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宝钻》【作者:英 · 克里斯托弗·托尔金 译者:邓嘉宛】

亲爱的米尔顿:

您要求我将我那套基于自家幻想世界的东西简述一二。此事我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很难不流于唠叨—尝试把话匣子启开一道小缝,必然会拉开滔滔不绝的闸门,这个自我主义者兼艺术家马上就迫不及待要介绍这套东西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它是何风格面貌,以及(他认为)他打算或力图用这一大套东西表达什么。凡此种种,我必然要灌输给你一部分,但我会附上一份基本的故事梗概,(或许)你想要的、能用的或抽得出时间理会的,尽都在此了。

这套东西,我并不奢望除了自己还会有任何人感兴趣,但它的存世时间、成长发展、组织成文,都与我同在。我的意思是,在我印象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构建着它。很多孩子会发明或着手发明想像出来的语言,我从会写字起就致力于此,但从未罢手。当然,身为专业语言学者,我的品味已经改变,理论水准已经提高,大概技巧也进步不少。如今,在我那些故事背后已存在着多种互相关联的语言。但有两种彼此相关的语言已经相对趋于完善,它们是我专为那些我称为“精灵”的生灵设计的,虽说英语中的“精灵”一词容易引起误解。这两种语言的历史已经写就,形式则是从一个共同的起源系统地演绎而来。我那些传说故事中提到的名称,几乎全部来自这两种语言。命名系统由此便被赋予了一种特质(一种凝聚力,一种前后一致的语言风格,以及一种恍如真实历史的幻觉),至少我坚信如此。同类的其他故事显然缺乏这种特质。并不是谁都像我一样重视这一点,须知,我对这类问题敏感得无可救药。

但从一开始,我也拥有另一种同等刻骨铭心的热情,我热爱神话和仙境奇谭,尤其热爱介于历史和仙境奇谭之间的英雄传奇。世间这类故事实在太少,远不足以满足我的胃口。大学时代的我,思想和经验还不够成熟,未能意识到这方面的兴趣跟我对语言的兴趣并非背道而驰—不像科学和浪漫传奇那般是截然相反的两极—而是相辅相成的。然而论及神话和仙境奇谭,我并不“博学”,因为我总是在这类故事里寻找素材,寻找那些具有特定格调与氛围的元素,而不单单是寻找知识而已。还有—希望我这么说不会显得荒诞—我从早年起就为我心爱的祖国如此贫乏而感到悲伤:它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即便有,也不具备我所追求的那种品质,而同样的品质,我却在其他国度的传说中(作为一种成分)找到了。那些传说用的是希腊语、凯尔特语、罗曼语族、日耳曼语、斯堪的纳维亚语、芬兰语(我受它影响至深),然而轮到英语,却只有一些乏善可陈的庸俗货色。当然,亚瑟王的传说从古至今经久不衰,然而它的影响大则大矣,归化得却不完美,它根植于不列颠的土壤,却并非基于英语,因此也就无法填补我感觉到的空缺。首先,它提到的“仙境”太浮滥,过于异想天开,并且既不连贯又啰唆重复。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它掺入并明确包含了基督教信仰。

基于许多我无意详述的理由,这一点在我看来是致命的缺陷。如同所有的艺术一样,神话和仙境奇谭必然融汇着反映并包含道德和宗教真理的元素,但这些元素不可直白言明,也不可用基本“真实”世界中的已知形式来述说。(当然,我所指的是我们的现况,并非基督教来临前的古代异教世界。我试图在另一篇文章中阐明这点,你已读过,在此我就不重复了。)

别笑!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雄心壮志打那时起瓦解已久),我就有心创作一套或多或少互相衔接的传奇,涵盖的内容上至恢宏的创世神话,下至浪漫的仙境奇谭—前者奠基于联系红尘俗世的后者,而后者又自波澜壮阔的背景中汲取夺目的光彩—我惟愿把它献给英格兰,我的祖国。它将拥有我渴望的格调与品质,多少含有冷澈之意,能够体现我们的“氛围”(指西北部,也就是不列颠和周边欧洲地区的气候与风土,不包括意大利或爱琴海地区,更不包括东欧);此外,(只要我做得到)它将拥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美,有些人把这种美称为凯尔特风情(不过在真正的古代凯尔特遗产中,我们很难找到它的踪影),并且它应当涤除低俗,“严肃高尚”,配得上一片如今诗情盛行已久的土地上那些更成熟的心灵。这些伟大的传说故事,有一些我将会完整记述,但有许多我只会置于主题之内,勾画梗概,大幅留白。整套故事当与一个磅礴壮丽的主体相联,却又会给旁人留下余地,供那些慧心巧手驾驭画笔、音乐或戏剧来完善。这很荒唐吧。

如此骄傲自负的目标,当然不是一夜之间确立的。那些故事本身便是关键。它们犹如“天赐”之物,浮现在我脑海中,随着一个个片断分别到来,片断之间的连接也逐步成型。这项工作虽然屡屡遭到打断(尤其是,即便撇开养家糊口的不得已,我的心思也会飞向另一极的语言学,在其中流连忘返),但令人入迷,只是我始终有种感觉,我是在记录已经“存在”于某处的事物,并不是在“创作”。

当然,我也创作乃至写下了很多别的故事(特别是写给我几个孩子)。有些逃脱了这个犹在开枝散叶并且贪得无厌的大主题的掌握,最终成为彻底独立的故事,例如《尼葛的叶子》和《农夫贾尔斯》,至今只有这两个故事得以出版。《霍比特人》一书在这个大主题中拥有的实质性活力要多得多,但它是相当独立地构思出来的:我动笔时并不知道它也属于那个大主题,结果证明它成了完成主体的关键,它采用世俗朴实的风格文体讲述,并融入了“历史”。开端那些严肃的传说,按照构思,是以精灵的视角心性来看待万事万物,因此作为中段故事的《霍比特人》实际上采纳了人类的观点—结尾的故事则交织融合了二者。

我厌恶寓言故事—那种蓄意存心而为的寓言故事—但只要企图说明神话或传奇的主旨,就必须使用寓言式的语言。(而且,一个故事越是富有“生命力”,就显然越是容易引发各种寓言性的解释;而越是精心安排、深思熟虑而成的寓言,就越是可能被当作普通故事接受。)总之,我这一整套东西主要涉及了“堕落”、“必死命运”和“机械”这几个主题。“堕落”是必然的,这一主题以多种方式呈现出来。关于“必死命运”,要强调的是它影响着艺术和创造渴望(或者我该说,次创造),这种渴望看似没有生理上的功能,并且与朴实平常的生理满足无关,但在我们的世界里,生理满足经常与创造渴望起冲突。这种渴望会立即和一种对真实基本世界的热爱结为一体,并因此充分意识到必死命运的存在,却又因此而心生不满。这种渴望有各种机会沦为“堕落”。它可能变成占有欲,固守所造之物占为己有,次创造者想要成为他私造之物的主宰或上帝。他会反抗“造物主”的律法—尤其是反抗必死命运。这二者(无论单独还是一起)会导致对“力量”的渴望,以便更加迅速有效地履行意志,于是又导致了“机械”(或“魔法”)的产生。“机械”一词,我指的是不去发展我们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或天赋,而使用任何外在的设计或装置(器械),或更有甚者,出于“控制”这一堕落动机来使用这些天赋:在真实世界里横行霸道,以强权来压迫他人的意志。“机械”是我们更明显的现代形式,通常我们很难意识到,它其实与“魔法”密切相关。

我使用“魔法”一词时,含义并非一成不变。事实上,精灵女王加拉德瑞尔听到两个霍比特人既用它形容大敌的谋划和行动,也用它描述精灵的类似作为,将二者混为一谈时,她不得不提出异议。对于该词的用法我未能达成前后一致,因为没有词汇可用来形容后者(须知,所有人类的故事都无法摆脱这种混淆的影响)。而(我故事里的)精灵正是在示范这两者的区别。精灵的“魔法”是“艺术”,他们将艺术从人类的诸多局限中解放出来:更轻易、更迅速、更完整(成品完美地符合想像)。它的目的不是“力量”,而是“艺术”;不是控制、暴虐扭曲“造物”,而是次创造。只要世界存在,“精灵”便“不朽”,因此时光流逝、世事无常当中,他们更关注不死所带来的悲伤和负担,而不是死亡本身。持续以各种面目出现的“大敌”,总是“自然地”关注绝对的“控制”,因此成为魔法与机械的主宰。问题在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可以是,也确实是发乎于显而易见的善,即造福世界与他人的渴望—只不过要依照造福者自己的计划而行,并要迅速达到目的。这是一个反复论及的主题。

整套故事始于创世神话—《创世录》。造物主和维拉(或称为大能者,英语中译作诸神)出场。我们可将维拉视为天使一样的神灵,他们的职责是在他们的领域内行使代理权(只可统治和管理,无权创造、制造或改造)。他们是“神圣者”,也就是说,他们在世界被造“以前”就已存在,起初处于世界“之外”。他们的力量与智慧,源于他们对创世戏剧的“认知”,这场戏剧他们先是作为预演来观看(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我们阅读别人创作的故事),的故事),后来则作为“现实”来经历。单从故事的铺陈来看,这当然意味着引入一些具有同等级的美、力量和威严的灵体,他们就像那些更为严肃的神话中的“诸神”,能被—好吧,且容我们直说,能被一个信仰“有福的三一圣神”的心灵所接受。

此后故事很快进展到《精灵宝钻征战史》,也就是《精灵宝钻》正传,来到了我们所知的世界,不过当然被改换成了仍带有半神话色彩的风格—故事涉及一群具有理性的肉身生灵,其外表也多少跟我们相类。对“创世戏剧”的“认识”是不完整的,每位“神”都未获得完整的认识,而众神的认识全部合在一起也仍不完整。因为“造物主”并未启示一切(部分是为了矫正反叛者米尔寇的邪恶,部分是为了让万物都能以细腻到极致的方式完成)。“造物主的儿女”如何被创造出来,并他们的天性如何,这是两个主要的秘密。诸神只知道他们将在预定的时间里来到。如此,造物主的儿女自太初起即同出一源,拥有亲缘,又自太初起便有差异。他们又是某种全然不同于诸神的“异类”,诸神不曾参与创造他们的过程,因此他们成为诸神特别渴望与喜爱的对象。他们便是“首生儿女”精灵与“后来儿女”人类。精灵被命定不朽,将热爱这世界的美,用他们精致又完美的天赋将世界的美雕琢到极致,他们将与世界共存,永远无法脱离,即便“被杀”也仍要归回—并且当“后来儿女”出现时,精灵要教导他们,为他们让路,待到“后来儿女”成长起来,汲取两支种族共同从中得益的活力,精灵便会“衰微”。人类的“命运”是必死的命运,拥有脱离世界范围的自由。由于整个故事是从精灵的视角来叙述,故未用想像揣测的方式来解释必死命运。它是造物主的奥秘,众人只知“造物主并未揭露对人类的打算”,不朽的精灵对这种命运又嫉羡又悲伤。

如我所言,《精灵宝钻》的传奇故事是独特的,它不以人类为中心,这一点与我所知晓的任何同类故事都不同。它的中心观点和关注对象不在于人类,而在于“精灵”。人类的出场不可避免—毕竟作者是人类,而他若有读者,读者也会是人类,故人类必须在我们的传说故事中出场,并且不仅仅是改头换面成精灵、矮人、霍比特人等等,或由他们来部分代表。但人类始终是次要的—他们是后来者,无论他们变得多重要,他们都不是主角。

在创世故事里就有了堕落,我们该说这是天使们的堕落。不过,故事的形式当然跟基督教神话很不一样。这些故事是“全新的”,并非直接采自其他的神话或传奇,但不可避免的是,它们必然含有大量流传甚广的古老主题和元素。毕竟,我相信传奇和神话大多源自“真相”,并且确实表现出真相的方方面面,它们只能用传奇和神话的风格来传达。很久以前人们就发现了这类特定的真相和叙述风格,并且它们必然不断重现。任何“故事”都不可能不包含堕落—所有的故事,归根结底说的都是堕落—至少对我们所了解、所拥有的人类心智而言是这样。

于是,接下来是精灵在他们的“历史”得以变为故事之前堕落了。(由于前述那些理由,人类的首次堕落从未述及—在那次堕落发生了很久之后,人类才登上舞台,并且仅有传言说他们曾臣服于大敌的统治之下,后来有些人悔悟了。)故事的主体便是《精灵宝钻》正传,讲述了最有天赋的一支精灵民族的堕落—他们离开位于极西之地的维林诺(诸神的家园,某种“乐园”)流亡,重回他们的诞生之地中洲,那里沦入大敌统治已久。他们与大敌争战,那时邪恶的力量仍有可见的肉身形体。故事之所以得名《精灵宝钻》,是因为一切事件纷扰都紧系于精灵宝钻(“纯净无瑕的光辉”)或“太初宝石”的命运和意义上。精灵次创造的职能,主要借由宝石的制造体现出来,但“精灵宝钻”不仅仅是这类美物。曾经有“光”存在。“维林诺之光”曾在金银双圣树上为世间所见。大敌出于恶意残害了双圣树,使维林诺陷入黑暗,不过在双圣树彻底死亡之前,自它们诞生了日月之光。(这些传奇与绝大多数故事的显著差别就在这里:太阳不是神圣的标志,而是次好之物,“太阳之光”[日光之下的世界]变成了堕落世界和混乱有缺陷的景象的代名词。)

不过,在双圣树遭到玷污或杀害之前,精灵的巧匠之首(费艾诺)已经将维林诺之光封存在三颗至高无上的宝石—精灵宝钻当中。此后维林诺之光就只存于这些宝石中。精灵的堕落源自费艾诺和他七个儿子对这些宝石的占有态度。宝石被大敌所夺,嵌在他的铁王冠上,被看守在他固若金汤的堡垒中。费艾诺众子发下亵渎神明的可怕誓言:无论何人胆敢染指或宣称有权拥有精灵宝钻,即便对方是众神,他们也将与之为敌,复仇到底。他们煽惑鼓动大多数族人起来反叛诸神,离开了乐园,前去向大敌发动无望的战争。他们的堕落所结的第一个苦果是,乐园里发生了血战,精灵残杀精灵。此事和他们邪恶的誓言紧紧纠缠着他们后来所有的英雄行径,造成各种背信弃义,瓦解了他们所有的胜利。《精灵宝钻》是一部流亡精灵对抗大敌的战争史,大战全部发生在世界(中洲)的西北部,其中卷入了若干个讲述胜利和悲剧的故事,但大战以山崩地裂的大灾难告终,漫长的第一纪元的世界—远古世界也随之消逝。(最后因着诸神的介入)三颗宝石得以收复,但精灵还是永远失去了它们—一颗在汪洋深水之底,一颗在世界核心的火焰之中,一颗在穹苍高天之上。这部传说以世界末日的景象收场:世界被打碎并重造,精灵宝钻和“先于太阳问世的光”在末日决战之后被夺回。我认为,它最接近的便是北欧神话中“诸神的黄昏”的景象,不过颇有不同。

故事的神话性逐渐消退,越来越像历史故事和浪漫传奇,人类就在这时加入其中。这些人类大部分是“向善的人类”—有些拒绝服侍邪恶的家族和他们的首领,风闻了西方诸神与高等精灵,便逃向西方,遇到了正与大敌交战的流亡精灵。登场的人类主要是人类祖先中的三支宗族,他们的族长成了精灵贵族的盟友。人类与精灵的接触已经预示了后续纪元的历史,一个反复论及的主题涉及这样的概念:(如今的)人类当中有一脉从精灵而来的“血统”和传承,人类的艺术和诗歌主要依赖于它,或被它调整改变。因此,曾有两桩凡人与精灵的联姻,两脉子孙日后在埃雅仁迪尔家族中合而为一,代表人物便是半精灵埃尔隆德,他在所有的故事中都有出场,连《霍比特人》也不例外。《精灵宝钻》的故事中,最重要也叙述得最完整的,是《贝伦与露西恩》。在这个故事中,伴随着其他事物,我们遇见了(即将在霍比特人中凸显出来的)主题的第一个例子:世界历史中那些伟大的策略,即“世界之轮”,往往不是王侯贵族或统治者,甚至不是靠诸神,而是靠貌似默默无闻者和弱小者来推动的—这要归功于创造中包含的生命奥秘,以及惟有独一之神知晓,其余全部智慧生灵都不得而知的部分,造物主的儿女闯入创世戏剧时,这一部分已包含在内。身为凡人的亡命之徒贝伦,在露西恩的帮助下(她虽贵为精灵公主,也不过是个少女),成功做到了所有大军和勇士都未能做到的事—他闯进了大敌的堡垒,从铁王冠上取下了一颗精灵宝钻。他因而得以迎娶露西恩为妻,达成凡人和不朽种族之间的第一次联姻。

这样一个英雄奇谭浪漫故事(我认为它美丽又富有感染力),本身只需要非常浮泛的背景知识便能被人接受。但它在整套故事中又是根本的一环,脱离了它在其中的位置,便剥夺了它的完整意义。夺回一颗精灵宝钻的无上胜利,随后导致了灾难。费艾诺众子的誓言又开始运作,对精灵宝钻的贪念给所有的精灵王国带来了毁灭。

还有其他一些几乎同样完整记述、同样独立但又与整体历史相连的故事。比如《胡林的子女》,说的是图林·图伦拔和他妹妹妮涅尔的悲剧传说—故事中的英雄是图林,这个人物的某些元素,可以说(有人爱做这类事,不过没多大益处)取自北欧神话英雄齐格德、俄狄浦斯王和芬兰史诗中的库勒沃。此外还有《刚多林的陷落》,其中刚多林是精灵的主要重镇,并且还有关于漫游者埃雅仁迪尔的一个或数个故事。埃雅仁迪尔是个重要人物,是他将《精灵宝钻》的故事带向结局,并且他的子孙给后续纪元中的传说提供了主要的联系和人物。身为精灵和人类两支亲族的代表,他的作用是在大海中找到那条返回诸神之地的航道,作为使者去说服诸神再次关注、怜悯那些流亡者,将他们从大敌魔掌中拯救出来。他的妻子埃尔汶是露西恩的孙女,仍保有一颗精灵宝钻。然而诅咒还在运作,埃雅仁迪尔的家园被费艾诺众子所毁。但这也提供了解决方法:埃尔汶为了保住宝石而投入大海,去到了埃雅仁迪尔身边,因着那颗伟大宝石的力量,他们终于抵达维林诺,完成了使命—代价是他们再也不许归回,也不得在精灵与人类当中生活。随后,诸神再度采取行动,西方派出强大军力,大敌的堡垒被摧毁,他本身则被推出世界之外,落入空虚之境,永远不能以肉身形体重现。铁王冠上余下的两颗精灵宝钻失而复得—结果却只是再次失去。费艾诺最后两个还在世的儿子被他们的誓言所迫,偷走了宝钻,却被宝钻所毁,一个投海,一个跳进地底深罅。埃雅仁迪尔的船载着最后一颗精灵宝钻,被安置在穹苍高天之上,成为最明亮的星。《精灵宝钻》和第一纪元的传说至此完结。

下一套故事涉及(或者说将要讲述)的是第二纪元。但在大地上这是个黑暗的纪元,没有太多历史得以(或有必要)讲述。在对抗初代大敌的大战中,许多地区崩毁废弃,中洲的西部变成荒无人烟之地。据我们所知,流亡精灵即便并非出于受命,也至少是被严加劝告归回西方,在那里安宁地生活。他们不得再度永久定居在维林诺,而是住在可以望见蒙福之地的“孤岛”埃瑞西亚。人类的三支宗族因着英勇与忠诚的同盟之故,获准生活在“凡人所居最西之地”,如同“亚特兰提斯”的大岛努门诺尔上。当然,诸神不能废除必死命运这一造物主钦定给凡人的宿命或礼物,但努门诺尔人的寿命极长。他们扬帆启程,离开中洲,在最远可以望见埃瑞西亚岛(但不是维林诺)的地方建立了一个伟大的航海者王国。绝大多数高等精灵也动身离去,返回了西方,但不是全部。有些和努门诺尔人有亲族关系的人类仍留在离海岸不远的中洲大地上。一些流亡精灵不愿归去,或推迟了归去(因为西航之路对不朽者永远开放,灰港永远有船准备好出航,一去不返)。另外,初代大敌所繁殖出来的奥克(半兽人)和其他怪物未被彻底消灭,并且,索隆尚在。在《精灵宝钻》和第一纪元的传说中,索隆曾是维林诺的神灵,却堕落服侍大敌,成为大敌的主将和得力仆人。初代大敌一败涂地时,索隆出于恐惧而忏悔了,但最后却未依令回到西方接受诸神的审判。他在中洲徘徊不去。他一开始怀着良好的动机:整顿和复兴“被诸神忽视”,满目疮痍的中洲。然而渐渐地,他变成邪恶的二度化身,贪求“绝对权力”—因而被(尤其是针对诸神和精灵的)憎恨空前猛烈地吞噬。第二纪元伊始的整段时期,魔影一直在中洲东方增长,一步步扩大对人类的影响—随着精灵开始衰微,人类却愈发人丁兴旺。因此,这个纪元的三个主题是:“推迟归期的精灵”仍在中洲逗留不去;索隆成长为新一代黑暗魔君,变为人类的主宰和神明;以及类似于亚特兰提斯的努门诺尔。这三个主题以编年史的方式记述在“魔戒”和“努门诺尔沦亡史”这两部传说或文献中。两者都是《霍比特人》及其续篇至关重要的背景。

在第一个主题中,我们看到精灵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第二次堕落,或至少是“错误”。他们违背劝告,仍满怀悲伤地流连在承载着他们古时英雄事迹的尘世之地,这并不算什么根本大错。但他们想要好处占尽,既想保有印象中那和平、福乐和完美的“西方之地”,又想留在这平凡的尘世之地,因为他们在此是最高等的族群,享有高于矮人、人类和未开化的精灵的威望,这比在维林诺当底层族群要强得多。因此,他们变得执迷于“衰微”,他们在这种状态下会意识到时间带来的变化(这是日光之下的世界的法则)。尽管他们还维持着自身种族的古老主旨—装点大地、医治它的创伤,但他们变得悲伤,他们的艺术(容我们这样说)变得复古,他们的努力实际上全都是防腐工作。我们听闻有个王国犹存,它由吉尔-加拉德统治,位于中洲西北部的尽头,差不多就是《精灵宝钻》所述那片古老大地残余的部分。另外还有其他定居地,比如与埃尔隆德密切相关的伊姆拉缀斯(幽谷),此外还有一处大聚居地位于迷雾山脉西侧山脚下的埃瑞吉安,毗邻墨瑞亚矿坑—墨瑞亚是第二纪元时矮人的主要王国。惯常敌视彼此的两个种族(精灵和矮人),在那里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结下了友谊,冶金工艺达到了发展的巅峰。但许多精灵听信了索隆。他在那段早期时日仍然俊美,他的动机和精灵的似乎有一部分相符—医治荒凉的大地。索隆找到了他们的弱点,提议只要双方互助,便可把中洲西部变得像维林诺一般美丽。这实际上是在煽动精灵尝试建造一个游离独立的乐园,是在粉饰对诸神的攻击。吉尔-加拉德对此类提议一概拒绝,埃尔隆德亦然。但在埃瑞吉安,伟大的工作开始了,而精灵因此险些就堕入“魔法”和机械之道。依靠索隆学识的帮助,精灵制造了力量之戒(“力量”在所有这些传说里,只要不是用于形容诸神,总是一个不祥又险恶的字眼)。

(所有戒指的)主要力量是一样的,在于预防或减缓朽坏(即是说,“变化”被视为令人遗憾之事),保住渴望或挚爱的事物,或其表象副本—这多少算是精灵的动机。但这些戒指也增强了拥有者的与生俱来的力量—因此接近了“魔法”,而这种动机会被轻易腐化成为邪恶,贪恋统治之权。此外,那些戒指还拥有其他力量,更直接地来自索隆(“死灵法师”:《霍比特人》中如此称呼他,他为此书的内容投下了短暂的阴影和不祥之兆),比如能让肉身隐形,让隐形世界中的事物现形。

埃瑞吉安的精灵几乎全凭自己的想像,制造了三枚极美又极有力量的戒指,用于保存美好的事物:它们不能让人隐形。但索隆在自己的黑暗之地,使用地底之火,秘密制造了至尊戒,这枚统御魔戒包含了所有其他戒指的力量,并控制它们,因此至尊戒的佩戴者可以看穿所有运用次级戒指者的心思,可以操纵一切他们所做之事,到最后可以彻底奴役他们。然而,他低估了精灵的智慧和洞察力。他刚一执掌至尊戒,精灵便察觉到了它和他的密谋,并心生恐惧。他们藏起了三戒,就连索隆也一直找不到它们在哪里,三戒始终未被玷污。对于其余的戒指,他们则尝试销毁。

结果,索隆和精灵之间发生了战争,中洲特别是西部,进一步遭到破坏。埃瑞吉安沦陷被毁,索隆掳获了许多力量之戒。他将这些戒指给了(出于野心或贪婪而)愿意接受者,他们因而彻底堕落,沦入奴役。因此,有了这首《魔戒》里的押韵主题诗:

穹苍下,精灵众王得其三,

石殿中,矮人诸侯得其七,

尘世间,必死凡人得其九,

魔多翳影,王座乌沉,

黑暗魔君执其尊。

索隆由此在中洲变得几乎至高无上。精灵在(尚未暴露的)秘密地点坚持着。吉尔-加拉德治下的最后一个精灵王国,在船只停泊的各处港口所在的西端海滨岌岌可危地撑持着。埃雅仁迪尔的儿子半精灵埃尔隆德,在西部大地最东缘的伊姆拉缀斯(译成英语叫Rivendell[幽谷]),维持着一处魔力保护的庇护所。但索隆支配了所有成倍增长的人类族群,这些人类不曾接触过精灵,故对未堕落的真正维拉和诸神一无所知。索隆在魔多境内的火焰之山附近的巨大黑塔巴拉督尔中,运用至尊戒,统治着日益扩张的帝国。

为了做到这点,索隆不得不将自己天生力量中极大一部分(神话和仙境奇谭中常见又非常重要的主题)铸入至尊戒中。当他戴上至尊戒时,他在大地上的力量确实增强了。但即便他不戴戒指,那种力量也还是存在,并与他本人“融洽和睦”—他不会“贬损”。除非,有别人夺得它并占为己有。假如发生这样的事,新的持戒者(如果天生足够强大英勇)就能够挑战索隆,精通掌握索隆从打造至尊戒以来所学所做的一切,从而推翻他并取代他的位置。这个致命弱点,是索隆费了大力要奴役精灵(基本上不成功),渴望稳固控制仆从的心性与意志,故而引入自身境地的。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万一至尊戒真的被销毁,彻底除灭,那么它的力量将会消散,索隆自身的存在将贬损到几近消失的地步,他将弱化成一个影子,成为恶毒意志的区区一种回忆。但这种可能他从来不曾细想,也不担忧。任何不及他水准的冶金技能都无法打碎魔戒。任何火焰都无法烧熔它,例外的只有地底那铸成它的不熄之火—但那火在魔多,无人能接近。此外,魔戒的贪婪之力极其强大,任何使用它的人都会被它宰制,任何强大的意志(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毁坏它、丢弃它,或忽略不顾它。他是这么以为的。何况,戒指就戴在他手上。

如此,随着第二纪元渐渐推移,我们看见一个邪恶神权统治(索隆也是他手下奴隶的神)的庞大王国在中洲崛起。精灵那些岌岌可危的避难所都坐落在西部—实际上这些传说清楚描述的只限于西北部,这些地区的人类或多或少维持着未被腐化,也可能就是无知的状态。事实上,那些较好也较高贵的人类,是那些已经启程去努门诺尔的人类的亲族,不过他们仍处于一种如“荷马时代”那般简单,由族长统治的部族生活状态。

与此同时,努门诺尔在历代长寿的伟大国王领导下,财富、智慧和荣光都不断增长。努门诺尔诸王是埃雅仁迪尔之子、埃尔隆德的兄弟埃尔洛斯的正支子孙。“努门诺尔的沦亡”便是人类(或者说是复兴的人类,但仍是凡人)的第二次堕落,并带来了毁灭性的结局。这不仅是第二纪元的结束,还是古代世界—传奇中的太初世界(设想为有边界的平面世界)——的结束。随后,第三纪元开始,这是一个微光中的纪元,一个“中间纪元”,崩坏并被改变的世界首度登场。拥有可见的完整肉身的精灵,他们残留的领域最后一次存世,邪恶也最后一次以单一的肉身形体现身统治。

沦亡的原因,部分在于人类内在的弱点—你可以说,这是第一次堕落(这些传说中并未记载)的必然结果,他们忏悔了,最后却未得彻底恢复。对人类来说,尘世中的奖赏比惩罚更危险!索隆狡猾地利用了这个弱点,促成了人类的堕落。它的中心主题是(我想,这在人类的故事里不可避免)一道禁令,或一个禁忌。

从努门诺尔人的居住地,可远远眺望到“不死之地”埃瑞西亚岛的最东端。努门诺尔人身为惟一会说精灵语的人类(这种语言他们在结盟的岁月里习得),与古时的朋友和盟友—既来自蒙福的埃瑞西亚,也来自中洲海滨的吉尔-加拉德的王国—都保持着联系。因此,他们不只是外表,就连心智的力量都变得与精灵几乎不相上下—但他们尽管被奖赏了三倍或三倍以上的寿命,仍是必死的。这项奖赏导致了他们的沦亡—或者说,成了诱惑他们的途径。长寿令他们在艺术和智慧上成就非凡,但也让他们萌生了占有这些事物的态度,唤醒了盼有更多时间享受的渴望。部分预见到这一点的诸神,在一开始就给努门诺尔人设下一条禁令:他们永不可航行前往埃瑞西亚,也不可向西航行到看不见自己土地的地方。其他任何方向他们都可随意而行。他们绝不可涉足“不死之地”,以免违背他们的法则,也就是伊露维塔(造物主)赐给他们的特殊命运或礼物,迷恋上(尘世中的)不朽不死。事实上,他们天生的本质无法承受不朽不死。

他们从恩典中堕落的过程分三个阶段。先是默认,虽然不全然理解,但心甘情愿地自由顺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从,但越来越公开地抱怨。最后,他们反叛了—忠王派和反叛者跟一小批受迫害的忠贞派之间产生了嫌隙。

第一个阶段,他们是爱好和平的人类,将勇气投注在航海上。身为埃雅仁迪尔的后裔,他们成为无与伦比的水手,由于被禁止往西,他们便航向极北、极南和极东。他们最常去中洲的西岸,在那里帮助精灵和人类对抗索隆,也招致了索隆无穷无尽的憎恨。在那段时期,他们去到“野蛮人类”当中,是几近神明的施恩者,带去了艺术和知识作为礼物,然后再次离去—在身后留下诸多从日落之处而来的君王与神明的传奇。

第二个阶段,是骄傲、荣光、对禁令百般不满的年代,他们不再追求福乐,而是开始追求财富。逃避死亡的渴望催生了死亡的祭仪,他们将大量的财富与技艺挥霍在坟墓和纪念碑上。他们那时在中洲西部海岸建立了定居地,然而这些定居地其实变成了谋求财富的贵族的堡垒和“工厂”,努门诺尔人成了税吏,用他们的大船运走越来越多的财物,渡海而去。努门诺尔人也开始铸造武器和机械。

这一阶段结束后,最后一个阶段来临,它以埃尔洛斯一脉第十三代国王、黄金之王塔尔-卡理安登上王位开始。诸王当中,以他为最强大、最傲慢。当他得知索隆自称众王之王、世界之主,他便坚决要拿下这个“冒牌货”。他率领强大的军力和威势前往中洲,他麾下的军容极其壮盛浩大,正值鼎盛时期的努门诺尔人又极其可畏,索隆的爪牙都不敢应战。索隆卑躬屈膝,归顺塔尔-卡理安,被当作人质和俘虏带回努门诺尔。但他在那里凭着狡诈和知识,迅速从仆役爬到了国王最高顾问的地位,用谎言诱使国王和绝大多数的贵族与人民堕落。他否认造物主的存在,说那位独一之神只是西方那些心怀嫉妒的维拉捏造的,借以说出他们自己想说的神谕。诸神真正的首领身处空虚之境,他终将得胜,并会在虚空中为服侍他的人建造无穷的疆域。禁令只是一则欺哄的恐吓策略,目的在于防止人中王者攫取永恒的生命,和维拉匹敌。

一种崇拜黑暗的新宗教由此兴起,其神殿由索隆掌理。忠贞派遭到迫害,被献为祭牲。努门诺尔人也把他们的邪恶带到了中洲,在那里变成行使死灵法术的残暴主君,折磨残杀人类,古老的传奇被黑暗的恐怖故事所淹没。不过,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在西北部,因为那里有精灵生活,只有仍是精灵之友的忠贞派会去。善良的努门诺尔人的主要港口位于大河安都因的河口附近。从那里,努门诺尔的有益影响仍扩展开去,沿着大河上溯,并且沿着海岸向北,直至吉尔–加拉德的国度,一种通用语也随之发展起来。

最后,索隆的阴谋瓜熟蒂落,塔尔–卡理安感到年纪衰老,死亡临近,他听从了索隆最后的煽动,建造了一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舰队,打破禁令航向西方,发动战争,要从诸神手中夺取“世界范围之内的永恒生命”。面对这场愚蠢骇人的亵渎性反叛,也面对着真正的危险(这是因为,受索隆指使的努门诺尔人确实能毁灭维林诺本身),维拉放下他们的代理之权,求助于造物主,获得了处理这种情况的许可与力量;于是古老的世界崩毁,改变了面貌。大海中裂开一道罅隙,吞噬了塔尔–卡理安和他的整支舰队。位于罅隙边缘的努门诺尔本岛倾覆沉没,带着它所有的荣光永远消失在深渊中。从此以后,尘世中再也见不到神圣者和不朽者的居所,维林诺(或乐园)乃至埃瑞西亚都被移走,仅存在尘世的回忆里。如今人类可以向西航行了,只要愿意,航行多远都行,却再也到不了维林诺或蒙福之地,而是返回东方,再次回到原地。因为世界变圆了,变得有限,变成一个除了死亡无法逃脱的循环。惟有那些“不朽者”,也就是逗留的精灵例外。他们只要愿意,在厌倦了世界的限制之后,仍然可以乘船离去,找到“笔直航道”,回到古时或“真正的”西方,安宁度日。

第二纪元就这样在一场毁灭性的大灾难中步向尾声,但还没有完全结束。大灾难有幸存者:忠贞派的领袖、英俊的埃兰迪尔(他的名字意为精灵之友),和他两个儿子伊熙尔杜和阿纳瑞安。埃兰迪尔是个诺亚一般的人物,他并未参与反叛,而是在努门诺尔的东岸附近安排了载着人手和物品的船只,在西方愤怒的毁灭风暴来临前逃离。给中洲西部带来了劫难的惊涛骇浪将他们席卷而去,他和他的子民被抛上海岸,成了流亡者。他们建立了两个努门诺尔人的王国,北边位于吉尔-加拉德的国度附近的是阿尔诺,南边远处位于安都因河口的是刚铎。索隆身为不朽者,堪堪逃过了努门诺尔的毁灭,回到魔多,经过一段时日后,他又强大起来,足以挑战努门诺尔的流亡者。

第二纪元以(精灵与人类的)最后联盟和大举围攻魔多的战斗告终。结局是索隆被推翻,邪恶化出的第二个可见的肉身形体被消灭。但胜利付出了代价,并且还犯了一个灾难性的大错。吉尔-加拉德和埃兰迪尔在消灭索隆的过程中双双殒命。埃兰迪尔的儿子伊熙尔杜从索隆手上斩下魔戒,索隆失去力量,魂魄遁入阴影消失。但邪恶开始运作。伊熙尔杜拒绝将魔戒丢入近在咫尺的地底火焰,而是把它据为己有,声称以它“抵偿父命”。他率军离去,却淹死在大河中,魔戒销声匿迹,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下落。但它未被销毁,依靠它的力量帮助建起的邪黑塔虽然空置,却未被毁,依然耸立。就这样,第二纪元随着高等精灵王权的断绝和努门诺尔人王国的来临,宣告结束。

始有一如{Eru,昆雅语,独一无二者、至尊者。祂是托尔金所创造的整个神话世界中的造物主。托尔金因其信仰之故,在所创故事中引入了一些基督教的概念。},“独一之神”,其名在阿尔达{Arda,昆雅语。又称“大地”。}称为伊露维塔{Ilúvatar,昆雅语,众生万物之父。近东古文学家Dr.W.H.Bicksler说:Ilúvatar一词是亚述文,Ilú是亚述文中的“神”,vatar是亚述文中的“父亲”。}。祂首先造了众爱努{Ainu,昆雅语,复数形式是Ainur。他们类似于我们熟知的天使,数目众多,依其自身力量大小又有权责高低之分。},“神圣者”,他们是祂意念的产物,在万物得造之前就与祂同在。祂对他们说话,提点乐曲的主题。于是他们在祂面前开声歌唱,祂就欢喜。然而他们各自独唱,为时甚久,间或有少数几位同唱,余则倾听。因他们每位起初只领会伊露维塔之意念中孕育自身的片断,通过逐渐了解同胞手足,他们得以成长,却很缓慢。然而他们倾听愈久,了解便愈深,同唱也愈和谐一致。

于是,伊露维塔召聚所有的爱努,向他们宣布了一个浩大非凡的主题,对他们揭示了比祂过往诸般启示更为伟大玄妙的事物,其初始的荣光与终了的壮丽,令众爱努大为惊奇。因此,他们向伊露维塔躬身致敬,静默无言。

伊露维塔对他们说道:“现在,依我向你们宣布的主题,我愿汝等和声共创一宏大乐章。我既已用‘不灭之火’{Flame Imperishable,伊露维塔独有的创造之能量,又称为“秘火”。在《魔戒》中,甘道夫在卡扎督姆桥上面对炎魔时,曾自称“秘火的仆人”。}点燃你们,汝等倘若情愿,当施展所能,各出心裁装点这主题。我将静坐倾听,心存欢喜,因经由你们,恢弘之美得以苏醒,化作歌声。”

于是,众爱努的声音,如同竖琴与诗琴,如同木管与铜管,如同提琴与风琴,如同无数歌咏的合唱,开始将伊露维塔的主题谱成恢弘的乐章。无穷无尽、交替变换的诸多旋律和谐交织,扬起之声远超出听力所及,直抵至高与至深之处。乐音充盈溢满了伊露维塔的居所,乐曲与回声流淌进“空虚之境”{没有伊露维塔和不灭之火的地方。},虚空遂不空虚。此后,众爱努所作乐曲,再无一首能与此曲媲美。不过,据说在世界终结之后,众爱努和伊露维塔的儿女{指精灵和人类。}将在伊露维塔面前合唱,创作一首比这首更为恢弘的乐章。那时,伊露维塔的诸般主题将得以正确演绎,并在唱出的那一刻化为实形,因那时人人都将彻底领会伊露维塔赋予自己的角色有何深意,并且知晓彼此的领悟。那时,伊露维塔在大喜之中,将把秘火赐入他们的意念里。

但此刻伊露维塔静坐倾听,很长一段时间,一切在祂听来都甚好,因为乐章完美无瑕。不过随着主题的发展,米尔寇{Melkor,昆雅语。}心中升起一股念头,想把自己想像出来却跟伊露维塔的主题不协调的事物,织入乐曲中,为自己被指定颂唱的部分增添力量与荣光。众爱努中,米尔寇被赋予的能力最强,知识也最丰富,他的同胞手足所拥有的各样天赋,他多少都有一点。过去他常常独自进入空虚之境去寻找不灭之火,因他内心那股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事物的欲望愈来愈强烈。在他看来,空虚之境不在伊露维塔考虑之内,而他对其空无一物感到不耐烦。可是他没有找到不灭之火,因那火与伊露维塔同在。孤身的他,开始酝酿出许多跟同胞不同的念头。

如今他将一些这类念头织入自己的乐曲中,他的周围立刻腾起了不谐之音。许多在他附近歌唱的爱努变得沮丧,他们的思路被打乱,他们的乐曲也零落无章。更有甚者,有些放弃了原有的想法,开始调整自己的乐曲去配合他。于是,米尔寇引起的不谐之音愈传愈广,先前所闻的旋律陷入了一片狂乱的声音之洋。但伊露维塔依旧静坐倾听,直到祂宝座周围似乎卷起了一场凶猛的风暴,就像一波波黑色巨浪怀着无尽的愤怒互相争斗,不肯平息。

于是,伊露维塔起身,众爱努见祂面露微笑。祂举起左手,一个崭新的主题便在风暴中浮现,与先前的主题类似却不尽相同,它汇聚了力量,获得了新的美感。但米尔寇的不谐之音呼啸高涨,与这个新主题纠缠拼搏,又一次引起了声响的冲突,狂暴更甚于从前,直至许多爱努震惊住口,米尔寇占了上风。于是,伊露维塔再次起身,众爱努见祂神情凝重。祂举起右手,看哪!第三个主题自混乱中生成,它与前二者都不相同。起初,它显得温柔又甜美,仅是柔和乐音形成的优雅细致的重重旋律,涟漪般荡漾开来,但它不能被压制、扑灭,并为自己赢得了力量与深度。最后,情况似乎转为伊露维塔座前同时进行着两首乐曲,但它们听起来泾渭分明。一首深沉、宽广又优美,却舒缓又糅合了无法衡量的哀伤,它的美主要来源于此。另一首如今已自成一体,却喧闹、空泛又无休无止地重复,它少有和声,更像是大批喇叭的喧闹合鸣,不停高吹着几个单调的音符。它企图以狂暴的音量淹没另一首乐曲,然而它最得意的几个音符,却似被对方借取而去,融入自身的庄严格局中。

这场冲突进行到中途,伊露维塔的重重殿堂也为之动摇,一波震颤远远传入了尚未扰动的寂静。伊露维塔第三次起身,面容令人望而生畏。祂高举双手,一股比穹苍更高,比深渊更深,犀利如同伊露维塔眼中光芒的和声骤出,大乐章戛然而止。

于是,伊露维塔开口说道:“众爱努已是大能非凡,而米尔寇更是出类拔萃。但他要知道,所有的爱努也都要知道,我乃伊露维塔,汝等所唱之事物,我将予以展现,使汝等得见汝等所成就之事。至于你,米尔寇,将看见所有主题的终极之源皆在我,否则便不得成形,更无人能罔顾我意,更改乐曲。因企图更改乐曲者,将证明他不过是我手中的器具,用来设计他想像不到的更为美妙的事物。”

众爱努闻言皆感惧怕,但他们还是不解所闻之言的真意,而米尔寇满心羞耻,并暗自恼羞成怒。但伊露维塔于光辉灿烂中起身,离开祂为爱努所造的美丽境地。众爱努随祂前去。

他们进入空虚之境,伊露维塔对他们说:“看吧,你们的乐章!”接着向他们展现出一幅景象,让他们看见先前以耳听见的。他们看见,一个崭新的宇宙{World,后文中提到时均加上了定冠词,作the World。}在眼前呈现出来,以球体显于空虚之境中央,存立不坠,却又不属于空虚之境。就在他们观看、赞叹、惊奇的同时,这个宇宙开始展开了它的历史,在他们看来,它是活的,且不断成长。众爱努无声地凝视良久,伊露维塔再次说道:“看吧,你们的乐章!这便是你们吟唱之曲的结果。你们每一位都会从我展现在你们眼前的设计中,找到可能是自己构想或添加的一切。而你,米尔寇,将在其中发现所有你心中的秘密盘算,并察觉它们不过是整体的一部分,是其荣耀的附庸。”

那时,伊露维塔又向众爱努讲了许多其他的事。众爱努因牢记伊露维塔所言,并了解各自所创作之乐曲,故对过去、现在及未来所知甚详,不明之事寥寥无几。然确有某些事物,他们无论个别思考还是共同会商,都无法参透。因伊露维塔尚未对他人揭示祂全部的构思,在即将来到的每个纪元里,都会有未曾预知的崭新事物出现,因这些事物并非源自过去。因此,当这个崭新宇宙的景象展现在面前,众爱努见它包含了他们未曾想到的事物。他们看见即将诞生的“伊露维塔的儿女”,还有为这群儿女预备的居住之地,无不大感惊奇。他们还发觉自己辛劳创作乐曲时,忙的便是预备这居住之地,然而除了这地自身之美,他们不知它还有何目的。伊露维塔的儿女乃祂独自构想而成,他们随着第三主题而来,不在伊露维塔最初提点的主题内,且爱努均未参与其创造过程。因此,众爱努见到他们,便爱之甚深,因这群陌生又自由的儿女与爱努自身迥异,从他们身上,众爱努看到了伊露维塔之意念的全新显映,并从中又多学到一点祂的智慧,这智慧原本是众爱努也不得一见的。

所谓伊露维塔的儿女,乃精灵与人类,亦即“首生儿女”{Firstborn,精灵。}与“后来儿女”{Followers,人类。}。伊露维塔在宇宙万千绚烂奇景之中,在广阔无垠的空旷厅堂之内,在翻腾旋转的熊熊火焰之间,于时间之渊里{the Deeps of Time。托尔金对时间的概念应是来自他的信仰,时间是有始有终的,其纵深人不可测,惟上帝知晓。},于无数星辰中,择了一处作为他们的居所。倘若只考虑众爱努之恢弘伟大,却忽视了他们惊人的细致敏锐—这两个方面好比将阿尔达整片疆域作为基座建起一根巨柱,直至其锥顶细逾针尖—或只考虑众爱努仍在塑造的宇宙是何等不可丈量、浩瀚广阔,而忽视了他们塑造其间万物是何等精确入微,这处居所或许显得微不足道。但是,众爱努在景象中目睹了这处居所,又见到其中出现的伊露维塔儿女,他们当中许多最强大的便全心惦念并渴望起那地。这其中又以米尔寇为首,他从起初就是参与创作大乐章的众爱努中最出色的。他控制住忽寒忽热、流窜周身的骚动,装作想去那里安排布置好一切,让伊露维塔的儿女能幸福生活。一开始他甚至这样骗过了自己。但他更渴望的其实是精灵与人类都臣服在他的意志之下,他嫉妒伊露维塔承诺要赠与他们的天赋,并且他希望自己也有臣仆,希望被呼拥为主上,希望主宰他人的意志。

但是,其余爱努注视着这处坐落在宇宙的浩渺空间之中,精灵称为阿尔达(即“大地”)的居所,光明令他们内心雀跃,繁丽的色彩令他们满眼喜悦。不过,大海的澎湃声令他们感到极不平静。他们观看风向和气流,察看造就阿尔达的种种物质—有铁有石,有金有银,还有许多其他物质,但其中最令他们赞叹不已的是水。据埃尔达说,大地的一切物质当中,应数水中存留了最多爱努之大乐章的回声。许多伊露维塔的儿女依然不厌其烦地倾听着大海的声音,却不明白为何聆听。

精灵称为乌欧牟的那位爱努,此时便将心思转向了水。所有的爱努当中,以他在音乐上蒙受伊露维塔教导最深。众爱努中最高贵的曼威{Manwë,昆雅语,蒙受祝福者。},潜心于风与气。奥力{Aulë,昆雅语,发明。}则深思大地的结构,伊露维塔赐给他的知识与技能,几乎不比赐给米尔寇的少。但是,奥力的欣喜与骄傲不在于掌控与占有,而在于创造的过程与创造出的事物,因此他并不秘藏,而是分赠所造之物。他无忧无虑,总是不断开展新的工作。

伊露维塔对乌欧牟说:“你可看见?就在时间之渊中那片小小的疆域里,米尔寇已对你的领域发动了战争。他构想出苦寒无度,却不能摧毁你的清泉与澄池之美。看哪,那巧夺天工的霜雪!米尔寇策划出无限的高热与烈火,却不能烧干你的渴望,也不能彻底压制大海的乐声。看哪,那高阔壮丽的云朵,变幻不停的雾霭,听那雨水落在大地上的声音!经由这些云雾,你与你所爱的朋友曼威愈发亲近。”

乌欧牟闻言答道:“千真万确!众水如今变得比我心中所想像的更美。我默想时从未酝酿出雪花,我所有的乐曲都未包含落雨。我会寻找曼威,他和我将一同创作旋律,永远令您心喜!”因此,曼威和乌欧牟起初就是盟友,所作所为始终最忠于伊露维塔的大业。

但就在乌欧牟说话间,众爱努仍在凝视的景象被取走,隐去不得见,就在它消失的那一刹那,他们觉察到一种新事物—黑暗,这是他们此前只在构想中见过的。但他们已经倾心于景象之美,全神贯注于那个已诞生的宇宙的演变,心思意念全被它所占据。因为景象被取走时,它的历史还不完整,时间的循环也未成熟。据说,景象终止于人类统治达成、首生儿女衰微之前,故大乐章虽囊括万物,众维拉{Vala,昆雅语,复数形式是Valar。可视为阿尔达世界中的众神。}却不曾亲眼得见后续纪元和宇宙终结。

景象的隐没在众爱努中引起一阵骚动,但伊露维塔召唤他们,说:“我知晓你们心中渴望。汝等先前所见之景象,不应仅存于汝等的构思当中,而当如汝等自身乃至旁物一般,切实成真。因此我说:一亚{Eä,昆雅语。}!就让这一切存在!我将把不灭之火送入空虚之境,它将燃在宇宙之心,而宇宙将因此诞生。你们只要愿意,便可降入其中。”刹那间,众爱努看见远处出现一团光芒,仿佛一朵中心跳动着火焰的云。于是他们知道这不再只是景象,乃伊露维塔创造了一种新的事物:一亚,即“现存之宇宙”。

如此一来,有些爱努仍与伊露维塔同住在宇宙的边界之外。但其他爱努,包括许多最强大与最美丽的,都告别了伊露维塔,降临到了宇宙当中。但伊露维塔定下一个条件,或者说,这是他们为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从那时起,他们的力量就受到宇宙的牵制与束缚,将永远存于其中,直到它圆满之日。如此,他们便和宇宙彼此共享生命,融为一体。因此,他们被称为“维拉”,乃“维系宇宙之力”。

然而,众维拉进入一亚时,第一个反应是震惊错愕,大失所望,因为先前所见之景象似乎没有一点落成,此地万物待兴,混沌一团,而且漆黑一片。原来,大乐章只是在时间之外的永恒殿堂里构思的成长与繁荣,景象不过是预示而已,而如今众维拉于时间起始之际进入,便意识到先前所见的宇宙只是预演和前奏,一切都要靠他们来完成。于是,他们在不曾度量、未经探索的荒凉之境中,在无法计算、业已遗忘的久远岁月里,开始了伟大的劳作,直到在时间之渊里,在一亚的浩渺空间内,伊露维塔儿女的居所落成的时刻来临。这项工作主要是曼威、奥力和乌欧牟合力做成。不过,米尔寇亦是一开始就来到宇宙中,四处扰乱已经完成的一切,有机会便依照自己的欲望和目的改变它,并且点燃了大火。因此,大地存在之日尚短,且仍遍布火焰之时,米尔寇就对它垂涎不已,他对其余维拉说:“这将是我自己的王国,我要将它据为己有!”

