿。就在那时,他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觉得密林中有人在盯着他。他竭力想摆脱这种感觉,却怎么也甩不掉。他描述说有一股诡异的冷风向他袭来,但是风不是从树林中,而是从那间神舍里面吹出来的。他转过身,向里面窥视。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女神图案,而且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图案好像变得越来越大。接着他突然觉得脑袋像是遭受了重重一击就倒了下去,在他倒下的时候,他感到左肩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经鉴定,那把匕首是从山上那古墓里发掘出来的,理查德·海登买下了它。至于他把它放在哪儿,是在房子里,还是在那座神舍里,就没人知道了。

“警方认为,他们通常也都这么认为,是阿什利小姐蓄谋刺杀了理查德·海登,但我们一致目击证明当时她始终未曾接近他三码以内,因此他们无法指控她。整个事件就这么不了了之,成了一个谜。”

一阵沉默。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乔伊斯·雷蒙皮埃尔最后说道,“整件事是那样可怕,那样不可思议。您自己没有什么解答吗,彭德博士?”

老先生点了点头。“有的,”他说道,“我有一种解答——算是一种解答吧,相当奇怪。但对我来讲,仍然有一些未能解释的地方。”

“我参加过降神会,”乔伊斯说道,”随你们怎么讲吧,的确会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事。我想这些怪事都可以用催眠加以解释。那个姑娘真的进入了阿施塔特的女祭司的状态,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就是她刺杀了那个人。也许她把曼纳林小姐看到她手里拿的那把匕首投掷过去了。”

“或者也许是根长矛。”雷蒙德·韦斯特说道,“毕竟,月光不是太明亮。也许她手里拿了根长矛,在一定距离处刺死了他,然后我想就是群体性催眠的作用了。我是说,你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被超自然的力量击倒的,然后就会觉得自己看到的也正是如此。”

“我在表演厅里见过许多不错的玩刀和匕首的把戏。”亨利爵士说道,“我想可能有人躲在树林里面,从那里他能很准确地把刀或匕首掷出去,当然了,他一定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我承认这是有些牵强,但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大家还记得吧,另一个受害者明确说觉得有人在树林里盯着他。至于曼纳林小姐说阿什利小姐手中有一把匕首,而其他人却说没有,我对此丝毫不觉得奇怪。如果你们有过我的职业经历,就会知道五个人对同一件事的描述有时差异会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帕特里克先生干咳了几声。

“在所有这些推测中,我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他说道,“那就是凶器。阿什利小姐站在一片空地的中央,几乎不可能处理掉一根长矛;如果是一个隐藏的凶手掷出了匕首,那么当尸体被翻过来的时候,匕首应该还在伤口上。我认为,我们必须抛弃那些牵强的推测,回到纯粹的事实上来。”

“那么,纯粹的事实引导我们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好吧,有一点是清楚无误的。他被击倒时没有人在他的身旁,因此唯一能刺杀他的人只有他自己。实际上,这是自杀。”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雷蒙德·韦斯特深表怀疑地问道。

律师又干咳了几声。“啊,那又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了。”他说道,“不过现在我对这些理论层面的问题并不关心。抛开所谓的超自然力量,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对我来讲,这是这个事件的唯一解释。他刺杀了自己,在他倒下的同时,他的胳膊甩了出去,把匕首从伤口上拔了出来并远远地甩到树林深处去了。我认为,尽管有点不可思议,这可能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不敢说我有把握,”马普尔小姐说道,“这一点确实让我感到困惑。但奇怪的事的确会发生的。去年在夏普莱太太的花园聚会上,那位组织钟面高尔夫[5]的人被一个号码牌给绊倒了。之后不省人事,足足有五分钟都没醒过来。”

“没错,亲爱的姨妈。”雷蒙德轻声说道,“但是他没被刺死吧,不是吗?”

“当然没有了,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很显然,可怜的理查德爵士只能是被一种方法刺死的,要是我能知道他一开始是被什么绊倒的就好了。当然,也许是树根吧。他眼睛一直盯着阿什利小姐,月光下,一不留神就会被什么东西绊倒。”

“您说理查德爵士只能是被一种方法刺死的,马普尔小姐?”牧师带着满脸的好奇问道。

“真是件不幸的事,我甚至不愿去想它。他惯用右手,是吗?我的意思是,要刺伤自己的左肩,他肯定惯用右手。我一直为杰克·贝尼斯在战争中的表现感到遗憾。你们还记得吧,经历了阿拉斯的激战之后,他朝自己的脚开枪。我去医院探望他的时候,他向我道出了这件事,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我希望那个可怜的家伙,埃利奥特·海登,没从他的罪恶勾当中获得太多的好处。”

“埃利奥特·海登!”雷蒙德叫道,“您认为是他干的?”

“我看不出还会有其他人能做得到。”马普尔小姐略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道,“我是说,如果我们遵循帕特里克先生的英明教导,只关注事实、抛开那些不太体面的异教神带来的神秘气氛的话。他是第一个来到他身边的人,是他给爵士翻的身,当然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背对着大家,他装扮成一个强盗头子,腰带上肯定佩有某种武器。我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与一位装扮成强盗头子的人跳舞时的情景。他佩戴着五种刀和匕首之类的东西,简直难以形容做他的舞伴有多尴尬和难受。”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彭德博士身上。

“我知道了真相。”他说道,“在那场悲剧发生五年以后。埃利奥特·海登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明了真相。在信中他说他认为我一直在怀疑他。他说都是一时起意。他太爱黛安娜·阿什利了,但他只是一位苦苦挣扎的小律师。如果理查德死了,他就可以继承堂兄的封号和财产,前景将会完全改观。他在他堂兄身边跪下去的时候,匕首从腰带上跳了出来,他想都没想就把匕首刺进了他堂兄的胸膛,然后又插回到腰间。他后来又刺伤了自己以消除别人对他的怀疑。他在动身去南极探险的前夜给我写了这封信,按他的说法,以防他可能回不来。不过我不认为他打算活着回来,而且正如马普尔小姐说的那样,他确实没从他的罪行中得到什么好处。‘五年来,’他写道,‘我一直生活在地狱中。我希望,至少我能光荣地死去以赎清我的罪孽。’”

片刻寂静之后。

“他的确死得很光荣。”亨利爵士说道,“您在故事里换了个名字,彭德博士,但我想我知道您说的是谁。”

“我说过,”老牧师接着说,“我不认为这就解释了一切。我依然认为那密林中有某种邪恶的气氛,正是那种邪恶的气息驱使埃利奥特·海登做出了杀人的举动。直到今天,一想起阿施塔特的神舍,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


[1]阿施塔特是古闪米特人神话中主管生育和爱情的女神。

[2]伊施塔是古巴比伦和亚述神话中掌管爱情、生育及战争的女神。

[3]艾施特略是古代腓尼基神话中主管爱情与生殖的女神。

[4]原文“theWall”指的是所谓的“哈德良长城”,即罗马占领不列颠期间为防御苏格兰人的入侵在英格兰北部修建的防御工事。

[5]原文为clockgolf,是一种十九世纪中期兴起的基于高尔夫运动的游戏,十二个数字号码牌均匀排列成圆周而酷似钟面,参加者依次推球给下一人直至完成一周后进入球洞。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恐怕不太符合要求,”雷蒙德·韦斯特说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最终的答案。但是它相当离奇有趣,所以我还是想把它当作一个谜题讲给大家听。说不定我们中有人能找到一些合乎逻辑的解释。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当时我和一个叫约翰·纽曼的人一起到康沃尔郡去过圣灵降临节周[1]。”

“康沃尔郡?”乔伊斯·雷蒙皮埃尔急切地问道。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我要讲的故事也发生在康沃尔郡,在一个叫拉托尔的小渔村里。你讲的和我要讲的该不会是同一件事吧?”