然而,曼威乃伊露维塔意念中与米尔寇出自同源的兄弟,在伊露维塔唤起对抗米尔寇不谐之音的第二主题中,他是主力。曼威为自己召来许多力量强弱不等的神灵,他们降临到阿尔达的领域中,助他一臂之力,以免米尔寇不停妨碍他们完成工作,使大地未盛先衰。曼威对米尔寇说:“汝言差矣,汝不应将此王国据为己有,因余者众人在此花费之力丝毫不亚于汝。”于是米尔寇和其余维拉起了冲突。彼时米尔寇暂且退去,往别处为所欲为,但他内心深处始终念念不忘独占阿尔达王国。

如今众维拉为自己采用了形体色相。又因他们被吸引进入宇宙,乃基于对伊露维塔儿女的爱,盼望其来临,故他们按照在伊露维塔之景象中所见的精灵与人类的模样,为自己取了肉身的形体,只是荣光威严要胜出许多。此外,他们的形体并不是来自宇宙本身,而是来自他们对现有宇宙的了解。他们本来不需要形体,他们取用形体就如同我们穿着衣饰,人不穿衣饰并不损及其存在。因此,维拉倘若愿意,亦可不用形体行走于世,那时即便他们近在咫尺,就连埃尔达也不能清楚察觉。不过,维拉想要取用形体时,有的取了男性的模样,有的取了女性的模样。因他们从起初问世时性情就有差异,这差异并不是因性别的选择而来,而是经由这选择而得以体现,就像我们可以选择穿男装或女装,但不会因此变为男人或女人。然而,这些伟大神祇装扮自身时采取的形体,并不总是如同伊露维塔儿女中的王者或王后,因为他们偶尔可以随心所欲披挂显形,其状宏伟又可畏。

众维拉还吸引了很多同伴加入,有些力量比他们弱,有些则几乎与他们一样强,他们一同辛勤劳作,整顿出大地的秩序,控制着它的骚乱动荡。而米尔寇将他们做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见维拉在大地上行走,取了适合宇宙的形体,从不可见的力量化为具象,望之灿烂夺目、美妙绝伦、福乐无忧,而大地上骚乱动荡悉数平息,正在变成他们心喜的花园。于是米尔寇内心的嫉妒愈发强烈,便也取了可见的形体,但因性情和心中燃烧的恶毒使然,那个形体显得黑暗又恐怖。他降临到阿尔达,力量威势胜过其余所有维拉,仿佛高山自深海中拔起,峰顶直冲云霄,山体覆盖坚冰,山巅浓烟烈火环绕。米尔寇双眼中的光芒如同烈火,能以高热焚毁一切,或以极寒穿透万物。

于是,第一场维拉和米尔寇争夺阿尔达主权的战争就此开始。这些翻天覆地的争斗,精灵所知甚少,因这里的记载皆为维拉亲口所述—埃尔达曾在维林诺{Valinor,昆雅语,维拉之地。775。}与他们交谈,并蒙受他们教导,但维拉从不肯多提那些精灵问世之前的战争。不过,埃尔达中流传,无论米尔寇如何阻挠干扰,维拉都始终竭尽所能治理着大地,将它准备妥当,以迎接首生儿女的来临。维拉造好大地,米尔寇就将其破坏;维拉掘出谷地,米尔寇就令其隆起;维拉雕凿山脉,米尔寇就将其推倒;维拉挖出海洋,米尔寇就使其泛滥。一切皆不得安宁,也不得持续生长,因为只要维拉开始一项劳作,米尔寇就必定前往拆毁或败坏。但维拉的辛劳终究没有全部化为泡影,虽然每一处地方、每一项工作,都无法完全按照他们当初的愿望和计划完成,万物的色彩和形状都不同于他们原来意图造成的模样,但大地还是渐渐塑造成形,并逐步稳固下来。就这样,伊露维塔儿女的家园,终于在时间之渊当中,在无数繁星环绕之间,奠立底定。

埃尔达传说中关于维拉与迈雅的记载

起初,那位精灵语称为伊露维塔的独一之神一如,自其意念中创造了众爱努,他们在祂面前创作了一首大乐章。宇宙从大乐章中诞生,因伊露维塔将爱努之歌化为可见的景象,他们见它如同黑暗中的一团光亮。许多爱努遂倾心于它的美,以及它的历史—他们自那景象中看见了它的开端与演变。因此,伊露维塔将他们所见的景象化为具体的存在,并将它安置在空虚之境中,又将秘火送入宇宙的中心燃烧;这个宇宙就称为“一亚”。

于是,那些渴望它的爱努,动身进入了时间起始之时的宇宙。他们的任务是完成它,以自身的辛苦劳作去实现所见的景象。一亚的疆域之辽阔,超出精灵与人类的想像,众爱努在其中旷日持久地劳作,直到“大地王国”阿尔达如期落成。于是,他们取了适合大地的形体,降临其间,居于其中。

这些神灵中最伟大的几位,精灵称为维拉,意为“维系阿尔达之力”,人类通常称他们为众神。尊为王者的维拉有七位,尊为女王的维拉称为维丽{Valië,昆雅语,复数形式是Valier。},也有七位。以下记载的都是维林诺使用的精灵语中对他们的称呼,不过中洲的精灵对他们有不同的叫法,人类为他们取的名字更是繁多。七位王者的名字,按其力量大小的排序是:曼威、乌欧牟、奥力、欧洛米、曼督斯、罗瑞恩和托卡斯;七位女王是:瓦尔妲、雅凡娜、涅娜、埃丝缇、薇瑞、瓦娜和奈莎。米尔寇不再位列维拉当中,他的名字在大地上不被提起。

在伊露维塔的意念中,曼威和米尔寇乃同出一源的兄弟。米尔寇起初便是进入宇宙的爱努当中最强大的一位;但曼威与伊露维塔最亲近,也最了解伊露维塔的意图。在时机成熟时,他被指定为万王之首—阿尔达王国的君主,统治其中生存的万物。他热爱阿尔达的风和云,和一切气息流动的领域:上至穹苍,下达深渊,远及“阿尔达之面纱”{Veil of Arda,指大气层。}的极限边界,近至吹拂草地的微风。因此他的别名是苏利牟{Súlimo,昆雅语。},“阿尔达气息的主宰”。他喜爱所有翼翅强壮、飞行迅疾的鸟儿,它们也听从他的吩咐来去。

与曼威同住的是星辰之后瓦尔妲{Varda,昆雅语。},她对一亚的全部疆域都了如指掌。她的美远非精灵或人类的笔墨所能形容,因为伊露维塔之光仍在她脸上闪耀。她的力量与喜乐都在于光。她从一亚的深处前来帮助曼威,因为她早在创作大乐章之前就识得并拒绝了米尔寇,而米尔寇恨她,在一如所造的全部爱努当中,他最畏惧的就是她。曼威和瓦尔妲几乎形影不离,他们始终居住在维林诺。他们的宫殿坐落在终年积雪的高处,位于大地上至高之山塔尼魁提尔{Taniquetil,昆雅语。}的最高峰欧幽洛雪{Oiolossë,昆雅语。}之上。当曼威在那里登上王座眺望,若有瓦尔妲在旁,他便可看穿迷雾,看透黑暗,乃至越过茫茫大海,比众生看得更远。若瓦尔妲有曼威在旁,她的听力也敏锐得无人可及,能听见从东到西,由高山到深谷,以及来自米尔寇在大地上所建黑暗地穴中的各种呼求之声。历数居于世间的伟大神祇,精灵最崇敬热爱的就是瓦尔妲。他们称她为“埃尔贝瑞丝”,自中洲的暗影中呼唤她的名号,又于群星升起之际作曲歌颂她。

乌欧牟是众水的主宰。他孑然独身,居无定所,总是在大地表面与地下的各处深水中随心所欲地来去。他的力量仅次于曼威,在维林诺建成之前,他是曼威的至交好友。但在那之后,除非有重大问题争执不下,否则他几乎不去参加众维拉的会议。因为整个阿尔达都在他关怀之中,他也不需要任何栖身之所。此外,他不喜欢在大地上行走,也很少像同侪一样穿上肉身的形体。一如的儿女倘若见他,心中会充满巨大的恐惧,因为这位大海之王破水而出,其势惊人,仿佛高涨的海浪大步跨上陆地,头戴泡沫装点的暗色盔冠,身披光亮变幻的鳞甲,色彩由银直至深浅不一的绿。曼威的号声嘹亮,但乌欧牟的声音深沉,如同惟独他才见过的海底深渊。

尽管如此,乌欧牟却深爱精灵与人类,从来不曾离弃他们,即便在众维拉对他们大发烈怒之时,他也没有置他们于不顾。他不时隐身前往中洲海滨,或沿着河流的入海口一路上溯深入内陆,在那里用白贝壳制成的大号角乌路慕瑞{Ulumúri,昆雅语。}吹奏乐曲。那些听闻乐曲者,从此心中永远萦绕着那旋律,再不能摆脱对海洋的渴望。不过,通常乌欧牟用各种声音向中洲居民说话时,听起来只如流水的音乐。他统御一切海洋、湖泊、河流、喷泉和泉源,因此,精灵说,乌欧牟之灵奔流于大地所有的脉络中。靠着这样的渠道,乌欧牟即便身在深渊,也能探知阿尔达中的一切需求与悲伤,若非如此,曼威也无从得知。

奥力的力量仅次于乌欧牟,他掌管所有造就了阿尔达的物质。他起初就与曼威和乌欧牟结伴劳作,负责塑造每一块大地的面貌。他是锻造金属的巧匠,是通晓一切工艺的大师,他喜欢巧艺制作,哪怕微不足道,他做起来也像构筑古时的宏伟建筑般开心。深藏在大地中的宝石,掌中闪亮的黄金,乃至矗立的山脉、海中的盆地,全都是他的作品。诺多族精灵向他学得最多,他始终是他们的朋友。米尔寇嫉妒他,因为奥力的思想和能力跟他最相似。他们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米尔寇总是不断污损或毁坏奥力的成果,而奥力为抢救修护米尔寇造成的混乱无序,疲于奔命。双方都渴望创造出他人从未想过,属于自己独创的崭新事物,也乐于听见别人赞美他们的技巧。但奥力忠于一如,所作所为皆顺从一如的意志,他也不嫉妒别人的成果,而是征求并给予意见。然而米尔寇把精力都花在嫉妒和憎恨上,到了最后,他除了模仿扭曲他人的想法,自己一事无成,还竭尽所能损毁他人的作品。

奥力的妻子是雅凡娜{Yavanna,昆雅语。},“赐与果实者”。她热爱大地上生长的万物,从古老森林中的参天巨树、石头上的青苔,到菌丝中渺小秘密之物,数不尽的物种形态,她全了然于心。维拉诸女王中,雅凡娜所受的尊崇仅次于瓦尔妲。她所取的女人形态,身量高挑,穿着绿色长袍,但她有时会采用别的外形模样。有人曾见她像一棵以太阳为冠冕,挺立在穹苍下的大树,每根枝条都洒下一滴金色的露珠,落入荒芜的土地,令其中谷物萌发,绿意盎然。大树扎根于乌欧牟的众水,曼威的风在它叶间呢喃。她的埃尔达语别名叫做凯门塔瑞{Kementári,昆雅语。},即“大地之后”。

费安图瑞{Fëanturi,昆雅语,单数形式为Fëantur。由于该词总是以复数形式出现,指纳牟和伊尔牟二人,正文中依复数形式译为费安图瑞。},即“灵魂的主宰”,是兄弟两人,最常见的称呼是曼督斯{Mandos,昆雅语,囚牢堡垒。}和罗瑞恩{Lórien,昆雅语,梦之地。};但这些其实是他们居处的名称,他们的本名是纳牟{Námo,昆雅语,裁决者、法官。}和伊尔牟{Irmo,昆雅语,欲望、欲望的主宰。}。

哥哥纳牟住在维林诺西边的曼督斯,是“亡者的殿堂”的掌管者,也是被杀亡灵的召唤者。他从不遗忘,并且通晓万事万物的未来,只有伊露维塔自行裁决之事例外。他是维拉当中的命运仲裁者,但他只应曼威之命,宣告他所了解的命运和他的判决。纺织女神薇瑞{Vairë,昆雅语,纺织者。}是他的妻子,她将曾经存于时间之内的万事万物都织成故事的网。随着漫长的岁月流逝,曼督斯的殿堂不断扩增,薇瑞的织锦也挂满其中。

弟弟伊尔牟是想像与梦境的主宰。他的花园位于维拉领地中的罗瑞恩,那是世间最美的地方,众多神灵流连其间。温柔的埃丝缇{Estë,昆雅语,休息、安歇。}是他的妻子,她能医治一切创伤,纾解一切疲惫。她穿一袭灰衣,赠众生以安眠。白日她从不现身,而是睡在树林掩映的罗瑞尔林湖中的小岛上。所有维林诺的居民都从伊尔牟和埃丝缇的泉水中汲取崭新的活力,众维拉也常亲自前往罗瑞恩,在那里卸下阿尔达的重担,得以安歇。

能力比埃丝缇强的涅娜{Nienna,昆雅语,哭泣的女子。},是费安图瑞的姊妹。她独自居住,深谙悲伤,并为米尔寇伤毁阿尔达时给它造成的每一处创伤哀悼。随着大乐章逐步展开,她的悲伤也愈发深重,致使她的乐曲远在终章之前便转为悼歌,这哀悼之声早在宇宙起始之前就织入了它的每个主题。但她并不是为自己哭泣,那些倾听她的人学到了怜悯,也学会了怀着希望恒久忍耐。她的殿堂位于西方圣土之西,就在世界的边缘。她很少前往遍地欢笑的维利玛城{Valimar,昆雅语,维拉的家。又作维尔玛,比较常去离家较近的曼督斯殿堂。所有在曼督斯等候的亡灵都向她哀哭倾诉,因她给灵魂带来力量,将悲伤化为智慧。她住处的窗子开在世界边缘的围墙上,朝外望。

托卡斯{Tulkas,昆雅语,强壮的、坚定的。}力气最大,立下的勇武功绩最多,他的别名是阿斯塔勒多,意思是“勇者”。他是最后来到阿尔达的,为的是在对抗米尔寇的第一场战争中助众维拉一臂之力。他心喜摔跤和角力。他不用坐骑,因为他奔跑得比所有徒步的生灵都快,并且永不疲乏。他须发金黄,肌肤红润,赤手空拳作战。他既不留心过去也不关注未来,若论出谋划策是爱莫能助,但却是不畏劳苦的朋友。欧洛米{Oromë,昆雅语,号角之声。人类称他贝玛(Béma)。}的妹妹奈莎{Nessa,昆雅语,青春。}是他的妻子,她亦是身段柔韧,足下轻快。她喜爱鹿,无论何时她在旷野中奔跑,它们都尾随在后,但她跑得比它们还快,宛如迅疾的箭矢,秀发在风中飞扬。她心喜舞蹈,常在维利玛长青不凋的草地上起舞。

欧洛米是一位力量强大的王者。他虽不如托卡斯强壮,但发怒时更可怕。托卡斯无论比赛还是战斗,总是大笑以对,即便是在精灵问世之前的多场战争中,他面对米尔寇也大笑。欧洛米热爱中洲大地,离开时并不情愿,是最后一个前往维林诺的。远古时代,他经常越过山脉返回东方,带着麾下大军回到那里的山丘和平原上。他追猎怪物与凶恶的野兽,喜爱骏马和猎犬。他热爱所有的树木,因此又被称为阿勒达隆{Aldaron,昆雅语。},辛达族精灵则称他为陶隆{Tauron,辛达语。},意思是“森林的主宰”。他的坐骑名叫呐哈尔{Nahar,昆雅语。},它在日光下通体雪白,夜里则银光闪耀。欧洛米的大号角名为维拉罗玛{Valaróma,昆雅语,维拉的号角。},其响声宛如火红升起的太阳,又像劈开云层的凌厉电光。欧洛米为了追猎米尔寇的邪恶爪牙,会在维林诺雅凡娜培育的树林里训练部属和战马猎犬,于是林中能听到维拉罗玛吹响,其声盖过大军中所有的号角。欧洛米的妻子是雅凡娜的妹妹瓦娜{Vána,昆雅语。},号为“青春永驻”。她行经之处百花萌发,眼神过处繁花绽放,而她所到之处,群鸟欢唱相迎。

以上便是诸位维拉和维丽的名号,并依据埃尔达于阿门洲{Aman,昆雅语。}所见,简述他们的外貌。然而,尽管他们呈现在伊露维塔儿女眼前的诸般形貌尊贵又优美,它们仍只是一层遮蔽着他们的美与力量的面纱而已。此处虽未详述埃尔达所知的一切,但维拉的真身本体可以追溯到远超出我们想像的疆域与年代中,与真身本体相比,他们的化身形貌微不足道。众维拉当中,共有九位拥有突出的力量与威望;但其中一位已被除名,故只余八位,即“阿尔达的主神”阿拉塔{Arata,昆雅语,复数形式为Aratar。}:曼威和瓦尔妲,乌欧牟,雅凡娜和奥力,曼督斯,涅娜,以及欧洛米。虽然曼威是他们的王,在一如之下掌握他们的忠诚,但这八位阿拉塔拥有同等权威,余众无论维拉还是迈雅,或任何别类伊露维塔遣入一亚的生灵,都远远不能与他们相比。

随着维拉一同前来的,还有其他同样诞生在宇宙创生之前,与维拉同属一类,但等级次于维拉的神灵。他们被称为迈雅{Maia,昆雅语,复数形式为Maiar。},是维拉之民,亦是维拉的仆从和助手。他们究竟有多少位,精灵并不清楚,在所有伊露维塔儿女的语言中,也只有寥寥几位拥有名号,因迈雅在中洲与在阿门洲不同,很少以精灵和人类能见的形体出现。

在远古时代的历史中,维林诺的迈雅得以留名的,首推瓦尔妲的侍女伊尔玛瑞{Ilmarë,昆雅语,意思大致是“星光”。},以及曼威的传令官和掌旗官埃昂威{Eönwë,昆雅语,含义不明。},其武力在阿尔达无人能及。但所有的迈雅中,伊露维塔的儿女最了解的要数欧西{Ossë,昆雅语,意思可能是“恐怖”或“浮沫,泡沫”。}和乌妮{Uinen。该名来源有争议,一说是辛达语,意思是“属于水的”。}。

欧西是乌欧牟的臣属,他主宰冲刷着中洲沿岸的诸海。他不去深渊洋底,而是热爱海滨和岛屿,为曼威的风而欢欣鼓舞。他因心喜风暴,总在汹涌的波涛中开怀大笑。他的妻子是诸海之后乌妮,她的长发伸展遍及普天之下所有的海域。她喜爱一切活在海洋中的生物,也喜爱一切生长其中的海草。水手呼唤她的名号,因为她能平息风浪,约束狂野的欧西。努门诺尔人长期以来都受到她的保护,他们尊敬她如同尊敬维拉一般。

米尔寇痛恨大海,因为他无法征服它。据说,在创造阿尔达时,他曾极力拉拢欧西到自己麾下,作出承诺:只要欧西肯为他效力,就可得到乌欧牟的全部领域与力量。于是,很久以前,大海中掀起巨浪海啸,令陆地横遭浩劫。不过,乌妮应奥力恳请,约束住欧西,将他带到乌欧牟面前。欧西得到了宽恕,重事旧主,从此一直保持忠诚—或者说,大半时候如此,因他从未彻底摆脱对狂暴激烈行为的爱好,偶尔他会不经主君乌欧牟命令,便随心所欲放纵怒气,掀起滔天巨浪。因此,那些住在海边的人和乘船出海的水手或许敬爱他,却从不信任他。

另有一位迈雅名为美丽安{Melian,辛达语,爱的赠礼。},她服侍过瓦娜和埃丝缇。她前往中洲之前,长年住在罗瑞恩,照顾伊尔牟花园中繁花盛开的树木。无论她去哪里,夜莺都在她周围歌唱。

迈雅当中最有智慧的是欧罗林{Olórin,昆雅语,意思大致是“梦境,幻象”。他就是灰袍甘道夫,《魔戒》中法拉米尔也提过他的这个名字。}。他也住在罗瑞恩,但天性使然,他经常前往涅娜的住所,并从她那里学到了怜悯和耐心。

《精灵宝钻征战史》{Quenta Silmarillion,昆雅语,其中Quenta意思是“历史”;Silmaril,复数形式为Silmarilli,意思是“纯净闪耀的光”,指精灵宝钻,而Silmarillion的意思是“有关精灵宝钻的”,合起来即是“精灵宝钻的历史”。}中讲了许多有关美丽安的故事,但没有提到欧罗林。因为他虽喜爱精灵,却经常隐形混迹他们中间,不然就化作他们的模样,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浮现的美妙景象或灵光一现的智慧,原来是受了他的启发。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成了所有伊露维塔儿女的朋友,怜悯他们的悲伤。那些听从他的人会从绝望中觉醒,抛开黑暗的想像。

最后要说的是米尔寇,“拥力而生的强者”,但他已经丧失了这个称谓。精灵当中的诺多族受他荼毒最深,他们不愿说这个名字,而是给他取名魔苟斯{Morgoth,辛达语,黑暗大敌、黑暗暴君。其昆雅语形式托尔金并没有决定,候选的包括:Moringotto, Moriñgotho, Morikotto。},“宇宙的黑暗大敌”。他与曼威出自同源,伊露维塔赐给他极大的能力。其他维拉拥有的力量与知识,他都拥有一些,但他将它们用于邪恶目的,把气力挥霍在暴力和专横之中。因为他垂涎阿尔达和其中的万物,渴望得到曼威的王权,主宰同侪管辖的领域。

他骄傲自大,惟我独尊,藐视一切,因此自荣光中堕落,成了只知破坏、残酷无情的恶神。他按照自己的意志,扭曲可供利用的一切,从而将理解转变成诡诈,终至变成一个无耻的骗子。起初他渴望光,但当他无法独占光的时候,他大发烈炎狂怒,化作一团大火临世,堕入了黑暗。而他在阿尔达作恶时最常利用的便是黑暗,是他使得一切生灵对黑暗充满了恐惧。

然而他叛逆之力极其强大,在那些已被遗忘的年代里,他与曼威以及全体维拉争斗。经过漫长的岁月,他在阿尔达统治了大部分大地。他也并非孤立无援,因他在仍然伟大的时日里,以自身之荣光吸引了众多迈雅追随,他们始终效忠于他,跟他一同堕入了黑暗。后来,他又以谎言和不怀好意的赠礼腐化了其他神灵,使他们为他效力。这些神灵当中包括可怕的维拉劳卡{Valaraukar,昆雅语。},这些火焰的灾星在中洲称为炎魔{Balrog,辛达语,大能的恶魔,本应音译作“巴尔洛格”,但“炎魔”一词广为人知,且托尔金未曾强调必须如何翻译,故从旧译。《魔戒》中护戒远征队在墨瑞亚矿坑内遇上的都林克星就是这样一个炎魔。},是恐怖的恶魔。

在他那些拥有名号的仆从当中,最强大的一位神灵被埃尔达精灵称为索隆{Sauron,昆雅语,令人憎恶的。}或“残酷的戈沙乌尔”{Gorthaur,辛达语,可怕的恐怖。}。他起初位列侍奉奥力的迈雅当中,在那支族群的传说里素有盛名。被称为魔苟斯的米尔寇在阿尔达所做的一切,无论滔天恶行还是诡计欺骗,索隆全有参与。他的邪恶程度,只在一点上次于他的主上,那便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侍奉他人,而非自谋私利。但他在后来的岁月中崛起,犹如魔苟斯的魅影和他怨毒的鬼魂,到最后也步魔苟斯的后尘,走上同样的毁灭之路,被打入了空虚之境。

智者{The Wise,指拥有高深智慧、知晓许多事物者,如《魔戒》中的甘道夫、萨茹曼、加拉德瑞尔、埃尔隆德、奇尔丹等人。}传说,在阿尔达尚未完全成形,大地上还没有任何活物生长行走的时候,第一场大战就发生了,而且很长时间都是米尔寇占了上风。不过,大战中途,有一位力大无穷、刚勇无比的神灵{Spirit。},在遥远天外听说“小王国”发生了战争,便前来助众维拉一臂之力,他大笑的声音响彻了阿尔达。这来的便是强壮的托卡斯,他怒气过处犹如狂风,驱散了一切挡路的乌云和黑暗。米尔寇面对他的怒火与大笑,落荒而逃,放弃了阿尔达,于是天下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托卡斯留了下来,成为阿尔达王国的维拉之一。但米尔寇在外围的黑暗中耿耿于怀,并且从此对托卡斯恨之入骨。

那时,众维拉整顿了海洋、陆地和山脉,雅凡娜也终于将早已设计好的各类种子播撒下去。随后,火焰都被扑灭或埋进太古的山丘下,而大地又需要光,奥力便应雅凡娜的请求造了两盏巨灯,用以照亮自己所造四面环海的中洲。接着,瓦尔妲将光注满灯内,曼威封它们为圣{be hallowed,指举行一个祝福祈祷的仪式,经过这个仪式后,被祝福的事物视情况将拥有新的特性。},众维拉将两盏巨灯安设在两根远比后世诸山更高的擎天灯柱上。一盏被他们置于中洲近北之地,称为伊路因{Illuin,昆雅语,天空的蓝色。};另一盏则被置于南方,称为欧尔瑁{Ormal,昆雅语,高贵的金色。}。于是,维拉之灯的光芒流淌而出,洒遍了大地,一切都被照亮,仿佛处于恒久不变的白昼中。

于是,雅凡娜播下的种子开始迅速发芽抽枝,大地长出了众多大大小小的植物,有苔藓、青草和巨大的蕨类,还有树木,它们的树冠直入云霄,仿佛活生生的山脉,树根却裹在绿色的微光中。百兽出现了,它们在草原上、在河中和湖里安居,或在林荫下游荡。彼时尚无盛开的繁花,也无吟唱的百鸟,它们还留在雅凡娜的胸怀里,静候来临的时机。但她的想像已经十分丰富,而大地的中央地带最是多彩多姿,因为两盏巨灯的光芒在那里交会融合。那里有个大湖,湖中的阿尔玛仁岛{Almaren,昆雅语,蒙受祝福的(地方)。}是众维拉的第一处家园。彼时万物尚新,在一众创造者眼中,崭新落成的翠绿仍是奇观,他们心满意足了很久。

众维拉停下劳作,歇息欣赏自己设计与创造出的万物生长发展,曼威在那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众维拉和他们手下所有的神灵都应曼威邀请,一同前来赴宴。不过奥力和托卡斯都很疲累,因为奥力以巧艺,托卡斯以力气,一直不停地帮助所有维拉劳作。他们所做的一切,米尔寇都了如指掌,因他早在那时就已策动一些迈雅充当他的秘密帮手与奸细,为他效劳。他在遥远的黑暗中满怀憎恨,嫉妒同侪的成果,一心只想让他们臣服于他。因此,他自一亚的浩瀚空间中召来了许多已被腐化到受他驱使的神灵,认为自己实力强大。如今他见机会来临,便又接近阿尔达,向下观看,而大地逢春,美景愈发令他内心充满憎恨。

来赴宴的维拉齐聚在阿尔玛仁岛上,无惧于邪恶的侵扰,又因伊路因的光芒,未曾察觉北方出现了阴影,那是米尔寇从远处投下的,他现在已经变得像空虚之境的黑夜一样黑暗。歌谣里唱道,在那场“阿尔达之春”的宴会上,托卡斯与欧洛米的妹妹奈莎结为连理,她在阿尔玛仁的绿草地上,在众维拉面前翩翩起舞。

然后,心满意足又十分疲倦的托卡斯睡着了,而米尔寇认为时机来临。他带领手下大军越过“黑夜之墙”{Walls of the Night,阿尔达最外围的边界,黑夜之墙以外就是空虚之境。},来到中洲遥远的北方。而众维拉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彼时,米尔寇开始挖掘建造一处深入地底,位于黑暗山脉底下的庞大要塞,那里伊路因的光芒黯淡又冰冷。那座堡垒名为乌图姆诺{Utumno,昆雅语。辛达语名为乌顿(Udûn)。《魔戒》中甘道夫在卡扎督姆桥上曾称呼炎魔为“乌顿之炎”。}。虽然众维拉尚未察觉它的存在,但是米尔寇的邪恶与憎恨所带来的毁坏,已经流泄而出,让阿尔达之春遭到了荼毒。绿色植物生病腐烂,河流被水草和烂泥堵塞,形成了发臭有毒的沼泽,虫蝇在其间孳生;森林变得黑暗而危险,恐惧萦绕其中;野兽长出锐角与獠牙,变成怪物,互相残杀,让大地染上了鲜血。于是,众维拉确信米尔寇又回来作祟了,开始搜寻他的藏身之所。但米尔寇笃信乌图姆诺固若金汤,手下大军所向无敌,因此他抢在众维拉做好准备之前,率先发动战争。他攻击了两盏巨灯伊路因和欧尔瑁,推倒灯柱,打破灯体。巨柱倒下时,大地崩裂,众海翻腾。两盏巨灯迸洒之际,毁灭的火焰倾泻而出,席卷了大地。那时,阿尔达的形状连同均匀对称的海洋与陆地,都遭到了伤毁,维拉的最初设计从此再也没能复原。

米尔寇趁着混乱与黑暗潜逃,不过他心生恐惧,因为他听到曼威的声音犹如飓风,盖过大海翻腾的呼啸,而大地在托卡斯的脚下颤抖。他赶在托卡斯追上之前就躲进了乌图姆诺,销声匿迹。众维拉那时必须花费大部分力量去挽救山崩地裂的大地,尽可能拯救之前劳作的心血不被尽数毁灭,因而未能去征服他。自此以后,他们就很怕再次撕裂大地,直到他们知晓伊露维塔的儿女生活在何方,而当时这些儿女尚未出现,众维拉也不知道他们几时才会到来。

阿尔达之春就这样结束了。维拉在阿尔玛仁岛上的住处被彻底毁坏,他们失去了大地表面的居所。于是,他们离开了中洲,迁居到所有陆地中最靠西的阿门洲,它位于世界边缘,因为它的西岸紧邻着精灵称为埃凯亚{Ekkaia,昆雅语,外环海。}、环绕在阿尔达王国四周的外环海。外环海究竟有多宽多大,除了维拉,无人知晓。而这海之外就是“黑夜之墙”。阿门洲的东岸则是西方大海贝烈盖尔海{Belegaer,辛达语,浩瀚的海洋。}的尽头。由于米尔寇返回了中洲,维拉一时之间又拿他不下,只得为自己的居住地设下防御。他们在海岸上筑起了大地上最高的山脉佩罗瑞{Pelóri,昆雅语,高耸的屏障。},又称阿门洲山脉。曼威把自己的王座设在佩罗瑞群山的最高峰上。精灵称那座圣山为塔尼魁提尔,或欧幽洛雪,意为“永远洁白”,以及埃璃瑞娜{Elerrína,昆雅语。},意为“众星为冠”,还有许多别名。后来辛达族精灵则用本族的语言称它为阿蒙微洛斯{Amon Uilos,辛达语。}。曼威和瓦尔妲从塔尼魁提尔山顶的宫殿向外眺望,甚至可以横越大地,望见东方的尽头。

在矗立如墙的佩罗瑞山脉后方,众维拉在称为维林诺的地区奠定了自己的领域,修起了住所、花园和高塔。在那片受到保护的土地上,众维拉积存了大量的光和从浩劫中抢救出来的全部最美之物,且又另外新造了许多更美之物,因此维林诺变得比阿尔达之春时的中洲还要赏心悦目。它是蒙福的,因为那里有永生不死者{Deathless,指维拉、迈雅和后来的精灵。}居住,那里万物永不衰残枯朽,那片土地一花一叶都未遭玷污,一切活物都无害无病,因那里就连石头和水源也都被封为圣。

当维林诺完全竣工,众维拉的殿宇也都落成,他们在山脉西边的平原中央建了一座城—百钟齐鸣的维尔玛{Valmar,昆雅语,维拉的居所。又拼作“维利玛”(Valimar)。}。在城的西门前有一座绿丘埃泽洛哈尔{Ezellohar,昆雅语,据说源自维拉语。},又名科洛莱瑞{Corollairë,昆雅语,永夏之丘。}。雅凡娜封它为圣,她久久坐在那里的绿草地上,唱着一首蕴含力量的歌,歌中纳入了她对大地所长万物的全部构思。但涅娜思考时默不作声,她以泪水浇灌了土壤。彼时众维拉齐聚,聆听雅凡娜之歌。在维尔玛金色城门附近的“审判之环”玛哈那哈尔{Máhanaxar,昆雅语,据说源自维拉语。},众维拉静坐在为会议而设的王座上,观看雅凡娜·凯门塔瑞在他们面前歌唱。

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山丘上破土萌生出两株细长的芽苗,彼时除了雅凡娜的颂唱,大地上万籁俱寂。两株树苗在她的歌声中生长起来,变得优美挺拔,终至含苞待放。从此世间便有了维林诺的双圣树{the Two Trees of Valinor。托尔金十分爱树,这两棵树是他的得意之作,在他的神话世界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雅凡娜所造的万物,以双圣树最负盛名,远古时代的一切传说,皆是围绕着它们的命运织就。

双圣树有一棵叶子墨绿,叶背色如亮银。他那数不尽的花朵,每一朵都有银光充盈的露珠不断落下,飘摇的树叶在地面洒下无数斑驳碎影。另一棵有嫩绿的叶子,就像新绽的山毛榉,叶缘金光闪烁。她的花朵好似一串串金黄的火焰在枝条上摇曳,每一朵都形如灿烂的号角,向地面洒落金色的雨滴。她盛开之际散发温暖,放出灿亮的光芒。那棵银圣树在维林诺被称为泰尔佩瑞安{Telperion,昆雅语,银色的。},又叫熙尔皮安{Silpion,昆雅语,闪着(银色或白色的)光。}或宁魁罗提{Ninquelótë,昆雅语,白色花朵。},他还有许多别名。那棵金圣树被称为劳瑞林{Laurelin,昆雅语,金色的歌。},又叫瑁林阿勒达{Malinalda,昆雅语,金树。}或库露瑞恩{Culúrien,昆雅语,金红如火的。},此外她在歌谣中也有许多别名。

在七个时辰之内,单棵树的辉煌会由亏转盈,再由盛而衰,且会在另一棵完全熄灭前的一个时辰,再度开始发光。因此,维林诺每天两次各有一个光晕柔和的时辰,因为那时两棵树的光芒都还微弱,金光与银光融合交织。泰尔佩瑞安是双圣树中年长的一棵,他首先完全成熟开花。他首度闪耀时宛如银色黎明的雪白微光,那个时辰众维拉并未计入时历,而是称其为“时辰之始”,由此开始计算他们治理维林诺的漫长岁月。于是,第一日以及此后所有欢乐的日子,到维林诺黑暗降临为止,泰尔佩瑞安都在第六个时辰停止开花,劳瑞林则在第十二个时辰停止盛放。维拉在阿门洲的计日法为一天十二个时辰,以双圣树第二次柔光交织作为一日的结束,那时劳瑞林之光逐渐减弱,而泰尔佩瑞安之光逐渐增强。不过,双圣树洒出的光在上升到空中或沉落进地下之前,能持续许久。瓦尔妲将泰尔佩瑞安的露珠与劳瑞林洒落的雨滴收藏在一个个如同闪亮湖泊的巨桶中,它们对整片维拉之地而言,就是水井与光源。维林诺的福乐岁月和时间的计算都由此开始。

然而随着时光流转,伊露维塔指定首生儿女来临的时刻逐渐临近,中洲却只被群星的微光笼罩,那些星星是瓦尔妲在已被遗忘的年代里,在一亚中劳作的成果。而米尔寇居住在黑暗中,仍然经常以各种强大又可怕的形体外出游荡。从群山之巅到山底的幽深熔炉,他操控着严寒与烈火。那段时期的一切残酷、暴力与死亡,都由他一手策划促成。

众维拉极少离开美丽又福乐的维林诺,越过群山前往中洲,但他们仍然关爱着佩罗瑞以东的那片大地。奥力的广厦位于“蒙福之地”{Blessed Realm,主要指维林诺,有时也泛指整个阿门洲。}的中央,他在那里劳作良久。因他是造就那片大地上万物的主力,在那里创造了诸多美丽优雅的作品,有的是公开制作,有的是秘密进行。有关大地并其中万物的知识与学问,都源自奥力—既包括那些只寻求理解事物的本质,并不进行创作之人的学识,也包括各行工匠如织工、木匠、冶金工匠和农耕者的学识。不过,农人以及所有种植生长结果之物的人,也必须依靠奥力的妻子雅凡娜·凯门塔瑞。奥力又被称为“诺多{Noldor,昆雅语,知识渊博的。}之友”,因为诺多族在后来的年月里向他学习良多,他们是精灵中最具巧思技艺的一族。他们依靠伊露维塔所赐的才能,以自己的方式大大拓展了奥力的教导。他们喜爱语言和文字,喜爱刺绣图案,也喜爱雕刻与绘画。诺多族也是首先成功琢造出宝石的一族。所有宝石当中,以精灵宝钻{Silmaril,昆雅语,复数形式为Silmarilli, Silmarils是英语化的形式。音译应为“熙尔玛利尔”,下文一律译作“精灵宝钻”。}最为光彩夺目,但它们现如今已经失落。

但是,众维拉中地位最高也最神圣的曼威·苏利牟高坐在阿门洲的边界上,心中从未忘记那些域外之地。他的宝座安设在塔尼魁提尔的峰顶,它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峰,耸立在大海边。他的宫殿中总有取了鹰隼形体的神灵飞翔来往,他们的眼睛可以看见四海的深处,看穿地底隐藏的洞穴。因此他们为曼威带来消息,几乎涵盖阿尔达的一切动向。然而,还是有那么一些事物,连曼威及其属从的眼睛都瞒过了,因为米尔寇怀着黑暗心思驻居之地,覆盖着无法穿透的黯影。

曼威从未想过为自己博取名誉,也不吝惜自己的力量,而是治理万物,使之臻于和平。在所有的精灵中,他最爱凡雅族{Vanyar,昆雅语,单数形式为Vanya,(金发白肤)美丽的。},他们从他那里学会了诗与歌;因曼威心喜诗篇,有字词吟唱的歌曲是他的音乐。他服饰为蓝,眼中神采亦蓝,他的权杖是诺多族用蓝宝石打造而成。他被指定代行伊露维塔的权威,是维拉、精灵以及人类世界的君王,是对抗米尔寇之邪恶的领袖。与曼威同住的是美貌绝伦的瓦尔妲,她便是众维拉的王后,辛达语中唤作埃尔贝瑞丝的那位创造群星者。还有大批蒙受祝福的神灵与他们同在。

但乌欧牟独居,他不住在维林诺,若无要事相商,他也不去那里。他从阿尔达初创之日起就住在外环海,至今依然。他从那里管辖众水的流动、潮汐的涨落、所有河流的走向、无数泉源的补给,以及普天之下每一片土地上一切雨露的蒸发和凝聚。他在深海中构思着宏大又可畏的乐曲,这乐曲的回声携带着悲伤与欢乐,在世界所有的血脉中奔流。艳阳下涌起的喷泉尽管充满欢乐,源头却是大地根基中那深不可测的悲伤泉井。泰勒瑞族{Teleri,昆雅语,单数形式为Teler,最后的。}精灵向乌欧牟学习良多,因此他们的音乐既哀伤又令人着迷。随同乌欧牟来到阿尔达的有萨尔玛{Salmar,昆雅语。昆雅语词根salma意为“小竖琴,七弦琴”。},他为乌欧牟造了号角,其声听过便永世难忘。另外还有欧西与乌妮,乌欧牟让他们统治内海的波涛与洋流。此外还有诸多别的神灵。因此,借由乌欧牟的力量,即便在米尔寇的黑暗统治下,生命仍然透过许多秘密的水脉流传,大地也免于死亡。所有迷失在黑暗中,或游荡远离了维拉之光的人,乌欧牟总在聆听他们的声音,他也从来没有弃中洲于不顾,无论曾经发生何种毁坏与改变,他从未停止、将来也不会停止对它的关怀,直到世界终结之日。

在那段黑暗时期里,雅凡娜同样不愿完全离弃域外之地,因为她珍爱生长的万物,为那些自己在中洲开始创造,却已被米尔寇毁伤的作品哀悼。因此,她会不时离开奥力的住所和维林诺的繁花绿草,前去医治米尔寇所造成的伤害。每当她从中洲归来,总会催促众维拉向米尔寇的邪恶统治宣战,这一定要在首生儿女出现之前做到。万兽的驯服者欧洛米也不时在无光照亮的黑暗森林中纵马奔驰。他是强大的猎手,带着弓箭和长矛追杀米尔寇领域中的妖孽与怪兽。他的白马呐哈尔在阴影中闪亮如银,沉睡的大地在它金色的马蹄下颤抖,在世界的微光中,欧洛米会在阿尔达的平原上吹响大号角维拉罗玛,号角声在群山中回荡,邪恶鬼影闻声而逃,而米尔寇在乌图姆诺中瑟缩,预感到即将来临的愤怒。不过欧洛米一离开,米尔寇的爪牙就会再度聚集,让大地充满了阴影与诡诈。

以上所记载的就是开天辟地之际大地的样貌,并其治理者们的事迹。彼时世界尚未变成伊露维塔的儿女现今所知的模样。伊露维塔的儿女指的是精灵与人类。众爱努并不完全理解这群儿女进入大乐章时的那个主题,因此都不敢对那群儿女的模样性情加以增补。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众维拉与其说是这两支亲族的主宰,不如说是他们的长辈和领袖。众爱努与精灵和人类交往时,倘若在他们不肯听从引导时致力于强迫,那么无论初衷如何良善,都鲜有良好结局。实际上,众爱努主要交往的对象是精灵,因为伊露维塔把精灵造得本质上更像爱努,只不过力量与身形更小。对于人类,伊露维塔给了他们奇特的礼物。

据说,众维拉离开之后一片寂静,伊露维塔久久独坐沉思。然后,祂开口说:“看哪,我心爱的大地,它将成为昆迪{Quendi,昆雅语,能言者,泛指精灵。}与阿塔尼{Atani,昆雅语,次来者,此处泛指人类。}的居所!昆迪将是大地上最美的生灵,比起我其他的儿女,他们将拥有、孕育并创造出更多的美,他们将在这个世界里获得更多福乐。但对阿塔尼,我要给他们一样全新的礼物。”因此,祂定意使人类的心灵寻求超脱世界,并在世界之中不得安息。但他们将拥有一项长处:他们能在世间诸多力量与机缘当中,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受爱努的大乐章所限,而大乐章定下了其余众生万物的命运。因着人类的作为,万物从形到实都将完善,而世间事无巨细,都将达到圆满。

不过伊露维塔知道,人类置身于世界诸多力量的冲突混乱当中,不会和谐利用他们得到的礼物,而会常常迷失。于是祂说:“这些人亦终将醒悟,他们所行的一切,末了都只会为我的创造增光添彩。”然而精灵相信,最了解伊露维塔意念的曼威经常为人类忧心悲伤,因为在精灵看来,人类最像众爱努中的米尔寇,尽管米尔寇向来对人类又怕又恨,哪怕是那些为他效劳的也不例外。

伴随这个自由的礼物而来的,是人类的儿女在世界上只能存活短暂的时间,不受世界的束缚,很快就会离去,去往何方精灵一无所知。而精灵会留存到世界的终了。因此,他们对大地及整个世界的爱恋,愈发单一也愈发痛苦,随年月流逝也注定愈发悲伤。因为只要世界不灭,精灵便不死,除非被杀或为悲伤所耗尽(这两种貌似死亡的命运他们无法避免)。他们也不会被岁月消磨了力量,除非有谁渐渐厌倦了成百上千个世纪的时光。他们死后会聚集在维林诺曼督斯的殿堂中,迟早可以由那里返回世间。但人类的子孙是真正死亡,离开世界,因此他们被称为“访客”或“异乡人”。死亡是他们的命运,是伊露维塔的礼物,随着时间流逝,连众神亦会嫉羡。但米尔寇用自己的阴影笼罩了死亡,将死亡与黑暗混为一谈,因而自善生恶,自希望生出恐惧。不过古时维拉曾在维林诺告知精灵,人类将会加入爱努的第二个大乐章。然而伊露维塔尚未揭晓世界终了之后祂对精灵的打算,而这一点米尔寇也尚未发现。

据说,矮人当初是奥力在中洲的黑暗当中创造的,因为奥力极其渴望伊露维塔的儿女来临,能有学习者让他传授自己的学问和技艺,以至于不愿苦等伊露维塔的构思实现。由于奥力心中并不清楚那些将至儿女的模样,又由于那时米尔寇的力量仍笼罩着大地,他便造了我们现在所见的矮人。他希望自己的造物身强体壮,顽强不屈。他担心别的维拉会责备他这样做,便秘密行事,在中洲群山之下的一处洞穴中,首先创造了矮人的七位祖先。

伊露维塔知晓他的作为。就在奥力大功告成,心中欢喜,并开始教授矮人他为他们构思的语言时,伊露维塔开口向他说话。奥力听见祂的声音,噤默无言。伊露维塔的声音对他说:“汝为何如此?为何企图去做明知超越己身权限与力量之事?汝拥有我所赐予的自身存在,仅此而已。因此,汝以心血和双手所造之物,将只能依赖汝之存在而活,汝要他们动时他们才能动,汝之心思倘若移往他处,他们就将呆立无为。那可是汝想要的?”

奥力闻言答道:“我并不想要这样的主宰权。我想要的是不同于我的生灵,我想关爱并教导他们,从而让他们也可以感知您所创造的一亚之美。依我所见,阿尔达中存在莫大的空间,足以容纳诸多会欣然生活其中的生灵,可是多半地方仍旧空荡无声。我因急躁而做了蠢事,但您创造我时,就使我心系创造。不懂事的孩子模仿父亲行事,可能毫无嘲弄之意,只因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啊。现在我该怎么办,才能让您不会永远都生我的气呢?我把这些造物,这些您所造之手完成的作品敬献给您,就如孩子把造物敬献给父亲。请您随心所欲裁决他们。但我难道不是更该直接毁掉我自以为是的造物?”

奥力说完,便拿起大铁锤要击碎所造的矮人,并且涕泣不止。但伊露维塔见奥力谦卑,对他和他的渴望心生怜悯。众矮人瑟缩避开铁锤,感到害怕,也俯首恳求慈悲。于是伊露维塔的声音又对奥力说:“汝所献上的,我当时便已接受。汝岂不见,那群造物如今已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并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否则他们也不会畏惧汝之击打,不会违抗汝之意志的驱使。”奥力闻言抛下铁锤,转为欣喜,他向伊露维塔道谢,说:“愿一如祝福我的作品,并且加以改良!”

然而伊露维塔再次开口,说:“我在宇宙创始之初,将众爱努的构思化为实体存在,此刻我也同样接纳汝渴望之物,并在其中给它一席之地。除此之外,我不会对你的手工加以任何改良,你怎么造他们,他们就是什么模样。但我既不会容忍他们在我所构思的首生儿女之前出现,也不会奖赏你的急躁。现在,他们当沉睡在岩石之下的黑暗中,首生儿女不在大地上醒来,他们便不能出现。在那之前,你与他们都必须等待,即便等待之期看似漫长。但当时机到来,我会唤醒他们,他们将被视同汝之儿女。你我的儿女之间必常有冲突,一边是我收养的儿女,一边是我选择的儿女。”

于是,奥力将矮人的七位祖先带走,分别安置在相隔遥远的地方,令他们安睡。然后他返回维林诺,等候漫长的岁月过去。

由于矮人将在米尔寇的力量笼罩大地的时日里苏醒,奥力将他们造得强壮而坚忍。因此,矮人坚如磐石,性情固执,为友为敌皆十分坚定。能言的种族中,他们最能坚韧地忍耐辛劳与饥饿,承受肉体的创伤。他们存活的时间很长,远超过人类的寿命,但并非永生不死。中洲的精灵从前以为,矮人死后会归回当初造就了他们的泥土和岩石,不过矮人自己不相信这种说法。他们说,那位他们称为“玛哈尔”的创造者奥力爱护他们,将他们的死者聚集到曼督斯中隔开的殿堂里,他曾向他们古时的祖先宣布,世界终了之际,伊露维塔会封他们为圣,将他们位列在自己的儿女中,此后他们的角色将是侍奉奥力,在“末日决战”{the Last Battle,又称The Final Battle,指世界终结时将会发生的大战,此战过后黑暗势力将被彻底击溃,崭新的世界将被造出。但根据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的说法,托尔金本人已经放弃了这个构思。}后帮助奥力重造阿尔达。他们还说,矮人的七位祖先后来又复活归来,生活在自己的亲族当中,并沿用古老的名号。其中后世最负盛名的乃都林,他的后代是对精灵最友好的一族,他们的城邦位在卡扎督姆{Khazad-dûm,矮人语,矮人的广厦。后来得名“墨瑞亚”。}。

奥力虽然瞒着其他维拉辛苦创造了矮人,不过最后还是向雅凡娜坦白,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雅凡娜听毕,对他说:“一如果真仁慈。现在我看出你心花怒放,也确该如此,因你不单获得了宽恕,还得到了慷慨的赏赐。但是,由于你完成这事之前都瞒着我,你的儿女将不会喜爱我所爱之物。他们恰似其父,将最爱自己双手的造物。他们会挖掘大地,却不会在意大地上生长存活的万物。许多树木将会遭到他们铁器的无情啮咬。”

不过奥力回答说:“伊露维塔的儿女也会同样施为,因为他们要吃饭,也要住屋。你领域中的万物自身都具有价值,即便没有那群儿女来临,它们依然具有价值。但一如会赋予祂的儿女支配的权力,他们将会利用在阿尔达里所能找到的一切。不过,依着一如的设计,他们不会不抱敬意和感激。”

“除非米尔寇染黑了他们的心。”雅凡娜说。但她没有感到安慰,反而心中悲哀,忧心将来中洲会发生何事。因此,她去见曼威,但并未吐露奥力告知之事,而是说:“阿尔达之王啊,奥力告诉我说,那群儿女来临之后,将会支配我所辛苦创造的万物,随心所欲处置它们。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曼威答道,“但你为何有此疑问?你并不需要奥力的教导。”

雅凡娜闻言沉默不语,反思内心,然后回答:“因为我想到将要来临的年日,心中焦虑难安。我所创造的一切,都是我心中至爱。米尔寇已经伤毁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难道我所设计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人的支配?”

“倘若能够遂心如愿,你会保留什么?”曼威问道,“你的全部领域当中,你最珍爱什么?”

“它们全都具有价值。”雅凡娜说,“并且彼此之间环环相扣,互有贡献。不过凯尔瓦{kelvar,昆雅语,会跑的活物。泛指动物。}可以逃跑或自卫,生根在地的欧尔瓦{olvar,昆雅语,生根于地,会成长之物。泛指植物。}却不行。这些欧尔瓦当中,我最看重树木,因为它们成长起来耗时漫长,砍伐起来却十分迅速,它们若是不在枝头结出果实为报,消逝时就几乎得不到惋惜。我心中便作如是想。但愿树木能为所有生根在地的植物代言,惩罚那些滥伐它们的人!”

“这真是奇特的想法。”曼威说。

“但它在大乐章里。”雅凡娜说,“您和乌欧牟在天上堆积厚云,降下雨水时,我举起众多大树的枝条相迎,它们有些在风雨中向伊露维塔歌唱。”

于是曼威静坐沉思,雅凡娜植入他心里的想法开始生根发芽,伊露维塔也都看在眼里。因此,曼威感到大乐章再次在他周围响起,如今他注意到其中许多先前听闻却未留心的事物。最后,那个景象更新了,但它现在并不遥远,因他身在其中,却又看见万物都被伊露维塔持在手里。那手伸入景象中,从中涌现了众爱努心中的美妙事物,它们都是此前他未曾察觉的。

于是曼威清醒过来,他下到埃泽洛哈尔山丘找到雅凡娜,坐在双圣树下她的身旁。曼威说:“凯门塔瑞啊,一如说话了,祂说:‘莫非有哪个维拉以为我没有听见大乐章的全部?即便是最小的声音唱出的最弱的音符,我都听见了。看哪!我的儿女苏醒之际,雅凡娜的构思也会同时苏醒,它将从远方召来众多神灵,他们将与凯尔瓦和欧尔瓦为伴,有些将在它们当中定居,受到尊崇,他们的义愤将令人生畏。他们存在的年限是:首生儿女的力量仍然强盛,次生儿女尚很年轻之时。’但是凯门塔瑞,难道你现在还未记起?你的构思并非总是独唱。你我的构思岂非也曾相会,然后一同展翅,犹如大鸟在云上翱翔?那也会借着伊露维塔的关注成真,在那些儿女醒来之前,将会出现西方主宰的大鹰,它们翼翅如风。”

雅凡娜闻言欢喜,她起身将双臂伸向天空,说:“凯门塔瑞的群树将高拔上天,王的群鹰将在其上筑巢!”

但曼威也起了身,他显得极为高大,以至于他向雅凡娜说话的声音仿佛清风由天而降。

“不,”他说,“只有奥力所造的‘树’才足够高大。群鹰将在群山之中筑巢,聆听那些呼唤我们的声音。而在森林中,将有百树的牧人{the Shepherds of the Trees,即《魔戒》中的恩特。}行走。”

于是,曼威与雅凡娜暂别了。雅凡娜回到奥力身边,他正在锻造坊中将熔化的金属倒入模型里。“一如果真慷慨。”她说,“现在你的儿女可要当心了!将有一股力量行走在森林当中,森林遭遇的危险将唤起他们的愤怒。”

“即便如此,我的儿女也还是会需要木材。”奥力说完,又回头忙他的锻造去了。

岁月悠长,众维拉充满福乐地居住在阿门洲山脉以西,沐浴着双圣树的光辉,但整片中洲都卧在群星的微光下。在两盏巨灯照耀时,彼处万物已开始生长,这时却都中止,因为全地再度陷入了黑暗。不过,最古老的生物已经出现:海洋中有庞大的海草,大地上有巨树成林,而在夜暗笼罩的山坳里,居住着古老又强壮的黑暗生物。维拉当中惟有雅凡娜和欧洛米会前往那片土地与森林。雅凡娜在彼处的阴影中行走,深感悲伤,因为阿尔达之春的欣欣向荣与美好前景都被搁置了。于是她使许多已在春天中萌生之物陷入沉睡,它们因而得以不衰,可以等候未来的苏醒时刻。

但在北方,米尔寇壮大了实力,他不眠不歇,监视不停,忙碌不懈。被他引入邪路的邪恶生物外出行走,而沉睡的黑暗树林中,怪物与可怕的鬼影出没作祟。在乌图姆诺里,米尔寇将众恶魔召聚在身边,它们是当初在他光辉灿烂的年日里就追随他的神灵,如今被他腐化,变得与他酷似—它们的心是烈焰,外披的形体却是黑暗,恐怖为它们开路,它们握有火焰之鞭。日后在中洲,它们被称为炎魔。在那段黑暗时期,米尔寇还繁殖孵育出其他形形色色、种类繁多的怪物,使世界长期遭受困扰。他在中洲大地上的势力范围,不断向南扩展。

此外,米尔寇又在距离西北部海滨不远处建起了一处堡垒兼武器库,以对抗可能来自阿门洲的攻击。那座堡垒名叫安格班{Angband,辛达语,铁囚牢。},交由米尔寇的副手索隆掌管。

雅凡娜与欧洛米从域外之地带回的消息,开始令众维拉感到不安,他们终于聚在一起商议。雅凡娜在众维拉面前开口说:“诸位阿尔达的大能者啊,伊露维塔展示的景象十分短暂,又很快就被取走,因此我们可能无法确切猜出那个指定的时刻,然而我们可以确定,那个时刻越来越近,我们的希望将在这个纪元揭晓,那群儿女将要苏醒。那么,难道我们要放任他们居住的大地不管,任它荒凉又充满邪恶?我们享有光明,难道要他们在黑暗中行走?曼威居于塔尼魁提尔山上,难道要他们奉米尔寇为主?”

托卡斯大声喊道:“决不!让我们立刻开战!我们岂非已经脱离争斗,休息太久?我们如今难道不是重振了力量?难道就任由他独自与我们永远对抗下去?”

曼督斯应曼威之命,开口说:“伊露维塔的儿女确然将在这个纪元出现,但他们尚未到来。此外,首生儿女命定要于黑暗中来临,他们首先看到的将是繁星。待到这支种族开始衰微,才会有大光出现。他们急需帮助时,必将永远呼唤瓦尔妲之名。”

于是,瓦尔妲起身离开会议,从塔尼魁提尔山巅眺望,见到了无数繁星下模糊又遥远的黑暗中洲。瓦尔妲随即着手进行一项伟大的劳作;众维拉自从进入阿尔达之后,所完成的一切以此为最。她从泰尔佩瑞安那些巨桶中取出银色的露水,以制成更亮的新星,迎接首生儿女的到来。因此,虽然她自上古时代辛劳建设一亚时传下的名号是“点燃光明者”婷塔列{Tintallë,昆雅语。},但她后来被精灵称为“星辰之后”埃兰塔瑞{Elentári,昆雅语。}。当时她造了卡尼珥{Carnil,昆雅语,红色的。可能对应火星。}和路因尼珥{Luinil,昆雅语,蓝色的。可能对应角宿一或轩辕十四。},奈纳珥{Nénar,昆雅语。可能对应天王星。}和路姆巴珥{Lumbar,昆雅语,暗淡的。可能对应土星。},阿尔卡林魁{Alcarinquë,昆雅语,荣耀的。可能对应木星。}和埃伦弥瑞{Elemmírë。}。她还收聚了其他许多远古的星星,在阿尔达的天空中排列成星座—纬尔瓦林{Wilwarin,昆雅语,蝴蝶。可能对应仙后座。},泰路门迪尔{Telumendil,昆雅语,天穹之友。可能对应天鹅座。},梭隆努米{Soronúmë,昆雅语,西方之鹰。可能对应天鹰座。687。},阿纳瑞玛{Anarríma,昆雅语,太阳边缘。},以及系着闪亮腰带的美尼尔玛卡{Menelmacar,昆雅语,天空中的剑客。即猎户座。},它预示了世界终结时的“末日决战”。在北方的高空里,她令排成冠状的七颗大星摆动,作为对米尔寇的挑战,这便是“维拉的镰刀”维拉奇尔卡{Valacirca,昆雅语。即大熊座。《魔戒》中霍比特人称它为“镰刀星座”。},预示米尔寇在劫难逃。

据说,瓦尔妲结束漫长的劳作时,美尼尔玛卡首度大步跨上天空,赫尔路因{Helluin,辛达语,冰蓝色。即天狼星,是瓦尔妲的群星中最亮的一颗。}的蓝色火焰在笼罩于世界边缘的薄雾中闪烁,就在那个时辰,大地的儿女苏醒了,他们便是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在星光照亮的“苏醒之水”奎维耶能{Cuiviénen,昆雅语。}湖畔,他们从伊露维塔设定的沉睡中醒来。彼时他们起居于奎维耶能湖边,尚不能言语,万物之中他们首先看见的是天上的繁星。因此,他们永生永世热爱星光,最尊崇的维拉便是瓦尔妲·埃兰塔瑞。

世界数度变迁,大地与海洋的形状曾经崩毁又重建,河流改道,山峦易貌,奎维耶能也不复存在。但精灵传说,它曾位在中洲遥远的东部,靠近北方,是内海赫尔卡{Helcar,昆雅语,冰一般寒冷的。}的一处海湾。那海所在之处,就是从前安置了巨灯伊路因,后来被米尔寇推倒的那座大山的根基。有许多河流从东方高山流下,注入那里,精灵苏醒后首先传入耳中的声音便是流水之声和瀑布冲刷岩石之声。

他们在这处星空之下、流水之侧的第一处家园生活了许久,满怀惊奇地行走在大地上。他们开始发声说话,为所见的万物取名。他们称自身为昆迪,意思是“会发声说话的”,因为彼时他们尚未遇见其他会说话或歌唱的生物。

有一次,适逢欧洛米狩猎时骑马东行,他沿着赫尔卡的岸边转向北走,从“东方山脉”欧洛卡尼{Orocarni,昆雅语,红色的山脉。}的阴影下经过。忽然,呐哈尔长嘶一声,停住了脚步。欧洛米心生诧异,静坐在马背上,星空下大地一片宁静,他却听到远方似乎传来众多歌唱的声音。

就这样,仿佛是出于偶然,维拉终于发现了那群他们等待已久的生灵。欧洛米看着精灵,心中充满惊奇,就像他们是出乎意料、奇特非凡,不曾被预见过的,因维拉将永远怀有这种感觉。从宇宙之外,虽然万物皆在大乐章中得以预先构思,在景象中得以远远预示,但对那些真正进入一亚者而言,每事每物仍会依其时机不期而至,就像是崭新且未曾事先告知一般。

伊露维塔这群首生的儿女,初时比日后更强壮也更非凡,惟独美丽不曾稍减。因为,尽管昆迪在朝气蓬勃的时代,其美胜过伊露维塔促成的其余万物,但这种美并未消逝,而是留存在西方{the West,指位在大海西边的维林诺,并非当今的西方。},为悲伤和智慧所充实。欧洛米爱上了昆迪,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为他们取名“埃尔达”,意思是“星辰的子民”。不过后来这个名称单指那些跟随他踏上西行之路的精灵。

然而很多昆迪见他来临,满怀恐惧—这是米尔寇促成的。智者们根据日后所知断定,始终警戒留意的米尔寇首先察觉了昆迪的苏醒,并且派出鬼影和邪灵去监视、伏击他们。结果,在欧洛米到来之前若干年,若有精灵独自或三三两两离群外出走远,常常会消失不见,不复归返。昆迪说是“猎人”抓走了他们,并感到害怕。最古老的精灵歌谣里有一些确实提到,有幢幢鬼影行走在奎维耶能湖上方的山岭中,或突然掠过天空遮蔽星辰,还有黑旗手骑着狂野的马匹追逐那些漫游者,将他们捉住并吞噬。如今在西方仍留存着这些歌谣的余音。米尔寇恨透也怕极了欧洛米四处驰骋,因此他要么当真派了自己的黑暗爪牙扮成骑手,要么向外散播了流言蜚语,目的就是要昆迪万一遇到欧洛米时也会避开。

因此,当呐哈尔嘶鸣,欧洛米真正来到他们当中,昆迪有些躲了起来,有些则飞逃而去,下落不明。但那些有勇气并且留下的,却迅速看出这位伟大的骑手并非来自黑暗的鬼影,因他脸上闪耀着阿门洲的光辉,最高贵的精灵无不受到吸引而趋近。

那些不幸被米尔寇捕获的精灵,确切的下场无从知晓。因为生者当中,有谁曾深入乌图姆诺的诸多地穴{托尔金在描述黑暗魔君的堡垒时,经常使用pit(s)这个说法。pit一词本身指地底深处的洞穴、坑道或矿坑,但在《圣经》里,the Pit指地狱或深渊绝境。},有谁能揣测米尔寇的黑暗筹谋?然而埃瑞西亚{Eressëa,昆雅语,孤岛。298。}的智者相信,所有落入米尔寇手中的昆迪,在乌图姆诺被攻破之前,都被囚禁在该处。他们被施以种种残酷手段缓慢折磨,直到身心败坏、沦入奴役。就这样,米尔寇怀着对精灵的妒恨与嘲讽,繁殖出了丑陋邪恶的奥克{Orc,复数是Orcs。他们是黑暗势力一方最常见的爪牙。托尔金对这种生物有独特的设定,他在《〈魔戒〉名称指南》中指出,尽管他在《霍比特人》一书中将其泛称为“哥布林”(goblin),但在他的设定中,这种生物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哥布林”,各国译者在翻译时也不可将其转化成本国语言中对goblin的叫法,而应保留Orc这一名称的拼写,以传达异化感。因此译成中文时,将Orc音译成“奥克”是最符合托尔金要求的做法,而不是意译成“半兽人”。相应地,由于托尔金有时仍会使用goblin一词作为Orc的通用语说法,他作品中的goblin也采用Orc对应的含义来意译,即“半兽人”。}种族,他们后来与精灵势不两立,成为死敌。奥克有生命,照着伊露维塔儿女的方式滋生繁衍。而智者说,米尔寇自从在创世之前爱努的大乐章中展开反叛后,就再也创造不出任何拥有自己的生命或类似于生命之物。奥克在黑暗的内心深处厌憎这个主人,他们怀着恐惧侍奉他,他却仅仅造就了他们的悲惨痛苦。这或许是米尔寇的所作所为当中最卑劣的一件,也是伊露维塔最憎恨的一件。

欧洛米在昆迪当中逗留了一段时日,随后他快马返回,驰过陆地与海洋,到达维林诺,将这个消息送到了维尔玛,他也提到了搅扰奎维耶能的阴影。众维拉听说,都很欢喜,不过欢喜之余又怀有疑惑。他们旷日废时地辩论,想找出守护昆迪免受米尔寇阴影所害的最佳方案。但欧洛米立即回了中洲,跟精灵住在一起。

曼威坐在塔尼魁提尔山上沉思良久,并向伊露维塔寻求建议。然后他下山来到维尔玛,召聚所有的维拉前往审判之环,就连乌欧牟也从外环海动身前来。

于是,曼威开口对众维拉说:“这便是伊露维塔置于我心的建议—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们都应当重新取得阿尔达的统治权,将昆迪从米尔寇的阴影中解救出来。”托卡斯闻言欣喜,奥力却感到悲伤,因他预见到那场争斗必然给世界带来创伤。众维拉准备就绪,自阿门洲出动大军前去征战,他们下决心要攻陷米尔寇的堡垒,作出了结。米尔寇从未忘记这场战争是为了精灵的缘故而起,是他们导致了他的失败被擒。然而精灵并未参与战事,他们对这场发生在本族诞生之初,西方发动大军前来征讨北方的战争,所知甚少。

米尔寇在中洲的西北部迎接维拉的攻势,那一整片区域几乎毁于一旦。但西方大军首战便迅速告捷,米尔寇的爪牙在他们面前落荒逃回乌图姆诺。接着维拉横越中洲,为奎维耶能设下防御。此后昆迪只觉得大地在脚下震动呻吟,众水迁流改道,而北方出现众多光亮,如同起了大火。除此之外,他们对这场声势浩大的“众神之战”一无所知。乌图姆诺的围攻战耗时漫长、十分惨烈,堡垒门前发生过多场战斗,精灵对此只有风闻。中洲的形状在那段时期遭到了改变,将它与阿门洲分割开来的大海{the Great Sea,指位于中洲与阿门洲之间的贝烈盖尔海。}变得更宽更深。海岸破碎坍塌,形成一个朝南的深水海湾。在这个大海湾与远在北方、位于中洲和阿门洲接近处的赫尔卡拉赫{Helcaraxë,昆雅语,坚冰之牙。}海峡之间,形成了许多小海湾。这些小海湾中又以巴拉尔湾{Bay of Balar。}最大,发源于北方新隆起的高地多松尼安{Dorthonion,辛达语,松树之地。}和希斯路姆{Hithlum,辛达语,迷雾之地。}周围群山的大河西瑞安{Sirion,辛达语,河流。},就是由此入海。那段时期,极北的大地全部被夷为荒凉焦土,因为乌图姆诺就是掘自该处,它深得异乎寻常,难以计数的洞穴里充斥着火焰,以及米尔寇爪牙组成的大军。

不过到了最后,乌图姆诺的重重大门还是被攻破了,众多洞窟都被掀了顶,而米尔寇躲进了最深的地穴。于是托卡斯代表维拉出战,与米尔寇搏斗,将他脸朝下摔趴在地。他们用奥力所铸的铁链安盖诺尔{Angainor,昆雅语,铁铸的。}将他捆住俘走。从此天下太平了很长一段年月。

然而,在安格班与乌图姆诺两座堡垒的地底深处伪装起来的巨大地窖与洞穴,众维拉并未尽数发现。许多邪恶之物仍在其间逗留,还有的作鸟兽散逃入了黑暗,在世间荒凉之处游荡,等候更邪恶的时刻来临。而且,众维拉没有找到索隆。

战争结束后,浓云自北方的废墟中升腾而起,遮蔽了群星。众维拉捆了米尔寇的手脚,蒙住眼睛,将他拖回维林诺,带到审判之环中。在那里,他伏在曼威脚前请求原谅,但他的乞求被拒绝了,他被打入曼督斯那铜墙铁壁的大牢里:无论维拉、精灵还是凡人,都无法从中逃脱。那片厅堂坚固宽广,建在阿门洲的西部。米尔寇被判决监禁在该处三个纪元{three ages。研究托尔金的学者及读者都无法断定这“三个纪元”是多久。一种看法是以阿门洲双圣树的时间计算,每一百个“双圣树年”是一个“纪元”,因此米尔寇被关了三百个双圣树年,相当于日后的三千太阳年左右。},之后维拉才会重新评估他的罪行,他才能再度请求原谅。

然后,维拉再度聚集讨论,分成两派展开辩论。以乌欧牟为首的一些维拉认为,昆迪应当不受干涉,自由往来于中洲大地上,以其天赋才能整顿那片大地,医治其创伤。但多数维拉却为昆迪担心,认为他们处在一个危险的世界中,星光阑珊的暮色里诡诈四伏。此外,他们心中十分喜爱美丽的精灵,渴望得到他们的陪伴。因此,维拉最终决定召唤昆迪前来维林诺,让他们聚集在众神的膝下,永远得享双圣树的光芒。这时一直缄默的曼督斯终于开口,说:“命当如此。”正是这项召唤,带来了日后降临的诸多悲伤祸患。

不过,精灵起初不愿听从这项召唤,因为除了欧洛米之外,他们只见过众维拉满怀愤怒前去开战的模样,他们十分害怕。因此,欧洛米再次被派去找他们,他在精灵当中选了使者,前往维林诺为族人陈情。这三位使者英格威{Ingwë,昆雅语。}、芬威{Finwë,昆雅语。}和埃尔威{Elwë,昆雅语。},后来都成了王。他们来到维林诺,对维拉的荣光与威严充满了敬畏,并极其渴慕双圣树的灿烂光辉。随后欧洛米将他们送回奎维耶能,于是他们在族人面前陈述见闻,劝告大家听从维拉的召唤,移居西方。

于是,精灵的族群发生了第一次分裂。英格威的族人,以及大部分芬威与埃尔威的族人,都被本族首领之言打动,愿意跟随欧洛米动身离开。这群精灵日后便被称为“埃尔达”—欧洛米最初用精灵自己的语言为他们所取的名字。但有许多精灵拒绝了召唤,比起传闻中的双圣树,他们更想要星光和中洲的广阔天地。这些精灵就是阿瓦瑞{Avari,昆雅语。},“不情愿者”,他们那时与埃尔达分离,直到多个纪元之后才重逢。

如今埃尔达准备离开位于东方的初时家园,踏上一场迢遥的旅程,他们被安排分成三批。人数最少的一批最先动身,他们由所有精灵族人的至高王英格威领导。他进入维林诺,成为众神的臣民,所有的精灵都尊崇他的名号。他再未归返,也不曾再见过中洲。他的族人是凡雅族,他们是“白皙美丽的精灵”{Fair Elves。},深受曼威与瓦尔妲眷爱,几不曾有人类得以与他们交谈。

第二批抵达的是芬威的族人,以智慧为名的诺多族。他们是“知识渊博的精灵”{Deep Elves。},是奥力之友。他们在歌谣中拥有盛名,因为他们曾在古时的北方大地上长久又悲壮地战斗过,辛劳过。

人数最多的一批最后到达,他们被称为泰勒瑞族,因为他们在途中耽延,并且不是一心一意要放弃暮色,转投维林诺的光明。他们非常爱水,那些终于抵达西边海岸的泰勒瑞迷上了大海,他们在拍打的海浪边作曲,因而在阿门洲成了“海洋精灵”法尔玛瑞{Falmari,昆雅语,单数形式为Falmar或Falmaro。}。由于人数众多,他们有两位领袖:埃尔威·辛葛洛{Singollo,昆雅语。}(意思是“灰袍”)和他的兄弟欧尔威。

这三支在双圣树的时代,最终抵达了极西之地的埃尔达精灵部族,被称为“光明精灵”卡拉昆迪{Calaquendi,昆雅语。同义词为“阿门雅”(Amanyar),与乌曼雅相对。}。但还有一些埃尔达虽然的确动身西迁,却在长途跋涉中或是迷路,或是脱离队伍,或是流连在中洲的海边。如后来所述,他们大多数都是泰勒瑞族。他们生活在海边,或在世间的山中和林间漫游,然而他们的心却渴望着西方。这些精灵从未踏上阿门洲和蒙福之地,因而卡拉昆迪称他们为乌曼雅{Úmanyar,昆雅语,非阿门洲的。},但又把乌曼雅和阿瓦瑞一并称为“黑暗精灵”墨瑞昆迪{Moriquendi,昆雅语。},因为两者都从未目睹过那存在于日月诞生之前的光明。

据说,大批埃尔达启程离开奎维耶能时,欧洛米骑着黄金蹄铁的雪白骏马呐哈尔当先而行,他们向北绕过赫尔卡内海,再转向西行。在他们前方,北方仍有乌黑的浓云笼罩着战后的废墟,遮蔽了那片区域的群星。于是不少精灵开始害怕后悔了,他们掉头折返,从此被遗忘。

埃尔达的西迁之行费时许久,进展缓慢。因为中洲幅员辽阔,旅程坎坷,前行无路。而且埃尔达也不愿赶路,他们对所见的万物都充满惊奇,想在多处地区与河畔定居下来。虽然他们仍然愿意继续漫游,但对于旅程的终点,很多精灵与其说是盼望,不如说是恐惧。因此,每当欧洛米偶尔为处理旁务而离开他们,他们就会停下不再继续前进,直到他返回引导他们。如此走走停停多年之后,埃尔达取道穿过一片森林,来到一条大河边,它比他们以前见过的任何河流都宽阔,河对岸高耸的群山尖峰仿佛直插入群星的领域。据说,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大河安都因{Anduin,辛达语,大河。}的河流,它一直是中洲东西疆域的界河。那道山脉则是位于埃利阿多{Eriador,辛达语,野地。《魔戒》中的夏尔就在这片地区。}边界上的“迷雾高塔”希斯艾格力尔{Hithaeglir,辛达语,迷雾笼罩的尖峰。即《魔戒》中的迷雾山脉。},然而它当时比日后更为高耸可畏,是米尔寇堆立起来阻挡欧洛米驰骋的。彼时泰勒瑞族在那条大河的东岸居住良久,并想留在那里,但凡雅族和诺多族都过了河,欧洛米带领他们进入了那道山脉中的隘口。欧洛米前行离去后,泰勒瑞族看着黑影幢幢的高山,不禁恐惧起来。

于是,这批由欧尔威带领,一路始终走在最后的精灵当中,有个名叫兰威{Lenwë,昆雅语。}的站了出来。他放弃了西迁之行,带走了人数众多的一群族人,顺着大河南下,从此亲族失去了他们的音讯,直到漫长的岁月过去。他们便是南多族精灵{Nandor,昆雅语,回头者。}。他们成了一支独立的部族,与亲族惟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爱水,大多生活在瀑布和流水旁。从树木到药草,从飞鸟到走兽,他们对各种生物的了解胜过其他所有精灵。后来,兰威之子德内梭尔{Denethor,辛达语,瘦长柔韧。}终于又开始西行,他带领一部分族人在月亮升起之前翻过群山,进入了贝烈瑞安德{Beleriand,辛达语,巴拉尔湾的乡野。}。

终于,凡雅族和诺多族越过了“蓝色山脉”埃瑞德路因{Ered Luin,辛达语。},它位于埃利阿多与中洲最西边那片日后被精灵称为贝烈瑞安德的土地之间。最前方的队伍过了西瑞安河谷,向南来到巴拉尔湾与专吉斯特狭湾{Drengist,辛达语,狭窄的河口湾。}之间的大海边。然而,他们见到大海,心生极大的恐惧,很多精灵因而退缩,去了贝烈瑞安德的树林和高地。欧洛米见状动身离开了他们,返回维林诺寻求曼威的建议。

而泰勒瑞族的队伍在埃尔威·辛葛洛的不断催促下,翻过了迷雾山脉{Misty Mountains。},越过了埃利阿多的广阔土地。埃尔威渴望返回维林诺,重见他曾目睹的光明。他也不愿与诺多族分离,因为他与他们的首领芬威有着深厚的友谊。因此,多年之后,泰勒瑞族也终于越过埃瑞德路因山脉,进入贝烈瑞安德的东部地区。他们在那里停了下来,在盖理安{Gelion,辛达语,含义不明。}大河以西生活了一段时间。

美丽安是一位迈雅,与维拉同族。她曾居住在罗瑞恩的花园里。在罗瑞恩的所有属从当中,她最美丽、最有智慧,也最擅长吟唱使人迷醉的歌曲。据说,美丽安于柔光交织之际在罗瑞恩开口歌唱时,维拉会搁置手中的工作,维林诺的鸟儿会忘记欢叫,维尔玛的百钟沉寂,连众多喷泉也都停止涌流。夜莺总是随她同行,她教它们唱歌,她喜爱参天巨树投下的深幽阴影。在宇宙创造之前,她与雅凡娜同源。昆迪在奎维耶能湖的流水旁苏醒时,她动身离开维林诺,前往“尘世之地”{the Hither Lands,指中洲,又称“域外之地”(the Outer Lands)。阿门洲的神灵与精灵经常如此称呼对岸的中洲。},在那里,她用歌声和她那些鸟儿的鸣唱,填满了破晓之前中洲的沉寂。

如前所述,泰勒瑞族精灵的旅程此时接近了终点。在东贝烈瑞安德盖理安河以西的地方,他们休整了很久。彼时仍有许多诺多族精灵流连在西边的土地上,他们生活过的森林,日后称为尼尔多瑞斯{Neldoreth,辛达语,山毛榉林。}和瑞吉安{Region,辛达语,冬青树。}。泰勒瑞族的首领埃尔威经常穿过茂密的森林,到诺多族的居住地去找他的朋友芬威。碰巧有一次,他独自穿过星光下的南埃尔莫斯{Nan Elmoth,辛达语,星光朦胧的山谷。}森林,在那里突然听到了夜莺的歌声。于是有股魔力降临到他身上,他驻足不动,除了罗美林迪{lómelindi,昆雅语,单数形式是lómelindë。}的鸣叫之外,他遥遥听到了美丽安的歌声,那歌声令他心中充满了惊奇与渴望。他因此彻底忘记了所有族人,忘记了一切打算,尾随着那些鸟儿在树木的阴影下前行,走进南埃尔莫斯谷地深处,在那里迷了路。但他终于来到一片群星照耀的林间空地上,美丽安就立在那里。他从黑暗中望向她,她脸庞上有着阿门洲的光辉。

她一语未发,然而埃尔威满怀爱意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刹那间魔力捕获了他,他们如此伫立,韶光流逝,穹苍中斗转星移。他们尚未开口说出片言只字,南埃尔莫斯的树木已长得高大森幽。

因此,埃尔威的族人寻找他,却没有找到。如日后所述,欧尔威继承了泰勒瑞的王权,动身离去。埃尔威·辛葛洛有生之年再也不曾渡海抵达维林诺,而美丽安在他们共同创建的王国尚存之时,也不曾返回故土。因着美丽安,一亚创生之前就与伊露维塔同在的爱努得以在精灵和人类当中传下一条血脉。而埃尔威后来成为一位著名的君王,贝烈瑞安德的埃尔达都是他的子民。他们被称为辛达族{Sindar,昆雅语,单数形式为Sinda,灰色民族。}精灵,也就是“灰精灵”、“微光中的精灵”,他则是“灰袍君王”,用那地的语言来说,便是埃路·辛葛{Elu Thingol,辛达语,是昆雅语中埃尔威·辛葛洛(Elwë Singollo)的翻译。}。美丽安是他的王后,她比任何中洲的儿女都更有智慧。他们位于多瑞亚斯{Doriath,辛达语。}的隐匿宫殿乃“千石窟宫殿”明霓国斯{Menegroth,辛达语。}。美丽安将强大的力量借给了辛葛,而他自身亦是埃尔达中的佼佼者—所有的辛达族中,惟有他一人曾经亲眼见过繁花盛开时的双圣树。他虽然是乌曼雅的君王,却不属于墨瑞昆迪,而是跻身于光明精灵之列,在中洲十分强大。而因着辛葛与美丽安的爱情,世上诞生了所有伊露维塔的儿女中最美的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经过一段时间,凡雅族与诺多族的大队人员来到了尘世之地最西边的海岸。在众神大战之后的远古时期,北方的海岸线愈向北便愈朝西弯,到了阿尔达的极北地区,只有一道狭窄的海峡将尘世之地与维林诺所在的阿门洲隔开。不过,由于米尔寇造成的酷寒霜冻,这道狭窄的海峡坚冰密布,倾轧不止。因此,欧洛米没有带埃尔达的大队人员远赴北方,而是领他们来到风光明媚的西瑞安河流域,这片地区日后被称为贝烈瑞安德。就是在这一带海岸边,埃尔达怀着恐惧和惊奇,第一次见到了大海。它延展成宽阔、沉暗、幽深的汪洋一片,横在他们与阿门洲的山脉之间。

这时,乌欧牟应众维拉的提议,来到中洲的海滨,与那些等在岸边,凝视着沉暗波涛的埃尔达交谈。他们听了他的话语和他用贝壳号角为他们吹奏的音乐,对大海的恐惧便变成了渴望。于是,乌欧牟拔起一座远离两边海岸,孤零零矗立在海中的岛屿,它自伊路因倾倒的大混乱以来就落在该处。他在属从的帮助下像推动一艘大船那样推动它,并将它停稳在西瑞安河注入的巴拉尔湾里。于是凡雅族和诺多族登上那座岛屿,被牵引着越过大海,终于来到阿门洲山脉脚下的绵长海岸。他们进入维林诺,受到欢迎,共享其中的福乐。不过,那座岛屿的东北角因为深扎在西瑞安河口附近的浅滩处,结果断裂开来留在那里。据说,那就是巴拉尔岛的由来,日后欧西常来此地。

但泰勒瑞族还留在中洲大地上,因为他们住在远离海滨的东贝烈瑞安德,等到听闻乌欧牟的召唤,为时已晚,而且很多人仍在寻找他们的首领埃尔威,不愿意抛下他离开。不过,他们得知英格威和芬威已带着族人离开,很多泰勒瑞族便赶往贝烈瑞安德的海岸,此后就在西瑞安河口住下,怀念那些已经离去的朋友。他们选了埃尔威的兄弟欧尔威做他们的王。他们留在西方大海的岸边许久,欧西与乌妮前来与他们为友。欧西坐在靠近陆地边缘的一块礁石上教导他们,而他们从欧西那里学到了一切有关海洋的学问与音乐。因此,起初就喜爱水,所有精灵族群中最会唱歌的泰勒瑞族,从此迷恋上海洋,他们的歌声中充满了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多年以后,乌欧牟听取了诺多族和他们的王芬威的祈求。与泰勒瑞族久别令他们十分悲伤,他们恳求乌欧牟,若泰勒瑞族愿意,请将他们带到阿门洲来。那时大多数泰勒瑞族的确愿意离开了,但乌欧牟返回贝烈瑞安德海边,要带他们前去维林诺时,欧西却感到万分悲伤。因为欧西管辖着中洲的海洋与尘世之地的海岸,他很不高兴自己的领域里再也听不见泰勒瑞族的声音。他说服了其中一些精灵留下,这些就是法拉斯民{Falathrim,辛达语,海岸边的居民。},“法拉斯的精灵”,他们日后住在布砾松巴尔{Brithombar,辛达语,布砾松河边的居住地。}与埃格拉瑞斯特{Eglarest,辛达语。}的海港,是中洲的第一批水手,也是第一批造船者。造船者奇尔丹{Círdan,辛达语。}是他们的首领。

埃尔威·辛葛洛的亲友也留在了尘世之地,继续寻找他的下落。倘若乌欧牟和欧尔威愿意等得更久,他们本来也会欣然启程前往维林诺,去见双圣树的光辉。然而欧尔威想要离去,最后绝大多数泰勒瑞族都登上了海岛,乌欧牟将他们拉向远方。于是,埃尔威的朋友全被弃留在岸上,他们自称“被遗弃的子民”埃格拉斯{Eglath,辛达语。}。他们生活在贝烈瑞安德的森林或山丘中,而不是住在海边,因那地令他们满心悲伤,但他们心中始终留存着对阿门洲的渴望。

然而,埃尔威从长久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便携同美丽安出了南埃尔莫斯山谷,之后就居住在贝烈瑞安德大地中央的森林中。虽然他曾非常渴望再见到双圣树的光辉,但他在美丽安的脸上看到了如同澄净明镜中映出的阿门洲之光,他有此光辉就已心满意足。他的族人聚集到他身边,十分欢喜,并大为惊讶,因他高贵俊美一如既往,如今更显得像是一位迈雅的王者,他发色银灰,身量之高在所有伊露维塔的儿女当中居首。等待他的命运,非同寻常。

彼时欧西跟随在欧尔威一行之后,当他们来到埃尔达玛{Eldamar,昆雅语。}(意即“精灵家园”)海湾,他呼唤他们。他们认得他的声音,乞求乌欧牟中止航行。乌欧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令欧西将海岛扎根固定在海床上。乌欧牟此举相当爽快,因他了解泰勒瑞族的心,当初在维拉的会议上他就发言反对召唤昆迪前来,认为留在中洲对他们更好。众维拉得知他的做法后很不高兴,而芬威得知泰勒瑞族没来,心中难过,待到得知埃尔威被遗弃,更加伤心,因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埃尔威了,除非是在曼督斯的殿堂里重逢。那座岛屿孤零零地矗立在埃尔达玛海湾中,再未被移动过,因此它得名“孤岛”托尔埃瑞西亚{Tol Eressëa,昆雅语。}。如此一来,泰勒瑞族如愿住在群星穹苍之下,举目又可见到阿门洲与不死之地的海岸。由于长期单独旅居在孤岛上,泰勒瑞族的语言也变得与凡雅族和诺多族不同。

维拉赠给凡雅和诺多两族一片土地和一处居所。尽管维林诺的花园在双圣树的光辉照耀下繁花灿烂,精灵们仍不时渴望去观看群星,因此雄伟的佩罗瑞山障被开出一道缺口,埃尔达在直通到海边的深谷中堆起了一座高高的绿色小山,称为图娜{Túna,昆雅语。}。双圣树之光自西照耀其上,因此它的影子总投在东方。山丘东面朝向精灵家园的海湾、孤岛,以及“黯影海域”。于是,蒙福之地的光辉穿过“光之隘口”卡拉奇尔雅{Calacirya,昆雅语。}流淌而出,将黑暗的波涛点亮成金色与银色,这光触及孤岛,岛的西岸也变得青翠美丽,在那里开出了阿门洲山脉以东有史以来第一批花朵。

图娜山顶建了一座墙垣洁白、阶地层叠的精灵之城—提力安{Tirion,昆雅语,大守卫塔。}。城中众塔最高的一座是英格威之塔明登·埃尔达冽瓦{Mindon Eldaliéva,昆雅语,埃尔达的高塔。},其银色灯光远远照耀,直透进海上的迷蒙雾气,罕有凡人的船舶见过它纤长的光束。凡雅族和诺多族在图娜山上的提力安城中安居许久,情谊甚笃。由于维林诺的万物中他们最爱那棵白树,雅凡娜便为他们造了一棵,它宛如缩小的泰尔佩瑞安,但本身并不发光,辛达语中称它为加拉希理安{Galathilion,辛达语,白如明月的树。}。这棵树种在明登塔下的广场上,在那里茂盛生长。它在埃尔达玛有许多后裔,其中一棵后来被移植到托尔埃瑞西亚上,命名为凯勒博恩{Celeborn,辛达语。},长得欣欣向荣。就如别处所述,等到时机成熟,从这棵树传下了努门诺尔{Númenor,昆雅语。}的白树宁洛丝{Nimloth,辛达语。}。

曼威和瓦尔妲最爱凡雅族,“白皙美丽的精灵”。但奥力钟爱诺多族,他和他的属从常与他们为伴。诺多族的知识变得渊博,技能变得高超,他们的求知欲愈来愈旺盛,在很多方面很快青出于蓝,超越了他们的老师。他们的语言富于变化,因为他们酷爱词汇,总为一切了解到或想像出的事物寻找更贴切的名称。后来,芬威家族的石匠在丘陵中开采石材时(因为他们喜欢建造高塔),首次发现了地下的宝石,于是大量发掘,收获数不胜数。他们设计了各种工具来切割打磨宝石,雕琢成许多不同的形状。这些宝石他们并不秘藏,而是慷慨赠去,维林诺全境因他们的劳作而愈发富足美丽。

诺多族后来返回了中洲,这个故事主要讲述的就是他们的事迹。因此,这里采用日后贝烈瑞安德精灵的语言中的说法,介绍诺多族诸位王族成员的名号和亲缘关系。

芬威是诺多族的王。芬威有三个儿子:费艾诺{Fëanor,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父亲赐予的名字)是库茹芬威(Curufinwë,巧手的芬威),昆雅语母名(母亲赐予的名字)是费雅纳罗(Fëanáro,火之魂魄)。}、芬国昐{Fingolfin,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诺洛芬威(Nolofinwë,睿智的芬威),昆雅语母名是阿拉卡诺(Arakáno,高贵的领导者)。}

和菲纳芬{Finarfin,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阿拉芬威(Arafinwë,高贵的芬威),昆雅语母名是英戈多(Ingoldo,出身诺多)。}。不过,费艾诺的母亲是弥瑞尔·色林迪{Míriel Serindë,昆雅语。},而芬国昐与菲纳芬的母亲是凡雅族的茵迪丝{Indis,昆雅语。}。

费艾诺无论口才还是手艺都首屈一指,比两个弟弟更加博学,他的灵魂如火焰般燃烧。芬国昐是三人当中最强壮、最坚定、最英勇的一位。菲纳芬外表最俊美,内心最睿智。他后来跟泰勒瑞族的王欧尔威的儿子们结为好友,又娶了欧尔威的女儿,澳阔泷迪{Alqualondë,昆雅语。}的天鹅公主埃雅玟{Eärwen,昆雅语,大海的公主。}为妻。

费艾诺有七个儿子:高大的迈兹洛斯{Maedhros,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尼尔雅芬威(Nelyafinwë,继承权方面的“第三位芬威”),昆雅语母名是麦提莫(Maitimo,体魄优美者)。};非凡的歌手玛格洛尔{Maglor,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卡那芬威(Kanafinwë),昆雅语母名是玛卡劳瑞(Makalaurë,金嗓子)。},歌声远传大海与内陆;俊美的凯勒巩{Celegorm,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图尔卡芬威(Turkafinwë,强壮的芬威),昆雅语母名是提耶科莫(Tyelkormo,容易跳起来的急躁性子)。};乌发的卡兰希尔{Caranthir,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墨瑞芬威(Morifinwë,黑头发的芬威),昆雅语母名是卡尼斯提尔(Carnistir,红脸)。};机巧的库茹芬{Curufin,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库茹芬威(Curufinwë,巧手的芬威),昆雅语母名是阿塔林凯(Atarinkë,小号的父亲)。}继承了最多父亲的手艺;以及最年轻的阿姆罗德{Amrod,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皮提雅芬威(Pityafinwë,小芬威),昆雅语母名是阿姆巴茹萨(Ambarussa,红棕色头发)。}与阿姆拉斯{Amras,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泰路芬威(Telufinwë,最后一位芬威),昆雅语母名与双胞胎兄长相同,都是阿姆巴茹萨(Ambarussa)。},他们是双胞胎,长相性情都很相似。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后来成了中洲森林中出色的猎手。同样是猎手的还有凯勒巩,他在维林诺时是欧洛米的朋友,经常追随那位维拉的号角声出猎。

芬国昐有两个儿子,芬巩{Fingon,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芬德卡诺(Findekáno)。}和图尔巩{Turgon,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图茹卡诺(Turukáno)。}。芬巩后来成为中洲北境的诺多族之王,图尔巩则是刚多林{Gondolin,辛达语。}之王。他们有个妹妹,白公主阿瑞蒂尔{Aredhel,辛达语。她的昆雅语名字是伊瑞皙(Irissë)。},以埃尔达的年岁计算,她比哥哥们年轻许多,不过她等到身量长足、美貌初成,生得高挑又强健,酷爱在森林中骑马打猎。她的堂兄费艾诺众子常陪她骑马出猎,不过她不曾倾心于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她又被称为阿尔-霏涅尔{Ar-Feiniel,辛达语。阿瑞蒂尔的别名。},“诺多的白公主”,因为她发色虽然乌黑,肤色却十分白皙。她从不盛装打扮,只穿银色与白色。

菲纳芬的四个儿子是:忠诚的芬罗德{Finrod,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阿塔芬德(Artafindë),对应的泰勒瑞风格昆雅语形式是芬达拉托(Findaráto)。他的昆雅语母名是英戈多(Ingoldo)。}(后来他被称为费拉贡德{Felagund,矮人语。},“洞穴之王”),欧洛德瑞斯{Orodreth,辛达语。},安格罗德{Angrod,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安加拉托(Angaráto)。}和艾格诺尔{Aegnor,辛达语。他的昆雅语父名是艾卡纳罗(Aikanáro,炽焰)。}。他们四个跟芬国昐的两个儿子关系亲近,仿佛亲兄弟一般。他们有个妹妹加拉德瑞尔{Galadriel,辛达语。她的昆雅语父名是阿塔妮丝(Artanis,高贵的女子),昆雅语母名是奈尔玟(Nerwen,有男子气概的少女)。“加拉德瑞尔”是凯勒博恩为她取的名字,其对应的泰勒瑞风格昆雅语名是阿拉塔瑞尔(Alatáriel,头戴璀璨花环为冕的少女)。},她是芬威家族中最美的一位。她的头发闪烁着金光,仿佛以细网捕捉了劳瑞林的璀璨光辉。

在此必须交代,泰勒瑞族最后是如何踏上了阿门洲的大地。他们在托尔埃瑞西亚岛上生活了很长一段岁月,但他们慢慢改变了心意,被那流淌到海上,照耀着孤岛的光明吸引。他们心中挣扎不已,因他们热爱海浪拍岸的乐声,却又渴望再次见到亲族,瞻仰维林诺的灿烂辉煌。到最后,对光的渴望占了上风。于是,乌欧牟服从众维拉的意志,派了泰勒瑞族的朋友欧西前去。欧西尽管心中难过,还是教给他们造船的工艺。他们造好船后,欧西送了许多翼翅强健的天鹅当作道别的礼物。于是,这些天鹅拉着泰勒瑞族的众多白船驶过了无风的大海,如此,他们终于最后一批来到了阿门洲和埃尔达玛的海岸。

他们就住在海边,只要愿意便可见到双圣树的光辉,可在维尔玛的金色街道上徜徉,或爬上绿丘图娜顶上提力安城的水晶阶梯。不过他们最常做的事是驾着轻快的船只在精灵家园的海湾中航行,或在岸边踏着波浪散步。山丘那边照来的光映得他们的头发闪闪发亮。诺多族送给他们许多珠宝,有蛋白石、钻石和浅色水晶,他们把这些宝石撒在海岸上,抛撒在池塘里。那些日子里,埃兰迪{Elendë,昆雅语。}的海岸美得不可思议。他们自己也从海中打捞了大批珍珠,以珍珠装饰殿堂,欧尔威在“天鹅港”澳阔泷迪的宫殿里就缀满了珍珠。众多灯火照亮的澳阔泷迪是他们的城市,也是船只的停泊港。他们的船是模仿天鹅的模样造的,有着黄金制成的鸟嘴和黄金与黑玉镶就的眼睛。天鹅港的入口是一座大海刻蚀出来的天然石拱门,它位于卡拉奇尔雅北方埃尔达玛的边界,那里群星的光辉既清澈又明亮。

漫长的岁月过去,凡雅族渐渐爱上了维拉的土地和双圣树的完满光辉,于是,他们放弃了图娜山上的提力安城,从此生活在曼威的山上,或维林诺的平原上、森林里,跟诺多族分割开来。但诺多族心中仍存留着对星光下的中洲的回忆,他们住在卡拉奇尔雅,或住在听得见西方大海之声的山丘谷地里。虽然他们当中有许多经常前往维拉的居住地,或四处长途旅行,探索陆地、水流以及所有生物的秘密,但图娜山和澳阔泷迪两地的居民在那段日子里结下了情谊。芬威是提力安的王,欧尔威是澳阔泷迪的王,但英格威始终被奉为所有精灵的至高王{the High King。High这个词在托尔金的故事里常表示地位、学识、能力“最高”。例如,埃尔达精灵又被称为High Elves,因为他们曾见过双圣树之光,蒙神灵亲自教导,因此在各方面都“高过”中洲的精灵。在英国文化或与英国有渊源的文化中也常见到这样的用法,例如英国国教中有High Church,而澳洲的最高法院称为High Court。}。他此后一直住在塔尼魁提尔山上,侍奉曼威。

费艾诺和他的七个儿子很少长住一地,而是在维林诺的疆域内到处旅行,探索未知,足迹甚至远达黑暗的边界与外环海的寒冷海岸。他们经常到奥力的殿堂中做客,不过凯勒巩更爱前往欧洛米的家,他在那里习得了大量有关飞鸟与野兽的知识,并懂得它们的全部语言。所有阿尔达王国中现存或曾有的生物,彼时都生活在阿门洲的大地上,只有米尔寇那些凶残邪恶的生物除外。那里还有许多别的生物是中洲不曾见过的,并且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因为世界已经改变了模样。

至此,三支埃尔达宗族终于在维林诺团聚,米尔寇也被囚禁了。这是蒙福之地的全盛时期,其荣光与福乐达到了极致,在纪年中历时甚久,在回忆中却过于短暂。在那段日子里,埃尔达的身量完全长成,心智也彻底成熟,诺多族的知识与技能日渐精进,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快乐地不懈劳作,设计出众多美丽又精妙的崭新造物。是在那时,诺多族首先开始构思文字。提力安有位名叫儒米尔{Rúmil,昆雅语。}的学者,最先做到了用合适的符号来记录言谈和歌谣,有些符号可以镌刻在金属或石头上,有些则可用笔刷或硬笔来书写。

就在那段时期,芬威最宠爱的长子在埃尔达玛降生了。他出生在图娜山顶的提力安的王宫中,被取名为库茹芬威{Curufinwë,昆雅语。},但他母亲唤他费艾诺,意思是“火之魂魄”,他以此名被铭记在诺多族的所有传说中。

费艾诺的母亲名叫弥瑞尔,她针线与编织手艺超群,因此被称为色林迪{Serindë,昆雅语。有关该词读音的演变,参见《中洲历史》第十二卷收录的文稿。}。她双手灵巧,做工精致,纵是在诺多一族中也无人能出其右。芬威和弥瑞尔情深意重,恩爱幸福,因他们的爱情是在蒙福之地那段福乐年代里开始的。但是,孕育这个儿子却耗尽了弥瑞尔的精神与体力。孩子出生后,她渴望摆脱生命的负担。她为儿子取名之后,就对芬威说:“我再也无法生养孩子了,因为我那本来能够生养众多的力气,已经全都给了费艾诺。”

芬威听了十分难过,因为那时诺多族还处在朝气蓬勃的时代,芬威渴望生养很多孩子来共享阿门洲的福乐。因此他说:“在阿门洲想必有医治的办法?一切疲惫在这里都能得到纾解。”可是,弥瑞尔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芬威只得去寻求曼威的建议,而曼威将她送到罗瑞恩,请伊尔牟照顾。芬威与妻子分离时(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很难过,因为母亲要离开孩子,最少也会错过儿子的童年伊始,这样的事很不幸。

“这确实很不幸。”弥瑞尔说,“我假如不是这样疲惫,就会哭泣。但是,请不要为这件事以及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责怪我。”

于是她去了罗瑞恩的花园,在那里躺下来安睡。虽然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实际上灵魂已经离开肉体,静静地去了曼督斯的殿堂。埃丝缇的侍女照料着弥瑞尔的身体,使它不朽不败,可她没有归来。芬威因此悲伤度日,他常到罗瑞恩的花园,坐在银柳树下妻子的身旁,呼唤着她的名字,但那于事无补。在整片蒙福之地上,惟有他被剥夺了欢乐。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不再去罗瑞恩了。

从此之后,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子。费艾诺仿佛体内有秘火燃烧,成长十分迅速。他身量高大,容貌俊美,目光明亮锐利,头发漆黑乌亮。他极有主见,但凡他想做到的事,他追求起来孜孜不倦、坚定不移。历来很少有人能靠规劝来改变他的行事,强迫更是不成。他成了当时以及后世所有诺多族中心思最敏锐、手艺最高超的一位。费艾诺年轻时改良了儒米尔的文字,发明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一套字母,埃尔达从此一直使用这套字母。他也是诺多族中第一个发现如何以巧艺制出宝石的,制出的宝石比地下出产的更大更亮。费艾诺制造的第一批宝石是白色和无色的,但它们置于星光下,便会迸发蓝色与银色的火光,比赫尔路因还要明亮。他还制造了别种晶石,从这些晶石里可以望见远方的事物,微小却清晰,仿佛借着曼威的大鹰的双眼所见。费艾诺总在动手或动脑,很少无所事事。

他在年纪尚轻时就娶了玛赫坦{Mahtan,昆雅语。}的女儿奈丹妮尔{Nerdanel,昆雅语。}。玛赫坦是卓越的金属匠,也是奥力最爱的诺多族之一,费艾诺从玛赫坦那里学到了许多以金属与石料制造器物的知识。奈丹妮尔意志也很坚定,但她更渴望了解而非主宰他人的心智,比费艾诺更有耐心。起初,当费艾诺心中的火燃烧得过于炽热,她还能约束他,但他后来的作为伤了她的心,二人便渐渐疏远了。她为费艾诺生了七个儿子,她的部分性情传给了他们当中的几个,但并非每一个。

后来,芬威娶了第二个妻子,金发的茵迪丝。她出身凡雅族,是至高王英格威的近亲,一头金发、身量高挑,和弥瑞尔全无相似之处。芬威十分爱她,再度快乐起来。不过弥瑞尔的影子既没有离开芬威的家,也没有离开他的心。芬威所爱的众人中,费艾诺始终是他最关注的。

费艾诺并不乐见父亲再婚,他对茵迪丝没有多大敬爱,对她两个儿子芬国昐与菲纳芬也无甚好感。他不跟他们住在一起,要么探索阿门洲的大地,要么忙着研究他喜欢的各种巧艺与知识。日后在费艾诺领导下发生的那些不幸事件,许多人认为要归咎于芬威家族的不和。他们断言,假如芬威能够忍受丧妻之痛,满足于生养了这样一个非凡的儿子,费艾诺的所作所为可能就会有所不同,也许就能避免那些极大的恶事。因芬威家族中的悲剧与冲突,至今铭刻在诺多族精灵的记忆里。不过,茵迪丝的两个儿子伟大而光荣,他们的后代亦然。倘若没有他们,埃尔达的历史将会大为失色。

就在费艾诺及诺多族的工匠快乐工作,预见不到劳作的尽头,而茵迪丝的儿子们也彻底长大成人之时,维林诺的全盛时期接近了尾声。当初被众维拉判处单独囚禁的米尔寇,已经在曼督斯的囚牢中服满了三个纪元的刑期。终于,诚如曼威所承诺的,米尔寇再度被带到众维拉的宝座前。他见到他们的荣光与福乐,心生嫉妒;他见到坐在众神脚下的伊露维塔的儿女,满怀憎恨;他见到诸多灿烂的宝石,起了贪欲;但他把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暂时延缓了复仇大计。

在维尔玛的城门前,米尔寇卑躬屈膝,伏在曼威脚边恳求原谅,发誓只要获准做维林诺的自由子民,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愿意襄助维拉去做一切工作,首要之务就是弥补他给世界造成的诸多创伤。涅娜开口帮他求情,曼督斯却一言不发。

于是曼威开恩原谅了他。不过众维拉还不准他走出他们的视线,也不容他脱离监视,他被限制住在维尔玛的城门范围之内。在那段时期,米尔寇所有的言行无不显得良好,无论维拉还是埃尔达,只要寻求他的帮助和建议,都会从中得益。因此,不久他便获得了往来全地的自由。在曼威看来,米尔寇的邪恶已被治愈。这是因为,曼威不受邪恶侵扰,无法领会邪恶,而且他知道起初在伊露维塔的意念中,米尔寇与他是完全一样的,他没看穿米尔寇的深层居心,也未察觉所有的爱都已永远离开了他。不过,乌欧牟没受蒙蔽,托卡斯更是无论何时见到死敌米尔寇经过,都会握紧拳头—托卡斯不会轻易动怒,同样也不会轻易遗忘。但他们都顺服曼威的裁决—因为要维护权威,对抗反叛,就决不能自己也变成叛徒。

如今米尔寇心中最恨的是埃尔达,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美丽又快乐,另一方面,他把维拉的崛起和自己的失败都归咎于他们。因此,他变本加厉装作关爱他们,寻求与他们交友,还向他们提供自己的知识与劳力,帮助他们去做任何他们想做的大事。凡雅族其实对他心存疑虑,因为他们生活在双圣树的光辉中,感到心满意足。而米尔寇对泰勒瑞族不甚费心,认为他们没有价值,弱小到不足以成为他阴谋的工具。但他向诺多族揭示的隐秘知识让他们十分欣喜;他们当中有些听信了他的话,而这些话他们假如从没听过,其实反而更好。米尔寇后来甚至宣称,费艾诺曾秘密地向他学了许多技艺,其最伟大的作品曾蒙受他的指导,但他这是出于贪欲与嫉妒说了谎,因为所有的埃尔达中,再没有谁比芬威之子费艾诺更憎恨米尔寇,是他第一个将米尔寇称为魔苟斯。虽然他陷入了米尔寇针对维拉编织的恶毒罗网,但他既未跟米尔寇商讨,也没采纳过他的意见。因为费艾诺只受自己心中之火的驱使,始终独自行事,动作迅速,阿门洲的居民无论伟大渺小,他从未向他们要求援助,寻求忠告,例外的只有他睿智的妻子奈丹妮尔,但也只有很短一段时间。

就是在那段时期,精灵所有的造物中日后最负盛名的一件问世了。技艺能力已臻炉火纯青的费艾诺,内心被一个新念头所占据,或许,那是他对临近的噩运有了某种影影绰绰的预感。他潜心思考,该如何才能将双圣树的光辉、蒙福之地的荣光,永远保存不灭。于是,他着手进行一场历时甚久的秘密劳作,运用他的全部知识、力量与精微技巧,终于造出了精灵宝钻。

它们形如三颗硕大的宝石。但是,除非世界终结,除非在太阳得造之前就已逝去,如今静坐在等候的殿堂,不复回归亲族之间的费艾诺重返,除非太阳也成为过去,月亮永不升起,那时,用来制成这三颗宝石的材质才会揭晓。它貌似钻石制成的晶体,却比钻石还要坚硬,以至于阿尔达王国之内,绝无暴力能将它损伤或击毁。然而,这种晶体之于精灵宝钻,只不过如同肉体之于伊露维塔的儿女,是其内在之火的居所—蕴藏在其中,却又遍及其本体,是其生命所在。精灵宝钻的这股内蕴之火,是费艾诺融合维林诺双圣树的光辉制成,那光至今仍在精灵宝钻中存活,不过双圣树早已枯萎,不再闪耀。即便是在至深宝库的黑暗中,精灵宝钻自身放射出来的璀璨光芒,仍如瓦尔妲的星辰一般明亮。更有甚者,它们实际上有如活物,为光而欢欣,它们吸收光,然后报以色彩比先前更缤纷灿烂的光芒。

所有居住在阿门洲的生灵见了费艾诺的作品,无不满心惊奇与欣喜。瓦尔妲封这三颗精灵宝钻为圣,从此之后,没有凡躯,或不洁净的手,或任何沾染邪恶之物,可以触碰它们,否则必定烧焦枯萎。曼督斯则预言,阿尔达大地、海洋与天空的命运,都与它们息息相关。费艾诺的心,也牢牢系于这些亲手所造之物。

那时,米尔寇垂涎精灵宝钻,单单是想起它们的璀璨光辉,就让他心如火焚般煎熬。从那时开始,他受这种欲望所激,愈发迫切地寻找除掉费艾诺,破坏维拉与精灵之间情谊的办法。不过他以欺诈来掩饰自己的目的,他当时取用的形体还丝毫不体现他的恶毒。他费时良久,精心布局,刚开始进展缓慢,不见效果。不过,播种谎言者到最后不会毫无收成,不久就会有人代他收割又播种,他就可真正袖手旁观了。米尔寇总能找到一些肯听他说的耳朵,一些肯夸大所闻的舌头。他的谎言在朋友间流传,仿佛了解这些秘密能够证明传述者的智慧。日后,诺多族为他们轻信的愚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米尔寇发现有很多人倾向他,便经常到他们当中走动,他在动听的言辞中编进其他内容,巧妙到了这等程度:很多听见那些话的人,回想时都相信那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米尔寇会在他们心中幻化出一幅幅有关位于东方的强盛国度的美景,他们本可在那里随心所欲,自由掌权统治。于是,流言蜚语传了出去,说维拉把埃尔达带来阿门洲是出于嫉妒,害怕精灵一旦人数增多,遍及世间的广阔土地,昆迪之美和伊露维塔赋予他们的创造之力,将强大到维拉无法统治的地步。

此外,虽然维拉那时的确知道人类迟早要出现,但精灵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曼威尚未对他们揭示此事。然而米尔寇意识到可以如何扭曲维拉的缄默,为邪恶所用,便向精灵偷偷提起了凡人。他对人类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大乐章进行时他全神贯注于一己所想,对伊露维塔的第三个主题并未多加留心。可是如今精灵之间传言,是曼威软禁了他们,好使即将来临的人类取代他们拥有中洲。因为在维拉看来,人类那个短寿又较软弱的种族更容易受他们摆布,如此就可骗取伊露维塔赐给精灵的产业。这些话里真相寥寥,且维拉向来很少能成功左右人类的意志。但有很多诺多族相信了这些邪恶之语,或半信半疑。

因此,众维拉尚未察觉,维林诺的和平便已遭到了荼毒。诺多族开始私下抱怨维拉,还有很多变得骄傲自大,忘了现在的所知所有,有多少是来自维拉的赠礼。费艾诺热切的心中燃起了空前猛烈的全新火焰—渴望拥有自由,拥有更广大的疆域。而米尔寇在暗中大笑,因为他的谎言目的就在于此,他最恨的就是费艾诺,一直渴望得到精灵宝钻。不过米尔寇还得不到机会接近它们。尽管费艾诺在盛大的宴会上会将它们戴在额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但其余时候,它们被锁在提力安他的宝库深层密室里,被严密看守着。因为费艾诺对精灵宝钻的爱开始变成一种贪婪的爱,除了父亲与七个儿子,他吝于让旁人看见它们。他几乎已经忘了,宝石中蕴藏的光不属于他自己。

芬威两个年长的儿子费艾诺和芬国昐都是大有威望的王子,受到阿门洲所有人的敬重,可是现在他们渐渐变得骄傲,还互相嫉妒对方的权力与财产。米尔寇见此情形,又在埃尔达玛四处散布新的谎言,这些流言蜚语传到费艾诺耳中,说芬国昐同他两个儿子正在密谋篡夺芬威和费艾诺长子一脉的领导权,将在维拉的支持下取代他们的位置,因为维拉对把精灵宝钻收藏在提力安而不是交给他们监管,感到非常不悦。但芬国昐与菲纳芬这边听到的却是:“当心啊!弥瑞尔那骄傲的儿子从来就不怎么喜欢茵迪丝的孩子。如今他势力壮大,还掌控着他父亲。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你们扫地出门,踢出图娜!”

当米尔寇看到这些谎言愈演愈烈,在诺多族中唤起了骄傲与忿怒,他便向他们提及了武器。那段时期,诺多族开始打造剑、斧头和长矛,还制造了盾牌,上面绘有彼此竞争的诸多家族亲系的徽记。他们只带着盾牌出门,却不提其余武器,因为人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接获了警讯。而费艾诺秘密造了一处熔炉,此举连米尔寇都不知晓。他在那里为自己和儿子们淬火打造了锋利的长剑和装饰着红色羽毛的高头盔。玛赫坦深切懊悔当初把从奥力那里学来的冶金知识,尽数教给了奈丹妮尔的丈夫。

就这样,米尔寇以谎言、诬蔑和虚伪的劝告,在诺多族的心中引燃了纷争。因着他们的争吵失和,维林诺的盛世终于走到了终点,它那古老的荣光也到了衰落时分。如今费艾诺开始公开发表反叛维拉的言论,大声疾呼着他要离开维林诺,回到外面那个世界去,并且承诺,只要诺多族愿意跟随他,他就会把他们从这种奴隶生活中解救出来。

于是,提力安城起了极大的骚动,芬威十分忧虑,遂召唤所有贵族前来商议。但芬国昐赶到王宫,面对他陈词:“父王,您莫非不肯约束我们的兄长库茹芬威的傲气吗?他被称为火之魂魄,实在真确。他有何权力为我们所有的子民代言,仿佛他就是王?当年是您在众昆迪面前陈词,规劝他们接受维拉的召唤前来阿门洲。也是您带领诺多族走上长路,穿过危机重重的中洲,来到光明的埃尔达玛。如果您现在并不后悔当年的决定,您至少还有两个儿子敬重您的意见。”

就在芬国昐说话间,费艾诺大步跨进厅里,他头戴高盔,腰佩利剑,全副武装。“果然,恰如我所料,”他说,“我的异母兄弟一如往昔,想在我父亲面前与我争先。”他说完,转身面对芬国昐,拔出长剑吼道:“你给我滚,接受你应有的地位!”

芬国昐向芬威鞠了一躬,不发一言也不看费艾诺一眼便离开了大厅。然而费艾诺紧跟不放,他在王宫大门口挡下芬国昐,提起闪亮的长剑抵住对方胸口,说:“半兄弟,你可要看好!”他说,“它可比你的舌头更锋利。下次你再敢篡夺我的地位,霸占我父亲的爱,它说不定会给诺多族除掉一个想当奴隶主的货色。”

很多人听见了他这些话,因为芬威的王宫就在明登高塔脚下的大广场中。不过芬国昐如先前一般未答半句,默然穿过人群去找他弟弟菲纳芬了。

彼时,维拉并非真不知晓诺多族的骚动,但骚动的种子是在暗中播下的,因此,既然是费艾诺首先公开发言反抗他们,他们断定他就是那位鼓吹不满的煽动者—虽然诺多全族都变骄傲了,但费艾诺的任性和傲慢却赫赫有名。曼威感到哀伤,但他只是观望,并未发话。埃尔达是自由地被维拉带来此地的,他们要留要走皆可随意。尽管众维拉认为离开是愚行,但他们也不会强制精灵不许离开。然而眼前费艾诺的行为不能置之不理,维拉又惊又怒,将他召唤到维尔玛城门口,当面诘责他的所有言行。其他但凡涉及此事或有所了解的人,也都被召唤前去。费艾诺站在审判之环中曼督斯的面前,被命令回答所有提出的问题。于是,真相终于大白,米尔寇的恶毒被揭穿,托卡斯即刻离开会议去抓他,要把他再带回来受审。然而此事费艾诺也难脱干系,因为是他破坏了维林诺的和平,并对自己的亲人拔剑相向。因此曼督斯对他说:“汝肆言奴役,倘若此为奴役,汝将无法逃脱。因曼威乃阿尔达之王,治下不仅限于阿门洲而已。无论汝在阿门洲与否,汝之所为皆为非法。如是之故,此乃判决:汝须离开汝出言威吓之地提力安城十二年。在此期间,汝应反省,谨记汝之身份地位。之后,若他人对汝既往不咎,此事便可平息,视为解决。”

于是芬国昐说:“我不会追究我的兄长。”但费艾诺默立在众维拉面前,一言未答。随后他转身离开会议,动身离开了维尔玛。

随他一起放逐的还有他七个儿子,他们在维林诺北方的山丘一带建了一处坚固的居住地兼藏宝库—佛米诺斯{Formenos,昆雅语。325。},在那里积藏了大批宝石,还有武器,而精灵宝钻被锁在一个铁铸的密室里。诺多之王芬威因为深爱费艾诺,也去了那里,提力安城的诺多族便由芬国昐统治。如此一来,尽管这样的结果是费艾诺自己的行为所导致的,但米尔寇的谎言似乎成真了。米尔寇播下的怨恨也持续下去,日后仍长久存留在费艾诺与芬国昐的众子之间。

彼时,米尔寇见阴谋败露,立刻走为上策,开始东躲西藏,像一团云在山丘中飘来飘去,托卡斯的搜索都落了空。从此,维林诺的居民感到双圣树的光辉似乎黯淡了,那段时期,所有耸立的物体投下的影子都加深变长了。

据说,维林诺一度不见了米尔寇的踪影,不闻任何有关他的传言,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去了佛米诺斯,在费艾诺家门口与他谈话。他花言巧语辩解,假装朋友情义,催促费艾诺考虑先前那逃离众维拉束缚的想法。他说:“看吧,过去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被判处流放真不公平。但是,如果费艾诺的心自由勇敢依旧,恰如当初他在提力安所言,那么我将助他一臂之力,带他远离这片狭隘之地。因为,我岂非也是一位维拉?非但如此,我还强过那些住在维利玛城中的骄傲人物。我向来都是诺多族的朋友,诺多族乃阿尔达居民中技艺最高又最英勇的一群。”

此时费艾诺仍对自己在曼督斯面前受辱存着心结,他不发一语地看着米尔寇,考虑是否真的还能信任他帮助自己逃离此地。米尔寇眼见费艾诺开始动摇,又知道他的心被精灵宝钻所辖制,于是最后指明:“此地诚然坚固,防守也十分严密,可是在维拉的领土上,你千万别以为精灵宝钻能安全保存在任何宝库里!”