“不是。我要讲的事发生在一个叫波尔佩罗的村子里。它坐落在康沃尔郡西海岸,是一个非常荒凉、岩石嶙峋的地方。我们启程的几周前,有人把我介绍给了这个叫纽曼的人,我发现他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他非常聪颖而且富有想法,经常痴迷于一些浪漫主义的幻想。正是拜他新近的爱好所赐,他租下了那座“海浪之屋”。他是一名伊丽莎白时代的历史专家。他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地给我讲述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溃败。他讲得那么投入,就如同亲身经历过一样。该不会是亡魂附体了吧?我很怀疑……我还真的这么怀疑过。”

“亲爱的雷蒙德,你真是太浪漫了。”马普尔小姐慈祥地看着他说道。

“我最缺乏的就是浪漫主义色彩了。”雷蒙德·韦斯特有些不悦地说道,“但纽曼这家伙却是满脑子的浪漫想法,活像是个旧时代的幸存者,这点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据说无敌舰队里一艘满载黄金的船在康沃尔海岸撞上了著名的魔鬼暗礁,沉没了。纽曼跟我说,多年来,一直有人试图打捞这艘船,想找到那些财宝。我想这类故事数不胜数,那些传说中的财宝船的数量比实际的真正数量不知多了多少。有人曾为此组建了一家公司,但早已破产。纽曼仅仅凭一首歌谣就买下了它的所有权益!他对此倾注了极大的热忱。在他看来,借助最新的科学技术和新式的机械设备,这点问题不在话下。金子就在那儿,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它打捞出来。

“听他的叙述,我觉得这件事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一般。像纽曼这样的有钱人想做成什么事都易如反掌,而且十有八九,他对找到的那些财宝值多少钱也并不在意。我必须承认他的热情感染了我。我仿佛看见了那些西班牙大帆船漂向岸边,在风暴中颠簸起伏,被黑色的礁石撞毁。光是西班牙大帆船这几个字就充满了浪漫色彩。‘西班牙黄金’一词不仅可以让小学生激动不已,就连成人也会为之心动。加上我当时正在写一本小说,其中的某些场景就发生在十六世纪,我觉得可以从他那里采集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那个星期五的早上,我兴致高昂地从帕丁顿车站出发,充满期盼地踏上了旅程。车厢里空空荡荡,除了我之外,只有坐在我对面角落里的一个人。他身材高大,生着一张军人的面孔。我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绞尽脑汁回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想了起来。这位旅伴是巴杰沃思警督,我在写有关埃弗森失踪案的系列报道时曾见过他。

“我唤起了他对我的记忆,很快我们就相谈甚欢了。当我告诉他我要去波尔佩罗的时候,他说这简直太巧了,因为他也有公务要到那儿去。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好打听,因此小心地不去问他为什么要到那儿去。我转而谈起我对那个地方的特殊兴趣,也谈到了那艘西班牙沉船。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似乎对那条船的情况了如指掌。‘多半是“胡安·费尔南德斯”号吧,’他说道,‘你的朋友不是第一个为了从它身上获得财富而往水里扔钱的人了。那只不过是一个浪漫的传说而已。’

“‘也许整个故事只是一个神话,’我说道,‘根本就没什么船在那儿沉没过。’

“‘哦,那艘船确实是在那儿沉没的。’警督说道,‘还有许多船也是在那儿遇难的。要是知道那一带海岸有多少沉船事件的话,你会大吃一惊的。实际上,我正是为此才到那儿去的。六个月前“奥特朗托”号在那儿沉没了。’

“‘我记得看到过报道。’我说道,‘没有人丧生,对吧?’

“‘没有人因此丧命,’警督说道,‘但有些别的东西丢了。一般人都不知道,“奥特朗托”号上装载了金锭。’

“‘哦?’我相当好奇地说道。

“‘我们当然派了潜水员进行打捞,但是……金锭不见了,韦斯特先生[2]。’

“‘不见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怎么可能呢?’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警督说道,‘礁石把船上的金库撞裂了一个洞,潜水员通过那儿很容易就能进去,可他们潜进去才发现金库空空如也。问题是,那些金锭是在船沉没之前还是之后被偷走的?还是说金库里根本就没装着金锭?’