然而米尔寇弄巧成拙,他的话过于深入,唤起了猛烈程度超出他图谋的怒火。费艾诺瞪视着米尔寇,如火的目光看穿了他俊美的容貌,刺透了他心思的遮罩,察觉了他垂涎精灵宝钻的强烈贪欲。于是,费艾诺的憎恨压倒了恐惧,他咒骂米尔寇,命令他滚。他说:“你这曼督斯的阶下囚,滚离我家大门!”接着他便当着全一亚最强的神灵的面,关闭了自家大门。

米尔寇满怀耻辱地离去,因他知道他自身难保,明白复仇的时机尚未来到,但他心中已经怒极。而芬威感到恐惧万分,急忙差人前往维尔玛给曼威报信。

佛米诺斯的信使来时,众维拉为变长的阴影忧心,正坐在城门口商议。欧洛米和托卡斯闻讯立刻采取行动,但就在他们要出发追击时,埃尔达玛的信使也到了,报告说米尔寇已经穿过卡拉奇尔雅逃走,精灵从图娜山上看见他如同一团雷雨云,盛怒而过。他们说他从那里转向了北方,因为澳阔泷迪的泰勒瑞族看见他的阴影掠过他们的港口,朝阿拉曼{Araman,昆雅语,阿门洲的边缘。}去了。

如此,米尔寇离开了维林诺,双圣树暂时摆脱了阴影,又焕发出光彩,那片土地又充满了光明。但维拉搜寻敌人的下落,却徒劳无果。如今,有股疑虑损害了阿门洲所有居民的欢乐,它就像远方的一片乌云,乘着一阵缓慢的冷风越升越高,他们惧怕将来不知还会有什么邪恶降临。

曼威得知米尔寇所走的路线,认为米尔寇显然打算逃回他在中洲北部的老巢。欧洛米和托卡斯全速赶往北方,想尽力追上他。然而他们过了泰勒瑞族的海岸,到了那片靠近冰洋的无人荒地上,却找不到他的踪迹或消息。从此之后,阿门洲的北方防线增加了双倍的警戒,但那无济于事,因为追捕还没展开,米尔寇就已经掉头回来,悄悄地远远潜往南方。因他仍是维拉之一,像同侪一样,可以改变外貌,或根本不取用形体。不过,他很快就要永远失去这项能力了。

就这样,他隐身来到黑暗的阿瓦沙{Avathar,昆雅语,黯影。}地区。那片狭窄的土地位于埃尔达玛海湾以南,佩罗瑞山脉东侧的山脚下,海岸漫长又阴郁,一直延伸到没有光明、未经勘探的南方。该处的陡峭山壁脚下,冰冷沉暗的海水旁,有着世间最深最浓的阴影,乌苟立安特{Ungoliant,昆雅语,蜘蛛状的。}将阿瓦沙作为盘踞之处,隐秘又不为人知。埃尔达不知道她来自何方,不过有人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米尔寇头一次怀着嫉妒俯视曼威的王国时,她从阿尔达外围的黑暗中降临,从一开始她就是受米尔寇引诱堕落,收来效力的神灵之一。但她已脱离主人的控制,渴望成为自己贪欲的主宰,把万物都夺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她为躲避众维拉的攻击和欧洛米的猎手而逃到南方,因为他们向来警惕监视着北方,南方长久以来都不受注意。她从那里悄悄潜近蒙福之地的光明,因她对那光既饥渴又痛恨。

她取了恐怖的蜘蛛外形,住在一道裂谷中,在群山的一道裂罅里编织着黑色的蛛网。她在那里吸收了所有能找到的光,再将它吐出来织成令人窒息的昏暗黑网,直到再也没有光能进入她的巢穴,她陷入了极度饥饿的状态。

如今米尔寇来到阿瓦沙,找到了她。他再度取了当初他身为乌图姆诺的暴君时所用的外形—高大可怖的黑暗魔君。从此之后,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在那曼威从他的至高宫殿中也无法看透的漆黑阴影里,米尔寇同乌苟立安特筹划着复仇计划。但是,乌苟立安特明白米尔寇的目的之后,她在贪欲和极大的恐惧二者间挣扎。她不愿去挑战阿门洲的危险,招惹那些可怕主宰的力量,她也不想动身离开自己的潜藏之所。因此,米尔寇对她说:“照我说的去做!大功告成之后,如果你还觉得饥饿,你贪求什么我都会给你,并且是双手奉上。”他一如既往,轻易发下这个誓言,心里却在大笑。这是大贼骗小贼上钩的一贯伎俩。

乌苟立安特编织了一张黑暗的斗篷罩住自己和米尔寇,然后出发。只见一团目光无法穿透的无光之暗,其中仿佛空无一物,因它即是虚空。接着她慢慢织起蛛网,一丝接一丝,从一处裂缝到另一处裂缝,从突出的山石到岩石的尖峰,一直向上攀升,不断爬行攀附,直到最后爬上哈尔门提尔{Hyarmentir,昆雅语,南方的守卫处。}的峰顶,它是世间那片地区最高的一座山,距离北方的塔尼魁提尔高山十分遥远。维拉未在这里设下警戒,因为佩罗瑞山脉以西是一片微光笼罩的空旷大地,而山脉东边毗邻的,除了被遗忘的阿瓦沙,只有水光幽暗的茫茫大海。

黑暗的乌苟立安特伏在山顶,编了一条绳梯垂了下去,米尔寇顺着梯子爬到山顶,站在她旁边,向下察看那片“被守护的疆域”{the Guarded Realm,维林诺的别名。}。他们脚下是欧洛米的森林,西边是雅凡娜闪着微光的田野与草原,众神丰饶的金色麦田。但米尔寇向北望,远远看到了那片闪亮的平原,维尔玛的众多银色穹顶在泰尔佩瑞安和劳瑞林交织的柔光中闪烁。米尔寇哈哈大笑,迅速跃下长长的西边山坡,乌苟立安特紧随在侧,她的黑暗掩饰了他们的行踪。

那时正值庆典时节,米尔寇知之甚详。虽然一切潮汐起伏与季节轮换都依维拉的意志而定,维林诺也没有带来死亡的冬天,但众维拉当时仍是身处在阿尔达王国中,它只是一亚的浩瀚空间里一处很小的疆域,而时间就是一亚的生命,它始于一如的第一个音符,不停流逝,终于祂的最后一个和弦。正如《创世录》中所述,维拉那时不但乐于像穿衣一般取用伊露维塔儿女的形体,而且也会吃喝,收获大地所出产的雅凡娜的果实,而这大地是他们奉一如之意而造的。

因此,雅凡娜为维林诺生长的万物定下开花与结果的时节。每当收获第一批果实,曼威都会摆下盛宴来赞美一如,届时维林诺的全部居民都会欢聚在塔尼魁提尔山上,借音乐和歌谣来抒发心中欢愉。此时就是欢庆的时刻,而曼威这次举办的宴会,是埃尔达来到阿门洲之后最盛大隆重的一次。虽然米尔寇的逃脱预示了将来的苦难与悲伤,并且在他再度被擒伏之前,确实无人知晓阿尔达还要遭受多少伤害,但曼威这时决意化解诺多族中发生的恶事,人人都被邀请前来塔尼魁提尔山上的宫殿,撇开他们两位王子之间的嫌隙,彻底忘掉大敌散播的谎言。

前来赴宴的有凡雅族,还有提力安城的诺多族,众迈雅齐聚一堂,众维拉盛装打扮得美丽又威严。他们在崇高的殿堂中对曼威和瓦尔妲歌唱,或在塔尼魁提尔山朝向西方双圣树的青翠缓坡上起舞。那一天,维尔玛城的街道空无一人,提力安城的阶梯悄然无声,整片大地都和平安眠。只有山脉另一侧的泰勒瑞族仍在海岸边歌唱,他们既不注意季节,也不留心时间,不考虑阿尔达众位统治者的烦恼,也不忧心曾经笼罩维林诺的阴影,因为它目前为止尚未影响他们。

只有一件事使曼威的计划变得美中不足。费艾诺确实来了,独他一人是曼威命令前来,但芬威没来,其余住在佛米诺斯的诺多族也都没来。因为芬威说:“只要禁令继续加在我儿费艾诺身上一日,使他不得返回提力安,那么我就不视自己为王,也不见我的子民。”而费艾诺来时没穿庆祝节日的华服,也没戴饰物,周身不见金银或任何宝石—他不肯让众维拉与埃尔达看见精灵宝钻,而是把它们留在佛米诺斯,锁在铁铸密室里。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曼威的王座前见了芬国昐,得到言语调解,芬国昐也一笔勾销兄长对他的拔剑相向。因为芬国昐伸出手来,说:“我先前承诺的,现在实践。我不追究你,不记恨过去。”

于是费艾诺默然握住了他的手。芬国昐又说:“虽然我是你一半血缘的兄弟,但我心中你将是完全的长兄。你将领导,我将跟随。但愿我们不再为新的不幸疏离。”

“我听见了。”费艾诺说,“但愿如此。”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这话将意味着什么。

据说,就在费艾诺和芬国昐站在曼威面前时,柔光交织的时刻到了,彼时两棵圣树都放出光芒,寂静的维尔玛城里洒满了银色与金色的光辉。也就在这个时辰,米尔寇和乌苟立安特加紧越过维林诺的原野,仿佛一团乌云乘风而行,阴影掠过阳光照耀的大地。他们双双来到碧绿的埃泽洛哈尔山丘前。接着,乌苟立安特那团无光的黑暗高涨,直抵双圣树的树根,米尔寇一跃上了山丘,用黑长枪猛刺入两棵圣树的核心,重创了它们。圣树的汁液仿佛鲜血般喷涌而出,溅洒在山丘上。乌苟立安特将之尽数吸取,她又以漆黑的尖喙紧贴在双圣树的伤口上,将它们轮流完全吸干。她体内那死亡的毒液则注入了它们的经络,令它们从树根、树枝到树叶都一一枯萎,最后死亡。可她还是饥渴不已,于是她一个接一个地把瓦尔妲的水井也都喝得涓滴不留。乌苟立安特一边喝,一边喷出黑色的蒸汽,并且膨胀成一个极其巨大丑恶的怪物,连米尔寇也心生畏惧。

就这样,极大的黑暗笼罩了维林诺。那一天所发生的事迹,凡雅族的埃伦弥瑞{Elemmírë,昆雅语。}详细记载在所著的《阿勒都迪尼依》{Aldudénië,昆雅语,双圣树挽歌。}中,埃尔达无不知晓。然而,没有一则歌谣或传说能道尽继之而来的恐怖与悲伤。光明熄灭了,但接踵而至的黑暗,却不仅仅是丧失了光明。有种黑暗在那个时辰被制造出来,它似乎并非缺乏光,而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它其实是以恶意自光明中所造,具有刺透眼睛,侵入心灵和思想,直接绞杀意志本身的力量。

瓦尔妲从塔尼魁提尔山往下望,看见魔影犹如幢幢突如其来的幽暗高塔,拔地而起,维尔玛已沉没在一片暗夜的深海中。不久只剩圣山孤零零地矗立,如同被淹没的世界里最后一座岛屿。所有的歌声都停止了。维林诺一片死寂,不闻任何音响,惟余泰勒瑞族远远的哭泣,仿佛海鸥冰冷凄厉的鸣叫,穿过山脉的隘口,乘风而来。因为在那个时辰,东方吹来阵阵寒风,大海中涌起沉暗的巨浪,一波接一波扑向海岸的崖壁。

曼威在王座上向外眺望,惟独他的双眼刺透了黑夜,发现了一团比黑暗更黑,无法看透的黑暗。它庞大却遥远,正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北方。他意识到那是米尔寇,来过又走了。

追击于是展开。大地在欧洛米大军的马蹄下震动,呐哈尔蹄下迸出的火花是第一道返回维林诺的光。但维拉的骑士只要一追上乌苟立安特的乌云,就陷入盲目的惊慌,他们混乱四散,晕头转向,而维拉罗玛的声音断续动摇,终至衰绝。托卡斯如同在夜里陷入一张黑网,无法施展力量,只能对着空气徒劳挥拳。而等到那股黑暗过去,追捕已经来不及了—米尔寇逃之夭夭,他的报复已经达成。

过了一段时间,庞大的人群聚集到审判之环周围。因黑夜降临,众维拉坐在阴影中。不过现在瓦尔妲的群星在头顶闪烁,空气也变得清明,因为曼威的风驱散了死亡的浓雾,击退了大海的阴影。于是雅凡娜起身走上埃泽洛哈尔,这座“绿丘”已是光秃焦黑,她用双手抚摸着圣树,但它们枯死无光,她触碰的枝条纷纷断裂,毫无生气地落到她脚下。见状,很多人出声哀悼,悼念者觉得已经饮尽了米尔寇倒的这一整杯苦酒。但事实并非如此。

雅凡娜在众维拉面前开口,说:“双圣树的光明已经消逝,如今只存活在费艾诺的精灵宝钻中。他真是有远见啊!纵然是伊露维塔之下最强大的大能者,有些工作他们也只能完成一次,无法重复。我创造出了双圣树的光明,这样的事我在一亚中再也做不到了。不过,只要有一点点原先的光,我就能使双圣树在树根腐烂之前复活,由此我们的伤痛就能痊愈,米尔寇的恶毒将会落空。”

于是曼威开口说:“芬威之子费艾诺,你可听到了雅凡娜所言?你可愿答应她的请求?”

一阵漫长的死寂降临,但费艾诺始终没有出言作答。终于,托卡斯大吼:“诺多啊,说,是愿还是不愿!但谁能拒绝雅凡娜?精灵宝钻中蕴藏的光辉,难道不是当初就来自她的创造?”

但创造者奥力说:“不要急躁!我们所要求的,比你所了解的更加关系重大。且容他再安静想想。”

但费艾诺这时开口了,他痛苦地喊道:“微渺者跟大能者一样,有些功绩只能完成一次,无法重复。他的心亦当寄托其中。我或许可以打碎我的宝石,但类似的宝石,我再也做不出了。如果我必须打碎它们,我就会打碎我的心,我将因此被杀,成为阿门洲第一个死于非命的埃尔达。”

“不是第一个。”曼督斯说,然而无人听懂他此言何意。四下又陷入一片沉寂,而费艾诺在黑暗中思量,觉得自己置身在一圈敌人当中,他又想起了米尔寇说过的话—如果维拉想占有精灵宝钻,它们就不会安全。“他难道不是同他们一样,是个维拉?”他心里想,“他岂非也了解他们的心思?没错,盗贼自然能识穿同类!”于是他大声喊道:“我不会心甘情愿交出这些宝石。但如果维拉恃力强夺,那我就明白了,他们果真是和米尔寇属于同一族类。”

曼督斯闻言说道:“汝出此言,覆水难收。”而涅娜起身走上埃泽洛哈尔,掀开灰色风帽,用泪水洗去了乌苟立安特留下的污秽。她开口歌唱,为世间的苦难与阿尔达的伤毁{the Marring of Arda。这是托尔金作品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即世界原本尽善尽美,但因米尔寇的恶行而遭到伤毁,这伤毁又给世界添加了难以言传的美和哀伤。遭到伤毁的世界又称为“被伤毁的阿尔达”(Arda Marred)。}哀悼。

就在涅娜哀悼之际,一群信使从佛米诺斯赶来,他们是诺多族,带来了新的噩耗。他们报告说有一团令人眼盲的黑暗扑向北方,其中有股无以名状的力量,释放着黑暗。但米尔寇也在其中,他前往费艾诺的家,在大门前杀害了诺多族之王芬威,造成了蒙福之地的第一起流血惨剧。因为面对恐怖的黑暗,惟独芬威没有逃离。他们说,米尔寇闯入佛米诺斯要塞,抢走了诺多族存放在那里的所有珠宝,精灵宝钻被夺去了。

费艾诺闻讯起身,在曼威面前举手诅咒米尔寇,将他命名为魔苟斯,“世界的黑暗大敌”。从此以后,米尔寇便只以此名为埃尔达所知。费艾诺还诅咒了曼威的召唤和他自己前往塔尼魁提尔的时辰,他悲愤交加几近疯狂,认为自己假如留在佛米诺斯,凭他的力量本可有所作为,而不是如米尔寇计划的那样一起被杀。语毕,他拔腿奔离审判之环,冲入了黑暗。因为对他而言,他父亲比维林诺的光明和他亲手所造的无与伦比之物还要珍贵。身为人子者,无论精灵还是人类,有谁把自己的父亲看得更重?

在场的人很多都为费艾诺的极度痛苦感到难过,但他所失去的并非只牵涉他一人而已。雅凡娜在山丘旁垂泪,惧怕那股黑暗会永远吞噬维林诺之光的余辉。虽然众维拉尚未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们察觉是米尔寇找到了来自阿尔达以外的帮手。精灵宝钻已经被夺走了,无论费艾诺当时答应雅凡娜与否,似乎都不会有区别。但是,假如他在噩耗从佛米诺斯传来之前就先答应了雅凡娜的请求,那么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就可能完全不同。如今,诺多族的厄运逐步逼近了。

与此同时,魔苟斯逃脱了维拉的追击,来到了阿拉曼的荒原。这片北方的土地和南方的阿瓦沙一样,都是位于佩罗瑞山脉与大海之间。不过阿拉曼更宽,海岸与山脉之间是不毛之地,愈靠近北方的冰洋就愈寒冷。魔苟斯和乌苟立安特匆匆穿越这片地区,经过浓雾弥漫的欧幽幕瑞{Oiomúrë,昆雅语。},来到赫尔卡拉赫海峡。这处海峡位于阿拉曼和中洲之间,布满了绵延不止的坚冰。他跨越了海峡,终于回到域外之地的北方。他们继续同行,因魔苟斯无法摆脱乌苟立安特,她的云雾仍旧包围着他,她所有的眼睛也都盯着他不放。他们来到了专吉斯特狭湾以北的地区。此时魔苟斯离安格班的废墟愈来愈近,那地是他过去西边重镇的所在,而乌苟立安特窥破了他的指望,晓得他会在此设法逃离她的掌握,于是她拦下他,命令他兑现先前的承诺。

“黑心恶魔!”她说,“你要求的,我已经做到。但我仍然饥饿。”

“那你还想要什么?”魔苟斯说,“难道你想把全世界都吞到肚里去?我可没发誓答应你那么做。我乃这世界的主宰。”

“我要的没那么多。”乌苟立安特说,“但你从佛米诺斯夺来了大量珍宝,我全都要。不错,你要双手奉上。”

然后她强迫魔苟斯交出随身携带的宝石,他不情愿地一颗一颗交出来,她便一颗接一颗吞下去,它们的美就此从世间消失了。乌苟立安特变得更庞大也更黑暗,但她的贪欲却仍未得到满足。“你才给了我一只手上的东西,仅仅是左手而已。”她说,“张开你的右手。”

魔苟斯的右手中紧握着精灵宝钻。那些宝石虽然被锁在水晶匣里,却已经开始烧灼他的手,使他握紧的右手疼痛不堪。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张开手。“决不!”他说,“你已经得到你该得的。是我给了你力量,你才能完成工作。现在我不需要你了。这些东西你不能拥有,也不能看见。我宣布它们永远归我所有。”

但乌苟立安特已经长得巨大,魔苟斯却因释出了力量而遭到削弱。于是乌苟立安特翻脸对付他,她的云雾将他裹紧,她使他陷入自己的黏稠蛛丝形成的网里,打算一举勒死他。魔苟斯随即发出一声恐怖的大吼,吼声在群山中回荡,那片地区因而得名拉莫斯{Lammoth,辛达语。}—他那声大吼的回音从此留在该处,倘若有人在那地大声喊叫,便会把它们唤醒,使那片大海与山峦间的荒地充满痛苦的喧哗之声。魔苟斯在那一刻发出的吼声,是北方世界有史以来最响亮也最可怕的声音。群山震动,大地颤抖,岩石纷纷崩裂坠落。地底深处那些被遗忘的地方也都听见了那声吼叫。在安格班的废墟底下极深之处,在众维拉急速进攻时没有下探的地穴里,仍有炎魔潜伏,一直等着自家君主归来。它们此时迅速出动,如同烈火的风暴,掠过希斯路姆来到拉莫斯。它们挥动火焰的鞭子打烂了乌苟立安特的蜘蛛网,她见状畏缩,喷出大量的黑色蒸汽掩护自己,转身逃跑。她逃离了北方,向南来到贝烈瑞安德,在埃瑞德戈埚洛斯{Ered Gorgoroth,辛达语。}山脉下落脚,住在一处黑暗山谷中。由于她在该处孕育的恐怖,那道山谷日后被称为“恐怖死亡之谷”南顿埚塞布{Nan Dungortheb,辛达语。}。早在安格班还在挖掘兴建的年日,谷中便住着一群外形如同蜘蛛的丑恶生物,乌苟立安特与它们交配,然后吞噬了它们。即便是在乌苟立安特本身离去,随心所欲前往被遗忘的南方世界之后,她的后代子孙仍然盘踞在那道山谷里,继续编织令人厌憎的蜘蛛网。没有任何传说提到乌苟立安特的命运。不过有人说,她早在很久以前就迎来了末日,那时她饥饿到了极点,最终吞噬了自己。

因此,雅凡娜所惧怕的状况并未发生,精灵宝钻未被吞噬,归于寂灭,但它们仍在魔苟斯的掌握中。他在获得自由之后,再度召聚了所有能找到的仆从,进驻安格班的废墟。他在那里重新大兴土木,挖掘更深更广的地牢与地穴,并在牢穴的大门上方堆起三座高耸的尖峰—桑戈洛锥姆{Thangorodrim,辛达语。},终年萦绕着大量浓黑恶臭的烟气。在那里,魔苟斯的成批野兽与恶魔变得数不胜数,很久以前他培育出的奥克种族也在地底坑道中滋长繁殖。就如日后所述,黑暗的阴影笼罩了贝烈瑞安德,而魔苟斯在安格班为自己打造了一顶巨大的铁王冠,自称世界之王。他将精灵宝钻镶嵌在王冠上,作为君临天下的象征。他的双手因碰触那些被封为圣的宝石而被灼得焦黑,从此再未复原,而且他永远摆脱不了烧灼带来的疼痛和疼痛激发的怒气。那顶王冠的重量变成了致命的负担,但他从来不曾把它从头上摘下。他也从来不离北方的疆域,只有一次短暂的秘密外出。事实上,他坐在北方的王座上统御大军,很少离开堡垒的幽深洞穴。在他国度尚存期间,他也只亲身出战过一次。

如今,比起他可耻被擒以前统治乌图姆诺的时代,他的憎恨愈发深重,吞噬了他,使他将精力都耗在支配仆从,并以邪恶贪欲激励他们上。尽管如此,他作为维拉一员的威势还是保持了很久,不过这威势已转为恐怖。在他面前,人人皆会陷入恐惧的深渊,只有那些最强大的例外。

众维拉得知魔苟斯已经逃离维林诺,追击无济于事之后,仍然在黑暗里久久坐在审判之环中,众迈雅与凡雅族都站在他们身边垂泪。但诺多族大多返回了提力安,为他们陷入黑暗的美丽城市哀悼。迷雾从黯影海域飘来,穿过昏暗的卡拉奇尔雅峡谷,笼罩了城中的群塔,明登高塔的灯光在这片幽暗中苍白黯淡。

这时,费艾诺突然出现在城中,召唤所有人前来图娜山顶王宫的高庭前。不过,判他放逐出城之令尚未解除,他的出现是公然反抗维拉。因此,庞大的人群迅速聚集起来,要听他有何话说。他们人手一支火把,众多火把的光辉照亮了整座山丘和所有登上山丘的阶梯与街道。费艾诺精擅言辞,只要愿意运用,便可轻易用言语征服人心。那夜,他在诺多族面前发表了一席令他们永生难忘的演讲。他所说的话既激烈又凶狠,充满了愤怒与骄傲。诺多族听了这些话,群情激愤,为之疯狂。他的愤怒与憎恨大多针对魔苟斯,但所说的一切又几乎全来自魔苟斯本人的谎言。他为杀父之仇悲伤若狂,又因夺宝之恨而痛苦欲绝。此时他要求诺多全族尊他为王,因为芬威已死,而他蔑视维拉的判决。

“为什么?诺多族的子民啊,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服侍那些嫉妒的维拉?”他喊道,“他们非但不能保护我们,甚至不能保护他们自己的国度不受大敌侵害!而且,尽管他现在是他们的敌人,但双方岂非同出一源的手足?因此,复仇召唤着我,但即便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再跟杀我父亲、夺我珍宝者的手足住在同一片土地上。然而我并不是这支英勇的子民中惟一的英勇之人,你们岂非全都失去了你们的君王?你们被拘禁在这片夹在高山与大海之间的狭窄土地上,还有什么未曾失去?

“这里曾经有过维拉吝惜给予中洲的光明,但如今,黑暗让一切归于平等。难道我们要在这里永远无所作为地哀悼?我们是做一群阴影中的子民,被迷雾萦绕左右,将无用的泪水洒进无情的大海,还是要返回自己的家园?在奎维耶能,晴朗的星空下流淌着甜美的流水,四周的大地广阔无边,那里是自由的子民可以行走的地方。那一切都还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何其愚蠢地抛弃了它们。动身上路吧!让懦夫保有这座城市!”

他演说了许久,不断催促诺多族跟随他,趁着为时不晚,靠自己的勇敢去赢得自由,争得东方那片土地上的广阔国度。因他所说的话应和了米尔寇的谎言,说维拉哄骗了他们,会将他们软禁在此,以便人类能够统治中洲。很多埃尔达直到那时才首次听说“次生儿女”。“路途固然会迢遥又艰苦,但终点必将美好!”他喊道,“告别束缚吧!但也要告别安逸!告别那些弱者!告别你们所有的珍宝,我们还会造出更多!轻装简行,但别忘了携带你们的刀剑!我们将前进得比欧洛米更远,坚持得比托卡斯更久,我们将永不放弃追击。让我们紧追魔苟斯,直到大地的尽头!他必要面对永无休止的战争和永不消逝的仇恨。但当我们得胜,重新夺回精灵宝钻,那时,我们,独独我们,将成为那无瑕之光的主人,成为福乐美丽的阿尔达的主宰。别的种族休想驱逐我们!”

接着,费艾诺发下了一个可怕的誓言。他的七个儿子也径直冲到他身边,一起发下同样的誓言,他们出鞘的长剑被诸多火把映得殷红,仿佛染满鲜血。他们所发的誓言不可打破,亦不当发下,甚至以伊露维塔之名声称,倘若背誓,就让永恒的黑暗降临己身。他们指名曼威、瓦尔妲和圣山塔尼魁提尔为证,起誓说:若有谁敢持有、夺取或阻止他们占有精灵宝钻,无论对方是维拉、恶魔、精灵还是尚未问世的人类,无论对方是时间终结之前出现的何种生灵,是伟大还是渺小,是善还是恶,他们都将怀着复仇与憎恨之心追击到天涯海角。

如此发誓的有迈兹洛斯、玛格洛尔、凯勒巩、库茹芬、卡兰希尔、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他们都是诺多族的王子。很多人闻听这些恐怖话语,心生恐惧。因为誓言无论善恶,既然如此发下,便不能反悔,它将纠缠着发誓者或毁誓者,直到世界尽头。因此,芬国昐与他儿子图尔巩发言反对费艾诺,引起激烈争辩,怒火险些再次发展到拔剑相向的地步。但向来言语温和的菲纳芬开口了,他想使诺多族冷静下来,说服他们在木已成舟之前暂缓行事,深思熟虑。他的儿子中只有欧洛德瑞斯以同样的态度发言。芬罗德与他的朋友图尔巩立场一致,而加拉德瑞尔渴望动身,她是那天惟一参与激辩的诺多族女子,挺立于众王子当中,高大又勇敢。她没有发下任何誓言,但费艾诺论及中洲的那番话已经打动她的心,她渴望去见识那片未受守护的广阔大地,想要依照自己的意愿统治一方疆土。跟加拉德瑞尔想法相似的还有芬国昐的儿子芬巩,虽然他并不爱戴费艾诺,但费艾诺所说的话也打动了他。菲纳芬的两个儿子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一如既往,与芬巩同进退。不过他们几位都保持沉默,没有开口顶撞自己的父亲。

经过长时间的辩论,费艾诺终于占了上风,他令大多数聚集在那里的诺多族燃起了对崭新事物与陌生国度的渴望。因此,当菲纳芬再次规劝他们不要冲动,暂缓行事,便响起一阵极大的反对声浪:“不!让我们出发!”费艾诺和他的儿子们立刻着手准备出发。

那些大胆踏上这样一条黑暗道路的人,不可能对此有所预见。然而一切都做得过于仓促,因为费艾诺不断催促他们,生怕一旦他们冷静下来,他那番话语的效果就会减弱,而别的建议会占上风。况且,无论话说得多么高傲,他都没有忘记维拉的权威。然而维尔玛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曼威缄默依旧,他仍不愿禁止或妨碍费艾诺的打算。众维拉对那些说他们对埃尔达怀有邪恶企图,或违背埃尔达的意愿将他们囚禁在此的指控,深感冤屈。他们这时仍不相信费艾诺能控制大批诺多族服从他的意愿,都在观望等待。

果不其然,费艾诺开始集结诺多族准备出发时,冲突立刻再起。虽然费艾诺令众人同心一意动身上路,但绝不是人人都同心一意尊他为王。芬国昐和他儿子们更受爱戴。芬国昐的家族属从和提力安的多数居民只要他与他们同行,都拒绝废弃他的领导权。因此,诺多族最后分成两大队人马出发,踏上了艰辛的路途。费艾诺和追随他的人是先锋,但后面人数更多的一队由芬国昐领导。芬国昐明知不妥还是动身了,既是因为他儿子芬巩力劝他去,也是因为他不愿与渴望离去的族人分开,不愿将他们交给费艾诺的轻率计划摆布。此外,他没忘记自己在曼威的王座前说过的话。菲纳芬也随芬国昐动身出发,理由跟兄长相似,但他走得极其勉强。如今维林诺的诺多族已经增长成一支人口众多的部族,拒绝上路的只有全体的十分之一。他们有些是因为怀着对维拉(尤其是对奥力)的敬爱,有些是因为深爱提力安城和自己创造的诸多事物,但没有一个是因为害怕前路危险而留下的。

就在号声鸣响,费艾诺走出提力安的诸道城门时,曼威终于派来了使者,说:“我的忠告,仅仅针对费艾诺的愚行。莫要前行!因时辰邪恶,汝等的道路通往汝等预见不到的悲伤。维拉不会对汝等这场远征施以援手,但也不会加以阻挠。汝等须知,汝等自由来此,亦可自由离去。但芬威之子费艾诺,汝因汝之誓言将被放逐。米尔寇的谎言,汝将于苦难中忘却。汝称其‘维拉’,则汝所发之誓便是徒劳,因为一亚的疆域之内,无论现时未来,汝皆无法胜过任何一位维拉,哪怕汝所指名的一如当初将汝造得强于现时三倍之多。”

费艾诺闻言大笑,开口时不是对着使者,而是对着诺多族众人:“好!那么这支英勇的子民,会不会把他们的王储孤身放逐出去,只让他的儿子们陪伴,然后全族重归牢笼?但若有人愿意跟我走,我要对他们说:你们是否预见了悲伤?而在阿门洲,我们已经见证了悲伤;在阿门洲,我们已经穿过福乐,遭遇了苦痛!现在我们将进行另一种尝试—穿过悲伤去找到欢乐,或至少找到自由。”

然后他转身面对使者,大吼道:“去告诉阿尔达的大君王曼威·苏利牟,费艾诺纵使无法推翻魔苟斯,至少也毫不迟疑去攻击他了,而不是无为而坐,空自悲伤。而且,一如设在我灵魂中的那把火,可能比你们所知的更炽烈。我最少也会重创维拉的大敌,即使是审判之环中的大能者,闻之亦要惊叹。不错,到最后,他们也得来步我后尘。永别了!”

在那一刻,费艾诺的声音变得极其洪亮强势,就连维拉的使者也向他鞠躬,表示得到了完全的答复,然后离去,诺多族也为之折服。因此,他们继续前进。费艾诺家族沿着埃兰迪的海岸匆匆走在大队的最前面,他们一次都不曾回头看过绿色小山图娜上的提力安。走在他们后面的是芬国昐的子民,他们走得更慢,也不那么急迫,这当中又以芬巩当先。殿后的是菲纳芬和芬罗德,以及很多最高贵和最有智慧的诺多族人,他们频频回望背后那座美丽的城市,直到明登·埃尔达冽瓦的灯光隐没在夜暗里。比起其余的流亡者,他们对自己放弃的福乐怀有更多回忆,甚至随身带走了一些在那里造就之物,它们在途中既是安慰,也是累赘。

费艾诺领着诺多族向北走,因为他的首要目的是追赶魔苟斯。此外,塔尼魁提尔山下的图娜山邻近阿尔达的中部地带,那里的大海深广难测,不过愈向北走,分割两块大陆的海洋便愈窄,阿拉曼的不毛之地也距中洲的海岸愈来愈近。费艾诺头脑冷静下来,并与人商议之后,他才为时过晚地意识到,这么一大批人员是无法走完漫漫长路到达北方的,就算最后能到,也无法渡海,除非借助船只。然而建造那样一支庞大的船队,需要长时间的辛苦劳作,何况诺多族根本没有精于造船的工匠。因此,他决心去说服历来与诺多族交好的泰勒瑞族加入他们的行列。他在反叛中认为,如此一来,维林诺的福乐将更加失色,而他征讨魔苟斯的实力将得到增强。于是,他匆匆赶到澳阔泷迪,对泰勒瑞族发表了他先前在提力安城所作的演说。

但是,无论他怎么说,泰勒瑞族都不为所动。他们真心为这群亲族与老友的离去而难过,但宁愿劝阻他们,而不是帮助,他们也不愿违背维拉的意愿出借任何船只,或帮诺多族造船。他们自己如今只想要埃尔达玛的海滨这一处家园,只想尊澳阔泷迪君主{prince of Alqualondë。前文提过欧尔威被奉为王(King),此处很可能是写于不同时期的草稿未曾统一的结果。}欧尔威为主。欧尔威从未听信魔苟斯,也不欢迎他来自己的领地,他依旧坚信,乌欧牟和其他维拉当中的大能者会修复魔苟斯所造成的伤害,黑夜将会过去,崭新的黎明必要来临。

于是,费艾诺发怒了,因为他仍然担心拖延。他对欧尔威愤怒地说:“你们竟然就在我们急需帮助的时刻宣布绝交。可是当初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懦夫终于抵达这片海岸时,几近两手空空,却着实是欣然接受了我们的援助。若非诺多族为你们开辟港口,兴建城墙,你们只怕至今还住在海边的陋屋里。”

但欧尔威回答:“我们并不是要绝交。但谴责朋友的愚行是朋友理应做到的。而且,诺多族当年欢迎我们并伸出援手时,你们的说法有所不同—我们两族将在阿门洲大地上永远生活下去,如同家园毗邻的兄弟。此外,我们的白船并非你们给予。我们不是从诺多族那里习得造船的工艺,而是师从大海的主宰。我们亲手制出了那些白色的木料,我们的妻女织就了那些白帆。因此,我们不会为了任何盟约或友谊而赠送或出卖这些船只。芬威之子费艾诺,我告诉你,这些船之于我们,就如宝石之于诺多族,是我们心血的结晶,是我们无法复制的作品。”

费艾诺随即离开了欧尔威,他出到澳阔泷迪城外,心思阴郁地坐等大队人马集结。待他判断己方实力足够,便前往天鹅港,开始派人去接管泊在港中的船,打算强行夺走它们。但泰勒瑞族反抗不从,他们把很多诺多族丢下海去。于是,有人拔剑了,在船上,在灯光照亮的防波堤与码头周围,甚至在港口雄伟的拱门顶上,到处都发生了激烈的打斗。费艾诺一方被击退了三次,双方都有很多人被杀,但是,诺多族的先锋得到了增援,芬巩率领芬国昐部属的前锋来到时,发现已经开战,而自己的族人正纷纷倒下,于是不等澄清争执的缘由,就贸然加入了战斗。事实上,有些人以为泰勒瑞族奉了维拉的命令,企图把诺多族拦截下来。

就这样,泰勒瑞族终于战败,住在澳阔泷迪的水手大多数都被残忍杀害了。因为诺多族变得凶狠又不顾一切,而泰勒瑞族不如他们强壮,多数人都只有轻型弓箭作为武装。于是诺多族夺走了泰勒瑞族的白船,尽可能配置桨手操控,将船沿着海岸向北划去。欧尔威呼唤欧西求助,但他没有来,因为维拉不准以武力阻拦诺多族的出奔。但乌妮为泰勒瑞族的水手悲泣,大海暴怒高涨对付那群凶手,结果很多船只沉没,船上的人也尽数葬身海底。玛格洛尔在失踪前曾写下哀歌《诺多兰提》{Noldolantë,昆雅语。},即“诺多的堕落”,歌中对这场发生在澳阔泷迪的亲族残杀{the Kinslaying。}有更多描述。

即便如此,大多数诺多族还是逃过了这一劫,等风暴过去,他们又坚持上路,有些走水路,有些走陆路。但是路途遥远,而且愈是前行就愈险恶。他们在无法计算的黑夜中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来到“被守护的疆域”的北方边境,到了阿拉曼那片空旷的不毛之地边缘,那里多山又寒冷。就在那里,他们突然看见有个黑色人影站在高处一块俯视着海岸的岩石上。有人说那不是曼威的寻常使者,而是曼督斯亲临。他们听见一个庄严又可畏的响亮声音,命令他们止步聆听。于是人人都停步静立,诺多族的大批人马从头到尾都听见了这个声音所说的诅咒兼预言,它被称为“北方的预言”,又称为“诺多的厄运”。它以隐晦的词句作了诸多预言,诺多族直到日后那些悲伤祸患真正降临到身上,才能理解。但人人都听清了这个诅咒,它是针对那些不肯留下,也不肯寻求维拉之判决和原谅的人而发。

“汝等将洒下无数的眼泪。维拉将对你们关闭维林诺,将你们阻绝在外,就连你们哀悼的回音也无法越过阿门洲山脉。维拉的愤怒将笼罩着费艾诺家族和所有追随他们的人,从西方直到东方的尽头。他们所发的誓言将会驱逼他们,却又出卖他们,始终令他们与那些发誓追回的珍宝失之交臂。他们一切开端良好的行事,皆将以恶果收场,此将经由亲族之间的背叛与对遭遇背叛的恐惧而实现。他们将永远成为‘被褫夺者’。

“汝等以不义的方式令亲族溅血,玷污了阿门洲的大地。汝等将血债血还,出得阿门洲,汝等将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虽然一如命定,你们在一亚之中不会死亡,也不受疾病侵害,然而汝等仍可被杀,且必定被杀:或死于刀剑之下,或死于折磨之中,或死于悲伤哀痛,你们那流离失所的灵魂届时将返回曼督斯。汝等将长久滞留该处,渴望肉体,然而纵使汝等杀害之人尽数为汝等求情,汝等也得不到怜悯。那些坚持留在中洲、不来曼督斯者,将日渐厌倦世界,仿佛背负重担,且必将衰微,面对后来的那支年轻种族,变得宛如一群悔恨的幽灵。众维拉如是说。”

很多人闻言畏缩,但费艾诺铁了心肠,说:“我们已经发誓,绝非儿戏。我们会坚守这个誓言。我们遭受诸多邪恶威胁,尤其是背叛,但有一点未曾提及:我们将为懦弱所苦,为懦夫或懦夫的恐惧所苦。因此,我说我们将继续前行,并且我要加上这命定之事—我们即将创下的功绩,将成为歌谣的题材,直到阿尔达终结。”

不过,菲纳芬在那个时刻放弃了远征,掉头返回,他内心充满了哀伤和对费艾诺家族的苦恨,因为澳阔泷迪的欧尔威是他妻子的父亲。他的子民有很多随他回头,他们怀着悲伤一步步折返,直到再度看见图娜山顶的明登高塔,它那遥远的光束仍在黑夜中闪耀,就这样终于回到了维林诺。他们在那里获得了维拉的原谅,菲纳芬被指派去统治蒙福之地余下的诺多族。但他的儿子没有跟他一起回头,因为他们不愿抛弃芬国昐的儿子。而芬国昐的子民全都继续前进,他们为亲情所缚,又为费艾诺意志所迫,同时也害怕去面对维拉的判决—在澳阔泷迪的亲族残杀中,他们并不是人人都无辜的。此外,芬巩与图尔巩都是勇敢无畏又心烈如火之人,他们都不愿放弃已经插手的任务,即便到头来真是死路一条,那也是至死方休。因此,大队人员坚持前进,而预言中的邪恶很快就开始运作了。

诺多族终于来到了阿尔达的北方腹地。他们看到第一批漂浮在海面上的尖锐坚冰,知道他们正在接近赫尔卡拉赫海峡。阿门洲北方的陆地弯向东,东边恩多尔{Endor,昆雅语。}(即中洲)的海岸弯向西,在这两块大陆之间有一道狭窄的海峡,外环海的冰冷海水与贝烈盖尔海的波涛在此汇聚,腾起了大量酷寒的浓雾,洋流中充满互相碰撞的冰山和倾轧不止的水下坚冰。这就是赫尔卡拉赫海峡,除了维拉和乌苟立安特,尚无他人胆敢涉足。

因此,费艾诺暂停前进,诺多族讨论起现在该走哪条路。但他们开始受到寒冷带来的极大痛苦折磨,没有哪颗星的光辉能够穿透凝滞的浓雾。于是有很多人后悔上路,开始私下抱怨,那些追随芬国昐的人尤甚,他们咒骂费艾诺,指称他是埃尔达一切悲伤祸患的源头。但费艾诺知道那一切言论,他与儿子们一同商议,发现要逃离阿拉曼去到恩多尔,只有两条路可行—要么走过海峡,要么乘船离去。但他们认为赫尔卡拉赫海峡无法徒步穿过,而船只又太少。他们已在长途旅行中损失不少船只,如今余下的船不足以将全数人员一次载运过海,可又没有人愿意等在西边的海岸,让别人先渡海—诺多族中已经被唤起了对背叛的恐惧。因此,费艾诺和他众子心中浮现了夺取所有船只、突然出航的念头。自从天鹅港那场战斗之后,他们就维持了对船队的控制,操纵船只的人都曾在港口参战,忠于费艾诺。就像应了他的召唤,西北方吹起一阵强风,费艾诺带领所有他认为对自己忠心不二的人悄悄溜走,上船出海,把芬国昐一行人抛弃在阿拉曼。由于那里的海峡很窄,他掌舵向东,略略偏南,便毫无损失地渡过了海峡,成为诺多全族中重返中洲海岸的第一人。费艾诺登陆的地点,位于深入多尔罗明{Dor-lómin,辛达语。}的专吉斯特狭湾的出海口处。

众人上岸之后,费艾诺的长子迈兹洛斯对父亲说:“现在你要分派哪些船只与桨手回去?他们应该先载谁过来?英勇的芬巩吗?”在魔苟斯谎言离间之前,迈兹洛斯曾是芬巩的朋友。

费艾诺闻言大笑若狂,大声喊道:“一个都不派,一个都不载!我抛下的那些人,现在我看不算损失,事实证明他们都是路上无用的累赘。就让那些指名咒骂我的人继续咒骂我吧!让他们一路哀号着回到维拉的笼子里去!烧了这些船!”迈兹洛斯见状独自站到一旁,但费艾诺命人放火烧了泰勒瑞族的白船。就这样,在专吉斯特狭湾的出口,在那个称为洛斯加{Losgar,辛达语。}的地方,那些大海上航行过的最美的船只被焚毁了,那场熊熊大火耀眼又骇人。芬国昐和他的子民看见远方云底映出的红光,便知道自己遭到了背叛。这是亲族残杀与诺多的厄运结出的第一个苦果。

那时,芬国昐心中充满了苦恨,明白费艾诺抛弃了他,让他要么在阿拉曼自生自灭,要么羞耻地返回维林诺。但他此时反而空前地渴望寻路前往中洲,再次见到费艾诺。他和他的追随者境遇悲惨地摸索前行了很久,而艰难险阻促进了他们的英勇与坚忍。因为他们是一支强大的族群,是一如·伊露维塔年长的、不死的儿女,而且刚刚离开蒙福之地,尚未随着大地的衰老而疲惫。他们心中的火烧得正旺,在芬国昐与他两个儿子,以及芬罗德与加拉德瑞尔的带领下,他们大胆进入了北方的严酷极地。当他们发现别无选择,便最终忍受了可怕的赫尔卡拉赫海峡与残酷冰山的考验。诺多族日后立下的诸多功绩中,论起刚毅或悲苦,少有哪项能超过这场孤注一掷的涉渡。在那里,图尔巩失去了妻子埃兰葳{Elenwë,昆雅语。},另外还有很多人丧生。芬国昐最后踏上域外之地时,追随他的子民少了很多。这些终于步费艾诺后尘来到的人,对他和他儿子殊无好感。在月亮第一次升起时,他们在中洲吹响了银号。

如前所述,埃尔威和美丽安在中洲的势力渐长,贝烈瑞安德所有的精灵,从奇尔丹治下的水手,到盖理安河对岸蓝色山脉中漫游的猎手,全都奉埃尔威为王。在他的子民的语言中,他被称为埃路·辛葛,“灰袍君王”。这些子民被称为辛达族,贝烈瑞安德星光下的灰精灵。虽然他们属于墨瑞昆迪,但在美丽安的教导与辛葛的统治下,他们成了中洲所有的精灵中最美、最有智慧、技艺最高超的一群。在米尔寇被擒伏的第一个纪元末尾,大地全境太平,维林诺的荣光也正值全盛,辛葛与美丽安的独女露西恩就在那时诞生了。尽管中洲大部分陷入了“雅凡娜的沉睡”,但贝烈瑞安德因着美丽安的力量,充满了生机与欢乐,天空中繁星闪烁,明亮如银色的火焰。露西恩就出生在尼尔多瑞斯森林中,白色的妮芙瑞迪尔{niphredil,辛达语。《魔戒》中提到,它也生长在洛丝罗瑞恩。}花如同大地上的繁星,盛放欢迎她。

在米尔寇被囚禁的第二个纪元里,矮人越过“蓝色山脉”埃瑞德路因,进入了贝烈瑞安德。他们自称卡扎德人{Khazâd,矮人语。},但辛达族称他们为瑙格人{Naugrim,辛达语。这是精灵最常用来称呼矮人的名称。rim指“大群”,Naugrim的构词是naug(矮人)+rim(大群),因此译为“瑙格人”。},“矮小种族”,或刚希尔人{Gonnhirrim,辛达语。构词类似Naugrim。},“岩石大师”。瑙格人最古老的居住地位于遥远的东方,但在埃瑞德路因东侧,他们按照本族的传统为自己挖掘出诸多壮观的洞厅与府穴,他们以自己的语言把这两座城命名为加比加索尔{Gabilgathol,矮人语。}和图门扎哈尔{Tumunzahar,矮人语。}。位于高耸的多米德山{Mount Dolmed,辛达语。}以北的是加比加索尔,翻译成精灵语就是贝烈戈斯特{Belegost,辛达语。},意即“大堡垒”{Mickleburg。mickle-词根来自古英语,意思是“大”。};高山以南的是图门扎哈尔,精灵称它为诺格罗德{Nogrod,辛达语。},意思是“中空的住地”{Hollowbold。}。矮人最伟大的城邦是卡扎督姆,“矮人挖凿之所”{Dwarrowdelf。托尔金在《〈魔戒〉名称指南》中指出,Dwarrowdelf一词应当按照dwarrow和delf两个元素来意译,dwarrow应使用与dwarf相同或相近的译法,而delf则取“开凿,挖掘”的名词形式。},精灵语称为哈索德隆德{Hadhodrond,辛达语。构词为hadhod(Khazad的辛达语音译)+rond(“洞穴”)。},日后在其黑暗时期称为墨瑞亚。不过它远在迷雾山脉中,要越过广阔的埃利阿多才能到达,因此它对埃尔达而言,只是蓝色山脉的矮人口中提到的一个名称与一则传说。

瑙格人从诺格罗德和贝烈戈斯特出发,进入了贝烈瑞安德。精灵惊讶万分,因为他们一直相信本族是中洲惟一能用语言交谈或用双手工作的生灵,余下的都只不过是飞禽走兽。不过瑙格人说的话精灵一句也听不懂,这种语言在精灵听来笨重拗口,很不悦耳,熟习矮人语的埃尔达历来寥寥。但矮人学得很快,与其将本族的语言教给异族,他们其实更愿意学习精灵语。除了南埃尔莫斯的埃欧尔和他儿子迈格林,几无精灵去过诺格罗德和贝烈戈斯特,但矮人络绎不绝地往来于贝烈瑞安德,他们筑了一条大道,从多米德山的山肩下经过,顺着阿斯卡河{River Ascar,辛达语。}前进,在“碎石渡口”萨恩阿斯拉德{Sarn Athrad,辛达语。}越过盖理安河,日后这里将是战场。虽然瑙格人与埃尔达都从交往中获利不浅,双方的友情却向来淡薄,不过那时横亘于两族之间的冲突嫌隙尚未产生,辛葛王欢迎矮人。但后来瑙格人更乐于结交诺多族而不是其他精灵族群和人类,因为他们崇敬并热爱奥力。他们赞美诺多族造的宝石,认为它们胜过其他一切珍宝。矮人在阿尔达还是一片黑暗时,就已经完成了浩大的工程,因为他们从先祖最初问世的年岁起,就拥有精湛的冶金和采石技艺。但在那段上古时期,他们爱用的材料不是金银,而是铜和铁。

身为迈雅的美丽安极有远见,米尔寇被囚禁的第二个纪元过后,她告诫辛葛,阿尔达的和平不会永远持续。因此,辛葛开始考虑,倘若邪恶再度在中洲苏醒,他当如何为自己建造一处既坚固,又具有君王风范的住所。为此他向贝烈戈斯特的矮人寻求建议与帮助。矮人乐意相助,彼时他们精力充沛,急于开展各种新的工作。无论做得高兴还是辛苦,矮人向来对所做的一切都索取报酬,但这次他们认为自己得到了报偿,因为美丽安教了很多他们渴望学习的知识,辛葛则赏给他们很多美丽的珍珠。这些珍珠是奇尔丹赠给他的,巴拉尔岛的浅水海域中盛产珍珠,不过瑙格人从未见过类似之物,将之视为奇珍。它们当中有一粒大如鸽蛋,光泽如同海中泡沫上闪耀的星光,它被命名为宁斐洛斯{Nimphelos,辛达语。},贝烈戈斯特的矮人族长认为它的价值胜过金山银山。

因此,瑙格人欣然为辛葛劳作良久,按照本族的风格为他设计了地下深处掘出的洞府。埃斯加尔都因河{Esgalduin,辛达语。}将尼尔多瑞斯森林与瑞吉安森林分隔开来,森林中央耸立着一座岩石山丘,河流从山脚下流过。瑙格人在那里为辛葛的宫殿造了大门,又在河上筑了一座石桥,那是进出宫门的惟一途径。宫门之后,有众多宽敞的走廊延伸到地下深处,通往各处凿自天然岩石的高厅与私室,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使得这座宫殿被命名为明霓国斯,“千石窟宫殿”。

不过,精灵也参加了兴建的工作,他们和矮人各展所长,一起将美丽安记忆中大海彼岸维林诺的美景和奇观,化作了现实。他们仿照欧洛米的山毛榉树,凿削出明霓国斯的根根廊柱,树干、树枝、树叶无不具备,并以金色灯笼照亮。夜莺在其间歌唱,就如在罗瑞恩的花园。另外还有银饰的喷水池、大理石的水盆,以及缤纷彩石铺就的地板。各类飞鸟与走兽的雕饰,或奔腾于墙壁之侧,或攀爬于廊柱之上,或隐现在繁花盘绕的枝条之间。时光流逝,美丽安同侍女们织就了许多挂锦,挂满了各处厅堂。挂锦上描绘着维拉的功绩,和阿尔达自开天辟地以来发生的诸多事迹,以及尚未发生之事的影像。大海以东有史以来所有君王的居所,以此最美。

明霓国斯建成后,辛葛和美丽安的王国一片太平,瑙格人依然不时越过山脉,四处往来。但他们很少去法拉斯,因为他们讨厌大海的声音,也害怕看到海洋。彼时贝烈瑞安德没有听说任何外面世界的消息或传言。

但是,米尔寇被囚禁后的第三个纪元渐渐过去,矮人变得烦恼不安,他们向辛葛提到,维拉并未将北方的邪恶斩草除根,那些余孽长久以来在黑暗中繁殖,如今再次涌现,到处出没。“在山脉东边的土地上出现了凶残的野兽。”他们说,“你们住在那里的古时亲族正从平原逃往山中。”

不久,那些邪恶的生物或越过山中隘口,或自南方穿过黑暗的森林,来到了贝烈瑞安德。它们是恶狼,或披着狼形行走的生物,以及其他凶残的黑暗生物。与它们为伍的就是日后荼毒贝烈瑞安德的奥克,但这时他们为数尚少,行动谨慎,只是小心探察这片土地,等候主人归来。那时精灵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是何生物,以为他们大概是在荒野中变得邪恶野蛮的阿瓦瑞。据说,他们的猜测与真相所差无几。

因此,辛葛开始考虑制造武器,此前他的子民对此并无需求。起初,武器是瑙格人为他打造的,因他们精于此道,诺格罗德的工匠尤其无人能及,他们当中又以金属匠铁尔哈{Telchar,辛达语。}最负盛名。瑙格人自古以来全都尚武,会凶猛地与任何侵害他们的人战斗,无论对方是米尔寇的爪牙,是埃尔达,是阿瓦瑞,是野兽,还是他们同族其他城邦与领主治下的矮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辛达族其实很快就学会了矮人的锻造技术,但矮人于回火处理钢材这一项工艺始终独占鳌头,就连诺多族也胜不过他们,而贝烈戈斯特的铁匠最早发明了铁环编制的锁子甲,于此他们的手艺没有对手。

于是那时辛达族武装精良,赶走了所有的邪恶生物,重获太平。但辛葛的兵器库里藏满了斧头、长矛和利剑,还有高高的头盔与长长的雪亮铠甲,因矮人所造的锁子甲不会锈烂,始终闪亮如新打磨的一般。日后证实,辛葛此举是明智的。

如前所述,在埃尔达的西迁之行中,泰勒瑞族走到中洲西部地区边界上的大河旁,暂停下来,那时原属欧尔威部族的兰威放弃了西迁。那群由兰威带领沿安都因河而下的南多族精灵,行踪几乎不为人知。据说,他们有一部分在大河河谷的森林中生活了漫长的岁月,有一部分最终抵达大河河口,傍海而居。还有一部分翻过了“白色山脉”埃瑞德宁莱斯{Ered Nimrais,辛达语。},重新北上,进入了埃瑞德路因山脉与遥远的迷雾山脉之间的埃利阿多荒野。他们是林中居民,没有铁制的武器,因此,就如瑙格人在明霓国斯向辛葛王所述,来自北方的凶残野兽令他们十分恐惧。兰威之子德内梭尔听说了辛葛的君威和强大国力、和平国土,便尽可能召聚了分散四处的族人,带领他们越过山脉进入了贝烈瑞安德。辛葛欢迎他们,待之如同失散已久终于归来的亲人,于是他们在“七河之地”欧西瑞安德{Ossiriand,辛达语。}住了下来。

德内梭尔到来之后,又是一段漫长的太平岁月,其间传说甚少。据说,在这段时期,辛葛国中的首席学者,吟游诗人戴隆{Daeron,辛达语。}设计了如尼文。来见辛葛的瑙格人学了这种文字,十分欣赏这项发明,比戴隆的辛达同族更推崇他的技艺。这种“奇尔斯”{Cirth,辛达语,单数形式为Certh。}被瑙格人传到山脉另一侧的东方,为许多族群所知。但辛达族在大战时期来临前一直很少用它书写记录,很多保存在记忆中的事迹都随着多瑞亚斯的覆亡而失传了。不过,福乐欢欣的生活不到终结便无可传述,正如美丽奇妙的造物只要还存于眼前,自身便是活生生的记录,惟有陷入危境或永久损毁,才会进入歌谣。

那段时期,精灵在贝烈瑞安德自由来去,河流潺潺流淌,繁星熠熠闪烁,夜花散发芳香。美丽安的美如日中天,露西恩的美犹似春晓。在贝烈瑞安德,宝座之上的辛葛王犹如迈雅众神,其力量安然敛伏,其欢乐如气息无处不在、环绕左右,其心思如潮水,由高向低奔流无阻。在贝烈瑞安德,伟大的欧洛米仍不时驰骋而过,如风过山峦,他的号角声传遍星光所及之处,精灵畏惧他面容的煌煌光辉与呐哈尔疾驰时的隆隆蹄声,不过他们十分清楚,每当维拉罗玛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所有邪恶之物都会远远逃跑。

但福乐终于接近尾声,维林诺的盛世也步向了黄昏。如前所述,众所周知:米尔寇借着乌苟立安特的帮助残害了维拉的双圣树,随即逃返中洲。此事载入史书,为诸多歌谣传唱。魔苟斯和乌苟立安特在遥远的北方大起内讧,但魔苟斯的大吼响彻贝烈瑞安德,令其间居民无不惊恐瑟缩。尽管他们不清楚它预示着何种厄运,彼时却听到了死亡的先兆。此后不久,乌苟立安特就从北方逃走,进入辛葛王的领土,她周身裹着一种恐怖的黑暗,但她被美丽安的力量所阻,无法进入尼尔多瑞斯森林,而在多松尼安高地南边悬崖下的阴影中长住下来。于是,那地变成了“恐怖山脉”埃瑞德戈埚洛斯,无人胆敢前往或从附近经过。那里的生命与光明遭到扼杀,所有的流水都被毒素污染。至于魔苟斯,如前所述,他回到安格班,将其修建一新,并在门户上方垒起了烟气浓臭的桑戈洛锥姆群峰。魔苟斯的诸门距离明霓国斯之桥仅有一百五十里格{league,是旧时的长度单位,一里格约是三哩(五公里)。},貌似很远,实则太近。

如今,在黑暗地底大量繁殖起来的奥克变得既强壮又凶残,黑暗魔君给他们心中填满了对破坏和死亡的渴求。他们在魔苟斯送出的黑云掩护下,从安格班诸门蜂拥而出,悄悄潜入北方高地。从那里,这支大军突然侵入贝烈瑞安德,向辛葛王发动进攻。此时在辛葛辽阔的国土上,很多精灵在荒野中自由漫游,或小群亲族聚集,零散安居。惟有地处中央的明霓国斯周边,以及水手之乡法拉斯一带,才有大批精灵聚居。而奥克从明霓国斯两侧南下,从东方凯隆河{Celon,辛达语。}和盖理安河之间的营地和西方西瑞安河与纳洛格河之间的平原,进行了大范围的烧杀掳掠。辛葛与身在埃格拉瑞斯特的奇尔丹之间断了联系。因此,辛葛召唤德内梭尔,精灵从阿洛斯河{Aros,辛达语。}对岸的瑞吉安森林和欧西瑞安德发兵,打响了贝烈瑞安德诸次大战中的第一场战役。结果在安德拉姆{Andram,辛达语。}以北、阿洛斯河与盖理安河之间的地区,奥克的东路大军遭到两支埃尔达军队的夹击,被彻底击溃,侥幸逃过大屠杀的奥克向北逃窜,又被多米德山出动的瑙格人持斧半路伏击,回到安格班的其实寥寥无几。