“‘这真是一桩离奇的案子。’我说道。

“‘特别是考虑到丢的是金锭的时候,这件案子就更加离奇了。那可不是一条钻石项链,你可以把它轻松装进口袋里。想想看那有多么沉重……这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可能在船启航之前就有人动了手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在船沉没之后的这六个月里被搬走了……我就是去调查这件事的。’

“我发现纽曼在车站迎候我。他很抱歉没有开自己的车来,因为车被送到特鲁罗修理了。所以他开了一辆和那座庄园一并租下的农场用的卡车来接我。

“我爬上车,在他旁边坐好。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个小渔村的狭窄的街道中。我们爬上了一个斜坡,估计有五分之一的坡度,又沿着曲里拐弯的小巷走了一段之后,终于拐进了他的‘海浪之屋’的大门,大门的门柱是用花岗岩建造的。

“那是一个迷人的地方,它坐落在高高的海岸峭壁之上,是欣赏海景的绝佳地点。房子的一部分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现代化的侧翼是后来修建的。房子后面是一片六七英亩的农场,一直延伸到岛内。

“‘欢迎来到“海浪之屋”,’纽曼说道,‘欢迎参观“西班牙宝船”。’他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就在前门那里,悬挂着一艘西班牙大帆船的完美的复制品,带有全套航海装备。

“我在那儿过的第一晚非常迷人而且收益颇丰。主人给我看了与‘胡安·费尔南德斯’号有关的古老的手稿。他展开航海图,向我指出上面用虚线标记的位置,告诉我他关于新打捞设备的计划,这一点把我彻头彻尾地搞糊涂了。”

“我告诉了他我在火车上与巴杰沃思警督的相遇经过,他对此很感兴趣。

“‘海岸一带的人都比较古怪,’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对走私和破坏活动的兴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旦有船在这一带沉没,他们会理所当然地把那当作是个合法的大发横财的机会。这儿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他是个有趣的原住民。’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主人带我来到波尔佩罗镇上,并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潜水员,一个叫希金斯的人。他面无表情,寡言少语,整个交谈过程中只迸出几个单字作为回答。他们谈了一会儿高难度技术性的问题后,我们去了三锚酒馆。一杯啤酒下肚之后,这位大人物的嘴似乎松了些。

“‘从伦敦来的侦探来这里说,’他咕哝道,‘他们的确说过去年十一月在这儿沉没的那条船上有好多金子。哼,它不是第一条沉在这儿的船,也不会是最后一条。’

“‘听听啊,听听啊,’酒馆老板啧啧作声道,‘比尔·希金斯,你可说了句大实话。’

“‘我是那么估摸的,凯尔文先生。’希金斯说道。

“我好奇地打量着酒馆老板。他长相不一般,一头黑发,皮肤黝黑,肩膀出奇宽。他两眼布满血丝,总是鬼鬼祟祟地避免与别人的目光对视。我怀疑他就是纽曼提到的那个人,那位有趣的原住民。

“‘我们海边的人不想招惹外人。’他带着一丝挑衅的口吻说道。

“‘你是指警察吗?’纽曼笑着问道。

“‘警察……还有别的人,’凯尔文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您忘了不成,先生?’

“‘知道吗,纽曼,我听他的话像是在威胁你。’我在我们沿路攀上峭壁回家时说道。

“我的朋友哈哈一笑。

“‘胡扯!我又没妨碍到这儿的人。’

“我疑惑地摇了摇头。凯尔文有些凶蛮粗野。我觉得他的思维方式可能很奇怪而且难以捉摸。

“我想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变得有些紧张。在那儿的第一天晚上,我睡得很好。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却难以入睡,而且时常醒来。星期天清晨,光线昏暗,天色阴沉,天空乌云密布,时不时传来闷雷声。我一向不善于掩饰情绪,纽曼注意到了我的变化。

“‘你怎么了,韦斯特?今天早上你很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我承认道,‘可我有一种可怕又不祥的预感。’

“‘估计是因为天气。’

“‘也许是吧。’

“我没再说话。下午我们乘纽曼的摩托艇出海,但大雨倾盆而下,我们高兴地返回岸上,换上干衣服。

“那天晚上,我的紧张情绪有增无减。外面的狂风暴雨一直在肆虐。将近十点的时候,风暴平息了下来。纽曼眺望着窗外。

“‘天在放晴,’他说道,‘再过半小时,也许天气就会变好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我打着哈欠。‘我困得要死,’我说道,‘昨晚没睡好。今晚我想早点睡。’