但精灵也为这场胜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为欧西瑞安德的精灵武装简单,无法与脚穿铁靴、手持铁盾和阔刃长矛的奥克匹敌。德内梭尔与众隔绝,被包围在阿蒙埃瑞布山{Amon Ereb,辛达语,孤山。但并非《霍比特人》中的“孤山”埃瑞博(Erebor)。}上,不等辛葛的大军赶到就已战死,他所有的至亲族人也都战死在他身旁。虽然辛葛从奥克的后方掩杀上来,杀得他们尸骨累累,狠狠报了德内梭尔牺牲之仇,但德内梭尔的子民此后一直为他哀悼,再未拥立新王。战后,有些精灵回到了欧西瑞安德,他们带回的消息令余下的族人恐惧不已,从此以后,他们再未参加公开的战斗,而是机警、隐秘地度日。他们总是穿着树叶颜色的衣服,因此被称为“绿精灵”莱昆迪{Laiquendi,昆雅语。}。不过他们当中很多人北上进入被守护的国度,融入辛葛的子民当中。

辛葛重新返回明霓国斯后,得知奥克的西路大军得胜,奇尔丹已被驱赶到海边。于是他将所有召集得到的子民都撤回尼尔多瑞斯森林与瑞吉安森林的庇护之中,美丽安施展力量,在那一整片区域周围筑起了一道虚像和幻觉构成的无形之墙—美丽安环带{the Girdle of Melian。},从此无人能够违背她或辛葛王的意愿通过,除非来者带来的力量比迈雅美丽安更强大。这片长久以来被称为埃格拉多{Eglador,辛达语。}的内陆地区,此后被称为多瑞亚斯,即被守护的王国,又称“环带之地”。环带之内,仍保持着警戒下的和平。然而环带之外,除了有城墙保护的法拉斯诸港,处处都有危险与巨大的恐慌,魔苟斯的爪牙横行无忌。

不过,新消息很快就要传来了,中洲无论是地穴中的魔苟斯还是明霓国斯的美丽安,都不曾预见。因为双圣树死亡后,阿门洲并未借由使者、神灵或梦中景象,传出任何消息。与此同时,费艾诺驾着泰勒瑞族的白船渡过了大海,在专吉斯特狭湾登陆,并于洛斯加将那些船付之一炬。

据说,在米尔寇逃走之后,众维拉在审判之环的宝座上沉坐良久,但他们并非像费艾诺心思昏昧时所宣称的那样无所事事。因为维拉无须动手,动念便可处理诸多事务,他们无须出声,沉默时也能彼此商议交流。如此,他们在维林诺的黑夜里不眠不休,意念上溯至一亚诞生之前,下探至宇宙终结之日。然而无论力量还是智慧,都不能减轻他们的悲伤,也不能缓和他们意识到邪恶诞生之时的沉痛。他们哀悼费艾诺的堕落不亚于哀悼双圣树的死亡,这是米尔寇所行诸恶中最邪恶的事迹之一。所有伊露维塔的儿女当中,费艾诺从肉体到心智均是最强大的一位,他最英勇、最坚忍、最俊美,悟性最好、技艺最高、力量最强、心思又最细密敏锐,在他的魂魄中燃着一股烈焰。他本可为阿尔达的荣光,创造出惟有曼威可以构想一二的杰作。据同样不眠不休守在维拉身边的凡雅族说,当使者将费艾诺的回复告知曼威,曼威忍不住低头垂泪。不过,听到费艾诺最后一句话“至少诺多族将立下功绩,被歌谣传诵千古”,曼威抬起头来,仿佛听到了暮鼓晨钟,他说:“此言必将成真!那些歌谣将被视为代价高昂,却极为值得,因为代价只能如此。就像一如对我们所说,先前尚未构思出的美,将由此被引入一亚,邪恶的存在仍可带来良善的结果。”

但曼督斯说:“邪恶依旧是邪恶。费艾诺不久必回归我处。”

当众维拉最后得知诺多族确实已经离开阿门洲,返回中洲,他们便起身,开始将先前考虑过的措施付诸行动,以纠正米尔寇所行的恶事。曼威要求雅凡娜与涅娜施展出全部生长与医治的力量,她们便把全部力量施展到双圣树上。然而涅娜的眼泪无力回天,治不好它们所受的致命创伤;雅凡娜在阴影中独自吟唱了良久。就在希望破灭,雅凡娜的歌声也难以为继时,泰尔佩瑞安终于在一根光秃的树枝上开出了一朵硕大的银花,劳瑞林则结出了一颗金色的果实。

雅凡娜摘下它们,之后双圣树就死亡了,它们失去生机的树干依然立在维林诺,纪念着消逝的欢乐。据“日月之歌”《纳熙理安》{Narsilion,昆雅语。}记载,雅凡娜将花朵与果实交给奥力,曼威封它们为圣,奥力和他的属从造了两艘承载它们,并保存其灿烂光芒的船。维拉将这两艘船交给瓦尔妲,想让它们成为穹苍中比古老的群星距阿尔达更近,因而也更亮的明灯。她赋予它们横越伊尔门{Ilmen,昆雅语。}低空区域的力量,令它们沿着设定好的路线航行,沿大地的中央环带从西向东飞越,然后复返。

众维拉在微光中忆起阿尔达大地的黑暗,因而做了这些事。如今他们决心照亮中洲,以光明来阻挡米尔寇的恶行。他们仍然记得留在苏醒之地水畔的阿瓦瑞,也并未完全抛弃流亡在外的诺多族,此外,曼威知道人类来临的时刻近了。据说,正如当初为了昆迪的缘故向米尔寇宣战,维拉如今其实是为了伊露维塔年轻的儿女,“次生儿女”希尔多{Hildor,昆雅语。}的缘故而暂时克制。因为上次攻打乌图姆诺的战争给中洲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破坏,众维拉害怕现在动武的后果会比上次更严重,而希尔多是注定一死的,抵御恐惧与动荡的能力不如昆迪强大。此外,人类的起源地究竟在北方、南方还是东方,曼威并未得到启示。因此,维拉送出光明,但巩固自己居住的大地。

古时凡雅族称月亮,即那朵维林诺的泰尔佩瑞安所开的花,为“光辉的伊熙尔{Isil,昆雅语。}”;称太阳,即那颗劳瑞林所结的果,为“灿烂的阿纳{Anar,昆雅语。}”。但诺多族也称它们为“任性的拉娜{Rána,昆雅语,漫游者。}”与“烈火之心瓦萨{Vása,昆雅语。}”,后者喻指苏醒与消耗,因为太阳标志着人类的苏醒与精灵的衰微,但月亮珍藏着他们的回忆。

维拉从众迈雅中选了一位名为阿瑞恩{Arien,昆雅语。}的少女驾驶承载太阳的船,又选了提理安{Tilion,昆雅语。}来驾驭月船。双圣树尚在时,阿瑞恩曾在瓦娜的花园中照料金色繁花,以劳瑞林的明亮露珠浇灌它们。提理安是欧洛米麾下的猎手之一,他有一张银弓。他热爱银色,想休息时就离开欧洛米的森林前往罗瑞恩,躺在埃丝缇的水池旁,沐浴着泰尔佩瑞安闪烁的银光进入梦乡,因此他恳请维拉派他永远照顾银圣树的最后一朵花。少女阿瑞恩比他更强大,她之所以获选,是因为她既不怕劳瑞林的炎热,也不会被其灼伤,因她起初就是一位火焰的神灵,米尔寇无法欺骗她,也无法引她为己效命。阿瑞恩的双眼极其明亮,就连埃尔达也无法直视。她离开维林诺后便抛弃了像维拉所穿的肉身形体,本体犹如一团赤裸裸的烈焰,灿烂光辉达到鼎盛,令人生畏。

如同双圣树中的泰尔佩瑞安,伊熙尔也是二者中首先被造好备妥、升上星空的,是两个新光源中的长者。于是,有段时间,世间有了月光,很多在“雅凡娜的沉睡”中等候良久之物,纷纷惊动苏醒。魔苟斯的爪牙大为惊诧,但域外之地的精灵欢欣地仰望这光。就在月亮从西方升起,脱出黑暗之时,芬国昐命人吹响银号,率众踏上了中洲,一行人的影子投在身前,又深又长。

阿瑞恩的船造好时,提理安已横越穹苍七次,正在极东之地。然后,阿纳荣光万丈地升起,太阳带来的首度黎明如同佩罗瑞群山燃起大火,中洲的云霭被点亮,响起诸多瀑布流水之声。魔苟斯见状,着实惊骇,他躲入安格班地底最深处,召回所有的爪牙,放出浓烟和乌云来遮蔽他的领土,以免受到这颗白日之星的照耀。

瓦尔妲规定这两艘船应在伊尔门区域内航行,并时刻处于高空,但不可结伴。它们应当分别从维林诺出发向东航行,然后复返,一个从西方出发时,另一个刚好从东方返航。因此,初时新日期的计算方式仍依双圣树旧制,从阿瑞恩与提理安的航线在大地中央上空相会、光芒交织的时刻开始算起。然而提理安相当任性,不但前进的速度不定,而且不按指定的路线航行,他被阿瑞恩的灿烂光辉吸引,总想设法靠近她,尽管阿纳的火焰灼伤了他,月船也因此变得黯淡了。

由于提理安的任性,更因罗瑞恩与埃丝缇的祈求—他们说睡眠与休憩被驱离了大地,群星也隐匿不见—瓦尔妲调整了规划,让世界在某个时段里依然拥有阴影与柔光。因此,阿纳会在维林诺暂作休整,躺在外环海的清凉怀抱中。于是黄昏,即太阳沉落与休憩的时刻,便成为阿门洲最明亮也最欢乐的时刻。但很快太阳就会被乌欧牟的仆从拉下海去,然后匆匆行经大地下方,如此悄悄来到东方,再次爬上穹苍,以免黑夜过长,邪恶在月光下横行。因着阿纳的缘故,外环海的海水被加热了,水上光华犹如多彩的火焰,使得维林诺在阿瑞恩离开之后仍享有片刻光明。不过当她行经大地下方,朝东方前进,这光华就渐渐消逝,维林诺又归于幽暗,此时维拉会为劳瑞林的凋零感到格外悲伤。黎明时分,防御山脉会在蒙福之地投下浓浓的影子。

瓦尔妲命令月亮以同样的方式航行,从大地下方经过后再从东方升起,不过惟有在日落穹苍之后才能出来。然而提理安的步调快慢不一,至今依旧,并且本性难移,仍旧渴望靠近阿瑞恩。因此,他们经常同时出现在大地上空,有时他靠得太近,影子甚至遮蔽了她的光芒,令白日也有黑暗。

从此之后,维拉便以阿纳的来去计算时日,直到世界改变。提理安很少在维林诺停留,总是匆匆越过西方大地,越过阿瓦沙、阿拉曼或维林诺,然后一头扎进外环海外的罅隙,独自在阿尔达根基中的岩洞和地穴中漫游。他时常在那里徘徊许久,很晚才归来。

因此,长夜{Long Night,指双圣树被毁之后、日月升空之前的时间。}过后,维林诺的光明仍比中洲的更饱满美丽,因为太阳在那里歇息,穹苍中的两个光源在那片地区离大地更近。但无论太阳还是月亮,都无法唤回古时的光明,那是双圣树被乌苟立安特的毒液玷污前所发出的光辉,如今独存于精灵宝钻中。

但魔苟斯痛恨这两个新光源,他没料到维拉的反击,惊慌失措了一阵。随后他派出阴影的恶灵,针对提理安发起了攻击,于是群星轨道下方的伊尔门中发生了战斗,但提理安胜利了。对于阿瑞恩,魔苟斯惧怕万分,甚至不敢接近她,因为他不再具备那样的力量—随着他变得愈来愈恶毒,不断从自身释放出他自谎言中编织的邪恶,自邪恶中孕育的生命,他的力量也分散进入其中,他自身因而愈发受到大地的束缚,不愿离开黑暗的要塞。他用黑影把自己和爪牙都隐藏起来,不让阿瑞恩照见,因为她的轻轻一瞥他们都无法忍受太久。他的居所周围终年覆盖着烟气与浓云。

但众维拉看见提理安遭到攻击,心生疑虑,担心魔苟斯还会策划出什么恶毒狡诈的办法来对抗他们。维拉不愿在中洲向他开战,但又忆起了阿尔玛仁的毁灭,于是下定决心,决不让同样的厄运降临到维林诺。因此,他们彼时重新巩固了那片土地的防御,把北、东、南三个方向的佩罗瑞山障抬升成险峻可畏的高峰。山障朝外的一面黝黑光滑,没有任何可供立足之处,危崖耸立,表面坚硬如镜,高拔至覆盖着白色坚冰的峰顶。山障上驻守着永远警醒的守卫。除了卡拉奇尔雅,也没有任何隘口可供通行—维拉为了忠诚的埃尔达,没有封死卡拉奇尔雅,在那道穿过群山的深谷中,绿色小山上的提力安城里,菲纳芬仍统治着余下的诺多族。这是因为,所有的精灵,包括凡雅族和他们的王英格威,都必须不时呼吸外境的空气,感受从他们诞生之地越过大海吹来的风,维拉也不愿泰勒瑞族同亲族完全隔绝。不过,维拉在卡拉奇尔雅建起坚固的塔楼,设下众多岗哨,并在山谷面对维尔玛平原的出口处驻扎了兵力,如此一来无论是飞禽、走兽、精灵、人类,还是其他任何居住在中洲的生物,都不能通过这些防线。

同样,在歌谣里称为“维林诺的隐藏”努尔塔列·维林诺瑞瓦的那段时期,维拉布下了迷咒群岛,环绕岛屿的海域充满了黯影与迷障。这些岛屿自北向南连成一串,如同一张布在黯影海域中的网,若有人向西航来,不等到达“孤岛”托尔埃瑞西亚,就会遇到。任何船只都很难从群岛间穿过,因为浪涛终年拍打着迷雾笼罩的幽暗礁石,发出危险的声响。水手航行到这里,在微光中会感到极大的困倦袭来,对这片海域产生强烈的厌恶,而登上岛屿的人无不被困于其中,陷入沉睡,直到世界改变。于是,正如曼督斯在阿拉曼对诺多族作出的预言,蒙福之地对诺多族关闭了。日后众多向西航行的使者,没有一个到达维林诺—只除了那位歌谣中所传唱的,最伟大的航海家。

众维拉在阿门洲山脉后方安宁度日,由于已经给中洲送去光源,他们对它不闻不问了很长一段岁月。除了英勇的诺多族精灵,无人挑战魔苟斯的统治。乌欧牟通过众水来收集大地上的消息,他最惦念那群流亡者。

以太阳年计算的历法从此时开始。太阳年比维林诺悠长的双圣树年匆促短暂。彼时中洲的空气变得充满生长与死亡的气息,万物的变化与老化极其快速。在这“第二度阿尔达之春”里,土壤与流水中充满了生命,埃尔达人口增长。在崭新的太阳照耀下,贝烈瑞安德变得青葱翠绿,风景宜人。

太阳首度升起时,伊露维塔年轻的儿女在中洲东部的希尔多瑞恩{Hildórien,昆雅语,希尔多之地。}地区苏醒了。不过首度日出是在西方,因而人类睁开双眼,都转而望向那边,他们在大地上漫游时,双脚也大多朝那边游荡。埃尔达称他们为“第二支子民”阿塔尼,但又称他们为“后来儿女”希尔多,以及许多别名:“次生者”阿帕诺纳{Apanónar,昆雅语。},“病弱者”恩格瓦{Engwar,昆雅语。},“必死者”费瑞玛{Fírimar,昆雅语。}。精灵还称他们是“篡夺者”、“异乡人”、“难以揣测的”、“自我诅咒的”、“笨手笨脚的”、“惧怕黑夜的”、“太阳的儿女”。本书讲述的是远古时期的故事,发生在人类兴盛、精灵衰微之前的年月,因此很少提到人类的事迹,只有阿塔那塔瑞{Atanatári,昆雅语。}例外—他们是人类的先祖,在日月升空伊始的年代里,漫游到了世界的北方。维拉没有去希尔多瑞恩引导人类,也没有召唤他们移居维林诺。人类对维拉不是热爱,而是恐惧,他们不明白大能者目的何在,跟众神分歧不合,也跟世界争斗不休。尽管如此,乌欧牟支持曼威的计划与意愿,仍然牵挂他们,经常通过小溪与大水向他们传递讯息。但人类没有听取流水之声的本领,在与精灵密切往来之前,他们具备的本领还要更少。因此,他们虽热爱流水,为之心动,却听不懂水中的讯息。据说,他们很快就在很多地方遇见了黑暗精灵,得到了友善的对待。问世不久的人类成了那群古老子民的同伴与学徒。他们是精灵族中的漫游者,从未踏上前往维林诺的路,对他们而言,维拉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与一则传说。

当时魔苟斯回到中洲的时间还不长,势力扩张得还不远,而且被突然出现的大光震慑住。因此,大地上、山峦中没有危险。那些雅凡娜在漫长的岁月之前便构思设计,并在黑暗中播下种子的新物,终于发芽生长,盛开繁花。人类的儿女向西、向北、向南漫游出去,他们的快乐就如露珠未干的清晨时分,那时每一片叶子都青翠碧绿。

然而黎明短暂,白昼到头来经常辜负了当初承诺的美好时光。如今北方各支力量展开大战的日子近了,那时诺多族和辛达族联合人类,一同对抗魔苟斯·包格力尔{Bauglir,辛达语。}的大军,却一败涂地。这种结局,是魔苟斯自古以来就花样翻新地在对手中播下的奸诈谎言,和澳阔泷迪那场残杀所招致的诅咒,连同费艾诺的誓言合在一起运作的结果。那段时期的事迹,此处只讲述一部分,大多与诺多族、精灵宝钻和那些卷进他们的命运的人类有关。在那段岁月里,精灵与人类的身材和体力都很相似,不过精灵更有智慧,更有技能,也更美。而那些曾住在维林诺,见过大能者的精灵,在这些方面又超越了黑暗精灵,就像黑暗精灵在这些方面超越了必死的人类种族一样。只有那些多瑞亚斯王国的辛达族,才堪堪能与蒙福之地的卡拉昆迪相比,因为他们的王后美丽安是维拉一族出身。

精灵长生不死,他们的智慧随纪元流逝而不断增长,疾病或瘟疫都不能导致他们死亡。他们的肉体实际上是以大地的物质造就,故能被毁灭。在那段岁月里,他们的肉体更接近人类,因他们灵魂的火焰栖住在体内的时间还不长,而这火焰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自内消耗肉体。但人类更脆弱,更容易死于天灾人祸,受伤之后也更难复原。人类还会生各种疾病,会衰老,会死亡。他们死后灵魂的际遇如何,精灵一无所知。有些精灵说,人类也一样去了曼督斯的殿堂,但等候之处与精灵不同。而在伊露维塔之下,除了曼威之外,惟有曼督斯知晓人类在外环海边那片寂静的厅堂中反思之后,会去往何方。从亡者的殿堂归来的人类,自古惟有曾将精灵宝钻握在手中的巴拉希尔{Barahir,辛达语。}之子贝伦{Beren,辛达语。}一人,但他归来之后再未与凡人交谈。或许,人类死后的命运不由维拉掌控,而爱努的大乐章中也没有预示一切。

日后,就像魔苟斯最期望的那样,精灵和人类因魔苟斯的得逞而疏远了,那些依然生活在中洲的精灵族逐渐衰微消失,人类篡夺了日光下的世界。此后,不时有昆迪启航前往西方,从此永远离开中洲,但其余的漫游在大陆与海岛的孤寂之处,安于月光与星光、森林与山洞,变成了幻影与回忆般的存在。但在黎明年代,精灵与人类曾是同盟,彼此互认为近亲。人类当中有些习得了埃尔达的智慧,变得强大又英勇,位列诺多族的将领中。而精灵与凡人的后裔得以完全享有精灵的荣光、美丽与命运,他们就是埃雅仁迪尔{Eärendil,昆雅语。}和埃尔汶{Elwing,辛达语。},以及他们的孩子埃尔隆德{Elrond,辛达语。《霍比特人》和《魔戒》中都有他一席之地。}。

如前所述,费艾诺和他的儿子们是最先回到中洲的流亡者{the Exiles,指返回中洲的诺多族。},他们在“大回声”拉莫斯的荒野靠岸,登上了专吉斯特狭湾外围的海岸。诺多族踏上海滩之际,欢呼传入群山,不断回荡增强,直至一阵好似无数洪亮嗓音汇成的喧哗响彻北方海岸。而洛斯加烧船的巨响仿佛狂怒的喧嚣,乘着海风传开,远方听到响声的人无不充满了惊疑。

见到那场熊熊大火的,不只是被费艾诺抛弃在阿拉曼的芬国昐一行,还有魔苟斯的奥克与哨兵。魔苟斯听说与他不共戴天的敌人费艾诺已经带着大批人马由西方前来,但并没有传说记载当时他心中作何想法。或许,他并不怕费艾诺,因为那时他还没见识过诺多族的武力。很快就看出,他打算把他们赶回海里去。在月亮升起之前的清冷星空下,费艾诺的大队人马沿着深入“回声山岭”罗明山脉的专吉斯特狭湾上溯,一路远离海岸,进入希斯路姆的广阔土地。他们最后抵达了长湖米斯林,在湖的北岸扎营,那片地区同样称为米斯林{Mithrim,辛达语。}。但另一边,被拉莫斯的喧嚣与洛斯加的火光惊动的魔苟斯大军,穿过“黯影山脉”埃瑞德威斯林{Ered Wethrin,辛达语。294。}的多处隘口,抢在费艾诺的营地建妥、防御完善之前,发动了突袭。贝烈瑞安德的第二场大战就这样在米斯林的灰暗原野上打响了。这场大战称为达戈-努因-吉利亚斯{Dagor-nuin-Giliath,辛达语。},意思是“星下之战”,因为那时月亮尚未升起,此役为歌谣所传诵。诺多族虽被攻其不备,又是以寡敌众,但仍迅速取得胜利,因彼时他们眼中蕴藏的阿门洲之光尚未黯淡,他们既强壮又敏捷,愤怒时更是杀气腾腾,他们的剑长而锋利。奥克面对他们溃不成军,伤亡惨重地被逐出了米斯林,诺多族越过黯影山脉追杀他们,直到多松尼安以北的阿德嘉兰{Ard-galen,辛达语。}大平原。在那里,另一支魔苟斯派往南方,穿过西瑞安河谷前往法拉斯海港围攻奇尔丹的大军,闻讯回头赶来支援,结果一并遭遇了败绩。因为费艾诺之子凯勒巩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以一部分精灵军队发动了伏击,他们从艾塞尔西瑞安附近的山岭中杀出来,将敌人赶下了色瑞赫沼泽。最后传回安格班的消息着实堪称噩耗,魔苟斯大为惊愕。那场战役一共打了十天,魔苟斯预备征服贝烈瑞安德的全部大军,生还者寥寥无几。

然而,尽管魔苟斯暂时还不知道,他却有理由大喜过望。原来,怒恨大敌的费艾诺不肯回师,而是对奥克残兵穷追不舍,想就这样直杀到魔苟斯本人面前。他一边挥剑砍杀一边大笑,心中大慰,因他顶住了维拉的愤怒,挑战了艰险的路途,此刻终于可以大仇得报。他对安格班一无所知,对魔苟斯火速备好的强大防御兵力毫无概念。不过即便他知道,那也照样拦阻不了他,因为他已被自身的愤怒之火耗尽,几近疯狂,注定如此。因此,他一马当先,远远冲在先锋部队之前。魔苟斯的爪牙见此情形,穷途反扑,炎魔也从安格班出动,赶来相助。就在魔苟斯之地多尔戴歹洛斯{Dor Daedeloth,辛达语。}的边缘,费艾诺被团团包围了,身边友军屈指可数。他周身浴火、负伤多处,但仍毫不惊惶,奋战许久。但到了最后,他还是被炎魔之首,后来在刚多林为埃克塞理安{Ecthelion,辛达语。}所杀的勾斯魔格{Gothmog,辛达语。}击倒在地。若非他的儿子们率领援军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费艾诺就会当场死于非命。众炎魔见状便抛下他退回安格班去了。

于是,费艾诺的儿子们抬起父亲,带着他折返米斯林。但就在他们走近艾塞尔西瑞安,踏上翻越山脉的上坡路时,费艾诺吩咐他们停下,因他的伤是致命的,他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他从埃瑞德威斯林的山坡上望出去,最后一眼看见了远方桑戈洛锥姆的山巅,中洲最坚固强大的高峰。凭着临死的预感,他意识到仅靠诺多族之力永远无法推翻它们。但他诅咒了三次魔苟斯之名,并要求儿子们坚守誓言,为父报仇。然后他就死了。但他既无葬礼也无坟墓,因为他的灵魂过于炽烈,一经离开,躯体便化成了灰烬,如烟一般随风而逝。他的形貌再未出现在阿尔达,他的亡魂也始终不曾离开曼督斯的殿堂。诺多族中最强大的一位人物就如此结束了,他的事迹给他们带来了最大的名望,也给他们带来了最深的悲伤。

彼时米斯林地区有灰精灵居住,他们是从贝烈瑞安德向北游荡,越过山脉迁来的。诺多族遇到他们,十分欢喜,仿佛亲人久别重逢。起初双方的沟通并不容易,因为分别日久,住在维林诺的卡拉昆迪与住在贝烈瑞安德的墨瑞昆迪,语言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差异。诺多族从米斯林的精灵那里了解到多瑞亚斯之王埃路·辛葛的势力,和守护着他国土的迷咒环带。北方这些重大事迹的消息也向南传到了明霓国斯和布砾松巴尔、埃格拉瑞斯特两处海港。这支强大亲族的到来,令贝烈瑞安德的精灵无不满心惊奇,希望高涨。他们最初其实以为这支亲族是维拉派来解救他们的特使,因为诺多族恰恰是在他们急需帮助的时刻,出乎意料地自西方返回。

但就在费艾诺离世那一刻,魔苟斯派了使者来见费艾诺众子,不但承认战败,还提出求和条件,甚至包括交出一颗精灵宝钻。于是,费艾诺的长子、高大的迈兹洛斯说服了弟弟们,打算假装与魔苟斯谈判,亲自去约定的地点与对方的使者会面。但诺多族和魔苟斯一样,都没打算信守承诺。因此双方派去的使团人数都超过了约定,可是魔苟斯派得更多,其中还有炎魔。迈兹洛斯遭到伏击,带去的人全部被杀,他本人因魔苟斯的命令遭到生擒,被掳回了安格班。

迈兹洛斯的弟弟们闻讯撤回,在希斯路姆筑起一处大营。但魔苟斯将迈兹洛斯押为人质,并放话说,除非诺多族放弃征战,要么返回西方,要么远离贝烈瑞安德,迁到南方世界,否则就不会释放迈兹洛斯。但费艾诺众子明白,无论他们怎么做,魔苟斯都会食言背信,决不会依约释放迈兹洛斯,况且他们还受到所发誓言的约束,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征讨大敌。因此,魔苟斯以一道钢箍铐住迈兹洛斯右手的手腕,将他吊在桑戈洛锥姆悬崖的石壁上。

如今流言传到了希斯路姆的营地,芬国昐及其追随者已经长途跋涉,越过了坚冰海峡。彼时全世界都为初升的月亮而惊奇。芬国昐一行进入米斯林时,烈焰万丈的太阳自西方升起。芬国昐展开了蓝银双色的旗帜,吹响了号角,他行进时脚下百花盛开,属于星辰的纪元至此结束。魔苟斯的爪牙见到这上升的大光,全逃入了安格班。芬国昐便在敌人躲藏于地底时,畅通无阻地过了多尔戴歹洛斯重地。精灵擂响了安格班诸门,他们挑战的号声令桑戈洛锥姆的高峰也为之震动。饱受折磨的迈兹洛斯闻声大呼,但他的声音湮没在岩石的回声中。

但芬国昐的性情不同于费艾诺,他警惕着魔苟斯的诡计,退出多尔戴歹洛斯,折返米斯林,因他听说能在那里找到费艾诺众子。他也希望借着黯影山脉的防御庇护,让自己的族人得以休养壮大,因他已经见识过安格班的实力,知道不能只凭众号齐发将其震垮。因此,他最后来到希斯路姆,在米斯林湖北岸扎下第一处营地与住地。追随芬国昐的诺多族对费艾诺家族没有好感,因为他们历尽艰苦才横越坚冰海峡,而芬国昐将费艾诺众子视为其父的帮凶。如此一来,双方险些发生冲突,但追随芬国昐和菲纳芬之子芬罗德的子民尽管在长途跋涉中伤亡惨重,还是多过费艾诺的部属。于是,后者拔营退走,搬到湖的南岸去住,大湖隔开了双方。其实,很多费艾诺的子民都后悔洛斯加烧船的举动,而这群当初被他们抛弃的朋友竟有如此勇气越过北方坚冰,也令他们满怀惊叹。他们本想欢迎这群朋友,却又因为羞愧而不敢付诸行动。

就这样,诺多族因着加在身上的诅咒,在这段魔苟斯迟疑不决,奥克对光的恐惧强烈犹新的日子里,一事无成。待魔苟斯自沉思中醒来,见敌人自起内讧,不禁哈哈大笑。他下令在安格班的地洞中制造出大量浓烟与蒸汽,这些恶臭的烟气自铁山脉的峰顶冒出,污染了世间初晨的清新空气,远从米斯林都可望见。一股从东方吹来的风将这些烟气送到了希斯路姆,遮蔽了新生的太阳。阴沉的有毒烟气随后下沉,盘绕在田野上、洼地间,笼罩了米斯林湖的水面。

北方地区的大地因魔苟斯地底熔炉的雷鸣巨响而震动。于是,芬国昐之子、英勇的芬巩,下定决心要在大敌准备好开战前,化解分裂了诺多的宿仇。很久以前,在维林诺的福乐中,在米尔寇仍未获释,尚无谎言离间时,芬巩和迈兹洛斯曾是好友。虽然芬巩还不知道迈兹洛斯在烧船时并未忘记他,但一念及彼此旧谊,他便感到锥心之痛。因此,他毅然采取了行动,此举在诺多王族立下的诸多功绩当中,获得了理当拥有的赞誉—他没问任何人的建议,孤身一人出发去寻找迈兹洛斯。靠着魔苟斯制造的黑暗本身掩护,他悄然进入敌人的腹地。他攀到桑戈洛锥姆高处的山肩,绝望地望着那片荒凉的土地,却找不到任何通道或裂隙可让他进入魔苟斯的堡垒。于是,他无视那些仍然龟缩在地底黑暗坑洞中的奥克,拿出竖琴唱起一首维林诺的歌,那是旧时诺多族在芬威众子生出嫌隙之前所作。他的歌声回荡在凄凉的山坳中,过去那些地方除了恐惧与悲惨的呼喊,再没听过别的声音。

就这样,芬巩找到了要找的人。因为,从他上方突然传来一个遥远又微弱的声音回应,接续了他的歌,呼唤了他,那正是遭受折磨的迈兹洛斯在歌唱。但芬巩爬到吊着堂兄的悬崖脚下,便再也无法前进。他看见魔苟斯的残酷设计,不禁泪下。绝望的迈兹洛斯极其痛苦,恳求芬巩开弓将他射死。于是芬巩搭箭上弦,拉开了弓。他万般无望时呼唤了曼威,说:“钟爱众羽翼的大君王啊,现在让这羽箭疾飞而去,在危难之际忆起一丝对诺多族的怜悯吧!”

他的祈求迅速得到了回应。曼威钟爱所有的鸟儿,它们将中洲的消息带去塔尼魁提尔山报告给他,而他已经派出大鹰一族,命令它们在北方的山崖中筑巢而居,监视魔苟斯的动向,因为曼威仍对那群流亡精灵心存怜悯。大鹰把那段时期发生的很多事传到了悲伤的曼威耳中。此时,就在芬巩拉弓的时候,众鹰之王梭隆多{Thorondor,辛达语。}自高空而降,他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禽鸟,双翅展开有三十{一约为1.83米。}。他拦住芬巩,载他飞到吊着迈兹洛斯的峭壁前。但迈兹洛斯腕上那个地狱里打造出来的钢箍,芬巩解不开,砍不断,又拔不出岩石。于是迈兹洛斯再次痛苦地求他杀死自己。但芬巩自腕上砍断了他的手,梭隆多载着他们回到了米斯林。

一段时日后迈兹洛斯便痊愈了,因为生命之火在他体内烧得正旺,他拥有来自古老世界的力量,凡成长在维林诺者,都拥有这样的力量。他的躯体从所受的折磨中恢复,健壮起来,但他心中存有所受痛苦的阴影。他致力于用左手使剑,比从前用右手时更加致命。芬巩因这项功绩赢得了极大的名望,所有的诺多族都称赞他。芬国昐与费艾诺两个家族间的敌意也得到了缓解,因迈兹洛斯为那场阿拉曼的离弃恳求原谅,并且放弃了统治全诺多族的王权,他对芬国昐说:“大人,即便我们之间不曾有过这些怨愤冤屈,王权也理当归属于你,因你是此地芬威家族中最年长的一位,并堪称睿智。”然而,此举并不是迈兹洛斯的每一个弟弟都衷心赞成。

因此,费艾诺家族被称为“被褫夺者”{the Dispossessed。},正应了曼督斯的预言,因他们不但失去了精灵宝钻,而且至高王权也从长子家族旁落到芬国昐家族,无论在埃兰迪还是在贝烈瑞安德{这句并非翻译错误,而是原文需要澄清。“不论是在埃兰迪还是在贝烈瑞安德”应是仅指“费艾诺家族失去至高王权”一事,而不是指“至高王权自费艾诺家族落到芬国昐家族”,因阿门洲的诺多至高王权归属菲纳芬家族,并非芬国昐家族。}。但诺多族再度统一,他们在多尔戴歹洛斯的边界设下岗哨,将安格班从西、南、东三面包围起来。他们还派出使者四处勘察贝烈瑞安德的各片乡野,结交那里的居民。

这么多大有威势、渴求新领土的王子从西方前来,多瑞亚斯之王辛葛并非全心欢迎。他既不肯开放自己的王国,也不肯撤除迷咒环带,因为美丽安的智慧使他明智地认定,魔苟斯不会长久按兵不动。诺多王族中,只有菲纳芬家族诸人获准通过多瑞亚斯的边境。他们的母亲是欧尔威之女,澳阔泷迪的埃雅玟,因此他们可以说是辛葛的近亲。

菲纳芬之子安格罗德是第一个来到明霓国斯的流亡者。他作为哥哥芬罗德派去的使者,与王谈了许久,告诉他诺多族在北方立下的功绩,以及他们的人数和军力组织。但他忠于己方,内心明智,认为一切冲突龃龉如今都已得到化解原谅,故未吐露丝毫亲族残杀之事,也没提到诺多族流亡的方式与费艾诺的誓言。辛葛听进了安格罗德的话,在他走前对他说:“既然这样,你代我传话给那些派你来的人。我准许诺多族住在希斯路姆、多松尼安的高地和多瑞亚斯以东的空旷荒野上。但别处生活着很多我的子民,我不希望他们的自由受到限制,更不允许他们被驱离自己的家园。因此,你们这些从西方来的王族,要留心自己的言行,因我乃贝烈瑞安德的君主,所有意图住在此地的人都需听我所言。任何人都不能前来多瑞亚斯居住,除非受我邀请前来做客,或因情势迫切而来寻求我的援助。”

彼时诺多王族以米斯林为会商之地,安格罗德离开多瑞亚斯,便去了米斯林,带去了灰精灵之王的口信。辛葛的欢迎辞在诺多族听来颇为冷淡,费艾诺众子听了更是恼火。不过迈兹洛斯大笑说:“能掌控守护自己所有者,才算是王,否则这头衔便是虚衔。辛葛只不过是把他力量不及之处的土地给了我们。若非诺多族前来,如今多瑞亚斯当真就会是他惟一的王国。因此,就让他统治多瑞亚斯好了,他应该庆幸,与他为邻的是芬威的子孙,而非我们发现的魔苟斯的奥克。至于别处,都随我们的喜好处置。”

不过,七兄弟中脾气最暴躁苛刻的卡兰希尔不喜欢菲纳芬的儿子们,他大声喊道:“还有!别让菲纳芬的儿子们到处乱跑,去那个黑暗精灵的地洞里说长道短!是谁让他当我们的代言人去跟他谈判了?他们是来到了贝烈瑞安德没错,但叫他们别忘得那么快—他们的母亲固然是外族人,但父亲可是诺多的王族。”

安格罗德闻言大怒,从会议上拂袖而去。迈兹洛斯的确斥责了卡兰希尔,但包含双方追随者在内的多数诺多族听了卡兰希尔的话后都心生忧虑,担心费艾诺众子那凶狠的个性总有爆发的倾向,不是言辞鲁莽就是付诸暴力。然而迈兹洛斯约束了弟弟们,他们动身离开了会议之地,随后很快迁离米斯林,朝东渡过阿洛斯河,一直走到希姆凛山{Himring,辛达语。}周围那片辽阔的大地。从此之后,那片地区就被称为“迈兹洛斯防线”,因为从那里向北几乎没有任何山丘或河流可以充作屏障,抵挡来自安格班的攻击。迈兹洛斯和弟弟们守卫着这道防线,收聚所有愿意投奔的人。除非情况紧急,他们跟西边的亲族几乎没有往来。据说,这个计划实际上是迈兹洛斯本人制订的,以降低冲突的可能,也因为他非常希望亲自承担遭到攻击的主要风险。他个人也继续和芬国昐家族、菲纳芬家族保持友好交往,不时前去他们那里商讨共同的事务。然而他也受到誓言的约束,尽管那誓言如今暂时蛰伏。

卡兰希尔的子民居住的地区最靠东,过了盖理安河上游,位于瑞利尔山{Mount Rerir,辛达语。}脚下赫列沃恩湖{Lake Helevorn,辛达语。}的周围和南边。他们爬上埃瑞德路因山脉的高峰,惊奇地向东张望,在他们看来,中洲的大地辽阔又蛮荒。就这样,卡兰希尔的子民遇见了矮人。在魔苟斯的猛烈攻击与诺多族的到来之后,矮人一度中断了在贝烈瑞安德的贸易往来。诺多族和矮人虽然都热爱工艺、热衷学习,但互相没有太大好感。因为矮人行事隐秘,又易记仇,而卡兰希尔为人傲慢,对其貌不扬的瑙格人几乎不掩轻蔑,他的子民也纷纷效仿。尽管如此,由于双方都惧怕憎恨魔苟斯,还是结下了联盟,并且都从联盟中获益匪浅:一方面,瑙格人在那段时期学到了很多工艺之秘,使得诺格罗德与贝烈戈斯特的金属匠与石匠扬名于同族之中;另一方面,矮人再度开始旅行进入贝烈瑞安德时,矮人矿场的一切贸易都要首先经过卡兰希尔之手,他因此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二十个太阳年过去之后,诺多之王芬国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宴会的举办地在伊芙林群湖{Ivrin,辛达语。}附近、湍急的纳洛格河{Narog,辛达语。}发源的泉水边,因为那里的土地位于屏蔽了北方威胁的黯影山脉脚下,绿意盎然,风景优美。在日后的悲伤年日里,那场欢乐的宴会被长久铭记,它被称为米瑞斯·阿黛沙德{Mereth Aderthad,辛达语。},“重聚的盛宴”。芬国昐与芬罗德麾下的很多将领与子民都出席了,费艾诺众子来了迈兹洛斯与玛格洛尔,他们带来了东边防线的战士。另外还来了为数众多的灰精灵,有贝烈瑞安德森林里的漫游者,还有海港的子民和他们的首领奇尔丹。就连绿精灵也从遥远的蓝色山脉脚下的“七河之地”欧西瑞安德来了。但从多瑞亚斯只来了两名使者,玛布隆{Mablung,辛达语,重手。他的别号就是“重手”。}与戴隆,他们带来了国王的致意。

在米瑞斯·阿黛沙德上,众人怀着善意商讨了很多策略,并立下联盟与友谊的誓言。据说,灰精灵语在这场盛宴中用得最多,就连诺多族都讲,因为他们迅速学会了贝烈瑞安德的语言,但辛达族对维林诺的语言掌握得很慢。诺多族心绪高扬,满怀希望,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觉得,费艾诺要他们前来中洲寻求自由和美丽国度的话语正当又合理。接下来确实有了一段漫长的太平时期,在此期间,诺多族的剑保护着贝烈瑞安德不受魔苟斯侵害,而魔苟斯的势力被封锁在安格班诸门之内。在那段年日里,崭新的太阳与月亮照耀之下一片欢乐,整片大地充满了欢欣。不过,魔影仍在北方酝酿。

又过了三十年,芬国昐之子图尔巩离开了他居住的奈芙拉斯特{Nevrast,辛达语。}地区,前往托尔西瑞安岛,找好友芬罗德外出。他们暂时厌倦了北方群山,于是沿着大河南下旅行。他们途经西瑞安大河旁的微光池塘时,正值夜幕降临,二人便在夏夜星空下的河岸上入眠。但乌欧牟沿河上溯前来,使他们沉睡酣梦。他们醒来后梦中的忧患之感依然萦绕不去,但谁也未向对方提起,因为他们印象模糊,都以为乌欧牟只给自己传来了讯息。从此之后,他们总是心存不安,对未来之事心存疑虑。他们常常孤身在杳无人迹的荒野中游荡,四处寻找可以隐藏实力的地方。因他们各自感觉自己受命要为将来的凶险之时做好准备,奠定一个退守之处,以防魔苟斯冲出安格班,击溃当前镇守北方的大军。

芬罗德和妹妹加拉德瑞尔曾经应舅公辛葛所邀,在多瑞亚斯做客。芬罗德见到了坚固壮丽的明霓国斯,它的藏宝库、兵器库和有着众多石柱的岩石厅堂,心中充满了惊奇。他生出一个念头,要在山底的某个隐秘深处、严密把守的门户之后建造广大的厅堂。因此他向辛葛坦白心事,把自己的梦境和盘托出,而辛葛向他说了纳洛格河的深谷和它险峻的西岸旁、法洛斯高地下的洞穴。芬罗德离去时,辛葛给他派了向导,带他前往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芬罗德就这样来到了“纳洛格群洞”,他开始照着明霓国斯那些殿堂的模样,在那里兴建深处的厅堂与兵器库,那座要塞称为纳国斯隆德{Nargothrond,辛达语。}。芬罗德在那项工程中得到了蓝色山脉的矮人的帮助,矮人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因为诺多王族当中,数芬罗德从提力安带出来的珍宝最多。就在那时,矮人为他造了“矮人的项链”瑙格拉弥尔{Nauglamír,辛达语。},远古时代矮人最著名的造物。这条项链以黄金打造,上面镶着无数来自维林诺的宝石。但它蕴藏着一股力量,使得佩戴的人几乎感觉不到沉重,而且无论它戴在谁的颈上,都总是显得优雅美好。

芬罗德与他的众多子民以纳国斯隆德为家,他得到一个矮人语名字,“凿洞者”费拉贡德。他此后直到去世,都沿用了这个名字。不过,芬罗德·费拉贡德并不是第一个住在纳洛格河边这些岩洞里的人。

芬罗德的妹妹加拉德瑞尔没有随他迁往纳国斯隆德,因为辛葛的亲族凯勒博恩{Celeborn,辛达语。}住在多瑞亚斯,他们深深相爱了。因此,她留在隐匿王国中,与美丽安同住,从美丽安那里学到了大量有关中洲的知识与智慧。

但图尔巩记起了那座建在山上的城—美丽的提力安,有着高塔和白树。他找不到所求,便回到奈芙拉斯特,安居在海滨的温雅玛城中。来年,乌欧牟亲自向他现身,嘱咐他再次单独前往西瑞安河谷。于是图尔巩出发前去,靠着乌欧牟的指引,他发现了环抱山脉中的隐匿谷地图姆拉登{Tumladen,辛达语。},谷地中央有一座岩石山丘。彼时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地,而是又一次回到了奈芙拉斯特。他在那里开始秘密召开会议,规划一座城市,蓝本便是图娜山上的提力安,流亡生活中他内心渴望的地方。

如今,魔苟斯听了奸细的回报,相信诺多王族无心战事,正在四处游荡,便试探了对手的兵力强弱与警惕程度。他的力量几乎没有预兆就再次开始活动,北方突然发生地震,大地的裂缝中冒出大火,铁山脉也喷吐出火焰,奥克蜂拥而出,越过了阿德嘉兰平原。他们接着直插西边的西瑞安隘口南下,东边则突破了迈兹洛斯所守的丘陵与蓝色山脉外围之间的豁口,玛格洛尔的驻地。然而芬国昐与迈兹洛斯并未麻痹大意,旁人搜索追击那些在贝烈瑞安德流窜,大肆为非作歹的零散奥克小队时,他们从两翼夹击了正在进攻多松尼安的魔苟斯主力部队。他们打败了魔苟斯的爪牙,一路追杀越过阿德嘉兰平原,在能看见安格班诸门的地方将其全歼,一个都没放过。这就是贝烈瑞安德诸次大战中的第三场,它被命名为达戈·阿格拉瑞布{Dagor Aglareb,辛达语。},“荣耀之战”。

此役固然胜了,但也敲响了警钟,众王子都留意到了,从此以后联盟更加紧密,加强并整顿了监视,确立了“安格班合围”。合围持续了将近四百个太阳年。达戈·阿格拉瑞布战役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魔苟斯的爪牙无人胆敢踏出大门一步,因为他们惧怕诺多王族。芬国昐也夸口说,除非己方内部发生背叛,否则魔苟斯永远不能再次冲破埃尔达的联盟防线,或攻他们于不备。但诺多族既无法拿下安格班,也无法夺回精灵宝钻。整段合围期间,战事从未真正止息,因为魔苟斯不断谋划新的邪恶,并不时试探对手。同时,魔苟斯的堡垒也从未完全被包围过。这是因为铁山脉的庞大弧形山障环抱着突出的桑戈洛锥姆群峰,防护其两侧,并且由于山上冰雪覆盖,诺多族无法通过。因此魔苟斯在背后和北方都没有敌人,而他的密探偶尔从那边出去,另辟偏僻曲折的路径进入贝烈瑞安德。由于他最渴望的是在埃尔达当中播下恐惧与不和的种子,他命令奥克尽量抓精灵的活口,将他们缚回安格班。这些被擒的精灵,有些被他可怖的双眼威吓到不再需要锁链束缚,从此时时刻刻都怀着对他的恐惧,不管身在何方都按他的意志行事。因此,费艾诺反叛之后发生的一切,魔苟斯得知了许多,并从中发现敌人当中已有众多纷争的种子,不禁大为高兴。

达戈·阿格拉瑞布战役过后将近一百年,魔苟斯力图趁芬国昐不备,对他发动突袭(因为他听说了迈兹洛斯的警惕)。他派了一支军队进入白茫茫的北方,他们先转向西,再转向南,沿着海岸下到专吉斯特狭湾,走的正是芬国昐越过坚冰海峡后采取的路线。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从西边进入希斯路姆的领域。但他们被及时发现了,芬巩从狭湾尖端的山岭中向他们直扑而下,绝大多数奥克都被赶下了海。这场战事不算在诸次大战里,因为奥克的数目并不庞大,希斯路姆的居民也只有部分参战而已。此后太平了许多年,安格班没再明目张胆地攻击,因为魔苟斯至此意识到,奥克若无旁援,绝不是诺多族的对手。他在心里做着新的盘算。

又过了一百年,第一只北方的火龙乌鲁罗奇{Urulóki,昆雅语。}—格劳龙{Glaurung,辛达语。},趁着黑夜出了安格班的大门。恶龙寿命漫长,生长缓慢,格劳龙那时还年幼,只长成了一半,然而精灵见他来袭,无不大惊,纷纷逃往埃瑞德威斯林和多松尼安,他玷污了阿德嘉兰的田野。希斯路姆的王子芬巩闻讯,带领一支弓箭骑兵部队前去迎击,疾驰的骑手组成环状阵型将他团团包围。由于身上鳞甲尚未完全长成,格劳龙忍受不住他们的箭矢,只得逃回安格班去,多年未再出来。芬巩赢得盛赞,诺多族非常高兴,因为几乎无人预见这种新生物的全部意义与威胁。魔苟斯对格劳龙过早泄露形迹很不高兴。格劳龙被击退后,有了将近两百年的长期和平。在这一整段时间里,贝烈瑞安德只是边界偶有敌人骚扰,全境欣欣向荣,变得丰富多彩。诺多族在北方军力的保护下,兴建了住所与高塔,在那段时期造就了很多美丽之物,还写下了很多诗歌、历史和记载各种学问的书籍。在很多地方,诺多族和辛达族融合成同一支民族,说同一种语言,但他们之间仍有差异。诺多族的身心都拥有更大的力量,他们是更强大的战士、更出色的学者,建筑时使用石材,并且热爱山坡与开阔的地方。而辛达族的嗓音更美,更精于音乐,诺多族中只有费艾诺之子玛格洛尔不输他们,他们热爱森林与河畔,有些灰精灵依然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走到何方就唱到何方。

本篇所记载的,是远古时期诺多族返回中洲西北部时,那片大地的模样。本篇也讲述了贝烈瑞安德第三场大战—达戈·阿格拉瑞布战役之后,诸位埃尔达王侯分治各地的方式,以及围困魔苟斯的情形。

很久以前,米尔寇就已经在世界的北方堆起“铁山脉”埃瑞德恩格林{Ered Engrin,辛达语。},作为乌图姆诺堡垒的屏障。这道山脉矗立在终年寒冷的地区边界,从东到西呈巨大的弧形。埃瑞德恩格林在西边弯回北方,米尔寇在此处山障背后又筑了一座堡垒,以抵挡维林诺可能发起的攻击。如前所述,他返回中洲后,定居在“铁地狱”安格班的无数地穴中。维拉在众神之战中急于攻破米尔寇的大堡垒乌图姆诺,没有彻底摧毁安格班,也没有搜遍它地底深处的洞穴。米尔寇在埃瑞德恩格林山底挖了一条巨大的隧道,出口位于山脉南边,建有一道坚固的巨门。在这座大门上方以及后方直抵山脉之处,他堆起了三座高塔一般的桑戈洛锥姆山峰,终年雷鸣般隆隆作响。它们是他用地底熔炉的灰烬熔渣和大量掘出的废土堆建的,高耸入天,望之漆黑一片、寸草不生,山顶不断冒出恶臭的黑烟,污染了北方的天空。在安格班的大门前,污秽和荒芜向南在广阔的阿德嘉兰平原上绵延多哩。但在太阳问世之后,那里长出了茂盛的青草,而安格班被围困,门户紧闭的那些年间,就连那座地狱门前的碎石和坑缝当中,都有盎然绿意。

桑戈洛锥姆的西边是“迷雾之地”希斯罗迷{Hísilómë,昆雅语。}。诺多族首次在此扎营而居时,魔苟斯往那里送去了大量的乌云,诺多族因而用自己的语言给此地取了这个名字,用生活在那片地区的辛达族的语言来说,就变成了“希斯路姆”。安格班合围尚存的时期,希斯路姆虽然气候偏凉,冬天寒冷,但仍是一片风景优美的地区。希斯路姆的西方边界是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回声山脉”埃瑞德罗明,希斯路姆的东方和南方边界,是呈巨大弧形的“黯影山脉”埃瑞德威斯林,这道山脉既面向阿德嘉兰平原,又紧邻西瑞安河谷。

芬国昐和他儿子芬巩掌理希斯路姆,芬国昐的子民绝大多数生活在米斯林地区的大湖沿岸,指派给芬巩的是位于米斯林山脉西边的多尔罗明。不过他们的要塞重镇位于埃瑞德威斯林东侧的泉源艾塞尔西瑞安{Eithel Sirion,辛达语。此名既可指泉源本身,也可指位于泉源附近的堡垒巴拉德艾塞尔。}旁,他们从那里监视着阿德嘉兰平原。他们的骑兵在那片平原上奔驰,马蹄所至直抵桑戈洛锥姆的阴影下。因为阿德嘉兰平原的牧草青翠肥美,他们的马匹由少到多,迅速增加。繁殖这些马的种马有很多来自维林诺,当初由船运抵洛斯加,迈兹洛斯把它们送给芬国昐,以弥补他的损失。

在多尔罗明西边,回声山脉另一侧,深入内陆的专吉斯特狭湾以南,是奈芙拉斯特,辛达语中意为“尘世海岸”。该名起初指的是狭湾以南的全部海岸,但后来特指专吉斯特和塔拉斯山{Mount Taras,辛达语。}之间的地区。多年来,芬国昐之子、睿智的图尔巩统治着此地,它面向大海,背靠埃瑞德罗明山脉,第三面紧邻埃瑞德威斯林的高山向西绵延出的一列丘陵,起自伊芙林湖,终至矗立在海边岬角上的塔拉斯山。有人认为,奈芙拉斯特与其划归希斯路姆,不如划归贝烈瑞安德,因为它较为温暖宜人,既有潮湿的海风带来降水,又有山脉挡住刮过希斯路姆的寒冷北风。奈芙拉斯特是一块凹陷的盆地,被群山和高过内陆平原的海边峭壁围绕,盆地中没有河流。在奈芙拉斯特的中央有一个大湖,湖周围环绕着宽广的沼泽,没有明确的湖岸。那湖名唤“利耐温”{Linaewen,辛达语。},因为有大批喜爱高芦苇与浅水塘的鸟儿在那里筑巢。诺多族来到此地时,已有很多灰精灵住在奈芙拉斯特靠近海岸的地区,尤其是西南部塔拉斯山的周围,因为古时乌欧牟和欧西常常前往那地。那些灰精灵子民也全都尊图尔巩为主,此地的诺多族和辛达族融合得最快。图尔巩在海边塔拉斯山下的宫殿里住了很久,他将之取名为温雅玛{Vinyamar,昆雅语。}。

阿德嘉兰以南是一大片名为多松尼安的高地,从西到东绵延六十里格,高地上长有大片的松树林,西侧和北侧尤其繁茂。多松尼安从平原一路缓缓上升,最后成为荒凉的高地,在那些顶端高出埃瑞德威斯林山脉的不毛凸岩脚下,分布着诸多水潭。但在南方朝向多瑞亚斯的一面,却是陡然下落的可怖悬崖。菲纳芬的儿子安格罗德与艾格诺尔从多松尼安的北坡监视着整片阿德嘉兰平原,他们是哥哥纳国斯隆德之王芬罗德的臣属。他们的子民不多,一方面是因为土地贫瘠,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相信背后那片宏伟的高地是一道天然壁垒,魔苟斯轻易不会想要跨越。

在多松尼安与黯影山脉之间有一道狭窄的河谷,两旁的陡峭山壁上覆满了松树,河谷本身则绿意盎然,西瑞安河从中流过,急速流往贝烈瑞安德。芬罗德守卫着西瑞安隘口,他在河中的托尔西瑞安{Tol Sirion,辛达语。}岛上建了一座坚固的大守卫塔—米那斯提力斯{Minas Tirith,辛达语。注意这并不是《魔戒》中的刚铎之城米那斯提力斯。}。不过,在纳国斯隆德落成之后,他将这座要塞主要交托给他弟弟欧洛德瑞斯驻守。

贝烈瑞安德这片广大明媚的土地,位于歌谣中著名的大河西瑞安的东西两岸。此河发源于艾塞尔西瑞安,先是沿着阿德嘉兰平原的边缘流动,接着骤然下降穿过隘口,随着两侧群山中流下的溪水汇入,水量变得越来越丰沛。大河由此向南奔腾一百三十里格,汇集了众多支流,直到以浩大的水势抵达巴拉尔湾,形成多重入海口并积成三角沙洲。若是顺着西瑞安河的流向从北往南看去,右边是西贝烈瑞安德,其中先是西瑞安河与泰格林河之间的布瑞希尔森林,接着是泰格林河与纳洛格河之间的纳国斯隆德王国。纳洛格河发源于多尔罗明南面的伊芙林瀑布,流出大约八十里格远后,在“垂柳之地”南塔斯仁{Nan-tathren,辛达语。}注入西瑞安河。南塔斯仁南边是一片长满繁花的草地,那里无人居住。过了南塔斯仁,在西瑞安河口周围密布着沼泽与芦苇岛,而三角沙洲上惟一一种生物便是成群的鸟儿。