“我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前一天晚上我几乎没睡。那晚我睡得很沉。但没怎么得到放松。我依然被那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我做了一些很可怕的梦。我梦见我在许多可怕的深渊和巨大的陷阱之间艰难行进,只要脚下一滑就必死无疑。醒来的时候,手表指针已指向八点。我的头疼得厉害,梦中的恐怖场景仍然浮现在我眼前。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当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的时候,我立刻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因为我第一眼看到的、或者说我觉得我看到的是——一个人正在挖一个墓穴。

“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接着我意识到那个所谓的掘墓人其实是纽曼的花匠,而那所谓的‘墓穴’实际上是准备用来栽种三棵玫瑰树的,此刻它们正静静地躺在旁边的草地上等待栽种。

“花匠抬头看见了我,用手碰了碰他的帽子向我致意。

“‘早上好,先生。今早天气真好啊,先生。’

“‘我想是吧。’我不以为然地答道,仍未摆脱那种压抑的情绪。

“其实,花匠说得没错,那是一个相当明媚的清晨。阳光灿烂,天高云淡,一切都预示着当天的天气肯定不错。我哼着小调下楼去吃早饭。纽曼家没有女仆,他住在附近农舍里的两个姐姐每天来照顾他的起居。我进去的时候,她们中的一位正把咖啡壶放在桌子上。

“‘早上好,伊丽莎白,’我说道,‘纽曼先生还没下来吗?’

“‘他准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先生,’她答道,‘我们来的时候他就不在屋里。’

“我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前两天早上,纽曼都是很晚才下来吃饭的;我从不认为他是一个早起的人。在那种不祥的预感的驱使下,我跑到了楼上他的卧室。房间空空如也,他的床铺根本没人睡过。对房间简单检查一番之后,我又发现了两个问题。如果纽曼曾经出去散步的话,那他肯定是穿着晚礼服出去的,因为那套衣服不在房间里。

“此刻,我确定我那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看来纽曼的确出去散步了,就像他说过的那样。但由于某些原因,他却没有回来。到底因为什么呢?他发生意外了?从峭壁上掉下去了?必须马上组织搜查。

“几小时之内,我召集了一大群人来帮忙。我们从不同的方向沿着峭壁和下面的乱石丛展开搜寻,但是连纽曼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最后,在绝望中,我向巴杰沃思警督寻求帮助。他听闻此事之后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我看怕是发生了一些肮脏的事情。’他说道,‘这一带有不少不太规矩的家伙。你见过凯尔文吗,就是那个“三锚”酒馆的老板。’

“我告诉他说我见过此人。

“‘你知道他四年前曾经蹲过监狱吗?打架斗殴。’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我说道。

“‘这儿的人都觉得你的朋友太爱打探跟他无关的事了。但愿他没出什么大事。’

“大家接着加倍卖力地搜查。直到那天下午将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的努力才终于有了回报。我们在庄园的一个角落里的深沟里找到了他。他的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牢牢捆了起来,嘴里还塞进了一条手帕以免他喊出声来。

“他已筋疲力尽,疼痛难忍;在活动了一下手脚并痛饮了一顿威士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给我们讲述事情的经过。

“昨晚大约十一点左右,天气转晴。他走出房子去散步。他沿着峭壁走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因为遍布大小不一的岩洞,一向被人们称为‘走私者的海湾’。在那里,他看见有些人正从一条小船往岸上搬东西。他走下去想看个究竟。不管他们搬的是什么,反正看起来非常沉重,这些东西被搬进了最偏远的一个岩洞里。

“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纽曼还是有些好奇。他小心翼翼地悄悄靠上前去。这时,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立刻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水手向他袭来,把他打得不省人事。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卡车上,卡车正一路颠簸地前进着,他估计卡车正沿着小路从海边往村子里开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卡车居然拐进了通往他住所的大门。那些人嘀咕了一通之后,把他从卡车上拖了下来,然后扔进了一条似乎深不见底的沟里。接着,卡车开走了,他想,车是从离村子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另一道门开出去的。他无法描述袭击他的人的相貌,只知道他们是水手,操着康沃尔口音。

“巴杰沃思警督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么说来,那一定就是他们藏匿赃物的地方了。’他说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他们把东西从沉船里打捞了上来,然后藏在某个岩洞里。众所周知,我们已经搜遍了‘走私者的海湾’里的每一个岩洞,正打算去更远的地方搜寻;很明显他们是连夜把赃物转移到某个我们已经搜过的、因此没理由会再搜一遍的岩洞里。不幸的是,他们至少有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处理那些赃物。他们是昨晚发现纽曼先生的,我怀疑我们现在多半没法在那儿找到赃物了。’

“警督立即展开了搜查。他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实了他的推测,金锭曾经在那儿藏匿过,但已经被再次转移了。至于新的藏匿地点,就毫无线索了。

“然而,还有一条线索,第二天早上警督亲自向我指出了这一点。

“‘这条小道很少有机动车驶过。’他说道,‘有一两处地方轮胎留下的印痕非常清晰。有一只轮胎上有一个三角形的缺口,这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容易认错的标记。轮胎的印迹显示车是从大门进来的,另外几处不太清晰的印迹显示车是从另一个门出去的。所以,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辆车。现在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从远处那道门开出去呢?在我看来,很显然是因为那辆货车是从村里开出来的。现在我们来看,村里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货车,最多也就有两三辆。“三锚”酒馆的老板凯尔文就有一辆。’

“‘凯尔文早先是干什么的?’纽曼问道。

“‘问得好啊,纽曼先生。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职业潜水员。’

“纽曼和我对视了一眼。整个谜团似乎正像一片片拼图一样拼接了起来。

“‘你辨认不出凯尔文是不是海边袭击你的那伙人之一吗?’警督问道。

“纽曼摇了摇头。

“‘恐怕我不能随便乱说,’他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当时真没来得及看清什么。’

“警督好意邀请我跟他一起去了‘三锚’酒馆。车库在邻近的一条小街上。车库大门紧闭,但是沿着门边的一条小巷往里走一点,我们发现还有一道小门可以通往车库里面,而这道小门是开着的。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轮胎后,警督有了满意的发现。‘天啊,我们抓住他了!’他兴奋地喊道,‘左后轮上有个一模一样的痕迹。好吧,凯尔文先生,我看这次你再怎么滑头也没法脱身了。’”

雷蒙德·韦斯特停了下来。

“这就完了?”乔伊斯说道,“到现在我也没发现还有什么悬而未决的问题……除非是他们没找到那些黄金。”

“他们当然没找到黄金,”雷蒙德说道,“而且他们也根本没逮住凯尔文。他太狡猾了,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但是我还是没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有那个轮胎印子的证据,他马上就被逮捕了。但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情况出现了。就在车库大门的对面有一幢小别墅,是一位女画家租下来避暑的。”

“噢,这些女画家们!”乔伊斯边说边笑了起来。

“正像你说的那样,‘噢,这些女画家们!’我们谈到的这位已经病了好几个星期了,有两位医院护士在看护她。那天的夜班护士把她的轮椅推到了窗前,窗帘是拉开的。那个护士宣称,如果货车从对面车库开出来的话,是不可能躲过她的视线的。她发誓说那辆货车那天晚上根本就没离开过那间车库。”

“我想那不是问题。”乔伊斯说道,“那个护士可能睡着了。她们经常这样。”

“那……呃……也有可能,”帕特里克审慎地说道,“但是我觉得不经过仔细推敲,不能轻易相信这些证据。在接受那位护士的证词之前,我们必须小心考察她是否诚实可信。这种简单的、惊人的不在场证明总是让人心生疑惑。”

“那位女画家也作了证,”雷蒙德说道,“她宣称她一直深受病痛折磨,基本整夜没睡。那辆货车如果开出来过的话,她一定会听得到。那辆破车动静那么大,而那晚在风暴过后又格外宁静。”

“嗯,”牧师说道,“那确实是一个旁证。凯尔文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吗?”