纳国斯隆德的范围还扩展到纳洛格河以西,一直延伸到在埃格拉瑞斯特入海的能宁河{River Nenning,辛达语。}。贝烈瑞安德的精灵当中,所有生活在西瑞安河与大海之间的都奉芬罗德为王,只有法拉斯地区除外。在法拉斯地区住着那些仍然爱船的辛达族,他们的首领是造船者奇尔丹。不过,奇尔丹与芬罗德彼此友好,结成联盟,而布砾松巴尔与埃格拉瑞斯特两处海港在诺多族的帮助下,修建一新。它们有高大的城墙保护,成为美丽的城镇和港口,码头与防波堤都以岩石造成。在埃格拉瑞斯特西边的岬角上,芬罗德兴建了一座用来监视西方海面的高塔巴拉德宁拉斯{Barad Nimras,辛达语。},不过事实证明这是多虑,因为魔苟斯从未尝试造船或自海上发动战争。他所有的爪牙都对水避之惟恐不及,除非万不得以,绝不愿意靠近大海。纳国斯隆德的一些子民在海港精灵的帮助下,造了新船出海航行,前往大岛巴拉尔勘探,想在那里准备一处最后的避难所,以备邪恶袭来,但他们命中注定不会在那里居住。

因此,芬国昐、芬巩、迈兹洛斯以及芬罗德·费拉贡德这几位强大的诺多王族当中,芬罗德虽然年纪最轻,领土却显然最大。不过,芬国昐被奉为所有诺多族的至高王,继他之后是芬巩。尽管他们直辖的区域仅是北方的希斯路姆,但他们的子民最强悍也最英勇,他们是奥克最怕的对手,也是魔苟斯最痛恨的敌人。

顺着西瑞安河的流向看去,左边是东贝烈瑞安德,从西瑞安河到盖理安河及欧西瑞安德的边界,最宽之处有一百里格。首先是空旷的丁巴尔{Dimbar,辛达语。}地区,位于西瑞安河与明迪布河{Mindeb,辛达语。}之间,大鹰所居住的克瑞赛格林群峰脚下。杳无人迹的南顿埚塞布山谷位于明迪布河与埃斯加尔都因河上游之间,那片地区充满了恐怖,因为它一侧是美丽安之力守护的多瑞亚斯北边疆界,另一侧是多松尼安高地陡降下来的“恐怖山脉”埃瑞德戈埚洛斯的悬崖峭壁。先前讲过,乌苟立安特逃离众炎魔的鞭子后,曾在那里住过一阵,用致命的阴霾充塞了那里的沟沟壑壑。她离去后,她丑恶的后裔仍潜藏在那里,编织着邪恶的罗网。从埃瑞德戈埚洛斯溢出的稀薄流水都遭到污染,饮来有害,因为尝了该地之水的人,内心会充满疯狂又绝望的阴影。其他所有生物都对那地避之不及,而诺多族除非情势紧迫才会穿过南顿埚塞布山谷,所走的道路靠近多瑞亚斯的边界,尽可能远离怪物出没的山岭。那条古道是很久以前,魔苟斯还未返回中洲时开辟的,如果有人沿那条路而行,往东可抵达埃斯加尔都因河,安格班合围期间,那里依然屹立着石桥伊安特伊阿乌{Iant Iaur,辛达语。}。从石桥再往东,会穿过“寂静之地”多尔迪能{Dor Dínen,辛达语。},再越过阿洛西阿赫{Arossiach,辛达语。}(意思是“阿洛斯河渡口”),就来到了贝烈瑞安德的北部边境,那里住着费艾诺众子。

再向南走,是被守护的森林多瑞亚斯,那是“隐匿之王”辛葛的居住地,任何人都要经他同意,才能进入他的王国。多瑞亚斯的北边部分较小,称为尼尔多瑞斯森林,在东边和南边以水色幽深的埃斯加尔都因河为界,这条河在多瑞亚斯中央转向西行。瑞吉安森林夹在埃斯加尔都因河与阿洛斯河之间,占地较广,林木也较稠密。石窟宫殿明霓国斯就坐落在埃斯加尔都因河向西流往西瑞安河的转弯处的南岸。多瑞亚斯王国全境都在西瑞安河以东,例外的只有那片位于泰格林河与西瑞安河汇流处和微光池塘之间的狭长林地,该地被多瑞亚斯的子民称为“西界”尼芙林{Nivrim,辛达语。}。那片森林中长着大橡树,也被美丽安的环带包围在内。美丽安崇敬乌欧牟,因而热爱西瑞安河。如此一来,那条河就有一部分完全归于辛葛的统治之下。

阿洛斯河在多瑞亚斯的西南边注入西瑞安河,那段流域两岸分布着大片水塘与沼泽,它们阻住了西瑞安河的流势,使它分成很多水道。这片地区称为“微光池塘”艾林微奥{Aelin-uial,辛达语。},因为它们笼罩在迷雾中,处于多瑞亚斯的魔力影响之下。须知,贝烈瑞安德的整片北方地区,地势都是朝南逐渐下降,到这里却暂时平缓下来,因此西瑞安河在此的流势极为缓慢。但艾林微奥以南地势陡降,西瑞安河的下游流域便从这落差处与上游彻底分割开来。若有人从南向北望去,会看到一连串绵延无尽的山丘,从西方纳洛格河以西的埃格拉瑞斯特一直延伸到东方盖理安河遥遥在望的阿蒙埃瑞布山。纳洛格河穿过这道山岭,切出一道深深的峡谷,水流湍急但没有瀑布,西岸隆起成为广阔的森林高地陶尔-恩-法洛斯{Taur-en-Faroth,辛达语。}。在这道峡谷西侧,有短小的凛纬尔溪{Ringwil,辛达语。}冒着泡沫自法洛斯高地倾泻而下,翻腾着冲入纳洛格河,芬罗德就在此处建造了纳国斯隆德。而在纳国斯隆德峡谷以东约二十五里格处,西瑞安河在微光池塘下方自北面飞流直下,形成了声势浩大的瀑布,然后突然钻入地底,整条河没入瀑布水势之力所冲击出来的地底大河道中。直到往南三里格开外,西瑞安河才夹杂着巨大的响声与水雾,经由山岭脚下的诸多石拱孔洞再度涌出地面,该处称为“西瑞安之门”。

这一连串分界的落差地带,称为“长墙”安德拉姆{Andram,辛达语。},起自纳国斯隆德,绵延直抵东贝烈瑞安德的“墙尾”拉姆达尔{Ramdal,辛达语。}。不过安德拉姆越向东就越平缓,因为盖理安河谷的地势缓缓向南下降,河道全程既无瀑布也无急流,但它的流速始终快过西瑞安河。在拉姆达尔与盖理安河之间,孤零零矗立着一座占地极广并且坡度和缓的山丘,它单独耸立在平原上,因此显得比实际要高大。此山称为阿蒙埃瑞布,住在欧西瑞安德的南多族的首领德内梭尔,便是在此阵亡。当时奥克第一次大举南下,破坏了星光下贝烈瑞安德的太平岁月,而德内梭尔领军援助辛葛对抗魔苟斯。迈兹洛斯在泪雨之战的惨败后,就驻防在那座山上。但安德拉姆以南,在西瑞安河与盖理安河之间是无人问津的大片蛮荒乱林,只有少数黑暗精灵偶尔在那里游荡。那片森林被称为“两河之间的森林”陶尔-伊姆-都因那斯{Taur-im-Duinath,辛达语。}。

盖理安是一条大河,有两处源头,起初有两条源流:小盖理安河发源自希姆凛山,大盖理安河发源自瑞利尔山。盖理安河大小两条源流交汇后,往南流出四十里格后,其他支流才纷纷加入。它抵达出海口时流程是西瑞安河的两倍,不过宽度与流量都有所不及,这是因为西瑞安河的水来自希斯路姆与多松尼安,这两处地区的降雨量多于东部地区。盖理安河的六条支流皆发源于埃瑞德路因山脉,包括阿斯卡河(后来更名为拉斯罗瑞尔{Rathlóriel,辛达语。})、沙洛斯河{Thalos,辛达语。}、莱戈林河{Legolin,辛达语。}、布璃尔梭尔河{Brilthor,辛达语。}、都伊尔温河{Duilwen,辛达语。}、阿都兰特河{Adurant,辛达语。}。这些河流都是从群山中陡降下来,水势湍急。起自北边的阿斯卡河,终至南边的阿都兰特河,那一片夹在盖理安河与埃瑞德路因山脉之间的遥远绿野被称为“七河之地”欧西瑞安德。阿都兰特河在大约流至半途时一分为二,之后又再合流,被河水包围在中间的岛屿称为“绿岛”托尔嘉兰。贝伦和露西恩复活后便居住在岛上。

绿精灵受这些河流的庇护,生活在欧西瑞安德。因为西边地区的所有流水,乌欧牟最爱西瑞安河,其次就是盖理安河。欧西瑞安德的精灵在森林中的生活技能十分高超,若有陌生人穿过他们的土地,自始至终都看不见他们的踪影。他们春夏穿着绿色的衣服,他们的歌声甚至在盖理安河对岸也能听见,因此诺多族将那片土地取名为林顿{Lindon,昆雅语,音乐之地。},并将林顿对面那道他们起初从欧西瑞安德望见的山脉取名为埃瑞德林顿。

在多松尼安东边,贝烈瑞安德的边界最容易遭到进攻,只有一些不高的丘陵从北方防护着盖理安河谷。费艾诺众子带着很多子民生活在那片地区,即迈兹洛斯防线及其后方的土地上。辽阔空旷的洛丝蓝{Lothlann,辛达语。}平原位于阿德嘉兰平原东边,他们的骑兵常常在那片广大的北方平原上奔驰,以防魔苟斯尝试从这里突袭东贝烈瑞安德。迈兹洛斯的主要堡垒坐落在名为“终年寒冷”的希姆凛山上。希姆凛山的宽大山肩没有树木遮蔽,山顶平坦,周围环绕着诸多较低矮的山丘。在希姆凛与多松尼安之间有一道西侧极其险峻的隘口,名为阿格隆隘口{Pass of Aglon,辛达语。},是进入多瑞亚斯的关口,从北方吹来的寒风终年贯穿其间。但凯勒巩和库茹芬在阿格隆严加设防,驻守重兵,他们的领地还包括南边的希姆拉德{Himlad,辛达语。}全地,即源自多松尼安的阿洛斯河与其源自希姆凛山的支流凯隆河之间的区域。

盖理安河两条源流之间的地区由玛格洛尔负责防卫。在这一带的一处,山岭完全消失,第三次大战前,奥克就是从那里进入东贝烈瑞安德。因此,诺多族在该处的平原上驻扎了大批骑兵,卡兰希尔的子民也加强了玛格洛尔豁口以东山脉的防卫。那里矗立着瑞利尔山,周围还有众多从埃瑞德林顿的主脉向西延伸出的低矮山丘。在瑞利尔山与埃瑞德林顿山脉之间的夹角地带有一个湖,三面被山岭遮蔽,只有南面开敞。那就是湖水幽深的赫列沃恩湖,卡兰希尔的住所就在湖畔。那一大片位于盖理安河和山脉、瑞利尔山和阿斯卡河之间的地区,诺多族称为“盖理安河对岸的地区”沙盖理安{Thargelion,辛达语。},或称为“卡兰希尔之地”多尔卡兰希尔,诺多族就是在这片地区第一次遇到了矮人。不过沙盖理安从前被灰精灵称为“东边的谷地”塔拉思鲁能{Talath Rhúnen,辛达语。}。

因此,以迈兹洛斯为首的费艾诺众子统领着东贝烈瑞安德,但彼时他们的大多数子民都住在那片地区的北部,只在打猎时才会骑马前往南方的绿林。那里是阿姆罗德与阿姆拉斯的驻地,安格班合围尚存期间,他们很少到北边去。不时还有别的精灵贵族骑马前往那里,甚至不惜长途跋涉,因为那片土地虽未经开发,却是极美。这些贵族当中,数芬罗德·费拉贡德来得最勤,因为他极爱漫游,甚至深入欧西瑞安德,赢得了绿精灵的友情。但是,诺多族在王国尚存时从未有人翻越埃瑞德林顿山脉到东方去。发生在东方地区的事也几乎没有消息传入贝烈瑞安德,纵使传到也很迟。

先前已述,奈芙拉斯特的图尔巩在乌欧牟的指引下,发现了隐蔽的山谷图姆拉登,(日后揭示)那座山谷在西瑞安河上游以东,位于一圈高耸险峻的山脉当中,除了梭隆多那群大鹰,没有任何生物到过那里。但在山底深处有一条密道,是往外流出汇入西瑞安河的溪流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冲刷侵蚀而成。图尔巩找到的就是这条通道,由此来到群山包围的青翠平原上,看见那里耸立着一座坚硬光滑的石山,如同岛屿,因为上古之时这处谷地原是一座大湖。于是图尔巩知道自己找到了心仪之地,决定要在这里建起一座美丽的城,纪念图娜山上的提力安。但他回到了奈芙拉斯特,继续在那里安居,不过时刻都在思忖如何才能达成计划。

达戈·阿格拉瑞布战役之后,图尔巩心中重新浮现了那股乌欧牟激起的不安,于是他召集麾下很多最坚韧、技艺最高超的子民,将他们秘密带去了那个隐藏的山谷。他们开始在那里建造图尔巩所构想的城,并在四周布下岗哨,以免有人自外面误入,发现他们的工程。乌欧牟的力量也奔流在西瑞安河中,保护着他们。如此秘密辛苦劳作了五十二年后,该城终于落成。此前绝大部分时间,图尔巩依然住在奈芙拉斯特。据说,图尔巩以维林诺的精灵语将那座城命名为“水乐之岩”昂多林迪{Ondolindë,昆雅语。},因为在山丘上有众多泉水涌出,但此名在辛达语中被改成了“隐匿之岩”刚多林。于是,图尔巩开始准备迁离奈芙拉斯特,离开海边位于温雅玛的宫殿,乌欧牟再次前去那里向他说话。乌欧牟说:“图尔巩,汝今终将迁居刚多林,我将于西瑞安河谷和那里所有流水中继续施展力量,从而无人能注意汝迁移之踪迹,亦无人能违背汝之意愿寻得隐藏的入口。所有埃尔达的王国中,刚多林将屹立抵御米尔寇最久。然切勿太爱汝心所成之物,汝手所造之工。切记,诺多族的真正希望乃在西方,来自大海彼岸。”

乌欧牟又警告,图尔巩也同样受到曼督斯之判决的辖制,那判决乌欧牟无力解除。他说:“因此,这将会发生:诺多的诅咒也终将找上汝,背叛将起自萧墙之内,汝城随后将有火焚之灾。但若这危难确已临近,将有一人从奈芙拉斯特前去警告汝。度过烈焰劫毁之后,通过此人,精灵与人类必将生出希望。因此,汝当在此屋中留下盔甲与宝剑,将来他将找到这副装备,而汝也将借此识出那人,不致遭受蒙骗。”接着乌欧牟向图尔巩透露,他该留下什么种类和尺寸的头盔、甲胄以及宝剑。

然后乌欧牟返回了大海,图尔巩开始遣送自己的全部子民,其中包括的诺多族多达芬国昐追随者的三分之一,辛达族比这还多。他们一小群一小群地秘密启程,走在埃瑞德威斯林的阴影下,未受察觉地来到了刚多林,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图尔巩才动身,他带着家人,悄然穿过山岭,通过了群山中的重重大门,它们在他背后一一关闭。

此后多年,除了胡林与胡奥二人,没有任何人进去。图尔巩的大队人马直到三百五十多年后的“哀悼之年”{Year of Lamentation,第一纪元的第473年,那年发生了贝烈瑞安德的第五次大战。},才再出来。在这圈环抱的群山内,图尔巩的子民人数增长,兴旺繁荣,他们运用自己的才能,不停劳作,于是坐落在阿蒙格瓦瑞斯{Amon Gwareth,辛达语。}山上的刚多林城变得极美,甚至堪与大海彼岸的精灵之城提力安媲美。它的城墙高拔雪白,阶梯平整洁净,王之塔高耸坚固,喷水池中晶莹泉水喷溅不息。图尔巩还亲自以精灵巧艺仿造了古时的双圣树,竖立在王庭中:一棵树名为格林加尔{Glingal,辛达语,悬挂的火焰,或闪烁不定的光芒。},以金子造就;另一棵树名为贝尔希尔{Belthil,辛达语,神圣的放射光芒。},花朵以银子造就。但图尔巩之女伊缀尔{Idril,辛达语,心思活跃,才气横溢。她的昆雅语名字是伊塔莉尔(Itaril,也写作Itarillë)。}比刚多林的全部奇观更美,她被唤作“银足”凯勒布琳达尔{Celebrindal,辛达语。},金发如同米尔寇获释前的金圣树劳瑞林。就这样,图尔巩在福乐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奈芙拉斯特一片荒凉,直到贝烈瑞安德毁灭都无人生活居住。

就在刚多林城秘密兴建的同时,芬罗德·费拉贡德在地下深处兴建了纳国斯隆德。不过,如前所述,他妹妹加拉德瑞尔住在辛葛的王国多瑞亚斯。美丽安和加拉德瑞尔不时一起谈论维林诺和古时的福乐,但每当说到双圣树死亡的黑暗时刻,加拉德瑞尔便缄口不再多言。一次,美丽安说:“有种悲伤忧患笼罩着你和你的族人。这点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但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因为西方曾发生或正发生的一切,我既无法以意念探知,也无法借景象看见。有一片阴影遮蔽着阿门洲全境,并且向外远远延伸到大海上。你为什么不肯对我多说呢?”

“因为那种悲伤忧患已经过去了,”加拉德瑞尔答道,“我宁愿享受此地尚存的欢乐,不受回忆打扰。虽然希望看似光明依旧,但也许还有足够的悲伤忧患要来。”

美丽安闻言注视她的眼睛,说:“尽管诺多族恰好在我们急需帮助之际前来,但我不相信他们像众人初时传述的那样,是维拉派来的使者。因为他们绝口不提维拉,他们的王侯也没有给辛葛捎来任何讯息。曼威和乌欧牟姑且不提,就连王的兄弟欧尔威和那些前往大海彼岸的本族子民,都杳无音讯。加拉德瑞尔,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诺多族的高贵子民被驱逐出阿门洲,成为流亡者?或者,费艾诺众子身上到底伏有什么邪恶,让他们如此傲慢又凶狠?我说的是否切近真相?”

“接近,”加拉德瑞尔说,“只不过我们并非被驱逐,而是违背维拉之意,自愿离开。我们不顾维拉的反对,冒着奇险前来,目的在于向魔苟斯复仇,收复他窃走之物。”

然后,加拉德瑞尔向美丽安讲述了精灵宝钻,以及诺多之王芬威在佛米诺斯惨遭杀害一事。不过有关费艾诺的誓言、那场亲族残杀和洛斯加的焚船事件,她仍然只字未吐。但美丽安说:“你对我讲了不少,然而我察觉还有更多。自提力安出发后的漫漫长路,你想含糊其词,我却看见其中藏有邪恶,此事辛葛应当了解,以作为行事的参考。”

“也许,”加拉德瑞尔说,“但不是从我这里得知。”

美丽安不再与加拉德瑞尔谈起这些事,但她把有关精灵宝钻的一切传闻都告诉了辛葛。“此事之干系重大,甚至超出诺多族自己的认识。”她说,“因为阿门洲的光明与阿尔达的命运,如今就封存在已逝的费艾诺这些造物中。我预言,这三颗宝石不能依靠任何埃尔达的力量寻回,在从魔苟斯手中夺回它们之前,世界将在即将来临的多次战争中分崩离析。看哪!它们已经害死费艾诺,据我猜测,还有众多旁人。然而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它们招致的一切死亡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你的朋友芬威—魔苟斯在逃离阿门洲之前杀害了他。”

辛葛闻言沉默了,内心充满了哀伤与不祥的预感,但他最后开口说:“现在我终于明白,诺多族为什么离开西方前来,先前我颇为疑惑。他们不是来帮助我们(这只是巧合),须知,维拉不到千钧一发之际,总会放任那些留在中洲的人自行其是。诺多族是为了复仇和追讨失物而来。不过这点越发确定—他们将是对抗魔苟斯的盟友,无法想像他们会跟魔苟斯立约讲和。”

但美丽安说:“他们确实为这些目的而来,但还有别的理由。小心费艾诺众子!维拉震怒的阴影笼罩着他们。我察觉他们曾犯下恶行,既是在阿门洲,又是对他们自己的亲族。有种冲突龃龉横亘于诺多众王子之间,它只不过是暂时蛰伏而已。”

辛葛答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费艾诺其人我只听过传闻,以此判断,他确实非同凡响。至于他的儿子们,我没听说什么令我愉快的事迹,但事实很可能证明,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最可怕的死敌。”

“他们的剑与谋算都是双刃的。”美丽安说。之后他们再未谈起此事。

不久,有关诺多族在来到贝烈瑞安德之前做过何事的秘闻蜚语,便在辛达族中流传开来。谣言来自何处毋庸置疑,恶事的真相也被谎言添油加醋、恶意歪曲。彼时辛达族尚无警惕心,往往轻信传言,(或可这样认为)魔苟斯之所以选择他们作为对象,发动第一波歹毒的攻击,正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他。奇尔丹听到这些阴险的故事后,心生困扰。因有智慧,他迅速意识到这些说法无论真假,这时散播出来都是居心歹毒。不过他以为这是诺多王族所为,缘于他们各个家族之间的妒忌。因此他派出信使,将自己耳闻之事全部告知辛葛。

恰巧,此时菲纳芬的儿子们因为想见妹妹加拉德瑞尔,再次成为辛葛的座上客。辛葛得讯十分激动,愤怒地对芬罗德说:“我的亲人,你对我实在不义,竟然隐瞒了这么大的事。诺多族犯下的所有恶行,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芬罗德回答说:“陛下,我对您做过什么不义之事?诺多族又究竟在您的领土上犯下什么罪行,令您难过?无论对您的血亲还是您的子民,他们都既没想过,也没做过任何恶事啊。”

“埃雅玟的儿子啊,你真让我刮目相看。”辛葛说,“你残杀过你母亲的亲族,双手染满鲜血,竟还敢到你亲人的餐桌上做客,且连一句辩解之词也没有,一句寻求原谅的话也不说!”

芬罗德闻言,深感纠结为难,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若要为自己辩护,就只能指控其他诺多王族,而他不愿意在辛葛面前这么做。但安格罗德心里又浮现卡兰希尔讥骂他的话,不禁苦涩难忍,因此他大声说道:“陛下,我不知道您听到了什么样的谗言,也不知道这谗言来自何方。但我们来此,双手绝对没有沾染鲜血。我们来得清清白白,惟一的错处大概便是出于愚勇,听信了凶狠的费艾诺那番言辞,变得好像醉酒一般,可也很快就清醒了。我们一路没有犯下任何恶行,反倒受了极大的冤屈,而且还得加以谅解。我们为此被安上了向您告密、出卖诺多族的罪名,而您知道这并非事实。我们正是因为自有忠诚要守,才在您面前保持缄默,结果又换来了您的怒气。但我们现在不能再承担这样的罪名了,而您也应当知道真相。”

于是安格罗德愤恨地批判了费艾诺众子,讲述了澳阔泷迪的残杀,以及曼督斯的判决和洛斯加的焚船事件。然后他大声说:“我们这些跋涉过坚冰海峡而来的人,为什么要背负杀亲者与背叛者之名?”

“然而曼督斯的阴影同样笼罩着你们。”美丽安说。但辛葛沉默良久,才又开口。“你们走吧!我内心现在如同火焚。”他说,“你们只要愿意,以后可以再来。你们是我的亲人,卷入了自己未曾插手的恶行,我不会为此就把你们永远拒于门外。我也会与芬国昐和他的子民保持友好,因为他们已经为做下的错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将憎恨造成这一切悲伤祸患的大敌,以此弭平悲伤。但记住我的话!我绝不愿再听到那些在澳阔泷迪残杀我亲族者所用的语言!只要我权力尚存,我的王国上下就不准公开使用那种语言。所有辛达族都要听我的命令,不准说诺多族的语言,听到也不准应答。任何用那语言的,都将被看作杀亲者与怙恶不悛的叛徒。”

于是,菲纳芬的儿子们心情沉重地离开了明霓国斯,意识到曼督斯所言总会应验,追随费艾诺的诺多族没有一个能够逃过笼罩那个家族的阴影。随后就如辛葛所言,辛达族都服从他的命令,从此在贝烈瑞安德全境排斥诺多族的语言,对那些大声说它的人避之惟恐不及。流亡者日常生活中彻底改用辛达语,西方的高等语言只在诺多王族内部使用。但只要是在诺多族居住的地方,这种语言总是作为一种学问得以保存。

后来,纳国斯隆德落成(而图尔巩仍住在温雅玛的厅堂中),菲纳芬的儿子们齐聚一堂,设宴庆祝。加拉德瑞尔也离开多瑞亚斯,来到纳国斯隆德暂住。芬罗德·费拉贡德王尚未娶妻,加拉德瑞尔问他为何如此。就在她问话时,费拉贡德心中突然浮现一种预感,因此他答道:“我也将立下一个誓言,必须以自由之身来履行,然后进入黑暗。我的王国中也无一物能存待子嗣继承。”

据说,这样冰冷的想法是直到那个时刻才袭上他心头的。其实,他爱着凡雅族的阿玛瑞依{Amarië,昆雅语。},而她没有随他一起流亡。

诺多的白公主,芬国昐的女儿阿瑞蒂尔·阿尔-霏涅尔先是和她哥哥图尔巩住在奈芙拉斯特,随后与他一同迁到了隐匿王国。但她厌倦了卫护森严的刚多林城,住得愈久,便愈渴望再次在广阔的大地上纵马奔驰,在森林中漫步,过去她在维林诺时常这么做。因此,刚多林城落成两百年后,她向图尔巩开口,要求获准离开。图尔巩长久以来都拒绝她,不愿答应,但他最终还是让步了,说:“既然你想,你就走吧。但我认为此举十分不智,且预感祸患必因此而来,殃及你我。不过你只能去找我们的哥哥芬巩。我差遣与你前去的护卫,当尽可能迅速返回刚多林。”

阿瑞蒂尔闻言却说:“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臣仆,出了你的辖地,我自会去我觉得好的地方。你若吝于给我护卫,我就自己走。”

图尔巩回答说:“凡我所有,我都不吝于给你。然而我希望所有知道前来此地之路的人都住在城内。妹妹,我固然信任你,但不信任旁人都会同样守口如瓶。”

于是图尔巩指派家族中三位领主与阿瑞蒂尔同行,嘱咐他们倘若能让她听从,就领她到希斯路姆去找芬巩。“当心,”他说,“虽然魔苟斯仍被围困在北方,但中洲还是危险重重,公主对此一无所知。”于是阿瑞蒂尔离开了刚多林。她的离去令图尔巩心情沉重。

阿瑞蒂尔来到西瑞安河的布砾希阿赫渡口{Ford Brithiach,辛达语。},对同伴们说:“现在我们不转向北,而要向南,因为我不去希斯路姆,我心里更想去找旧日的朋友,费艾诺众子。”他们劝不动她,只好遵照她的命令转向南行,希望获准进入多瑞亚斯。但边境守卫拒绝了他们,因为辛葛除了自己的亲人菲纳芬家族,不容任何诺多族通过美丽安环带,尤其不准费艾诺众子的朋友进入。因此,边境守卫对阿瑞蒂尔说:“公主,您要找的是凯勒巩的领地,要去那里无论如何都不得穿过辛葛王的国土,只能向南或向北绕过美丽安环带。最快的一条路是从布砾希阿赫渡口往东经过丁巴尔,沿着多瑞亚斯的北面边界向前,过了埃斯加尔都因桥和阿洛斯渡口,就到了希姆凛山背后的地区。我们相信凯勒巩与库茹芬就住在那里,或许您能找到他们,但这条路很危险。”

于是,阿瑞蒂尔折返,去找那条夹在多瑞亚斯北边防线与怪物出没的埃瑞德戈埚洛斯山谷之间的危险道路。骑手们接近险恶的南顿埚塞布地区时,陷入重重阴影,阿瑞蒂尔与同伴走散,失去了踪影。护卫们寻找她许久,却徒劳无功,担心她落入陷阱或喝了那地有毒的溪水。然而住在峡谷里的乌苟立安特的凶残后裔被惊动了,出来追猎他们,他们九死一生地侥幸脱身。他们最后返回,讲述了经过,刚多林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图尔巩独自坐了许久,默默忍受着哀伤与愤怒。

但阿瑞蒂尔遍寻同伴无果,继续骑马前行,因她像芬威的所有后代那样勇敢无畏,内心坚强。她沿路行去,过了埃斯加尔都因河与阿洛斯河,来到位于阿洛斯河与凯隆河之间的希姆拉德地区。在安格班合围尚未瓦解的时期,凯勒巩与库茹芬就居住在那里。阿瑞蒂尔到达时,他们不在家,而是与卡兰希尔一同往东去了沙盖理安。不过凯勒巩的子民欢迎她的到来,以礼相待,请她留在他们当中等他们的王子回来。她在那里心满意足地住了一段时间,无拘无束地在林地中漫游,十分快乐。但那年过了大半,凯勒巩还没有回来,她又开始躁动不安,开始独自骑马外出,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寻找新的道路与无人涉足的林间空地。于是,就在那年接近尾声时,阿瑞蒂尔偶然来到希姆拉德的南边,涉过了凯隆河,不知不觉陷入了南埃尔莫斯的谷地。

上古之时,美丽安曾在中洲的微光中行走在这处森林里,彼时树木都还年轻,林中的迷咒至今犹存。如今全贝烈瑞安德以南埃尔莫斯的树木最高大、最森幽,阳光永不透入。被称为“黑暗精灵”的埃欧尔{Eöl,辛达语。}就住在此地。他过去本是辛葛的亲人,但他在多瑞亚斯感到焦躁不安,很不自在。他居住的瑞吉安森林被纳入美丽安环带后,他便离开那里去了南埃尔莫斯,住在此地幽深的阴影中,喜爱黑夜与群星的微光。他把魔苟斯的返回归咎于诺多族,认为是他们扰乱了贝烈瑞安德的安宁,因而对诺多族避而不理,但他是古时精灵族人当中最爱和矮人来往的。矮人从他那里得知了很多发生在埃尔达领地上的事。

矮人从蓝色山脉下来,横过东贝烈瑞安德时有两条路可走,而北边那条朝阿洛斯渡口去的路从埃尔莫斯谷附近经过。埃欧尔就在那里与瑙格人会面,跟他们交谈。随着交情渐深,他偶尔会前往地下城邦诺格罗德或贝烈戈斯特做客。他在那里学会了很多锻造金属的本领,变得精于此道。他造出一种像矮人所炼的钢一样坚硬的金属,延展性却又极强,可以被锻打得又薄又软,同时还能抵挡一切刀刃与箭矢。这种金属漆黑闪亮如黑玉,因此他将它命名为加尔沃恩{Galvorn,辛达语,会发光的黑色。},他无论何时外出都以它护体。尽管埃欧尔因从事铁匠工艺而身形微驼,但他不是矮人,而是一个高大的精灵,拥有泰勒瑞贵族的血统,面容高贵但冷峻,他的双眼能看进阴影和黑暗深处。就这样,他看见阿瑞蒂尔·阿尔-霏涅尔在南埃尔莫斯边缘的参天树林中游荡,她就像幽暗之地里一团闪烁的白光。他觉得她真是美极了,生出了得到她的欲望。因此,他在她四周布下迷咒,令她找不到出路,反而越走越接近森林深处他的居所。那里有他的铁匠作坊和幽暗的厅堂,他家中的仆人也跟主人一样,沉默又形迹隐秘。漫游得疲惫的阿瑞蒂尔,最后来到了他的门前。他现身欢迎她,并领她进入屋中。于是,她留在那里,因为埃欧尔娶了她为妻。她的亲人很久以后才又听到她的消息。

据说,阿瑞蒂尔并非完全不情愿,她也多年不曾厌恶南埃尔莫斯的生活。虽然她因埃欧尔的命令必须避开日光,但他们会在星光或新月的微光下一同远游。她若愿意,也可以独自出行,只是埃欧尔禁止她去寻找费艾诺众子或任何其他诺多族。阿瑞蒂尔在南埃尔莫斯的阴影中为埃欧尔生了一个儿子,她在心中用遭禁的诺多族语言为他取名罗米安{Lómion,昆雅语。},意思是“微光之子”,但孩子的父亲直到他十二岁才为他取名,唤他迈格林{Maeglin,辛达语。},意思是“锐利的眼神”,因为他注意到儿子的目光比他的更具穿透力,并且儿子靠思绪能读出言语掩饰着的内心秘密。

迈格林长大成人后,面容与身形都更像母系的诺多族,但脾气和想法与父亲一脉相承。他事不关己时沉默寡言,但一旦开口,声音就含有一种打动聆听者、挫败抗拒者的力量。他身量高大,发色漆黑,肤色白皙,眼睛虽是黑色,却像诺多族那样雪亮锐利。他经常跟随埃欧尔前往埃瑞德林顿山脉东侧的矮人城邦,他们肯教的,他都热切地学习,最热衷的技能是在山脉中寻找金属矿藏。

不过,据说迈格林更爱母亲,每当埃欧尔外出,他会久久坐在她身旁,听她讲述能告诉他的一切:她的族人,他们在埃尔达玛的种种事迹,以及芬国昐家族众王子的威势与英勇。他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尤其留心图尔巩和他没有继承人一事。因为图尔巩的妻子埃兰葳在横越赫尔卡拉赫海峡时身亡,他惟一的孩子是女儿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

阿瑞蒂尔讲着这些故事,心里重见亲人的渴望苏醒过来,她讶异自己过去竟会厌倦刚多林的光辉,阳光中的喷泉,还有春日多风的天空下图姆拉登的青葱草地。而且,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时,她经常孤独地待在阴影中。阿瑞蒂尔讲述的这些故事,也引发了迈格林与埃欧尔之间的初次争吵。阿瑞蒂尔无论如何都不肯向迈格林透露图尔巩住在哪里,也不肯说如何去往该地,因此迈格林等待时机,仍相信能从她那里刺探出秘密,不然或许能读出她不设防时的心思。但他不等有机会就渴望去见诺多族,想与住得不远的亲族费艾诺众子交谈。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父亲,埃欧尔大发雷霆。“迈格林我的儿子,你属于埃欧尔家族。”他说,“你不是戈洛兹民{Golodhrim,辛达语。诺多族。}。这片大地全都属于泰勒瑞族,我自己不会,也不会让我儿子跟那些杀害我们亲族的人打交道,他们是侵略者,篡夺了我们的家园。此事你必得顺从我,否则我就把你关起来。”迈格林没有应答,但态度冷淡沉默,并且不再随埃欧尔外出,埃欧尔也不信任他了。

到了仲夏,矮人按照本族的习俗邀请埃欧尔去诺格罗德赴宴,于是他骑马走了。迈格林和母亲过了一段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日子,他们常常追寻阳光,骑马前往森林的边缘,迈格林心中想要永远离开埃尔莫斯谷的愿望愈来愈强烈。因此他对阿瑞蒂尔说:“公主,趁还有时间,我们走吧!对你我来说,这片森林里还有什么希望?我们被囚禁在这里,我在这里也得不到任何益处。我父亲能教我的一切,以及瑙格人愿意教我的,我都已经学会了。我们何不前去寻找刚多林?你来当我的向导,我来当你的护卫!”

阿瑞蒂尔闻言心喜,为儿子感到自豪。他们告诉埃欧尔的仆人他们要去找费艾诺众子,便动身离开,骑马去了南埃尔莫斯的北部边界。他们在那里涉过了凯隆河的细流,进入希姆拉德地区,继续奔往阿洛斯渡口,再沿着多瑞亚斯的防线向西而去。

不料,埃欧尔从东方回来得比迈格林所料的更早,他发现妻儿刚走了两天,暴怒之下,不惜顶着白昼的阳光跟踪追赶。他进入希姆拉德,想起自己身处险境,便抑住怒火,谨慎行路,因为凯勒巩与库茹芬这两位强大的王族对埃欧尔殊无好感,此外库茹芬的性情还很危险。但守卫阿格隆的斥候已经注意到阿瑞蒂尔和迈格林骑马前往阿洛斯渡口,库茹芬察觉事有蹊跷,便从隘口南下,驻扎在渡口附近。埃欧尔在希姆拉德骑马没走多远,库茹芬的骑兵便将他拦下,带到了王子面前。

于是库茹芬问埃欧尔:“黑暗精灵,你到我的领地上来干什么?大概是紧急的事吧,否则一个如此羞见阳光的人,怎么会在大白天赶路!”

埃欧尔知道自己处境凶险,吞下了心中冒出的愤恨言词。“库茹芬大人,”他说,“我听说我妻子、刚多林的白公主,和我儿子在我外出时前来拜访你。我觉得我也应当跟他们一同到访才是。”

库茹芬闻言嘲笑了埃欧尔,说:“假如有你陪同,他们大概会发觉自己在这里没有想像的那样受欢迎。不过,这事无妨,因为他们不是来拜访我的。不到两天前,他们涉过了阿洛西阿赫,从那里迅速往西奔驰而去。你似乎是要蒙骗我,除非你自己其实也受到了蒙骗。”

埃欧尔回答说:“既然如此,大人,或许你能准我离去,查明此事的真相。”

“我虽不喜欢你,但我准你离去。”库茹芬说,“你越早离开我的领地,我越高兴。”

于是埃欧尔翻身上马,说:“库茹芬大人,能在紧急时刻碰见你这样友善的亲人,真是有幸。我回来时会记得的。”库茹芬闻言,看埃欧尔的目光凶狠起来。“别在我面前炫耀你妻子的头衔,”他说,“那些偷了诺多族的女儿,不送聘礼、不经同意就强娶她们的人,不配被她们的亲族视为亲戚。我已经准你离去,你就走吧,给我滚。因为埃尔达的律法,这次我不会杀你。我还要奉劝你:现在就掉头回到你在南埃尔莫斯的黑暗住处去,因为我的心警告我,如果你现在去追赶那些不再爱你的人,你将踏上一条不归路。”

埃欧尔骑马匆匆离去,内心对所有诺多族都充满了憎恨,因他如今意识到迈格林和阿瑞蒂尔是逃往刚多林去了。受了这番折辱,他在愤怒与羞耻的驱使下,涉过阿洛斯渡口,沿着他们先前所走的路苦苦追赶。虽然他们不知道他就紧追在后,他又有最快的坐骑,他还是一直没看见他们的踪影,直到他们抵达布砾希阿赫,弃马步行。厄运随即出卖了他们,因那两匹马大声嘶鸣,埃欧尔的坐骑听见了,便朝它们快速奔来,埃欧尔寻找进入山中的密道时远远瞥见了阿瑞蒂尔的一袭白衣,并且注意到了她所走的路。

阿瑞蒂尔和迈格林来到山底刚多林的外门,遇上了黑暗中的守卫。她得到了喜出望外的接待,带着迈格林穿过七重大门{此处应是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的编辑问题。根据《未完的传说》(Unfinished Tales),此时刚多林应当还只有六道大门,第七道大门,也就是主门(the Great Gate),是泪雨之战后图尔巩命迈格林修成的。},上了阿蒙格瓦瑞斯山,面见图尔巩。王惊奇地听了阿瑞蒂尔所说的一切,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外甥迈格林,认为他足以位列诺多王族当中。

“阿尔-霏涅尔回到了刚多林,着实令我欣喜。”他说,“如今比起我以为她下落不明那段日子,我的城将重焕光彩。而迈格林在我的王国中将享有最高的礼遇。”

于是迈格林深深行礼,尊图尔巩为君王主上,完全听命于他。但他随后一直默立着仔细观察,因为刚多林的福乐与辉煌,超出他从母亲讲述的故事中生出的全部想像,这城的强盛和城中大批子民,还有他见到的诸多新奇美丽之物,都令他叹为观止。但最吸引他目光的是王的女儿伊缀尔,她坐在王的身旁,像她母亲的族人凡雅族一样发色如金,在他看来,她就像是照亮了整座王宫大殿的太阳。

然而埃欧尔跟踪阿瑞蒂尔,找到了干河以及密道,他悄无声息地潜入,遇到了守卫,于是被捉住问话。守卫听他声称阿瑞蒂尔是他妻子,惊讶万分,迅速差人传信入城,而信使赶到了王宫大殿。

“陛下,”他大声说,“守卫逮捕了一个偷偷潜到黑门前的人。他自称埃欧尔,是个神情阴郁、不苟言笑的高大精灵,属于辛达一族。可是他声称阿瑞蒂尔公主是他妻子,又坚持要求我们带他来见您。他非常愤怒,难以制伏。不过我们遵照您的律法,没有杀他。”

阿瑞蒂尔闻言叹道:“唉!正如我所担心的,埃欧尔尾随在后。但他跟得当真隐秘,因为我们进入隐匿之路时,既没听到也没看见有人跟踪。”接着她对信使说:“他说的全是真话。他是埃欧尔,我是他妻子,他是我儿子的父亲。若王准许,不要杀他,将他带到这里由王裁决。”

事情就这么办了。埃欧尔被带到图尔巩的大殿里,高傲又愠怒地立在王座前。对于所见的事物,他的惊奇一点也不亚于他儿子,然而他内心对诺多族的愤怒与痛恨愈发高涨。但图尔巩以礼待他,起身想要握他的手,说:“欢迎你,我视你为亲人。你可随意在此居住,但必须留下,不能离开我的王国。因为我立下了律法,任何发现进城之路者都不得离开。”

但埃欧尔缩回了手,说:“我不承认你的律法。无论此处彼处,你和你的族人都绝无在这片土地上占地为王或设立边界的权利。这里是泰勒瑞族的土地,你们给它带来了战争与无数纷扰,待人处事一贯骄傲不公。我丝毫不在乎你的秘密,不是来刺探你的消息,而是来要回属于我的—我妻子和我儿子。不过,你要是说你有权留下妹妹阿瑞蒂尔,那就让她留下来,让鸟儿回到笼子里好了,她过去就厌倦过,很快就会再度觉得厌倦。但迈格林不行。你不能从我身边夺走我儿子。埃欧尔之子迈格林,过来!你父亲在命令你。离开他的仇敌之家,离开杀他亲族之人,否则必遭诅咒!”然而迈格林没有应答。

图尔巩见状坐回王座,手握判决的权杖,语调严厉地说:“黑暗精灵,我不会与你争辩。守护你那不见天日的森林的,只有诺多族的剑。你在荒野中游荡的自由,是拜我族人所赐,没有他们,你早就成了安格班地穴中做苦工的奴隶。我是此地的王,无论你愿意与否,我的判决就是律法。你只能得到这样一个选择:住在这里,或死在这里。你儿子亦然。”

埃欧尔闻言直视图尔巩王的双眼,并不畏怯,而是伫立良久,不动不语,大殿里一片死寂。阿瑞蒂尔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不禁害怕起来。突然间,他迅疾如蛇地抽出藏在斗篷下的短标枪掷向迈格林,喊道:“我选择后者,我儿也是!属于我的,你不能霸占!”

但阿瑞蒂尔闪身挡住了标枪,它刺入了她的肩膀。埃欧尔被众人一拥而上制伏,捆绑起来带走,同时有人照顾阿瑞蒂尔。但迈格林看着父亲,没有作声。

埃欧尔被定于次日带去由王裁决,阿瑞蒂尔与伊缀尔说动了图尔巩法外施恩。但到了傍晚,阿瑞蒂尔的伤势恶化了,她的伤口虽然看似很小,人却陷入了昏迷,当天夜里就死了。原来标枪的尖端淬了毒,等众人察觉已经为时过晚。

因此,当埃欧尔被带到图尔巩面前,他没有获得宽恕。他们将他带去刚多林所在山丘北面的黑石悬崖卡拉格督尔{Caragdûr,辛达语。},要把他从陡峭的城墙上抛下去。迈格林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埃欧尔在最后一刻大喊道:“孽子!你竟然抛弃了你父亲与他的族人。在这里你所有的希望都将落空,在这里愿你死得跟我一样惨。”

他们将埃欧尔抛下了卡拉格督尔,他就这么死了。刚多林人人觉得他罪有应得,伊缀尔却感到不安,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不信任她的表弟。但迈格林在刚多林民中成就不俗,声名鹊起,受到所有人的称赞,极得图尔巩的欢心,因他不但渴切又迅速地学习能学的一切,还有许多可以传授给人。他在身边聚集起那些对采矿和金属工艺最有兴趣的人。他勘查埃霍瑞亚斯{Echoriath,辛达语。}(即环抱山脉),找到了各种金属的丰富矿脉。他最珍视的是埃霍瑞亚斯北部的安格哈巴尔{Anghabar,辛达语。}矿井出产的硬铁,他从那里取得了大量锻造的金属与钢铁,从而将刚多林民的铠甲武器改进得越来越坚固锐利,这在未来帮了他们的大忙。迈格林见解睿智,为人机警,必要时又坚毅勇敢,这在日后得以证实—在惨痛的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战役发生那年,图尔巩敞开大门,出兵前去帮助北方的芬巩,当时迈格林不肯留在城里当摄政王,而是亲赴战场与图尔巩并肩作战,战斗中也确实凶猛无畏。

因此,迈格林似乎事事顺遂,他成为一位强大的诺多王族,在最有名的诺多王国当中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他在刚多林的权势地位仅次于图尔巩一人。}。但他从未敞开心扉,尽管不是万事如意,但他隐忍不发,能看透他隐藏想法的,只有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从他来到刚多林的第一天起,他便身负一种哀伤,它日益恶化,剥夺了他所有的快乐—他爱恋美丽的伊缀尔,渴望得到她,却毫无希望。埃尔达向来近亲不婚,也从来无人有此渴望。而且无论如何,伊缀尔一点都不爱迈格林,她了解他对她的想法后,就更不爱他。她觉得他此念怪异又扭曲,诚如埃尔达后来的看法:那是亲族残杀结出的恶果,曼督斯诅咒的阴影借此笼罩了诺多族的最后希望。然而时光流逝,迈格林仍然注目伊缀尔,一心等待,他的爱变成了心中的阴暗。他在其他事务中愈发争取贯彻自己的意志,只要能从中获得权力,他不畏任何辛劳,不怕任何负担。

这便是刚多林的情况。在那个王国荣光尚存的岁月里,在它的一切福乐中,种下了一颗邪恶的黑暗种子。

诺多族来到贝烈瑞安德三百多年后,在长期和平期间,纳国斯隆德之王芬罗德·费拉贡德旅行到西瑞安河东边,与费艾诺之子迈兹洛斯、玛格洛尔一同狩猎。但他厌倦了追逐猎物,见远方的山脉埃瑞德林顿熠熠生辉,就独自朝那边去了。他循着矮人路,在萨恩阿斯拉德渡口涉过盖理安河,再转向南越过阿斯卡河的上游,进入欧西瑞安德的北部地区。

一天傍晚,他看见在林顿山脉的山麓丘陵中,沙洛斯泉下方的一处河谷里有火光,并且远远听到了歌声。他为此十分惊奇,因为生活在此地的绿精灵是不生火的,也不会在夜间唱歌。他起初担心有奥克突破了北方联盟的防线,前来偷袭,但他走近后发觉并非如此,因为歌唱者使用的是一种他不曾听过的语言,既不是矮人语,也不是奥克语。于是,费拉贡德悄悄站在夜影笼罩的树林中俯视那处营地,看见了一群陌生的生灵。

他们就是老贝奥的一部分亲族和部属。老贝奥是一位人类族长,不过他后来才得到这个名字。离开东方游荡了数代之久后,他终于带领他们翻过蓝色山脉,成为第一批进入贝烈瑞安德的人类。他们唱歌是因为高兴,相信自己已经逃离所有的危险,终于来到一片没有恐惧的土地上。

费拉贡德观察他们良久,心中萌动了喜爱之情,但他仍躲在树林中,直到他们全都入睡,才来到这群熟睡的人当中。他在无人守望的将熄营火旁坐下,拿起贝奥放在一旁的简陋竖琴,弹起人类从未听过的乐曲。此前除了游荡在荒野中的黑暗精灵,没有谁传授给人类这门艺术。

人们醒来,聆听费拉贡德的弹唱,人人都以为自己在做美梦,直到发现身旁的同伴们也跟自己一样清醒。但费拉贡德弹唱依旧,他们既未说话,也未移动,因为乐曲悠扬动听,歌声新奇美妙。精灵王的话语中蕴含着智慧,使聆听者内心变得更加聪慧。因为他歌唱的内容—阿尔达的创造,茫茫大海彼岸的阿门洲的福乐—化作一幅幅清晰的景象,展现在他们眼前,他的精灵语词句也依着各人的理解能力,在他们脑海中获得了诠释。

因此,人类称他们遇见的第一位埃尔达—费拉贡德王为诺萌,它在那支民族的语言中意为“智慧”。他们随他这个名字称他的族人为诺明,意思是“智慧族群”。其实,他们起初以为费拉贡德是众维拉之一,他们曾经风闻那些神祇居住在西方圣土,而(据说)这正是他们向西迁移的缘由。但费拉贡德在他们当中住下,教导他们真正的知识,而他们敬爱他,尊他为主,从此之后对菲纳芬家族始终忠心不贰。

埃尔达的语言才能远远高于其他种族,并且费拉贡德还发现,他能解读人类那些想借语言表达的想法,因而轻易译出了他们所说的话。另外据说,这群人类在蓝色山脉以东已经和黑暗精灵打了很久交道,从他们那里学了不少语言。由于昆迪的语言都是同出一源,贝奥和他族人的语言很多词汇与用法都类似精灵语。所以没过多久,费拉贡德就能跟贝奥谈话了。他们一同居住期间,两人常常在一起交谈。但当费拉贡德问及人类的起源和迁移旅程时,贝奥不肯多说。事实上这些他所知甚少,他本族的先人几乎不讲有关过去的故事,他们的记忆里存在一段空白。“我们背后有一种黑暗,”贝奥说,“我们已经背弃了它,不愿意再回去那里,连想也不愿意想。我们的心已经转向西方,我们相信会在那里找到光明。”

但后来埃尔达之间传说,当太阳首度升起,人类在希尔多瑞恩醒来,魔苟斯的奸细就在监视,于是消息很快传到他耳中。在他看来,此事至关重要,以至于他将战争的指挥权交给索隆,自己在阴影掩护下偷偷离开安格班,亲自深入中洲。他跟人类究竟有何往来,埃尔达当时的确一无所知,事后也只略有所闻,但他们清楚察知,有股黑暗笼罩着人类的心灵(就像亲族残杀和曼督斯判决的阴影笼罩着诺多族一样),就连他们最先认识的精灵之友一族也不例外。魔苟斯最大的渴望,向来都是腐化或毁灭所有新生的美好事物,他的任务毫无疑问也包含这一目的—通过恐惧和谎言,让人类变成埃尔达的敌人,将他们自东方引来攻打贝烈瑞安德。但他这项谋划迟迟不见成熟,并且从未彻底成功。因为(据说)人类初时数量极少,魔苟斯又担心埃尔达力量壮大,联合起来,于是他回了安格班,当时只留下很少的仆从,以及不够强大诡诈的爪牙。

费拉贡德从贝奥处得知,还有很多想法相同的人类也正向西而来。“我自己还有其他族人,他们已经翻过了山脉,正在不远的地方游荡。”他说,“跟我们语言不同的哈拉丁{Haladin。}族人还在山脉东麓的山谷里,想先等等消息再继续冒险前行。另外还有一些人类,他们讲的话跟我们的更相似,我们曾经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在西行的路上,他们本来在我们前面,但我们超过了他们。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又总是一起行动,前进得很慢。他们全由一位族长领导,他们叫他马锐赫{Marach。此名实际发音接近“马拉赫”,但他儿子名字的发音更为接近“马拉赫”(Malach),故将Malach译作“马拉赫”,而Marach因没有合适的与“拉”同音的汉字,译作“马锐赫”,以示区别。}。”

欧西瑞安德的绿精灵对迁来的人类忧心忡忡,他们听说有位渡海而来的埃尔达王族跟那些人类在一起,就派使者来见费拉贡德。“大人,您若能管辖这些新来者,请让他们循原路返回来处,否则就继续前进。”他们说,“我们不希望陌生人破坏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的和平。这群人既砍伐树木,又猎取动物。因此,我们不与他们为友,如果他们不走,我们将千方百计使他们难以度日。”

于是,贝奥听从费拉贡德的建议,召聚了本族中所有漂泊在外的家庭与亲属,他们动身过了盖理安河,迁移到南埃尔莫斯谷地以南的凯隆河东岸住了下来,那里靠近多瑞亚斯的边境,是阿姆罗德与阿姆拉斯的领地。此后那片地区得名“扎营之地”埃斯托拉德{Estolad,辛达语。}。但一年过后,费拉贡德想回自己的国家,贝奥便请求与他同去,并且余生都为纳国斯隆德之王效力。正因如此,本名巴蓝{Balan。此名实际发音与Baran十分相近,故采用同音的汉字来区别。}的他得名“贝奥”,因为在他本族的语言中,“贝奥”乃“臣属”之意。他委托长子巴兰统领族人,自己再未回到埃斯托拉德。

费拉贡德离去后不久,贝奥提到的其他人类就来到了贝烈瑞安德。首先到达的是哈拉丁家族,但他们碰上了不友善的绿精灵,于是转向北方,在费艾诺之子卡兰希尔的领地沙盖理安住了下来。他们在那里安居了一段时间,卡兰希尔的子民几乎不理会他们。次年,马锐赫领着他的族人越过了山脉。他们是身材高大的尚武一族,有组织地列队行进,于是欧西瑞安德的精灵躲了起来,没有拦阻他们。然而马锐赫听说贝奥的族人住在一片丰饶的绿地上,便顺着矮人路而去,在贝奥之子巴兰所住之处以东和以南的地区定居下来。他们两族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费拉贡德经常亲自回来探访人类,其他住在西边地区的精灵也有很多前往埃斯托拉德,他们既有诺多族也有辛达族,渴望一睹早已被预言要出现的伊甸人{Edain,辛达语,单数形式为adan。}。维林诺讲述人类来临的学识中称他们为“第二支子民”阿塔尼,但在贝烈瑞安德的语言里,那个名称变成了伊甸人,并且只用于三支成为精灵之友的家族。

身为所有诺多族之王的芬国昐派遣使者向这些人类表达了欢迎之意。于是,许多年轻又热切的伊甸人离开家园,投奔到埃尔达王侯麾下。马锐赫之子马拉赫{Malach。}就是其中一员,他在希斯路姆生活了十四年,学会了精灵的语言,并且得名阿拉丹{Aradan,辛达语,高贵的人类。}。

伊甸人并未满足于久居埃斯托拉德,因为很多人依旧渴望西行,但他们不知道路。多瑞亚斯的防护环带挡在他们面前,往南则是西瑞安河及其无法通行的沼泽地带。诺多三大家族的诸王看出了人类子孙的潜力,于是派人传话说,伊甸人只要愿意,便可迁来住在他们的子民当中。如此一来,伊甸人开始了迁徙。他们启程离开埃斯托拉德,起初是三三两两地离开,但后来就成了全家整族搬迁,到了大约五十年后,已有成千上万的人类迁入列位精灵王的领土。他们不熟知各处路途时,绝大多数人都朝北走了远路。贝奥的族人去了多松尼安,生活在菲纳芬家族统治的土地上。阿拉丹的族人(他父亲马锐赫留在埃斯托拉德直到寿终正寝)大多数继续往西迁去,有些到了希斯路姆,但阿拉丹之子马国尔和很多族人沿着西瑞安河南下,进入贝烈瑞安德,在埃瑞德威斯林南坡的山谷中居住了一段时日。

据说,只有芬罗德·费拉贡德一人曾就这一切与辛葛王商议。辛葛很不高兴,既是为此,也是因为早在首批有关人类的消息传来之前,他就多次梦见他们的出现,并为此心烦意乱。因此,他下令人类只能在北方地区居住,统领他们的精灵王族要为他们的一切行为负责,他还说:“只要我的王国尚存,多瑞亚斯就不准人类进入,就连广受爱戴的芬罗德麾下的贝奥家族也不准。”当时美丽安什么也没对他说,但事后她对加拉德瑞尔说:“如今世界光阴匆匆,大事将至。将来确实会有一个人类闯入,他正是来自贝奥家族,美丽安环带也阻挡不住他的脚步,因送他前来的命运比我的力量更强大。由此生发的歌谣,纵使中洲彻底改变了面貌,也会永远存留。”

不过很多人类留在了埃斯托拉德,多年后仍有一支各家族混杂的人类生活在那里,直到贝烈瑞安德毁灭,他们有些被击败,有些逃回了东方。这是因为,老一辈的人认为漂泊的日子已经结束,另外还有不少人想按照自己的习俗生活,他们都害怕埃尔达和他们眼中的光芒。于是伊甸人开始有了冲突不和,这其中可以察觉到魔苟斯的阴影,他无疑知道人类来到了贝烈瑞安德,并和精灵友谊日深。

不满的人群以贝奥家族的贝瑞格和马锐赫的孙子之一阿姆拉赫为首。他们公开说道:“我们长途跋涉,是想避开中洲的种种危险,摆脱居住在那里的黑暗之物,因为我们听见西方存在着光明。但如今我们得知光明远在大海彼岸,而那里是众神居住的福乐之地,我们不能前往。不过众神中有一位除外,便是那黑暗的君王,他就在这里,在我们眼前。这里还有睿智却凶狠的埃尔达,向他发动了无止境的战争。他们说,他住在北方,我们所逃离的痛苦与死亡就在那里。我们不能往那边去。”

于是人类集结召开大会,数量庞大的人群聚集起来。精灵之友们回应了贝瑞格,说:“的确,我们所逃离的一切邪恶都来自那黑暗的君王,但他想要统治的是整个中洲,我们现在要转向何方,他才不会追击我们?除非他被击败于此,或至少被围困住。全靠英勇的埃尔达,他才被约束起来。或许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在紧急时刻帮助他们,我们才被带至这片土地。”

贝瑞格对此答道:“我们的生命已经够短了,这种事就让埃尔达去操心吧!”然而这时有人站了起来,人人都觉得像是伊姆拉赫之子阿姆拉赫,这人口出凶狠之言,闻者无不心中动摇。他说:“这全都只是精灵的传说,专门欺骗容易上当的新来者。大海没有彼岸,西方也没有光明。你们已经跟着精灵的虚幻希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你们有谁见过哪怕一点众神的踪影?谁又见过北方的黑暗君王?想要统治中洲的其实是埃尔达。他们贪图财富,挖掘大地寻找其中的秘密,因而惊动了住在地底的东西,引发了它们的愤怒。埃尔达过去一直这么做,将来还会继续这么做。就让奥克拥有自己的地盘好了,我们将拥有我们的。只要埃尔达不来打扰我们,这世界上地方够大了!”

闻听此言,人们一时惊骇呆坐,心头笼上了恐惧的阴影,于是他们决定远离埃尔达所居住的土地。但事后阿姆拉赫回到他们中间,既否认自己先前辩论时在场,也否认自己说过他们转述的那些话,人类感到疑惑不解。于是精灵之友们说:“现在你们总该相信了—确实有一位黑暗魔君,他的奸细和密使就潜伏在我们当中。因为他怕我们,也怕我们可能向他的敌人提供力量。”

不过还是有人回答说:“倒不如说他是恨我们,而且我们在这里住得愈久,他就愈恨我们。夹在他跟埃尔达诸王的仇怨之间,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因此,很多仍留在埃斯托拉德的人准备离开。贝瑞格带领了千余名贝奥的族人往南而去,讲述那段岁月的歌谣当中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但阿姆拉赫悔悟了,说:“现在我个人和这个谎言大师结下了仇怨,至死方休。”于是他动身去了北方,投入迈兹洛斯麾下。但他族人中那些想法跟贝瑞格一样的人选了一位新领袖,他们越过山脉回了埃利阿多,从此被遗忘了。

与此同时,哈拉丁人仍然心满意足地生活在沙盖理安。魔苟斯发现自己通过谎言和欺骗也无法完全离间人类和精灵,不由得满心恼怒,决定尽力让人类尝到厉害。于是,他派出一队奥克,先向东出了合围的防线,再悄悄回头,沿着矮人路的各处隘口越过林顿山脉,扑向卡兰希尔的领地上南方森林里的哈拉丁人。

哈拉丁人没有贵族统领,也不是多人聚居在一起,而是家家散居,各自为政,难以迅速团结起来。但他们当中有个男子名叫哈尔达德,他有号召力,勇敢无畏。他聚集起所有能找到的勇士,撤退到阿斯卡河与盖理安河夹角处的土地上,并在夹角的尖端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横筑了一道栅栏。他们把能救出来的妇孺全部带到了栅栏背后。在那里,他们遭到了围困,直到粮食都吃尽了。

哈尔达德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女儿叫哈烈丝,儿子叫哈尔达,两人在保卫战中都有英勇表现—哈烈丝心志坚定,体力强健,堪称女中豪杰。但哈尔达德最终在一场突围战中被奥克杀害,哈尔达冲出去,想抢回父亲的遗体免遭荼毒,却被砍倒在他身旁。随后哈烈丝团结起族人,但他们陷入了绝境。有些人跳进河里,就此灭顶。七天之后,奥克发动最后的猛攻,并且已经攻破了栅栏,这时突然间号声齐鸣,卡兰希尔领军从北方杀来,把奥克尽数赶进了河里。

事后卡兰希尔友善地看待人类,待哈烈丝极为尊重,他还补偿了她丧父失兄之痛。虽然为时过晚,但他意识到伊甸人是何等英勇,便对她说:“如果你愿意迁到更远的北方来,就将获得埃尔达的保护和友谊,还将拥有自己的自由土地。”

但哈烈丝心性高傲,不愿受人指引或统治,大多数哈拉丁人脾气也是这样。因此,她谢过卡兰希尔,但回答说:“大人,此刻我决心已定,我们将离开山脉的阴影往西走,我们其他的亲族已经去了那边。”于是,哈拉丁人尽量召聚起那些在奥克打来时慌乱逃到山林中,从而幸存下来的族人,收拾了被焚烧的家园中残余的物品,之后选了哈烈丝做他们的族长。她带领他们最终到了埃斯托拉德,在那里居住了一段时日。但他们依旧是一支独立的家族,此后精灵和人类一直称他们为“哈烈丝一族”。哈烈丝余生中一直是这群人的族长,但她未曾婚配,死后领导权传给了她兄弟哈尔达的儿子哈尔丹。彼时,哈烈丝未过多久又想往西迁移,虽然大多数族人都反对此议,她还是再度带领他们动身出发了。他们在没有埃尔达引导与帮助的情况下,过了凯隆河和阿洛斯河,踏进了夹在恐怖山脉和美丽安环带之间的危险地区。当时那片地区其实还不像日后那般凶险,但凡人不靠援助仍是举步维艰,哈烈丝凭着刚强的意志迫使族人前进,一路历经艰难困苦、损折不少,才能带领他们通过。最后,他们涉过布砾希阿赫渡口,很多人痛悔此行,但至此已回头无路。因此,他们在新的土地上尽量恢复旧时的生活方式,在泰格林河{Teiglin,辛达语。}对岸的塔拉思迪尔能{Talath Dírnen,辛达语。}平原的森林里建立了自由家园,还有一些人远游到了纳国斯隆德境内。不过很多敬爱哈烈丝女士的人希望追随她的脚步,受她统领生活。哈烈丝带领这些人进了泰格林河与西瑞安河之间的布瑞希尔{Brethil,辛达语,桦树。}森林。在后来战祸连绵的岁月里,很多散居各处的族人都回到了这地。

布瑞希尔森林不在美丽安环带之内,但辛葛王认为那属于他的领土,本来可能不准哈烈丝住在该处,但与辛葛交好的费拉贡德听说了哈烈丝一族的全部遭遇,为她求得了这份恩典—她可以在布瑞希尔自由居住,惟一的条件就是她的族人必须把守泰格林河渡口,抵挡埃尔达的所有敌人,不让奥克侵入他们的森林。对此哈烈丝回答说:“我父亲哈尔达德与我兄弟哈尔达今在何处?倘若多瑞亚斯之王担心哈烈丝会与灭她亲人者为友,那么埃尔达的想法在人类看来就太奇怪了。”于是,哈烈丝在布瑞希尔定居下来,直到离世。她的族人在森林高地上为她堆了一座青冢,称为“仕女坟”土尔·哈瑞沙,在辛达语中称为豪兹-恩-阿尔玟{Haudh-en-Arwen,辛达语。}。

就这样,伊甸人住到了埃尔达的土地上,这里一群,那里一群,有的四处游荡,有的以亲族或小群定居下来。他们大多数人很快就学会了灰精灵语,既是作为一种本族内部的通用语,也因为很多人渴望学习精灵的学识。但过了一段时间,精灵王族意识到精灵与人类这样无序混居不妥,并且人类也需要自己的领导者,因此便给人类划分出单独的区域,供他们过自己的生活,并为他们选定族长,自由治理这些区域。这些人类在战争中是埃尔达的盟友,不过他们由自己的领袖领军。然而很多伊甸人乐于和精灵为友,只要获准就长住在精灵当中,年轻的人类也经常到各位精灵王麾下效力一段时间。

马拉赫·阿拉丹的曾孙、马国尔的孙子、哈索尔的儿子哈多{·罗林多{Lórindol,辛达语,金色的头。},年少时曾去芬国昐家中效力,深得精灵王的眷爱。因此芬国昐将多尔罗明给他做领地,他将大多数亲族召聚到此地,成为最强大的伊甸人族长。他家中只说精灵语,但他们并未忘记本族的语言,日后努门诺尔的通用语便是由此而来。而在多松尼安,老贝奥的孙子波隆的儿子波洛米尔{Boromir。由辛达语的boro和昆雅语的mir“珠宝”组成。《魔戒》中护戒远征队的波洛米尔与此同名。}得到了贝奥一族的领导权与拉德洛斯地区的治理权。

哈多有两个儿子,加尔多{Galdor,辛达语。}和贡多{Gundor。};加尔多也有两个儿子,胡林和胡奥;胡林的儿子是格劳龙的克星图林;胡奥的儿子是图奥,蒙福的埃雅仁迪尔之父。波洛米尔的儿子是布瑞国尔,布瑞国尔的儿子是布瑞国拉斯和巴拉希尔;布瑞国拉斯的儿子是巴拉贡德与贝烈贡德{Belegund。}。巴拉贡德的女儿墨玟{Morwen,辛达语,黑发的少女。}是图林的母亲,贝烈贡德的女儿莉安是图奥的母亲。而巴拉希尔的儿子就是独手贝伦,他赢得了辛葛之女露西恩的爱情,并从亡者的殿堂归返;埃雅仁迪尔的妻子埃尔汶,以及后世努门诺尔的历代国王,都是贝伦和露西恩的后裔。

这些人全都卷入了诺多厄运的罗网。他们立下了丰功伟绩,仍被埃尔达铭记在古时诸王的历史中。在那段时期,人类的力量增强了诺多族的实力,他们希望高涨。彼时魔苟斯被严密包围着,因为哈多的族人十分坚毅,能忍受严寒与长途跋涉,不惧时常深入遥远的北方,监视大敌的动向。人类的三大家族兴旺繁衍,当中最强大的是金发哈多的家族,堪与精灵王侯比肩。他的族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头脑敏捷,勇敢坚定,怒气来得快,欢笑也来得快,在那段人类朝气蓬勃的时期,他们是伊露维塔的儿女当中一支强大的子民。他们绝大多数是金发蓝眼,但图林不是这样,他母亲是贝奥家族的墨玟。贝奥家族的人类是黑发或褐发,有灰色的眼睛。在所有人类当中,他们长得最像诺多族,也最受诺多族喜爱,因为他们心思热切,手艺灵巧,理解迅速,记忆长久,比起开怀大笑,他们更易被打动,心生怜悯。林中居民哈烈丝一族跟他们相似,但身量不如他们高大,也不像他们那般热衷于学识。他们寡言少语,不爱成群结队,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乐于独自生活,尚未见惯埃尔达土地上的新奇事物时,经常自由自在地在绿林中游荡。然而在西部的土地上,他们寿命不长,生活也不幸福。

按照人类的算法,伊甸人在来到贝烈瑞安德之后,寿命有所延长,不过老贝奥在活了九十三年之后还是过世了,为费拉贡德王效力四十四年。他死时无伤无哀,只是不堪岁月消磨,于是埃尔达首次见证了人类的生命如何短暂易逝,和精灵本族闻所未闻的衰老导致的死亡,他们为失去朋友感到极为哀伤。但贝奥最后是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生命,安然逝去。埃尔达对人类的奇特命运感到十分惊奇,因他们所有的学识都不曾记载此事,他们也不清楚人类的终局。

尽管如此,古时的伊甸人仍然迅速从埃尔达那里学习了一切所能习得的技艺与知识,他们子孙的智慧与技能都得以提高,远远超越了所有其他的人类。那些人类依旧居住在蓝色山脉的东边,从未见过埃尔达,也不曾得瞻那些见过维林诺之光明的面容。

如今,北境之王、诺多的至高王芬国昐见自己子民人数大增,实力壮大,又有众多英勇的人类与他们联盟,于是再次考虑对安格班发动攻击。因为他清楚他们身处危险之中,当时安格班合围的包围圈并不完整,魔苟斯还躲在地底深处的坑洞中自由忙碌,他在谋划什么邪恶,不到揭晓谁也无法预测。然而诺多族尚未领略魔苟斯的全部力量,也不明白他们对他发动的这场战争无论提早还是推迟,若无外援最后都无望取胜,故芬国昐以一己所知判断,进攻之议为明智之举。但诺多族家园美丽,国度辽阔,大多数人都满足于现状,相信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对发动攻击一事并不积极,因为无论胜败,都肯定会有很多人一去不返。所以,他们对芬国昐的建议无动于衷,费艾诺众子那时尤其不予理会。诺多王族当中只有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跟至高王想法一致,因为他们生活的那片地区,桑戈洛锥姆遥遥在望,魔苟斯的威胁时时不离他们心头。就这样,芬国昐的计划没能实现,全地又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太平。

但是,芬国昐来到中洲四百五十五年后,贝奥与马锐赫之后的人类第六代子孙尚未长大成人,就在那时,芬国昐长久以来担忧的灾祸降临了,并且来得比他最深的恐惧还要可怕与突然。长久以来,魔苟斯都在秘密准备着武力,他心中的恶毒不断膨胀,对诺多族的憎恨越发强烈。他不但想要解决仇敌,还想摧毁、玷污那些他们占据并装点得美不胜收的大地。据说,他的恨意压倒了理智,因为他假如肯忍耐得再久一点,等到计划周全之后再出击,将可彻底消灭诺多族。但他本人当时大大低估了英勇的精灵,也还没把人类放在眼里。

那年冬天,在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广阔的阿德嘉兰平原从山岭中诺多族驻扎的众多堡垒一直铺展到桑戈洛锥姆的山脚下,在寒冷的星光下显得一片朦胧。守夜的营火燃得低落,守卫的人数也很少。平原上,希斯路姆骑兵的营地里还醒着的人寥寥无几。突然间,魔苟斯从桑戈洛锥姆释放出滚滚的火焰,犹如大河一般奔流而下,速度比炎魔更快,倾泻到整片平原上。铁山脉喷吐出五彩斑斓的毒焰,浓烟臭气立刻弥漫在空气中,足以致人死命。阿德嘉兰草原就此全毁,大火吞噬了青草,那里变成了一片荒凉焦土,满是呛人的烟尘,光秃不毛、毫无生机。从此以后,它的名字改了,变成了安法乌格砾斯,“令人窒息的烟尘”。很多烧焦的尸骨荒曝在那片无遮无蔽的坟场上,因为很多诺多族来不及逃到山中躲避,被奔流的火焰追上,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多松尼安高地与埃瑞德威斯林山脉挡住了火焰的洪流,但面朝安格班的山坡上,所有的树木都起了火,燃烧产生的浓烟在守军当中引发了混乱。第四场大战—“骤火之战”达戈·布拉戈拉赫{Dagor Bragollach,辛达语。},就此拉开序幕。

恶龙之祖,力量已经长成的“金龙”格劳龙引着那场大火当先而来,一众炎魔尾随着他,随后便是奥克的黑暗大军,数量庞大到诺多族前所未见、未曾想像。他们攻击诺多族的各处要塞,击破了包围安格班的防线,屠杀所有遇到的诺多族及其盟友—灰精灵和人类。魔苟斯的死敌当中,很多最刚勇的人都在那场战役初期被杀,因为他们不明战况,又遭到驱散,无法集结起力量。从此以后,贝烈瑞安德的战乱再未完全止息。不过到了次年春天,魔苟斯的猛烈进攻趋于缓和,这场“骤火之战”便被认为已经结束。

就这样,安格班合围告终,魔苟斯的死敌遭到驱散,彼此孤立开来。绝大多数灰精灵远避北方的战事,逃往南方,很多被多瑞亚斯收容,辛葛的王国与实力在那时越发强盛壮大,因为隐匿王国的边境周围布下了王后美丽安的力量,邪恶无法进入。还有些精灵逃到了海边的要塞和纳国斯隆德避难,另外有些逃离贝烈瑞安德,到欧西瑞安德躲避,或翻越山脉进入荒野,无家可归地流浪。如此一来,有关战争与安格班合围遭到瓦解的流言,便传到了中洲东部的人类耳中。

此役菲纳芬的儿子们首当其冲,遭到最猛烈的攻击,安格罗德与艾格诺尔双双战死,贝奥家族的族长布瑞国拉斯和他族中大多数人类勇士都与他们一起战死沙场。但布瑞国拉斯的弟弟巴拉希尔在更远的西边厮杀,靠近西瑞安隘口。在那里,从南方赶来的芬罗德·费拉贡德王与己方大军失散,带着一小队战士被包围在色瑞赫沼泽,眼看将被生擒或当场死于非命,但巴拉希尔带着手下最勇敢的一群人前来救出了他。他们持长枪护在他四周,筑成一道人墙杀出重围,损失极其惨重。费拉贡德因此得以脱身,返回地下要塞纳国斯隆德,但他立下一个誓言,无论巴拉希尔和他的所有亲族有何需求,他都将给予友谊与援助,然后他将自己的戒指给了巴拉希尔,作为誓言的信物。此时巴拉希尔依照族规已成为贝奥家族的族长,他返回了多松尼安,不过他的族人大多逃离了家园,前往希斯路姆要地避难去了。

魔苟斯的攻势来得极其猛烈,芬国昐与芬巩无法赶去援助菲纳芬的儿子们。希斯路姆的大军损失惨重,被迫退回了埃瑞德威斯林山中的各处要塞。他们面对奥克的进攻,也只是堪堪守住这些要塞。金发哈多为他所效忠的君王芬国昐断后,战死在艾塞尔西瑞安的城墙前,享年六十六岁,他的次子贡多身中多箭,与他一同牺牲,精灵为他们哀悼。“长身”加尔多随后继承了父亲的领导权。由于黯影山脉坚实高拔,阻住了火焰的洪流,又因无论奥克还是炎魔都还无法挫败北方英勇的精灵与人类,希斯路姆始终未被征服,继续威胁着魔苟斯攻势的侧翼。然而,敌军的人海却隔开了芬国昐和他的各位亲族。

这是因为费艾诺众子战况不利,东边防线几乎全被攻陷。阿格隆隘口被强力突破,但魔苟斯的大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败的凯勒巩与库茹芬沿着多瑞亚斯的边界向南方和西方逃走,最后来到纳国斯隆德,寻求芬罗德·费拉贡德的庇护。如此一来,他们的子民大大增强了纳国斯隆德的实力。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其实还是留在东方自己的亲族当中比较好。迈兹洛斯立下了英勇超群的功绩,奥克从他面前落荒而逃,自从他在桑戈洛锥姆遭到折磨之后,他像一个死而复生之人,灵魂就如一团白炽的火焰在体内燃烧。因此,希姆凛山上的要塞重堡无法被攻下,多松尼安与东边防线的子民当中,很多幸存的最英勇的战士都在那里集合到迈兹洛斯麾下,他又将阿格隆隘口封锁了一段时间,令奥克无法经由此路进军贝烈瑞安德。但奥克在洛丝蓝平原上击败了费艾诺家族的骑兵,因为格劳龙前往那地,通过了玛格洛尔豁口,破坏了大小盖理安河之间的全部地区。奥克还攻下了瑞利尔山西坡上的要塞,毁坏洗劫了卡兰希尔的领地沙盖理安全境,并且玷污了赫列沃恩湖。他们挟着烈火与恐怖,从那里越过盖理安河,一路深入东贝烈瑞安德。玛格洛尔在希姆凛山与迈兹洛斯会合。卡兰希尔逃了出去,领着残存的子民会合了两位猎手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的散居族人,他们后撤过了南边的拉姆达尔,在阿蒙埃瑞布山上设下守卫,驻扎了一部分兵力,还得到了绿精灵的援助。彼时奥克还不曾进入欧西瑞安德,也没去到陶尔-伊姆-都因那斯森林和南方的荒野。

消息传到希斯路姆:多松尼安陷落,菲纳芬的两个儿子阵亡,费艾诺众子也都被驱离了领地。于是,芬国昐眼见(在他看来)诺多族一败涂地,王室三大家族一蹶不振,他心中充满怒火与绝望,骑上骏马洛哈洛尔{Rochallor,辛达语。},孤身一人纵马而去,无人能够阻拦。他穿过多尔-努-法乌格砾斯{Dor-nu-Fauglith,辛达语,即安法乌格砾斯。},如同疾风卷过烟尘,敌人见他袭来,无不大惊而逃,以为那是欧洛米亲临—他因激愤狂怒临身,双眼精光四射,恰如维拉一般。芬国昐就这样单骑直闯到安格班诸门前,吹响了号角,再次擂响黄铜大门,发出挑战,叫魔苟斯出来单独决一生死。而魔苟斯出来了。

历次战争中,那是他最后一次走出坚固堡垒的大门。据说,他并不情愿接受这项挑战,因为虽然他威势力量冠绝于世,但维拉当中惟独他懂得恐惧。但他此时不能当着自己将帅的面拒绝应战,因为芬国昐高亢的号角声在山岩间回荡,他清亮明晰的声音直贯入安格班的最深处,他直斥魔苟斯是懦夫,是奴隶之主。因此,魔苟斯出来了,从地底的王座缓慢上行,每踏一步传来的响声,就像地底的阵阵闷雷。他头戴铁王冠,全身披挂乌黑甲胄出战,站在精灵王面前好似一座高塔。他漆黑的巨盾没有纹章,投在精灵王身上的阴影仿佛一团雷雨云。但黑云之下的芬国昐犹如一颗闪亮的星,他身着覆银甲胄,手中蓝盾镶着水晶。他拔出宝剑凛吉尔{Ringil,辛达语,寒星。},剑锋闪耀宛若寒冰。

于是魔苟斯高高抡起“地狱之锤”格龙得,像一道雷电般挥砸而下。但芬国昐一跃避过,格龙得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坑中腾起了浓烟和火焰。魔苟斯多次企图予他重击,每一次芬国昐都及时跃开,如同电光自乌云之下闪射而出,他在魔苟斯身上砍出七道伤口,魔苟斯七次发出痛苦至极的号叫,叫声在北方大地上回荡,安格班的大军纷纷大惊伏地。

但是,精灵王终于开始疲累,而魔苟斯将盾牌压向了他。芬国昐三次跪倒在地,又三次重新起身,举起残破的盾牌,挺起受损的头盔。可是他周围的地面已经遍布坑洞与裂缝,他一步不稳,仰跌在魔苟斯脚前。魔苟斯伸出左脚踏住他的颈项,沉重仿佛山峦倾倒。但芬国昐拼死挥出最后一击,将凛吉尔砍入了那只踩他的脚,冒烟的黑血随即喷涌而出,注满了格龙得砸出的坑洞。

芬国昐,诺多的至高王,古代众精灵王中最自尊自重也最英勇的一位,就此陨落。奥克不曾吹嘘那场发生在黑门前的决斗,精灵也不曾以歌谣传颂此事,因为他们的悲伤太深。但这个故事依然被人铭记,因为众鹰之王梭隆多将消息带去了刚多林,以及遥远的希斯路姆。当时魔苟斯抓起精灵王的躯体,折断他的骨头,打算将他丢给狼群,但梭隆多从克瑞赛格林群峰中的鹰巢疾飞而来,俯冲扑向魔苟斯,伸爪抓伤了他的脸。梭隆多急拍的翅膀仿佛曼威的风声,他用巨爪抓住王的躯体,瞬间翱翔到奥克箭矢不及之处,带着王振翼离去。他将他放在一处自北俯瞰着隐匿山谷刚多林的山巅,图尔巩前来为父亲堆起了一座高大的石冢。从此以后,没有任何奥克胆敢越过芬国昐长眠之山,或靠近他的陵墓,直到刚多林的厄运降临,背叛生于自家门庭。自那天以后,魔苟斯永远跛着一只脚走路,他身上各处伤口的疼痛无法治愈,脸上则留下了梭隆多抓出的疤痕。

芬国昐陨落的消息传来,希斯路姆一片深恸哀悼,芬巩怀着悲伤担负起芬国昐家族与诺多族王国的领导责任。但他把年幼的儿子埃睿尼安{Ereinion,辛达语。}(后来更名吉尔-加拉德{Gil-galad,辛达语。})送去了海港。

如今,魔苟斯的势力笼罩了北方大地,但巴拉希尔不肯逃离多松尼安,而是继续与敌人进行寸土必争的殊死战斗。于是魔苟斯将他的族人赶尽杀绝,直到他们所剩无几。那片地区北面山坡的整片森林,都被一点点变成了充满恐怖与黑暗魔咒的区域,就连奥克若无必要也不肯进入。它得名歹度瓦斯{Deldúwath,辛达语。}和“暗夜笼罩的森林”陶尔-努-浮阴{Taur-nu-Fuin,辛达语。}。大火之后,该地区长出的树木焦黑又狰狞,纠结盘错的树根如爪子一般探入黑暗,误入林间的人会迷失方向,变得盲目,遭到扼杀,或被恐怖的幽灵追赶到发疯。巴拉希尔面临的状况最后绝望异常,于是他妻子,“心如男子”的埃美迪尔{Emeldir,辛达语。}(她内心宁可与丈夫儿子并肩抗敌也不愿逃离)将所有幸存的妇孺集合起来,把武器发给了愿意携带的人,带领他们进了背后的崇山峻岭。他们取道艰险的小径,折损了不少人,终于状况凄惨地抵达了布瑞希尔。有些人在那里被哈拉丁家族接纳,有些则继续翻过山岭到了多尔罗明,投奔哈多之子加尔多的族人,这其中包括了贝烈贡德的女儿莉安和巴拉贡德的女儿墨玟—她号为埃列兹玟{Eledhwen,辛达语。},意思是“精灵光辉”。但她们离开的男人再也没有人见过,因为他们被一个接一个地杀害,到最后巴拉希尔身边只剩下十二个人:他儿子贝伦,他兄长布瑞国拉斯的两个儿子贝烈贡德与巴拉贡德,以及九位忠心的家臣,他们的名字被长久铭记在诺多族的歌谣中:拉兹茹因{Radhruin,辛达语,可能意为“火焰”。}和戴茹因{Dairuin,辛达语。},达格尼尔{Dagnir,辛达语,克星。}和拉格诺尔{Ragnor,辛达语。},吉尔多{Gildor,辛达语。}和寡欢者戈利姆{Gorlim,辛达语。},阿沙德{Arthad,辛达语。}和乌尔塞尔{Urthel,辛达语。},以及年少的哈沙尔迪尔{Hathaldir,辛达语。}。他们变成一群不抱希望的亡命之徒,一群走投无路的人,既无处可逃,又不肯屈服,因为他们的家园已经全毁,他们的妻儿若非被捉、被杀,就是逃离了。从希斯路姆既未传来消息,也未送来援助,巴拉希尔一行人像野兽般遭到敌人的追猎,他们退到森林上方的贫瘠高地,撤到离魔苟斯的奸细和巫术最远的地方,在高地的山中小湖与岩间荒野里流浪。帚石楠就是他们的床,阴沉的天空则是他们的屋顶。

在达戈·布拉戈拉赫战役过去将近两年之后,诺多族依旧守住了西瑞安河源头附近的西边隘口,因那条河中有乌欧牟的力量,米那斯提力斯遏止了奥克的进攻。但在芬国昐陨落之后,辛达语中称为“戈沙乌尔”的索隆,魔苟斯最强大也最可怕的仆从,终于前来对付托尔西瑞安之塔的守将欧洛德瑞斯。此时索隆已经成为一个威力可怕的妖术师,是鬼影与幽灵的主宰、妖狼之王。他智谋极恶,手段残忍,歪曲一切他所染指的,扭曲一切他所掌握的,以折磨来统治。他突袭攻取了米那斯提力斯,因为守军皆被乌云般的恐惧笼罩,欧洛德瑞斯被逐走,逃往纳国斯隆德。接着索隆将米那斯提力斯变作魔苟斯的瞭望塔,既是邪恶的堡垒,又是一个威胁。美丽的岛屿托尔西瑞安变成了受诅咒之地,得名“妖狼之岛”托尔-因-皋惑斯{Tol-in-Gaurhoth,辛达语。}。任何生物穿越河谷,都会被坐镇塔中的索隆察觉。如今魔苟斯控制了西边隘口,他的恐怖充斥了贝烈瑞安德的田野与森林。他毫不留情地追杀希斯路姆以外的敌人,搜出他们的藏匿处,一个接一个拿下他们的堡垒。奥克变得越来越大胆,随心所欲到处游荡,在西边沿西瑞安河而下,在东边则沿凯隆河而下,将多瑞亚斯包围起来,他们侵扰各地,使得野兽与飞鸟均望风而逃,于是死寂与荒芜自北方不断扩散开来。他们俘虏了很多诺多族与辛达族,带去安格班充作奴隶,强迫他们将知识与技能用于替魔苟斯效力。魔苟斯还派出奸细,他们经过假扮,口出欺骗之语。他们虚言承诺奖赏,指控各族群的王和族长是贪得无厌之辈,且彼此出卖背叛,以奸巧诡诈的话语挑起各个族群之间的恐惧与嫉妒。由于澳阔泷迪那次亲族残杀招致的诅咒,这些谎言常常能取信于人。随着时局昏暗下去,它们也确实包含了一定程度的真相,因为绝望与恐惧蒙蔽了贝烈瑞安德精灵的心灵与意念。但诺多族向来最怕被那些曾在安格班做过奴隶的亲族出卖,因为魔苟斯利用其中一些人来达成邪恶目的,他先假意释放一些人,让他们离去,但他们的意志受他辖制,游荡一阵之后只会重回他身边。因此,即便真有俘虏逃脱,回到自己的族人中,他们也得不到欢迎,只好独自漂泊,流离失所、走投无路。

人类只要有人肯听魔苟斯放出的消息,魔苟斯就会假装同情他们,说他们全是因为替反叛的诺多族效力,才会有这些悲伤祸患,但他们若肯脱离叛乱,就将从中洲真正的君主那里得到荣誉,以及对英勇的公正奖赏。但伊甸人的三大家族几乎无人理会他,哪怕被捉到安格班受尽折磨也不信他。因此,魔苟斯怀着憎恨追杀他们,并派使者翻过了蓝色山脉。

据说,就是在这段时期,黑肤人类首次进入了贝烈瑞安德。他们有些已经秘密臣服于魔苟斯,应他的召唤前来,但不是全部的人—有关贝烈瑞安德的土地与河流、战事与财富的说法已经广为流传,那段日子里人类总是向着西方漫游。这些新来的人类长得矮而壮,手臂长而有力,肤色黝黑或蜡黄,头发与眼睛都是黑色的。他们有很多家族,有些跟山中的矮人比跟精灵更合得来。但迈兹洛斯心知诺多族与伊甸人的弱势,而安格班的地洞中储藏的兵力似乎消耗不尽、补充不断,因此他和这些新来的人类结盟,并与他们当中两位最强大的族长玻尔和乌方结交。魔苟斯非常满意,因为这正是他的计划。玻尔有三个儿子玻拉德、玻拉赫和玻桑德,他们追随迈兹洛斯与玛格洛尔,忠心不贰,令魔苟斯希望落空。“黑肤”乌方也有三个儿子,乌法斯特、乌瓦斯和该受诅咒的乌多,他们追随卡兰希尔,发誓效忠于他,事实却证明他们是不忠不义之人。

伊甸人和东来者之间好感寥寥,也很少往,因为新来者在东贝烈瑞安德居住良久,而哈多的族人被困在希斯路姆,贝奥的家族则几乎被彻底消灭。哈烈丝一族起先并未受到北方战争的影响,因为他们住在南边的布瑞希尔森林,但此时他们与入侵的奥克发生了战斗,因他们是一群刚勇顽强的人,不肯轻易放弃心爱的森林。那段时期的故事多是讲述败绩,但其中哈拉丁人的功绩得到载誉铭记—奥克攻下米那斯提力斯后,经由西边隘口长驱直入,本来有可能一路劫掠到西瑞安河口,但哈拉丁人的族长哈尔米尔与守卫多瑞亚斯边境的精灵是朋友,他迅速将消息传给了辛葛。于是,辛葛的边界守卫队长“强弓”贝烈格{Beleg,辛达语。},率领大队装备利斧的辛达族进入了布瑞希尔森林。哈尔米尔与贝烈格自森林深处出其不意袭击一支奥克的大军,将之消灭。那股来自北方的黑色洪流自此就被遏阻在那片地区,之后多年奥克都不敢越过泰格林河半步。哈烈丝一族怀着警惕仍旧安居在布瑞希尔森林中,而在他们的防线背后,纳国斯隆德王国有了喘息之机,得以聚集力量。

这段时期,多尔罗明的加尔多之子胡林和胡奥正生活在哈拉丁人当中,因他们双方本是亲戚。在达戈·布拉戈拉赫战役之前的日子里,这两支伊甸人家族曾举办过一场盛大的联姻宴会,金发哈多的儿子加尔多娶了哈拉丁人的族长哈尔米尔的女儿哈瑞丝{Hareth,辛达语。},哈多的女儿格罗瑞蒂尔{Glóredhel,辛达语,金发的精灵。她是人类,如此得名是因为她发色金光灿烂,貌比精灵。}则嫁给了哈尔米尔的儿子哈尔迪尔{Haldir,辛达语。}。因此,按照当时人类的习俗,加尔多的两个儿子被送到布瑞希尔,由他们的舅舅哈尔迪尔抚养。他们兄弟两人都去参加了那场对抗奥克的战斗,连弟弟胡奥也不例外—他只有十三岁,却不肯置身事外。但他们所在的队伍落了单,被一路追赶到布砾希阿赫渡口,若非乌欧牟镇守在西瑞安河里的力量尚强,他们就会当场被俘或被杀。一股大雾从河中升起,将他们从敌人眼前隐藏起来,他们涉过布砾希阿赫渡口,逃到丁巴尔,在克瑞赛格林的陡峭群峰脚下的丘陵中漫游,直到迷失在那片地区的惑人地形里,进退两难。梭隆多注意到他们,便派了两只大鹰前去相助。大鹰驮起他们,飞过环抱山脉,将他们送去了隐秘山谷图姆拉登中那座尚无人类见过的隐匿之城刚多林。

精灵王图尔巩得知他们的出身,热情接待了他们。因为众水的主宰乌欧牟从大海沿着西瑞安河上溯,给他托梦送信,警告他悲伤患难将至,建议他善待哈多家族的子孙,他们必在危急之时予他援助。胡林和胡奥作为客人,在王宫中生活了将近一年。据说,胡林在这段日子里学到了很多精灵的学识,对王的计划与目的也有所了解。因为图尔巩非常喜欢加尔多的两个儿子,常常与他们一起交谈。事实上,图尔巩是出于爱而想把他们留在刚多林,并不只是他的律法使然—陌生人无论精灵还是人类,只要找到进入秘密王国的路,见过这城,都不得离开,直到王敞开大门,隐藏的子民重回外界之日。

然而胡林和胡奥渴望回到自己的族人当中,分担现今困扰他们的战事和苦难。胡林对图尔巩说:“陛下,我们不像埃尔达,我们只是必死的凡人。你们可以忍耐漫长的岁月,等待在遥远的将来与敌人决一死战,但我们寿命短暂,希望与力量很快就会衰微。此外,我们并未找到前来刚多林的路,实际上并不确知这城的位置,因我们是怀着恐惧与惊奇,由高空中被送来的,而且万幸的是,一路我们的双眼都被遮住了。”于是图尔巩准了他的请求,说:“只要梭隆多愿意,你们就将获准依照所来之路离开。我为这次分别悲伤,不过,以埃尔达的标准衡量,过不了多久,我们便会重逢。”

但王的外甥、在刚多林中大有势力的迈格林,丝毫不为他们的离去难过。他嫉妒他们能得到王的眷顾,因为他对任何人类家族都没有好感。他对胡林说:“王的恩典之大超过你们所意识到的,律法也不如先前那般严苛{这里他指他父亲埃欧尔遭到的处罚。他的嫉妒怨恨部分来源于此。}。否则,你们将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住到老死为止。”

胡林回答他说:“王的恩典确实极大,但如果我们所说的话还不够分量,那我们就向你发誓。”于是两兄弟发誓永远不会泄露图尔巩的计划,并且会缄口不提在他王国中所见的一切。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大鹰于夜间前来载他们飞出城去,在黎明前将他们送到了多尔罗明。亲人见到他们都喜出望外,因为布瑞希尔的使者已经报告说他们失踪了。但他们就连对父亲也不肯吐露究竟去了哪里,只说他们流落荒野,被那些送他们回家的大鹰所救。加尔多说:“莫非你们就在荒野中生活了一年?还是大鹰把你们安置到了他们的鹰巢中?可是你们得到了食物和精美的服饰,回来时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林中的流浪儿,倒像小王子。”胡林答道:“我们能回来,您就该满意了。我们必须发誓守口如瓶,才获准回来。”加尔多听了这话,就不再问了,但他和很多人都猜测了真相。胡林和胡奥的奇异经历,很快就传到了魔苟斯的爪牙耳中。

如今,图尔巩得知安格班合围遭到攻破,却不准自己的任何子民出去参战,因他认为刚多林还很稳固,现身的时机尚未成熟。但他也相信,安格班合围的结束是诺多族覆灭的开始,除非他们能获得援助。于是,他派出小队的刚多林民,秘密前往西瑞安河口与巴拉尔岛。他们在那里造船,然后身负图尔巩交付的任务,出海航向西方圣土,去寻找维林诺,请求维拉的宽恕与帮助。他们恳求海上的鸟儿指引他们,但大海辽阔又狂野,阴影和魔咒笼罩了他们,而维林诺已被隐藏。因此,图尔巩派去的使者没有一位到达西方圣土,很多人下落不明,归返者寥寥无几,而刚多林的厄运逼近了。

这些事传到魔苟斯耳里,他胜利之余心下不安,极其渴望得知费拉贡德和图尔巩的消息。因那两人销声匿迹,却又没死,他担心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来对抗他。关于纳国斯隆德,他确实知道这个名称,却不知道它的地点与实力。而关于刚多林,他一无所知,想到图尔巩他就备受困扰。因此,他向贝烈瑞安德派出越来越多的奸细,却将奥克的主力召回了安格班,因他看出自己在聚集起新的力量之前,还无法毕全功于一役,而且他未能准确估计诺多族的英勇,更错看了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类的勇猛。虽然他在布拉戈拉赫一役和接下来的几年中获得大胜,重挫了死敌,但相较之下,他自己的损失一点也不比对方少。尽管他现在控制了多松尼安与西瑞安隘口,但埃尔达从初时的错愕慌乱中恢复过来,如今开始收复失地。因此,贝烈瑞安德的南部又有了短短几年的表面和平,然而安格班的熔炉在日夜赶工。

第四场大战过去七年后,魔苟斯又发动了袭击,派出一支大军进攻希斯路姆。黯影山脉各处隘口都遭到猛烈攻击,多尔罗明的领主“长身”加尔多代表至高王芬巩镇守艾塞尔西瑞安堡垒,在攻防战中不幸中箭身亡,不久前他父亲哈多·罗林多就是在同一地牺牲。他儿子胡林当时才刚刚成年,但心智刚强、体力过人。他不但打得奥克伤亡惨重,将他们赶离埃瑞德威斯林山脉,而且追杀他们直到安法乌格砾斯的沙漠深处。

但另一边的芬巩王形势严峻,勉力抵御从北而下的安格班大军,战火甚至烧到了希斯路姆的平原上。在那里,芬巩以寡敌众,但奇尔丹的船队载着大军沿专吉斯特狭湾而上,法拉斯的精灵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支援,从西边攻向魔苟斯的大军。于是奥克溃散奔逃,埃尔达赢得了胜利,弓箭骑兵追杀奥克,甚至追进了铁山脉。

战事过后,加尔多之子胡林接掌了多尔罗明的哈多家族,继续事奉芬巩。胡林的身材不如他的先辈高大,也不及后来他的儿子,但他体力充沛耐久,像他母亲哈瑞丝的亲族哈拉丁家族那样矫捷。他妻子是贝奥家族的巴拉贡德之女墨玟·埃列兹玟,她跟贝烈贡德之女莉安和贝伦的母亲埃美迪尔一同逃离了多松尼安。

如后文所述,与此同时,多松尼安的那群亡命之徒全部遭到了杀害,惟独巴拉希尔之子贝伦逃过一劫,历经九死一生进入了多瑞亚斯。

从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流传至今的故事,大多讲述了悲伤与毁灭,但仍有一些在涕泣中存有欢笑,于死亡阴影下存有恒久的光明。这些历史传说当中,精灵听来最美好的依然是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他们的生平被写成了《蕾希安之歌》{Lay of Leithian。《魔戒》中阿拉贡唱过贝伦和露西恩的歌谣,但并不是这一首。},意思是“从束缚中得释放”。有关古时世界的歌谣只有一首比它更长,不过这里的叙述篇幅短些,也并非歌谣。

如前所述,巴拉希尔不肯放弃多松尼安,魔苟斯便在此地将他逼至绝境,到最后,巴拉希尔身边只剩下十二个同伴。多松尼安的森林往南爬升,变成贫瘠的山区高地,在高地东部有一个湖—塔恩艾路因{Tarn Aeluin,辛达语。},湖周围长着野生的欧石楠,那一带全都未经开垦,无路可走,因为即便是在“长期和平”的日子里,也没有人在此居住。但塔恩艾路因的湖水备受尊崇,因湖水白天清澈湛蓝,夜里则如明镜般倒映着群星。据说,上古之时美丽安曾亲自封它为圣。巴拉希尔同他那些亡命之徒退到了彼处,将那里作为藏身之地,魔苟斯因而无法找到。然而巴拉希尔和同伴们的事迹四处流传,魔苟斯命令索隆搜出他们,彻底消灭。

安格林之子戈利姆是巴拉希尔的同伴之一,他的妻子名叫艾丽妮尔{Eilinel,辛达语。},邪恶来临前,两人深深相爱。戈利姆从前线回来后,发现自家房屋被毁废弃,妻子下落不明。他不知道她是被杀了,还是被掳了。后来他投奔了巴拉希尔,众人中数他最凶猛又最奋不顾身,然而疑虑噬咬着他的心,他想艾丽妮尔说不定还活着。偶尔他会独自悄悄离开,回到坐落于田园和树林间的故居。他的举动被魔苟斯的爪牙发现了。

秋天的一个傍晚,他在薄暮时分又返家了。他走近时,看见窗边似乎有灯火,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向内窥探。他看见了艾丽妮尔,她的面容因悲伤饥饿而憔悴,他觉得耳中响起了她的声音,悲泣着他遗弃了她。然而他刚刚大声呼唤,灯火便被风扑灭,狼嚎声起,他突然感到肩膀被索隆的猎人粗暴地按住了。戈利姆就这样落入了陷阱。他们把他带回营地施以酷刑,企图问出巴拉希尔的藏匿处和所有动向,但戈利姆什么也不肯说。于是他们向他承诺,只要他肯屈服,他们不但会放了他,还会把艾丽妮尔还给他。他最后不堪忍受痛苦摧残,又渴念自己的妻子,便动摇了。他们随即将他径直带到恐怖的索隆面前,索隆说:“我听说你现在肯跟我交换条件了。你想要什么?”

戈利姆回答他要找回艾丽妮尔,和她一起获得自由,因他以为艾丽妮尔也被他们捉来了。

索隆闻言微笑,说道:“比起如此重大的背叛,你想要的真是微不足道。你当然可以如愿。说吧!”

戈利姆本来迟疑了,但在索隆目光的恐吓下,他最后还是说出了所知的一切。索隆听完哈哈大笑,嘲弄戈利姆,吐露他先前所见不过是幻影,是用来诱他入彀的巫术,因为艾丽妮尔已经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会让你如愿,”索隆说,“你会去和艾丽妮尔在一起,获得不必受我差遣的自由{这句是在呼应前面戈利姆的要求:“和她一起”,“获得自由”。}。”索隆遂将他残酷处死。

就这样,巴拉希尔的藏身之处暴露了,魔苟斯在周围布下了罗网。奥克趁着黎明前的寂静时刻袭来,多松尼安的人类猝不及防,尽数被杀,彼时只有一个人不在场。巴拉希尔之子贝伦被父亲派去执行打探大敌动向的危险任务,他们的藏身之地陷落时,他身在远方野外。但他夜宿森林中时,梦见一群吃腐尸的鸷鸟,如同树叶般密密麻麻踞在小湖旁光秃秃的树上,鲜血从它们喙上滴落。接着贝伦在梦中察觉有个人影越过水面来到面前,那是戈利姆的幽魂。幽魂向他述说了自己的背叛与惨死,求他赶快去警告他父亲。

贝伦惊醒起身,彻夜赶路,在第二天清晨赶回了众亡命徒的藏身之地。他奔近时,吃腐尸的鸷鸟纷纷振翅飞起,停在塔恩艾路因湖旁的桤树上,嘲弄般嘎嘎叫。

贝伦在那里掩埋了父亲的尸骨,用大鹅卵石堆成墓冢,并在坟前发誓报仇。他先去追赶那些杀害他父亲与亲族的奥克,入夜后在色瑞赫沼泽上方的瑞微尔泉源{Rivil Well,辛达语。}发现了他们的营地。靠着林中生活的本领,他悄然接近了他们的营火。那群奥克的队长正在吹嘘自己的功劳,他砍下了巴拉希尔的手作为信物,好向索隆证明他们达成了任务。他举起那只手,手上还戴着费拉贡德的戒指。贝伦见状从岩石后纵身跳出,杀了队长,夺回了那只手和戒指,然后靠着命运的保护逃得了性命,因为奥克大惊失措,射的箭都落了空。

此后四年多,贝伦身为一个孤独的亡命徒,仍在多松尼安流浪。他与飞禽走兽为友,它们帮助他,没有出卖他,而他自那时开始不再食肉,也不再杀生,只对魔苟斯的爪牙破例。他不怕死,只怕被俘,而他靠着勇敢与绝望,既逃过了死亡,也逃过了枷锁。他孤胆达成的功绩传扬出去,遍及贝烈瑞安德,流言甚至传进了多瑞亚斯。到最后,魔苟斯对贝伦的人头设下的赏格,竟不亚于对诺多至高王芬巩的人头开出的价钱,但奥克对贝伦只得闻风而逃,哪里敢去追杀。因此一支归索隆指挥的军队被派去对付他,索隆带来了妖狼—一种体内被索隆拘禁了恶灵的凶残野兽。

于是那片土地充满了邪恶,所有洁净之物都开始离去。贝伦被穷追不舍,终至被迫从多松尼安逃离。他在隆冬大雪时节放弃了父亲的领土与埋骨之处,爬上“恐怖山脉”戈埚洛斯的高处,远远望见了多瑞亚斯的疆域。那时他心里起了一个念头:他要下山,进入未曾有过凡人涉足的隐匿王国。

他南下的旅途真是恐怖。埃瑞德戈埚洛斯的绝壁悬崖十分陡峭,崖底笼罩着月亮升起以前就有的阴影。再过去是荒凉的顿埚塞布谷地,那是索隆的妖术与美丽安的力量角力之处,遍地恐怖与疯狂。那里还住着蜘蛛,它们属于乌苟立安特那个凶恶的种族,织着看不见的网,捕捉所有生物。此外,那里还有长着众多眼睛的怪物出没,它们诞生在太阳升起之前的漫长黑暗中,猎食时寂静无声。在那片鬼魅作祟的地区,没有食物可供精灵或人类食用,有的仅仅是死亡。那段旅程足以列入贝伦立下的丰功伟绩当中,但他事后从未对人提起,以免恐怖重回脑海。也没有人知道他如何找到路,从而经由从无人类或精灵胆敢涉足的路径,来到多瑞亚斯的边界。正应了美丽安先前的预言,他穿过了她布在辛葛的王国四周的迷宫,因为他身负着伟大的命运。

《蕾希安之歌》中讲述,贝伦在途中遭受了惊人的折磨,颠踬进入多瑞亚斯时发白而背弯,仿佛经历了多年的苦难。但夏日他在尼尔多瑞斯森林中漫游时,遇到了辛葛与美丽安之女露西恩。那是一个明月初升的傍晚,她在埃斯加尔都因河边的林间空地上翩然起舞,那里的绿草永不枯萎。那一刻,他忘却了一切痛苦的记忆,落入一种迷咒当中,因为露西恩是所有伊露维塔儿女中最美的一位。她的衣裙蓝如万里无云的晴空,双眼却灰如群星闪烁的傍晚,她的斗篷绣着金色的花朵,头发却漆黑如暮色中的阴影。她的荣光与美好,宛如树叶上的光芒,宛如清澈水流的声响,宛如世间迷雾上空的繁星。有种光辉在她脸庞上闪亮。

可是她从他眼前消失了。他如中魔咒,变得不能出声。他像狂野机警的野兽一样寻找着她,久久游荡在森林中。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在心中唤她“缇努维尔”{Tinúviel,辛达语,其早期昆雅语形式可能为tindómerel。《魔戒》附录中提到,埃尔达为“星黯”与“星明”两个时段取了很多名称,昆雅语中最常见的是tindómë和undómë,前者常指晨曦之前,后者则指日暮之后。因此,这个名字的意思其实是“晨光的女儿”,这也是为何本书第十章中露西恩的美被形容为“如同春晓”。},就是微光的女儿,灰精灵语中的夜莺。他远远看见她,犹如秋风中翻飞的树叶,犹如冬夜山顶的寒星,可是他的四肢却不听使唤。

在春天的前夕,临近黎明时分,露西恩漫舞在青翠的山岗上,突然开始歌唱。她的歌声热情洋溢、动人心弦,仿佛云雀自黑夜之门振翅飞起,望见世界边界之后的太阳,在将逝的繁星当中放声歌唱。露西恩的歌声解除了冬天的桎梏,冰冻的水泉开始轻吟,她足迹所到之处,百花自寒冷的大地中萌发。

于是,失声的魔咒离开了贝伦,他喊着“缇努维尔”呼唤她,那个名字在林中回荡。她闻声惊奇地驻足,不再逃走,而贝伦来到了她身旁。她一看到他,注定的命运便降临到她身上,她爱上了他。然而在破晓之际,她从他双臂中溜走,自他眼前消失了踪影。贝伦目眩神驰地倒在地上,仿佛被同时袭来的大悲大喜所杀。他陷入了昏睡,犹如落入阴暗的深渊,醒来时全身僵冷如石,心中茫然失落。他神不守舍地摸索,恰似蓦然失明之人企图伸手捕捉消逝的光明。就这样,他开始为那降临己身的命运偿付极其痛苦的代价。而露西恩也被他的命运所掳,她本为永生不死,却分享了他必死的命运,她本是自由之身,却接受了他的枷锁。她的痛苦之深之大,超出任何埃尔达精灵的想像。

贝伦不抱希望地昏沉而坐,但露西恩竟出乎意料回到了他身边。在很久以前,在隐匿王国中,她向他许诺了终身。此后从春到夏,她经常来找他,两人一起秘密走过森林。虽然时光短暂,但伊露维塔的儿女当中没有旁人享受过如此巨大的幸福。

可是吟游诗人戴隆也爱着露西恩,他发现她与贝伦相会,便向辛葛告发了他们。精灵王闻讯怒火满腔,因他爱露西恩胜过万物,认为所有的精灵王子都配不上她,至于必死的人类,他甚至不屑收到麾下效力。因此,他震惊又悲伤地询问露西恩,她却什么也不肯透露,直到他向她发誓,既不会杀害也不会囚禁贝伦,但他派出仆从去抓贝伦,要把他当作罪大恶极之人带来明霓国斯。露西恩却领先他们一步,亲自将贝伦带到辛葛的王座前,仿佛他是尊贵的上宾。

辛葛见状,看待贝伦的眼光愤怒又轻蔑,但美丽安并未出声。“你是谁?”王说,“像小偷一般来到这里,不经允许就敢走近我的王座?”

明霓国斯的气派与辛葛的威势都十分惊人,贝伦因而心中充满恐惧,没有作答。因此露西恩开口说:“他是巴拉希尔之子贝伦,是人类的领袖,魔苟斯的强敌。他的功绩传说已经成为歌谣,就连精灵也在传唱。”

“让贝伦自己说!”辛葛说,“你这不幸的凡人,为何来此?此地禁止你这样的凡人前来,你因何抛弃自己的家园闯入?你能给出什么理由,让我不行使权力,严惩你的冒失和愚蠢?”

贝伦抬起头,望见露西恩的双眸,又瞥见美丽安的面容,他觉得口中不由自主涌上了言辞。恐惧离开了他,人类第一家族的骄傲回到了他身上;他说:“王啊,是我的命运领我来此,我所经历的种种危险,哪怕精灵也几乎无人敢去挑战。而我在此地找到的,千真万确并非我当初寻求,但我愿永远拥有。因它胜过所有金银,超越一切珠宝。无论岩石、钢铁、魔苟斯的烈火,还是各个精灵王国的全部力量,都不能让我放弃我所渴望的珍宝,因您的女儿露西恩是这世界的所有儿女中最美的一位。”

大殿里一片死寂降临,在场者无不大惊担忧,以为贝伦会被处死。但辛葛缓缓说道:“这些话已足够定你死罪,若非我早先匆忙立誓,你就已横死当场,而我后悔立誓。你这卑劣低贱的凡人,在魔苟斯治下学会像他的奸细和奴隶那样,鬼鬼祟祟地潜行。”

贝伦答道:“无论我够不够死罪,你都可以杀我,但我绝不接受你对我的指控,包括卑劣低贱、奸细和奴隶。这是费拉贡德的戒指,由他在北方的战场上送给我父亲巴拉希尔。凭它为证,我的家族还不曾被任何精灵冠以如此污名,无论他是不是王。”

他出言高傲,而所有的人都望向那枚戒指,因他此刻将它高高举起,诺多族于维林诺琢造的绿宝石闪闪发光。那枚戒指的形状如同两条孪生的蛇,它们的头一个上承,一个下含,共同托起一个金色的花环,蛇眼以翡翠制成,那正是菲纳芬及其家族的徽章。于是美丽安靠向辛葛身边,轻声劝他息怒。“贝伦不该死在你手上。”她说,“他的命运最后将引他自由远行,然而却与你的命运交缠。你要当心!”

但辛葛沉默着,他眼望露西恩,心里想:“不幸的人类,微不足道的领主和昙花一现的王侯的后代,这种人染指你,难道还能活命?”于是他打破沉默说:“巴拉希尔之子,我看见了戒指,也看出你很骄傲,认为自己很强大。但就算你父亲当初是为我卖命,他的功绩也不能帮你赢得辛葛和美丽安的女儿。你听着!我也渴望得到一样无法到手的珍宝。岩石、钢铁与魔苟斯的烈火把守着一样宝石,为了拥有它,我愿对抗各个精灵王国的全部力量。我还听到你说,如此桎梏吓不倒你。那么,你就去吧!亲手给我拿来一颗魔苟斯王冠上的精灵宝钻,然后,露西恩若是情愿,才可托付终身给你。那时你将得到我的珍宝。纵使阿尔达的命运系于精灵宝钻之中,你还是要认为我慷慨大方。”

就这样,他造成了多瑞亚斯的厄运,陷入了曼督斯诅咒的罗网。听见这话的人都看出,辛葛既要守住自己的誓言,又想将贝伦送上死路。因他们知道,费艾诺那些闪耀的精灵宝钻,在安格班合围被攻破前合全诺多族之力,连远远瞥上一眼都办不到。它们被镶嵌在铁王冠上,在安格班被奉为无上至宝。在它们周围有一众炎魔,有无数刀剑,有坚固栅栏,有固若金汤的城墙,还有魔苟斯的黑暗威势。

不料贝伦大笑,说:“宝石和手造之物—精灵的君王出卖女儿的代价,当真是微不足道。但辛葛,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会去办。等我们再度会面,我将手握一颗来自铁王冠上的精灵宝钻。须知,这不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巴拉希尔之子贝伦。”然后他望向美丽安的眼睛,她并未开口,于是他向露西恩·缇努维尔道别,躬身向辛葛与美丽安行礼,然后推开身旁的卫士,独自离开了明霓国斯。

美丽安这才开口,对辛葛说:“王啊,你设了巧计。但我双眼若未昏花,那么无论贝伦此行是成是败,此计都于你有害,因为你若不是给自己,便是给女儿招来了劫数。如今,多瑞亚斯被纳入更大一片疆域的命运了。”但辛葛答道:“我不会把我珍爱胜过一切珍宝的人卖给精灵或人类。希望也好,担忧也罢,倘若贝伦真能活着回到明霓国斯,他就休想再见到穹苍的光辉,即便我发过誓也一样。”

但露西恩没有出声,从那一刻起,她再也不在多瑞亚斯歌唱。一股压抑的寂静笼罩了森林,辛葛的王国中,阴影都变长了。

《蕾希安之歌》中讲述,贝伦畅行无阻地离开多瑞亚斯,最后来到微光池塘与西瑞安沼泽一带。他离开辛葛的王国,爬上了西瑞安瀑布上方的山岭,河流在那里一头钻入地底,发出巨大的响声。他从山岭上向西张望,透过笼罩着那边山丘的雨雾,看见“被守护的平原”塔拉思迪尔能在西瑞安河与纳洛格河之间铺展开去。往前更远,他隐约望见了矗立在纳国斯隆德上方的高地陶尔-恩-法洛斯。他一无所有,绝望又无措,便朝那边走去。

纳国斯隆德的精灵毫不松懈地监视着那一整片平原。平原边界的每座山丘顶上都筑有隐蔽的瞭望塔,身手不凡的弓箭手秘密穿梭在该地所有的树林中、田野上。他们的箭矢精准致命,不经他们许可,没有生物能潜行入境。因此,贝伦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发现了他,他几乎命悬一线。但贝伦意识到危险,一直高举费拉贡德的戒指。那些猎手行迹隐秘,他没见到人影,但感觉自己正受到监视,于是不断大声喊道:“我是巴拉希尔之子贝伦,费拉贡德的朋友。带我去见王!”