“他声称十点钟以后他就在家里睡觉了,但是没有证人可以证实这一点。”

“那个护士睡着了,”乔伊斯说道,“那个女画家也睡着了。病人们总是认为他们整晚都没睡着。”

雷蒙德·韦斯特带着询问的目光望着彭德博士。

“你们知道吗?我特别为那个叫凯尔文的人感到遗憾。在我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先入为主的偏见。凯尔文坐过牢。在这个案子中,除了那个非常特别因此不太可能是巧合的轮胎印迹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证据可以指控他,只是他不幸有过前科而已。”

“亨利爵士,您怎么看?”

亨利爵士摇了摇头。

“碰巧,”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了解一些这个案子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别说的好。”

“好吧,继续,简姨妈,您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等一下,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想我数错针了。两针反针,三针平针,退一针,两针反针……嗯,这就对了。刚刚你说什么了,亲爱的?”

“您的看法呢?”

“你不会喜欢我的看法的,亲爱的。我注意到了,年轻人是不会喜欢我的看法的。我最好还是别说了。”

“没有的事。简姨妈,快说吧。”

“好吧,亲爱的雷蒙德,”马普尔小姐放下她手中的织物,看着她的外甥说道,“我真觉得你挑选朋友的时候应该更小心一些。亲爱的,你太轻信于人,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我想那都是因为你是一位作家,想象力太丰富了。那些西班牙大帆船的鬼话!如果你年长几岁,生活阅历再丰富一些的话,马上就会警惕起来的。对一个认识才几周的人,也是同理!”

亨利爵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并且连连拍打自己的膝盖。

“雷蒙德,这次可说中你了。”他说道,“马普尔小姐,您太棒了。年轻人,你的朋友纽曼还有另一个名字……实际上他有好多个化名。眼下,他不在康沃尔郡而在德文郡……在达特穆尔,说得再准确点,是在王子镇监狱服刑。我们当时抓他倒不是因为偷金锭的勾当,而是因为抢劫伦敦一家银行的金库。之后我们调查了他以前的犯罪情况,结果在‘海浪之屋’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大批埋在那里的金锭。这真是个周密的计划。康沃尔郡沿海到处都是藏宝船的故事可以作为潜水探查乃至最终发现黄金的幌子。但是他还需要一个替罪羊,于是凯尔文就成了最理想的人选。纽曼把他的戏演得非常好,而我们这位鼎鼎大名的作家雷蒙德,就被利用做了一位可信的目击证人。”

“可是轮胎的印迹怎么解释呢?”乔伊斯反驳道。

“噢,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亲爱的,尽管我不太懂车。”马普尔小姐说道,“你知道,轮胎是可以换的,我经常看到他们更换轮胎。当然,他们可以从凯尔文的卡车上卸下一个轮胎,把它从车库的小门弄出来,经过小巷,再把它装在纽曼先生的卡车上,然后从临近村子的门开到海边,装上金锭,再从另一个门开进来,然后他们必须把轮胎重新装回到凯尔文的卡车上。与此同时,我猜,另外有人正在那条沟里把纽曼先生捆起来。那滋味肯定不好受,而且恐怕他也没想到大家居然过了那么久才找到他。我想那个自称是花匠的人肯定也参与了这一勾当。”

“您为什么说‘自称是花匠’,简姨妈?”雷蒙德好奇地问道。

“哦,他不可能是个真正的花匠,不是吗?”马普尔小姐说道,“众所周知,花匠在圣灵降临节的星期一是不干活的。”

她微微一笑,又重新拿起她的织物。

“正是这个小小的疑点把我的思路带上正轨。”她看着对面的雷蒙德说道。

“亲爱的,等你成了家,有了你自己的花园以后,你就会了解这些琐事的。”


[1]圣灵降临节(Whitsunday)是复活节后的第八个周日,而圣灵降临节周(Whitsuntide)则是指圣灵降临节之后的一周,是中世纪佃农的三大假期之一,在这一周佃农无需为其雇主劳作服务,其中,圣灵降临节次日的周一称作Whit Monday,直至一九七一年一直都是英国法定节假日。

[2]字体为仿宋,表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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