因此猎手们没有杀他,而是集合起来将他拦下,命他止步。尽管他状况困窘,形貌野蛮、风尘仆仆,但他们见了戒指,还是向他躬身行礼。他们领他向北行,又转向西,只在夜间行路,以免暴露行踪。因纳国斯隆德的门户正对着纳洛格河的急流,当时水上既无渡口也无桥梁,但在北边更远,金格漓斯河{Ginglith,辛达语。glith作为一个词根,可能意为“河谷”,故选取“格漓斯”这样的译名。345。}注入纳洛格河之处,水流较为平缓。精灵们领着贝伦在那里渡河,然后又折向南,披着月光来到了他们隐蔽殿堂的幽暗门前。

就这样,贝伦见到了芬罗德·费拉贡德王。费拉贡德认得他,不需要戒指提醒自己贝奥的族人与巴拉希尔。他们关上门坐下,贝伦述说了巴拉希尔之死和他在多瑞亚斯的全部遭遇。忆起露西恩和他们共同拥有的欢乐,他不禁落泪。但费拉贡德听了他的故事,既惊奇又不安,他明白,诚如他很久以前向加拉德瑞尔预言的,自己就要以性命兑现立过的誓言了。他心情沉重地对贝伦说:“显而易见,辛葛想要你死。但目前看来,这命运的影响超出了他的谋算,费艾诺的誓言再度运作起来。因精灵宝钻受了一则饱含仇恨的誓言的诅咒,哪怕只是心怀渴望提及它们,也会惊动一股蛰伏的巨大力量。费艾诺众子受那个誓言驱使,宁可毁掉所有的精灵王国,也绝不肯容忍旁人赢得或占有一颗精灵宝钻。如今凯勒巩和库茹芬正住在我这里,我身为菲纳芬之子,虽然是王,但他们已经在王国中获得了强大的势力,并且统领着众多他们自己的族人。虽然过去每次我有所需,他们都向我展示了情谊,但我担心你的任务一旦揭晓,他们不会向你表现出任何好感与宽容。但我自己的誓言依然有效。如此一来,我们就全都卷进去了。”

于是,费拉贡德在子民面前陈词,追忆巴拉希尔的功绩,重提自己的誓言。他言明自己有义务在巴拉希尔之子有所需要时施以援手,并向手下的将领寻求帮助。凯勒巩闻言,自人群中起身,拔出剑来喊道:“如果有人取得或找到一颗精灵宝钻并据为已有,那么无论他是友是敌,是魔苟斯的恶魔,是精灵,是人类的子孙,还是其他任何阿尔达上的生灵,无论是律法,是爱,是地狱的同盟,是维拉的大能,还是任何巫术之力,都不能保护他免受费艾诺众子的仇恨追逐。因为精灵宝钻惟独属于我们,直到世界终结。”

此外他还说了很多话,其激烈强劲,恰如很久以前他父亲在提力安城中首次煽动诺多族反叛时所言。凯勒巩说完之后,库茹芬接着开口,虽然更加温和,但威力不曾稍减,他在众精灵脑海中唤起了战火四起,纳国斯隆德沦为废墟的景象。他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极大的恐惧,以至于此后直到图林的时代,那个王国没有任何精灵前去参加公开战斗。他们借助埋伏与暗杀,使用巫术与毒箭,追杀所有的陌生人,忘记了亲族的羁绊。就这样,他们堕落了,丧失了古时精灵的英勇与自由,他们的疆域蒙上了阴影。

此刻,他们嘀咕着菲纳芬之子不能像维拉一样命令他们,纷纷扭过脸去不再看他。然而曼督斯的诅咒降临到那对兄弟身上,他们心里起了恶念,想要打发费拉贡德独自去送死,可能的话就篡夺纳国斯隆德的王位,因为他们属于诺多王族中的长子一脉。

费拉贡德眼见众叛亲离,遂取下头上纳国斯隆德的银王冠掷落脚下,说:“你们可以毁弃忠诚于我的誓言,但我必要守住我的契约。倘若还有人未被我们所受诅咒的阴影笼罩,我当至少找到几个人来跟随我,而不应像个被扫地出门的乞丐一样离开此地。”于是有十个人站到他身边,为首的一位名叫埃德拉希尔{Edrahil,辛达语。},他俯身拾起王冠,请求将它交托给一位宰相,直到费拉贡德返回。他说:“无论发生何事,您都是我的王,也是他们的王。”

于是费拉贡德将纳国斯隆德的王冠交给弟弟欧洛德瑞斯,让他代为治国。凯勒巩与库茹芬什么也没说,但露出微笑,离开了大厅。

秋天的一个傍晚,费拉贡德和贝伦带着十个同伴从纳国斯隆德出发了。他们沿着纳洛格河边上溯,直至源头的伊芙林瀑布。在黯影山脉脚下,他们碰上了一队奥克,趁夜将其尽数除灭在营地里,取了其装备和武器。靠着费拉贡德的技艺,他们自身的形貌变成了奥克的模样。他们以这样的伪装一路往北走了很远,冒险闯入了埃瑞德威斯林山脉与陶尔-努-浮阴高地之间的西境隘口。但高塔中的索隆察觉了他们,心生怀疑,因为所有取道于此的魔苟斯爪牙都受命要停下来报告所作所为,他们却行色匆匆,没有依令行事。因此,他派兵拦下他们,带来面前。

接下来便发生了索隆与费拉贡德那场著名的较量。费拉贡德与索隆以蕴含力量的歌声争斗,精灵王的力量十分强大,但如《蕾希安之歌》所述,索隆取得了胜利:

他把一首巫术之歌吟诵,

唱起穿透,开启,唱起阴谋,

揭露,拆穿,出卖与背叛。

费拉贡德恍惚摇摆,骤然间

以一首坚持的歌曲反击,

抵御,战斗,对抗黑暗的威力,

谨守秘密,力量如城塔不移,

唱着不摧的信任,逃脱,自由飞翔:

唱起幻化,唱起变换的形体皮相,

唱起躲避的罗网,破除的陷阱,

唱起断毁的锁链,挣脱的牢狱。

如此往复,两方的歌彼长此消。

震荡,淹没,吟诵如浪涛

声势愈高愈强。费拉贡德对抗,

将他的全部精灵魔法与力量

倾注在歌词之上。

昏暗中,他们听见鸟儿柔声

歌唱,在远方的纳国斯隆德,

更有遥远的海岸,碎浪轻轻喟叹

远在西海彼方,一片沙滩,

在精灵故乡的珍珠长滩上。

但是翳影聚集,黑暗滋生在维林诺,

大海边上,殷红鲜血流淌,

诺多族屠杀了自己的

弄潮亲族,从那灯火明亮的港湾

窃取了张着白帆的

洁白航船。海风哭嚎,

恶狼长嗥,群鸦散逃。

大海口中寒冰啁哳推轧,

安格班的俘虏愁坐哀悼。

雷鸣滚滚,处处火焚——

魔王座前,芬罗德颓然仆倒。

索隆随即剥去他们的伪装,他们站在他面前,赤裸又恐惧。但尽管他们露出了本相,索隆还是无法查出他们的名字或目的。

因此他把他们关进黑暗死寂的幽深地穴,威胁要将他们残酷处死,除非有人向他坦白真相。他们不时看到黑暗中亮起两只眼睛,妖狼会吃掉他们的一名同伴,可是没有人出卖他们的王。

就在索隆将贝伦关进地穴那一刻,一股沉重的恐惧落到了露西恩心上。她去询问美丽安,得知贝伦身处托尔-因-皋惑斯岛上的地牢中,没有获救的希望。露西恩意识到世间没有旁人会伸出援手,决定迅速离开多瑞亚斯,亲自去找他。她向戴隆求助,他却将她的计划泄露给了王。辛葛闻讯既惊又忧,他怕露西恩衰弱憔悴,不愿把她囚在不见天日之处,但他又要关住她,于是他命人建了一间她逃不出去的小屋。尼尔多瑞斯森林是一座山毛榉树林,占据了王国的北半边,而离明霓国斯诸门不远处,挺立着林中最大的一棵树。这棵大山毛榉树唤作希利珑{Hírilorn,辛达语,仕女树。},树身有三根粗细相同的主干,树皮光滑,异常高大,直至离地很远的高处才开始生出枝条。小木屋就高高建在希利珑的枝干中间,露西恩被带去屋中居住,梯子随即被移走加以看守,只在辛葛的仆人将她需要之物送上去时才会放回。

《蕾希安之歌》中讲述了她如何逃离希利珑上的小屋。她施展迷咒之力,使自己的头发长得极长,并用这些头发编织了一件如同一团阴影的黑色外袍,遮裹起她的美貌,它还满含令人昏睡的魔力。她用剩下的几绺头发编成一条绳子,将绳从窗户垂下。绳梢在坐在小屋下的守卫头上摇晃,他们便陷入了沉睡。于是,露西恩从囚屋中爬下来,裹着那袭阴影外袍避过了所有人的眼目,自多瑞亚斯消失了。

碰巧,凯勒巩与库茹芬前往被守护的平原狩猎。他们出猎是由于满心怀疑的索隆派出了很多恶狼进入精灵的疆域。他们带着猎犬骑马前去,心想在返回之前或许也能打探到有关费拉贡德王的消息。追随凯勒巩的狼犬中,为首的一只名叫胡安{Huan,辛达语,大狗、猎犬。}。他并非生在中洲,而是来自蒙福之地,他是很久以前欧洛米在维林诺送给凯勒巩的,在邪恶降临之前,他曾任由主人的号角声驱使。胡安忠心耿耿,跟着凯勒巩踏上了流亡之路。因此他也落到加诸诺多的悲伤厄运之下,天命注定他将在遭遇世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匹恶狼时,迎来自己的死期。

凯勒巩与库茹芬在多瑞亚斯西部边境附近暂作休整时,胡安发现露西恩仿佛一个被日光惊动的阴影,从树底下掠过。没有什么能逃过胡安的眼睛和鼻子,也没有任何咒语能困住他,并且他无论白昼黑夜都不睡眠。他将她带到凯勒巩面前,露西恩得知对方是诺多族的王子、魔苟斯的仇敌,心中欣喜。她脱下外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日光之下她乍现的美十分惊人,令凯勒巩对她着了迷。但他以动听的言辞哄她,承诺她若现在跟他回纳国斯隆德,就将得到她急需的帮助。露西恩讲起贝伦和那个任务时,凯勒巩丝毫没有透露自己已有所知,而这事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

因此,他们中止狩猎,回到纳国斯隆德,而露西恩遭到背叛,被软禁起来。他们取走她的外袍,禁止她出门,除了凯勒巩和库茹芬兄弟两人,不准她与任何人交谈。如今,他们相信贝伦与费拉贡德是无望得救的囚徒,打算任由王死去,并留下露西恩,迫使辛葛将她许配给凯勒巩。如此一来,他们就能扩张自己的势力,成为诺多王族中最强大的一支。他们并未打算以智谋或武力去寻找精灵宝钻,但也不容旁人这样做,直到他们掌握所有精灵王国的力量。欧洛德瑞斯无力反对他们,因他们动摇了纳国斯隆德子民的心。凯勒巩向辛葛派出了信使,加紧求婚。

但猎犬胡安心意真诚,他在遇到露西恩的那一刻,就对她萌生了敬爱,他为她遭到囚禁感到痛心。因此,他常常前去她的房间,夜里就守在她门口,因他感到邪恶已经侵入纳国斯隆德。寂寞的露西恩常常对胡安说话,讲起与所有不为魔苟斯效力的鸟兽为友的贝伦。她所说的一切,胡安都听懂了,因他理解能发声的万物的语言,不过他一生中只被允许开口说话三次。

胡安想出一个计划来帮助露西恩。一天夜里,他来找她,给她带来了外袍,同时第一次开口说话,向她建议。然后他领她从秘密通道离开了纳国斯隆德,一起向北逃去。他降尊屈就,让露西恩像骑马一样骑在自己背上,奥克有时也会这样骑着巨狼。如此一来,他们前进的速度大增,因为胡安奔跑飞快,又从不疲倦。

此时,贝伦和费拉贡德躺在索隆的地穴中,他们所有的同伴都已死去。索隆打算把费拉贡德留到最后,因为他看出这个诺多族大有能力与智慧,认为他们所负任务的秘密就着落在他身上。但当妖狼冲着贝伦而来,费拉贡德施展全部力量,挣脱了枷锁。他与妖狼搏斗,靠着双手和牙齿杀掉了它,但自己也受了致命伤。于是,他对贝伦说:“如今我将前往大海彼岸、阿门洲山脉背后的永恒殿堂,长久安息。要隔很久,我才能再度回到诺多族当中。无论生死,你我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因为我们两支亲族的命运不同。永别了!”他随即死在了托尔-因-皋惑斯岛上的黑暗中,岛上的高塔正是他当年亲自兴建。芬威家族中最俊美也最受爱戴的芬罗德·费拉贡德王,就这样兑现了誓言。贝伦在他身旁哀悼,满心绝望。

就在那一刻,露西恩来了。她站在通往索隆之岛的桥上,唱起一首任何石墙都无法阻挡的歌。贝伦闻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繁星在他头顶闪烁,夜莺在林间歌唱。于是他唱起一首挑战之歌作为回应,那是他作来赞美北斗七星的,那七星便是瓦尔妲悬挂在北方天空中的“维拉的镰刀”,预示着魔苟斯的败落。歌毕,他精疲力竭,倒地昏死过去。

然而露西恩听到他回应的歌声,便又唱了一首力量更强的歌。恶狼嗥叫,岛屿震动,沉浸在黑暗思绪中的索隆站在高塔上,听到她的歌声便微笑起来,因他知道来的是美丽安的女儿。露西恩的美貌与她奇妙的歌声,名气早已传出多瑞亚斯。索隆打算捉住她交给魔苟斯处置,如此一来,他将获得丰厚的赏赐。因此,他派了一只恶狼到桥上去,但胡安不声不响地宰了它。索隆继续一只接一只派出余下的狼,胡安也一只接一只咬断了它们的咽喉。于是索隆派出了肇格路因{Draugluin,辛达语,狼。},他是一头久浸邪恶的恐怖野兽,是安格班众妖狼的始祖与首领。肇格路因力量极强,与胡安激烈缠斗了许久,但他最后不敌而逃,逃回塔中死在索隆脚前。他临死前告诉主人说:“胡安就在外面!”须知,索隆跟那片土地上所有的人一样,非常清楚维林诺的猎犬注定有何命运,于是他心中起意,要亲自令那命运应验。他因而把自己变成了妖狼的模样,并且是世间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一只,接着出战,要夺回那座桥的通行权。

索隆扑来时极为恐怖,连胡安也跳往一旁闪避。索隆于是直扑露西恩。面对索隆眼中凶狠之灵的威吓与呼出的难闻臭气,露西恩晕了过去。不过就在他扑来之际,她倒下时挥手用黑色外袍的一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阵短暂的昏睡感袭来,令他颠踬,胡安趁机扑了上来。于是胡安与妖狼索隆展开了一场大战,狂嗥与吠叫回荡在山岭间,河谷对岸埃瑞德威斯林山脉中的守卫远远听到,无不惊愕。

但无论巫术还是咒语,尖牙还是毒液,邪恶的伎俩还是野兽的力量,都无法打败维林诺的胡安。他咬住敌人的咽喉,将其制服在地。于是索隆变换身形,从狼变成大蛇,从怪物变回自己惯常的模样,但他无法挣脱胡安,除非彻底放弃肉身形体。不等他那污秽的灵魂脱离黑暗的躯壳,露西恩已来到他面前,说他将被剥去肉体的保护,战栗的魂魄将被送回魔苟斯处,她说:“汝之赤裸本体,必将在彼处永受他的蔑视折磨,被他的目光刺透,除非汝将这塔的主权让渡于我。”

于是索隆投降,露西恩接管了岛屿和其中一切的统治权,然后胡安松口放了他。他立刻化身成吸血鬼,好似一大片横贯月亮的乌云,逃走时血从咽喉流出,滴在树梢上。他逃到陶尔-努-浮阴住了下来,令那片森林充满了恐怖。

露西恩站在桥上,宣告了她的力量。将石头紧箍在一起的咒语松解了,诸门倒塌,高墙崩裂,地穴暴露。很多奴隶与囚犯怀着惊奇与恐惧出来,遮住眼睛不看苍白的月光,因为他们困在索隆的黑暗中太久。但贝伦没有现身。因此,胡安和露西恩在岛上搜寻他,露西恩发现他在费拉贡德身旁哀悼。他深深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以至于僵卧不动,没听见她的脚步声。露西恩以为他已经死了,伸出双臂抱住他,陷入了忘我的哀伤。但贝伦从绝望的深渊中挣脱,回归了光明。他扶起露西恩,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这时白日正越过黑暗的山岗,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将费拉贡德的尸骨埋葬在他的岛的最高处,它再度洁净了。所有精灵王子中最俊美的菲纳芬之子芬罗德,他的青冢始终不受侵犯,直到这片大地破碎改变,沉入毁灭的波涛。那时,芬罗德与他父亲菲纳芬正在埃尔达玛的树下散步。

贝伦与露西恩·缇努维尔重获自由,他们一同在森林中漫步,一度重拾往日的快乐时光。尽管冬天来临,他们却不受侵害,因为露西恩所到之处,花朵皆迟迟不肯凋谢,鸟儿也在白雪覆盖的山下歌唱。但忠诚的胡安回到了主人凯勒巩身边。只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比从前淡薄了。

彼时,纳国斯隆德一片动荡,因为很多被囚禁在索隆之岛上的精灵回来了,凯勒巩无论说什么都不能平息哗然的舆论。他们深切哀悼本国之王费拉贡德的牺牲,说一位少女敢于尝试费艾诺众子不敢去做的事。不过很多人看出,凯勒巩与库茹芬如此行事不是出于胆怯,而是缘于背叛。因此,纳国斯隆德子民的心摆脱了他们的控制,重新倾向菲纳芬家族,众人都听从欧洛德瑞斯的领导。虽然有些人想处死那兄弟俩,但欧洛德瑞斯不允许,因为同族相残溅血,只会令所有人被曼督斯的诅咒束缚得更紧。但他也不肯再在自己的王国中向凯勒巩和库茹芬提供食宿,他发誓从今以后,纳国斯隆德与费艾诺众子之间将没有情义可言。

“如你所愿!”凯勒巩说,眼中闪着威吓的凶光,但库茹芬面露微笑。他们随即上马,火速离去,可能的话就去找东方的亲族。没有人肯跟他们走,就连他们自己的族人也不肯,因为人人都看出,他们兄弟俩身负沉重的诅咒,邪恶如影随形。库茹芬之子凯勒布林博{Celebrimbor,辛达语。他的昆雅语名是泰尔佩林夸尔(Telperinquar)。}在那时唾弃父亲的行径,留在了纳国斯隆德。但胡安还是跟在主人凯勒巩的马后走了。

他们一路向北疾驰,匆忙中打算寻找最短的路去长兄迈兹洛斯居住的希姆凛,即穿过丁巴尔,沿着多瑞亚斯北部边界走。而且他们希望快速走完那段路,因它为了避过南顿埚塞布谷地和恐怖山脉的遥遥威胁,贴近多瑞亚斯的边境。

据说,那时贝伦和露西恩一路漫游,进了布瑞希尔森林,最后接近了多瑞亚斯的边境。贝伦思及自己的誓言,违背感情下了决定:等露西恩回到她安全的家园之后,他就再度出发。但她不愿再与他分离,说:“贝伦,你必须在这两者当中作出选择:要么放弃你的任务与誓言,寻求大地上的漂泊生活;要么信守你的承诺,前去挑战那王座上的黑暗力量。但无论你选哪一条路,我都会与你同行,我们的命运将一般无二。”

他们边走边一起讨论这些,心无旁骛,凯勒巩与库茹芬就在这时策马穿过森林,疾驰而来,兄弟俩远远就看到并认出了他们二人。于是凯勒巩回马跃向贝伦,打算踏死他。骑术高明且身强力壮的库茹芬则突然转向,俯身将露西恩掳到自己鞍上。贝伦见状自凯勒巩面前一跃而起,整个人扑上了擦身而过的库茹芬的快马。贝伦的这一跃,在精灵和人类当中名闻遐迩。他从背后勒住了库茹芬的颈项,将他猛往后扯,两人一同跌下了马。那匹马人立而起,翻倒在地,露西恩被甩出去,摔在草地上。

贝伦勒紧了库茹芬,可他自己也是命在旦夕,因为凯勒巩正持矛向他冲来。胡安在那一刻舍弃了主人,猛扑向凯勒巩,他的马骤然闪避,被大猎犬吓得不肯再靠近贝伦。凯勒巩咒骂着狗跟马,但胡安不为所动。这时露西恩起身制止贝伦,贝伦没杀库茹芬,但夺了他的装备与武器,没收了他的刀安格锐斯特{Angrist,辛达语,劈铁的。}—库茹芬这把挂在身侧的无鞘刀削铁如泥,是诺格罗德的铁尔哈打造。然后贝伦拉起库茹芬推到一边,叫他现在走回去找他那些高贵的亲族,他们或许能教他如何把勇敢用在正途上。“你的马我留下来给露西恩用,”贝伦说,“它想必很庆幸能摆脱你这样的主人。”

于是,库茹芬在光天化日之下诅咒了贝伦。“去死吧,”他说,“死得又快又惨。”凯勒巩拉他上了自己的马,兄弟两人作势要走。贝伦因此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们作何言语。但满腔耻辱与怨恨的库茹芬取过凯勒巩的弓箭,在离去时回身,瞄准露西恩射出一箭。胡安飞身上前,一口咬住了箭矢,但库茹芬射了第二箭,这次贝伦纵身挡在露西恩身前,箭矢直贯入他的胸口。

据说,胡安追赶费艾诺的两个儿子,他们惊恐地逃走了。胡安回来时,从森林中为露西恩带来了药草。他用药草的叶子给贝伦的伤口止了血,而她以自己的爱和医术治好了他。如此,他们终于回到了多瑞亚斯。在誓言和爱情之间挣扎的贝伦知道现在露西恩安全了,便在一天清晨日出之前起身,将她托给胡安照顾,然后趁她还在青草地上沉睡,怀着巨大的痛苦出发了。

他又一次骑马向北,全速奔往西瑞安隘口。他来到陶尔-努-浮阴森林边缘,举目望向安法乌格砾斯的荒原,远远看见了桑戈洛锥姆的三座尖峰。他在那里放了库茹芬的马,让它从此脱离恐惧和劳役,自由奔驰在西瑞安河流域的青翠草原上。如今他孑然一身,就在步入最后的险境之前,他作了《骊歌》,赞美露西恩和穹苍中的日月,因为他相信自己现在必须告别爱和光明了。以下是这歌的片段:

永别了,亲切的土地,北方的天幕,

此方永得祝福,只为她曾在此留驻,

只为她轻捷的双足,曾在此倘佯,

在明月之下,在艳阳之下,

露西恩·缇努维尔,

凡人言词,无法述尽的美好。

哪怕天地终将倾覆,

万物崩解,霍然重归

无尽深渊,鸿蒙远古,

过往创造却非虚掷,只为那

薄暮,黎明,大地,海洋

曾有露西恩片刻驻足。

他大声歌唱,不在乎谁会听见,因他是孤注一掷,不求退路。

但露西恩听到了他的歌声,她歌唱着回应,出乎意料地穿过森林前来。因为胡安再次答应做她的坐骑,驮着她紧追贝伦的踪迹迅速赶来。胡安已经在心中思索良久,自己能用什么办法来减轻这两个他所爱之人的危险。因此他在他们再度向北奔行时,先拐向索隆之岛,从那里取了肇格路因的可怕狼形和夙林格威希尔{Thuringwethil,辛达语。}的蝙蝠外皮。夙林格威希尔是索隆的信使,经常以吸血鬼的模样飞往安格班。她那瘦骨嶙峋的大翅膀,每个关节末端都长着倒钩般的铁爪。胡安与露西恩披着这两个恐怖的外形,急奔着穿过陶尔-努-浮阴,所有生物都闻风而逃。

贝伦看见他们接近,不禁沮丧。他觉得奇怪,自己先前明明听到了缇努维尔的歌声,现在他以为那是诱他入彀的幻影。但他们停下来脱去了伪装,露西恩向他奔来。就这样,在沙漠与森林之间,贝伦与露西恩又相聚了。有一刻他心中欢喜,没有开口,但过了一阵,他又开始努力劝她不要前行。

“如今我要第三次诅咒我对辛葛发下的誓言。”他说,“我宁可自己在明霓国斯被他杀死,也不愿将你带到魔苟斯的阴影下。”

于是,胡安第二次开口说话。他劝说贝伦:“你不能再拯救露西恩脱离死亡的阴影,她因爱之故,现在已受它辖制。你可以背弃自己的命运,带她流亡,一生都徒劳地寻找平安。但如果你不肯拒绝自己的命运,那么露西恩不是被你抛弃、确定无疑地孤独而死,就是必须与你一同挑战那横在你面前的命运—看似无望,实则未必。我不能给你更多建议,也不能继续与你前行。但我心中预感,你在大门前遇到的,我也必亲自面对。其余一切对我而言都隐晦不明,但我们三者的道路可能都通回多瑞亚斯,尘埃落定之前我们还会重逢。”

贝伦闻言,意识到露西恩无法被排除在他们二者身负的命运之外,不再企图劝阻她。依着胡安的建议,靠着露西恩的技艺,此时贝伦扮成肇格路因的模样,她则扮成夙林格威希尔的有翼形貌。贝伦变得处处酷似妖狼,只是眼中还闪耀着虽冷酷但清澈的神采。他看见自己身侧挂着一只折着翅膀的蝙蝠模样的生物,目光中流露出恐惧。于是,他在月光下号叫,跃下了山丘,那只蝙蝠在他上空盘旋飞翔。

他们穿过了一切险境,走过了漫长艰辛的路途,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安格班大门前那座阴沉的山谷。路旁有诸多漆黑的裂罅,从中冒出的生物形似扭动的大蛇,路两侧都是严阵以待的峭壁,峭壁顶上栖息着吃腐尸的鸷鸟,发出凶狠的鸣叫。那道坚不可摧的大门就在他们面前,它是山脚下一道又阔又黑的拱门,上方耸立着千呎高的悬崖。

在那里,他们深感惊恐,因为门前有个传言尚未提及的守卫。魔苟斯已风闻外面的精灵王族有所计划,但不知晓详情,而森林的小径中经常传来大猎犬胡安的吠声,维拉很久以前就已放出他作战。于是魔苟斯回想起胡安的命运,便从肇格路因一族的幼狼中选了一只,亲手用活物喂他,并把自己的力量加在他身上。这匹狼长得十分迅速,最后这只庞然大物爬不进任何巢穴,只能饥饿地伏在魔苟斯脚下。地狱的烈火与煎熬进入他体内,他为贪噬之灵所占据,饱受折磨,恐怖又强壮。在那段时期的传说中,他被称为“红色的咽喉”卡哈洛斯{Carcharoth,辛达语。},以及“饥饿的大嘴”安法乌格力尔{Anfauglir,辛达语。}。魔苟斯安排他永不合眼地躺在安格班诸门前,以防胡安闯来。

此时卡哈洛斯远远就看见他们,大起疑心,因为肇格路因死亡的消息早就报来了安格班。因此,当他们走近,他命令他们站住,不准他们通过。他威胁地欺近,嗅到他们周围有种奇怪的味道。但突然间某种传承自古老神圣族类的力量占据了露西恩,她抛去污秽的伪装走上前去。面对卡哈洛斯的威势,她显得渺小,但光芒四射,十分可畏。她举起手,命令他沉睡,说:“诞于悲伤祸患的恶灵啊,现在落入遗忘的黑暗,暂时忘记你那可怕的命运。”卡哈洛斯如遭电击,轰然倒地。

于是,贝伦与露西恩穿过大门,走下迷宫般的层层阶梯。他们一同立下了精灵与人类胆敢尝试的最伟大的功绩。他们来到了魔苟斯位于至深殿堂中的王座前,那里由恐怖维持,由烈火照亮,满是带来死亡与折磨的武器。贝伦以狼形悄悄爬到他的王座底下,但魔苟斯动念除去了露西恩的伪装,低头凝视着她。露西恩没有被他的目光吓住,她报上自己的名字,提出要像吟游诗人那样为他献唱。魔苟斯见了她的美,内心孕育出一股邪恶的欲念,自从逃离维林诺后,他心中想过的黑暗计划以此为最。就这样,他被自己的恶念欺骗了,因他观察着她,暂时容她自由行动,心中享受着秘密的愉悦。接着,她突然躲开了他的视线,开始在阴影中唱起一首甜美得超凡脱俗,又充满蒙蔽力量的歌,而他不得不聆听。他双眼来回巡移,寻找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昏盲了。

大殿中一切都陷入了沉睡,火焰尽数昏暗熄灭,但精灵宝钻突然从魔苟斯头顶的王冠上放射出白炽的灿烂光芒。那顶王冠与宝石的重量压低了魔苟斯的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满载着关注、恐惧和欲望的分量,就连魔苟斯的意志也无法支撑。露西恩随即抓起她那件有翼的外袍跃向空中,她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深奥又迷蒙,犹如雨滴落入池塘。她将外袍蒙到他眼前,令他进入梦乡,梦境漆黑,犹如世界之外他曾独自去过的空虚之境。刹那间,他摔下王座,犹如山峦崩塌,轰隆如雷地俯卧在地狱的地上。铁王冠发出一阵响声,从他头上滚了下来。随后,万籁俱寂。

贝伦像一只死兽般躺在地上,但露西恩伸手碰触他,将他唤醒。他脱去了狼形,拔出宝刀安格锐斯特,从王冠那些护持的铁爪中挖下一颗精灵宝钻。

他将宝石握在手中,它放射的光芒透过他的血肉涌流出来,将他的拳头变得犹如一盏闪闪发光的灯。那颗宝石容许了他的碰触,没有伤害他。这时,贝伦心里起了一个念头,想比自己的誓言更进一步,将三颗费艾诺的宝石全部带出安格班,但精灵宝钻的命运并非如此。宝刀安格锐斯特突然折断,刀刃的一块碎片飞开,打中了魔苟斯的脸颊。他呻吟颤抖了一下,安格班的全部大军也在睡梦中跟着震动。

贝伦和露西恩见状大骇,他们不经伪装就不顾一切飞逃,一心只想再度见到光明。他们既没遇到拦截也没遭到追赶,但大门却被守住,不容他们出去,因卡哈洛斯已从睡眠中醒来,正暴怒地等在安格班的门槛前。他们还没发现他,他就看见了他们,向飞奔的两人扑了过来。

露西恩已经精疲力竭,既无时间也无力气降伏这匹狼。但贝伦大步上前护住了她,右手高举起精灵宝钻。卡哈洛斯停了下来,有片刻流露出恐惧。“滚开,越快越好!”贝伦喊道,“这是一团将烧毁你和邪恶万物的火焰。”他将精灵宝钻猛然伸向巨狼的眼前。

但卡哈洛斯望着那颗神圣的宝石,并未被吓住,体内那贪噬之灵突然苏醒高炽,他突然张开大口将贝伦连手带宝石吞入,自其手腕处咬断。立刻,他的五脏六腑如遭火灼,剧痛不堪,精灵宝钻烧焦了他那受诅咒的肉体。他惨嚎着从他们面前逃走,大门前山谷的峭壁间回荡着他痛苦的号叫。发疯的卡哈洛斯变得极其恐怖,以至于魔苟斯的走狗不管住在那山谷中还是正在任何一条通往山谷的路上,无不落荒而逃。他杀了一切挡路的生物,冲出北方,给世界带来了灾难。在安格班覆灭之前,曾经进入贝烈瑞安德的所有恐怖当中,最可怕的便是发疯的卡哈洛斯,因为精灵宝钻的力量就藏在他腹中。

此时贝伦昏倒在危机四伏的大门内,死亡正在向他逼近,因为巨狼的尖牙有毒。露西恩亲口吸出了毒液,施展正在衰退的力量为那狰狞的伤口止了血。但在她背后,安格班深处渐渐起了盛怒的骚动,魔苟斯的大军醒来了。

收复精灵宝钻的任务眼看就要以毁灭和绝望告终,但在那一刻,山谷峭壁上空出现了三只巨大的禽鸟,它们向北飞来,翼翅迅捷犹胜疾风。所有飞禽走兽都在传说贝伦的流浪和需求,胡安更亲自要求万物留心,以给他提供援助。梭隆多和他的臣属高高翱翔在魔苟斯的疆域上空,他们看到了发疯的巨狼和倒下的贝伦,便迅速俯冲而下,彼时安格班的力量刚刚挣脱沉睡的罗网。

他们将露西恩和贝伦载离地面,高高飞入云霄。下方突然雷声滚滚,闪电朝上激射,群山不住震动。桑戈洛锥姆喷出浓烟和大火,团团燃烧的火焰如箭矢般远远飞射出去,落到地面,烧得一片狼藉,希斯路姆的诺多族都为之颤抖。但梭隆多取道远离地面的高空,寻找穹苍之中至高的道路,那里太阳不受遮蔽、终日照耀,月亮在无云的繁星中游走。就这样,他们迅速飞过了多尔-努-法乌格砾斯,飞过了陶尔-努-浮阴,来到了隐匿山谷图姆拉登上空。那里无云无雾,露西恩向下望去,只见遥远的下方像有一团白光闪耀在一块绿宝石中央,那正是图尔巩居住的美丽城市刚多林的光芒。但她悲泣起来,因为她以为贝伦肯定会死。他双眼紧闭,不言不语,对后来的旅途一无所知。最后,大鹰在多瑞亚斯边境将他们放了下来,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小山谷,当初贝伦就是从这里怀着绝望悄悄离开了熟睡的露西恩。

大鹰把露西恩放到贝伦身边,随即振翅飞回了克瑞赛格林群峰之巅的高高鹰巢。胡安来到她身旁,与她一起照料贝伦,就像过去她为他治好库茹芬造成的箭伤。可是他这次伤得更重,并且伤口中毒。他卧病许久,他的灵魂游荡在死亡的黑暗边界上,总是感觉有种极度的痛苦从一个梦境到另一个梦境紧追不放。然后,就在她的希望几乎破灭时,他再度苏醒了。他睁开双眼,看见树叶映衬着天空,听见树叶下方露西恩·缇努维尔在他身旁轻柔悠缓地歌唱。春天又到了。

从此以后,贝伦得名埃尔哈米恩{Erchamion,辛达语。},意思是“独手”,他的面容刻下了受苦的痕迹。但露西恩的爱最终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他起身与她再度一起徜徉在森林中。他们觉得那地很美好,并不急于离开。露西恩其实情愿忘掉精灵王国的宫殿、族人和一切荣光,在野外游荡,不再回去,贝伦有一段时间也是心满意足。但他无法将返回明霓国斯的誓言长久抛在脑后,也不愿将露西恩永远从辛葛身边夺走。因他遵守人类的律法,认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无视父亲的意愿是不祥的。他还觉得,这般高贵美丽的露西恩应当拥有埃尔达的王后们心喜的一切,包括家园、尊荣,以及各种美丽之物,不当像人类的粗鲁猎人一样总是住在森林里。因此,过了一阵,他便说服了她,两人举步离开没有房屋的野地。他进入多瑞亚斯,领露西恩回家。这是他们的命运使然。

前段时期,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多瑞亚斯。自从露西恩失踪之后,举国上下都陷入了哀伤沉寂。他们寻找她许久,却一无所获。据说,辛葛的吟游诗人戴隆就在那时离开了多瑞亚斯,不知所终。在贝伦来到多瑞亚斯之前,戴隆曾为露西恩的歌与舞谱曲,他爱着她,将自己对她的全部爱恋都倾注在乐曲中。他成了大海以东所有精灵吟游诗人之冠,甚至排在费艾诺之子玛格洛尔之前。但他绝望地寻找露西恩,踏上了陌生的道路,翻过山脉去了中洲的东方。他在那地幽深的水边,经年累月地为世间最美的生灵、辛葛之女露西恩作着哀歌。

在那时,辛葛向美丽安求助,但她此时不为他出谋划策,只说他的图谋招来的命运必发展到指定的终局,而他现在必须等待时机。但辛葛得知露西恩已经远离了多瑞亚斯,因为如前所述,凯勒巩秘密送信给他,声称费拉贡德已死,贝伦亦然,但露西恩身在纳国斯隆德,凯勒巩要娶她为妻。辛葛闻讯大怒,派出密探,打算向纳国斯隆德开战,他因而得知露西恩又逃脱了,并且凯勒巩和库茹芬被逐出了纳国斯隆德。于是他的计划不再可行,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攻击费艾诺的七个儿子。不过他派信使去了希姆凛,要求他们帮忙寻找露西恩,因为凯勒巩既没将她送回她父亲家中,也没保护她安全。

但他的信使在国土北部遇上了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危险,安格班的巨狼卡哈洛斯发动了猛烈攻击。他在疯狂中自北方一路狼吞虎咽,最终经过陶尔-努-浮阴森林东侧,从埃斯加尔都因河的源头扑了下来,如同一团毁灭之火。他所向披靡,连边境上美丽安环带的威力也挡他不住,因为命运和腹中折磨他的精灵宝钻之力都催逼着他。就这样,他闯进了从未遭受过破坏的多瑞亚斯森林,所有生物都吓得奔逃。信使中只有王的统帅玛布隆逃脱,将这个可怕的消息带给了辛葛。

就在那个黑暗的时刻,贝伦和露西恩回来了。他们从西边匆匆赶来,消息先他们一步传开,仿佛和风将音乐之声吹入众人悲坐的昏暗屋宇。他们最后来到明霓国斯门前,一大群人尾随其后。然后,贝伦将露西恩领到她父亲辛葛的王座前。辛葛惊异地望着他以为已死的贝伦,但并无好感,因为贝伦给多瑞亚斯带来了诸多悲伤忧患。可是贝伦在他面前跪下说:“我依言归返,现在来要求属于我的。”

辛葛反问:“你的任务与誓言怎么样了?”

贝伦说:“都完成了。此刻就有一颗精灵宝钻在我手中。”

辛葛闻言说:“拿给我看!”

于是贝伦伸出左手,慢慢张开五指,但手中空空如也。他接着伸出右臂,从那一刻起,他自称“空手者”卡姆洛斯特{Camlost,辛达语。}。

辛葛见状,缓和了情绪。于是,在他的王座前,贝伦坐在左边,露西恩坐在右边,他们讲述了任务的全部经过,在场倾听的人无不满心惊异。辛葛觉得这个人类不同于其他必死的凡人,应属阿尔达的伟人之列,而露西恩的爱情是种新颖又陌生的事物。他意识到,或许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挠他们的命运。因此,他终于让步了,贝伦在露西恩父亲的王座前,执起了她的手。

然而此刻,多瑞亚斯为美丽的露西恩归来而生的欢乐蒙上了阴影,因为人们得知卡哈洛斯疯狂的原因,意识到那颗神圣的宝石令他的危险满载着可怕的力量,几乎不可征服。而贝伦听说巨狼来袭,明白任务尚未达成。卡哈洛斯一天天逼近明霓国斯,他们因而开始准备狩猎巨狼。传说中提到的所有猎兽行动,数这次最危险。参加那次追猎的有维林诺的猎犬胡安、“重手”玛布隆、“强弓”贝烈格、贝伦·埃尔哈米恩,以及多瑞亚斯之王辛葛。他们清晨骑马出发,过了埃斯加尔都因河,但露西恩留在后方,等在明霓国斯门前。有一团漆黑的影子笼罩了她,她觉得太阳像是病了,变得黯淡无光。

这群猎手先向东行,再转向北,顺着河道上溯,最后在一个黑暗的山谷中遇到了巨狼卡哈洛斯。埃斯加尔都因河从该谷北侧的峭壁倾泻而下,形成瀑布,卡哈洛斯在瀑布脚下喝水,以缓解强烈的干渴。他大声号叫,他们由此发现了他,但卡哈洛斯看到他们接近,并没有立刻攻击他们。也许是埃斯加尔都因的甜美河水暂时缓解了疼痛,他心中那恶魔的狡诈苏醒了,就在他们骑马向他赶来时,他悄悄躲入一片很深的灌木丛中,藏了起来。他们在那一整片区域设下警戒,等候着,森林中的阴影渐渐变长了。

贝伦站在辛葛身旁,他们突然发现胡安已经离开。接着灌木丛中爆发了一阵洪亮的吠叫,因为胡安等得不耐烦,渴望见识那匹狼,于是独自前去逼他出来。但卡哈洛斯躲开他,猛然从荆棘中纵身而出,直扑辛葛。贝伦手持长矛一个箭步跨到巨狼面前,但卡哈洛斯扫开长矛将贝伦扑倒在地,撕咬他的胸膛。那一刻,胡安从灌木丛中跃出扑到巨狼背上,他们滚倒在地,激烈地打成一团。没有哪场猎犬与恶狼的拼斗能与此相提并论,因胡安的吠声中可听出欧洛米的号角声与维拉的愤怒,而卡哈洛斯号叫中流露出魔苟斯的恨意,和比钢牙更残酷的恶毒。他们发出的喧嚣令岩石动摇,纷纷自高处坠落,阻塞了埃斯加尔都因的瀑布,一狼一犬在那里拼斗到死。但辛葛并未留意,因他跪在贝伦身旁,看见他伤势极重。

胡安在那一刻杀了卡哈洛斯,但那早已预言要临到他的命运,也在多瑞亚斯的茂密森林中应验了。他受了致命的伤,魔苟斯的毒液侵入了他体内。他走来倒在贝伦身旁,第三次开口说话,在死前向贝伦道别。贝伦没有言语,只是把手放在猎犬的头上,他们就这样死别了。

玛布隆和贝烈格匆匆赶来援助王,他们目睹如此结果,不禁抛下长矛,潸然泪下。随后,玛布隆取过刀子,剖开了巨狼的肚腹。狼腹中像是遭了大火,几乎彻底烧空,然而贝伦那只握着宝石的手却完好无损。但玛布隆伸手去碰时,那只手消失了,留下无遮无蔽的精灵宝钻,光辉照亮了他们四周阴影重重的森林。玛布隆怀着恐惧迅速取过宝石放在贝伦尚存的左手中。贝伦触到精灵宝钻,醒了过来。他高高举起宝石,请辛葛收下,说:“现在任务达成了,我的命运也圆满了。”然后,他再也没有开口。

他们将巴拉希尔之子贝伦·卡姆洛斯特放在树枝做成的担架上抬了回来,猎犬胡安就躺在他身旁。他们回到明霓国斯时,夜幕已经降临。露西恩在大山毛榉希利珑树下等到了行进缓慢的一行人,担架旁有人举着火把照明。她张开双臂抱住贝伦,亲吻他,请他在西方大海的彼岸等她。他在灵魂离开躯体之前,一直望着她的双眼。然而星光熄灭,黑暗甚至也降临到露西恩·缇努维尔身上。收复精灵宝钻的任务就这样结束了,但“从束缚中得释放”的《蕾希安之歌》,并没有完结。

因为贝伦的灵魂应露西恩所求,徘徊在曼督斯的殿堂里,不愿离开世界,直待露西恩前来外环海的朦胧岸边与他最后诀别,死去的人类就从那里出发离世,永不复返。露西恩的灵魂落入了黑暗,终至离体,她的躯体躺卧在青草上,仿佛乍然被摘下的花朵,一时之间还不会枯萎。

于是,一种衰颓寒冬降临到辛葛身上,就像必死的凡人年近耄耋。但露西恩去了坐落在西方圣土的众多屋宇以外、世界边界之上的曼督斯殿堂,那是埃尔达灵魂的指定归宿。那些等候者坐在此地,沉浸在自身思绪的阴影中。但她的美胜过他们的美,她的悲伤也深过他们的悲伤。她在曼督斯面前跪下,对他歌唱。

露西恩在曼督斯面前唱的歌,是有史以来语言编织出的最美好的歌,亦是从今以后世间能听闻的最悲伤的歌。这歌恒久不灭,世间虽已不闻,却仍在维林诺传唱,众维拉聆听时也心生哀伤。因露西恩在歌词中交织着两个主题,埃尔达的悲伤与人类的哀恸,唱着这两支伊露维塔造就,生活在无数繁星环绕的大地王国阿尔达中的亲族。她跪在曼督斯面前,眼泪洒在他脚上,仿佛雨水落上岩石。从来不曾被打动至斯的曼督斯,空前绝后地动了怜悯的心肠。

于是,他召来贝伦,正如露西恩在贝伦临死时所说,他们在西方大海的彼岸重逢了。但是,已死人类的灵魂一旦过了等候之期,曼督斯便没有力量将他们留在世界的边界之内,他亦不能改变伊露维塔儿女的命运。因此,他去找伊露维塔指定治理世界的维拉之首曼威,而曼威在内心最深处的思绪中寻求解决之道,伊露维塔的旨意就在那里揭晓。

他给了露西恩两个选择。其一,因着她的劳苦与悲伤,她将从曼督斯处获得释放,忘记生命中曾经有过的一切哀伤,前往维利玛与维拉一同居住到世界终结之日。但贝伦不能去那里,因为死亡是伊露维塔赐给人类的礼物,维拉无权使他不得死亡。其二,她可以带着贝伦一起返回中洲,再次生活在彼方,但寿数与欢乐都没有保障。她将从此成为必死的凡人,要受第二次死亡的辖制,他亦然。不久她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她的美将化成仅存于歌谣中的回忆。

她选择了第二种命运,放弃了蒙福之地,抛下了一切与该地居住者的亲缘牵绊。就这样,无论前方等待着何种悲伤,贝伦和露西恩的命运都合而为一了,他们共同的道路通向世界的边界之外。因此,埃尔达中惟有她已真正死亡,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世界。但是,两支亲族的血脉因她的选择得以融合,后世埃尔达还将见到很多人继承了她的风采,尽管世界彻底改变,他们钟爱的露西恩也芳踪不再。

据说,贝伦和露西恩返回了中洲的北方大地,作为凡人男女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们在多瑞亚斯重获了肉身。见到他们的人既高兴又害怕。露西恩前往明霓国斯,伸手轻抚辛葛,治愈了笼罩他的衰颓寒冬。然而美丽安望进女儿的双眸,读到其中刻写的命运,不禁别过脸去,因为她知道了,持续到世界终结的别离已经横亘在她们之间,没有哪种痛失亲人的悲伤,能比那一刻迈雅美丽安内心涌起的悲伤更沉重。然后,贝伦和露西恩不畏饥饿与干渴,不带旁人便出发上路。他们过了盖理安河,来到欧西瑞安德,住在阿都兰特河中的“绿岛”托尔嘉兰{Tol Galen,辛达语。}上,直到再也不闻他们的消息。日后埃尔达称那片乡野为“死而复生者之地”多尔斐恩-伊-圭纳{Dor Firn-i-Guinar,辛达语。},俊美的迪奥·阿兰尼尔{Dior Aranel,辛达语。}就出生在那里,他后来被称为迪奥·埃路希尔,辛葛的继承人。再也没有凡人曾与巴拉希尔之子贝伦交谈,也没有谁见证贝伦和露西恩的离世,或指明他们最终埋骨何处。

在那段时期,贝伦与露西恩的功绩被编入诸多歌谣,在贝烈瑞安德到处传唱,费艾诺之子迈兹洛斯意识到魔苟斯并非无懈可击,因此再度振作。然而,如果他们不能再次联合,订立新盟、共同会商,魔苟斯就将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彻底消灭。于是迈兹洛斯开始倡议埃尔达集结起人力物力,称为“迈兹洛斯联盟”。

然而费艾诺的誓言及其引发的恶事,损害了迈兹洛斯的计划,他得到的援助比应有的少。由于凯勒巩与库茹芬的所作所为,欧洛德瑞斯不肯听从任何费艾诺儿子的话出兵。纳国斯隆德的精灵依旧坚信,当以秘密埋伏或偷袭暗杀的方法来保卫本国的隐匿要塞。因此,自纳国斯隆德只来了一小队人马,由一位非常英勇的贵族、古伊林{Guilin,辛达语。}之子格温多{Gwindor,辛达语。}带领,因为他在布拉戈拉赫战役中失去了兄弟盖米尔{Gelmir,辛达语。},十分哀伤,才违背欧洛德瑞斯之意前去参加北方的战事。他们佩戴芬国昐家族的徽号,编列在芬巩的旗下。除了一人,他们全都再未归来。

从多瑞亚斯来的援助更是几近于无,因迈兹洛斯和弟弟们受誓言约束,先前曾知会辛葛,以傲慢言辞提醒他费艾诺家族对精灵宝钻的所有权,并命令他,倘若不想与他们为敌,就交出宝钻。美丽安劝辛葛交出宝钻,但费艾诺众子骄傲威胁的言辞令辛葛满腔愤怒,他想到宝钻是靠着露西恩极大的痛苦与贝伦的鲜血才得赢回,更何况凯勒巩与库茹芬还曾心怀恶意。而且,他日复一日注视着精灵宝钻,愈发渴望永远保有它,因它的力量正是这样。因此,他报以轻蔑的言词,遣回了信使。迈兹洛斯没有回应,因他当时已开始计划建立精灵之间的联盟合作,但凯勒巩与库茹芬公然发誓,如果他们得以凯旋,辛葛又不主动交出那颗精灵宝钻,就要杀了辛葛,消灭他的子民。于是辛葛加强本国的边防,不肯出兵。多瑞亚斯除了玛布隆与贝烈格之外,也没有旁人出境。这二人不愿袖手旁观这样的大事,故辛葛准许他们离去,条件是不能为费艾诺众子效力。于是他们加入了芬巩麾下。

不过迈兹洛斯得到了瑙格人的帮助,他们既派出武装军队,又提供了大量武器。那段日子里,诺格罗德与贝烈戈斯特的锻造坊十分忙碌。迈兹洛斯再次召聚起六个弟弟和所有愿意追随他们的族人。玻尔和乌方手下的人类也集结起来受训作战,他们还从东方召来了更多亲族。此外,西线的芬巩向来是迈兹洛斯的朋友,与希姆凛共商定夺,于是在希斯路姆,诺多族与哈多家族的人类也开始备战。在布瑞希尔森林里,哈烈丝一族的族长哈尔米尔{Halmir。}召聚了族人,他们磨利了斧头。但哈尔米尔在战前过世,他的儿子哈尔迪尔继承了本族的领导权。这些消息也传到了刚多林,传入了隐匿之王图尔巩耳中。

然而计划尚未完全成熟,迈兹洛斯便急于检验己方的实力。虽然奥克被赶出了贝烈瑞安德的整片北方地区,就连多松尼安也暂时得到解放,但这却让魔苟斯警觉到埃尔达和精灵之友的东山再起,从而图谋应对。他派了很多奸细和爪牙混到他们当中挑动背叛。这事他现在做来更得心应手,因那些暗中效忠于他的人类叛徒,都仍深入参与着费艾诺众子的秘密计划。

终于,迈兹洛斯召集了全部他能召集的精灵、人类与矮人,决定从东西两面向安格班发起进攻。他打算大张旗鼓,公然率军越过安法乌格砾斯平原,等他如愿引出魔苟斯的军队应战,芬巩就从希斯路姆的各处隘口出兵。他们打算这样夹攻魔苟斯的兵力,如同将其置于铁砧与铁锤之间,一举粉碎。而发起夹攻的讯号,是在多松尼安点燃一处巨大的烽火。

在预定出战的仲夏日清晨,埃尔达万号齐鸣,迎接太阳升起。东西两面旌旗招展,东方是费艾诺众子,西方是诺多至高王芬巩。芬巩从艾塞尔西瑞安的城墙上放眼望去,他的大军分列在埃瑞德威斯林山脉东麓的森林与山谷中,妥善隐藏在大敌视线之外,但他知道这支军队数量极众。因希斯路姆所有的诺多族都集结在此,另外还有法拉斯的精灵以及格温多从纳国斯隆德带来的人马,而且,他还得到了人类的强力援助:列于右翼的是多尔罗明的大军,即胡林与他弟弟胡奥统领的全部骁勇之士,布瑞希尔的哈尔迪尔从森林中带来的众多战士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芬巩又向桑戈洛锥姆望去,那里有团乌云盘踞,一股黑烟直冲上天。他知道魔苟斯已被激发狂怒,接受了他们的挑战。一片怀疑的阴影突然降临到芬巩心头,他向东眺望,尽力用精灵视力搜寻迈兹洛斯的大军在安法乌格砾斯平原上卷起的烟尘。他并不知道,迈兹洛斯延缓了进军,该受诅咒的乌多欺骗了他,谎称有警示表明安格班发起了攻击。

但就在这时,有呼喊声扬起,从一个山谷传到一个山谷,自南方顶风而来,精灵和人类又惊又喜,纷纷提高嗓音欢呼。因为图尔巩打开了刚多林的大门,未蒙召唤、出乎意料地领了多达一万的大军出战,他们身着闪亮的盔甲,长剑与长矛矗立如林。芬巩听到远方传来弟弟图尔巩的嘹亮号声,心头那片阴影即刻消散,再次振奋起来。他高喊道:“Utúlie’n aurë!Aiya Eldalië ar Atanatári, utúlie’n aurë!光明终于来临!看哪,精灵的子民与人类的祖先,光明终于来临!”他的洪亮嗓音在山峦中回响,闻者无不高呼回应:“Auta i lómë!黑夜正在逝去!”

敌手的所为所图,魔苟斯知之甚详,因此选择了行动的时机。他确信他狡诈的仆从会拖住迈兹洛斯,阻止敌人联手,于是派出一支貌似庞大(但其实只不过是他备好的全部实力中的一部分)的军队朝希斯路姆开去。这支大军一律着装灰暗,武器入鞘,因此,他们被发现时,已经在安法乌格砾斯沙漠上走出了很远。

诺多族见状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将领们想要冲上平原进攻敌人,但胡林出言反对,劝他们当心魔苟斯的奸计—他的实力总是超过表象,他的图谋也向来表里不一。因此,虽然迈兹洛斯接近的信号还没有来,己方大军也开始按捺不住,但胡林仍请求他们等待,让奥克来进攻山岭,消耗实力。

然而魔苟斯西路大军的统帅已经受命,要不惜一切手段,迅速将芬巩的大军诱出藏身的山岭。因此,他让大军不断推进,直到先锋部队逼近西瑞安河畔,从艾塞尔西瑞安堡垒的城墙直至瑞微尔泉注入色瑞赫沼泽之处,芬巩的前哨部队可以看清敌人的眼睛。然而挑衅没有收到回应,众奥克望着沉寂的城墙,感到山岭中潜藏的威胁,讥嘲奚落也语不成句。于是,魔苟斯的统帅派出骑兵,打着谈判的旗号来到巴拉德艾塞尔的外廓前。他们带来了在布拉戈拉赫战役中被俘的纳国斯隆德贵族、古伊林之子盖米尔,他已被弄瞎了双眼。安格班的传令官把他推上前示众,喊道:“我们家里这样的角色还多得很,但你们若想找到他们,可得快点行动,因为我们回去后就要把他们全都依样处置。”然后,他们就在精灵们眼前砍掉了盖米尔的手和脚,最后才砍下他的头,抛下他扬长而去。

不幸的是,守卫堡垒那段外廓的正是盖米尔的兄弟,纳国斯隆德的格温多。此时他怒极成狂,骑马猛冲出去,跟着他的还有很多骑兵。他们追上那群传令的奥克,尽数斩杀,随即径直深入敌方的主力当中。见此情景,诺多族全军耸动,群情激昂,芬巩戴上白色的头盔,吹响军号,希斯路姆的所有大军都冲出山岭,发起了突袭。诺多族长剑出鞘,剑光犹如燎原之火,他们的进攻迅猛非常,魔苟斯险些就要失算。他派往西路的大军不等得到增援就被扫荡殆尽,芬巩的军旗一路横越安法乌格砾斯,飘扬在安格班的城墙前。战斗中,格温多与纳国斯隆德的精灵始终冲在最前线,纵是此时也不能被约束住。他们突破了大门,在安格班本身的阶梯上杀了卫兵,地底深处王座上的魔苟斯听到他们擂门的响声,也为之颤抖。但他们被困在了那里,除了格温多被生擒之外,无一生还,因芬巩无法去援助他们。从桑戈洛锥姆的众多密门中,魔苟斯释出了隐藏等待已久的主力大军,芬巩从城墙前被击退,损失惨重。

于是,在大战打响的第四天,在安法乌格砾斯的平原上,“无数的眼泪”{Nirnaeth Arnoediad,辛达语,无数的眼泪,Unnumbered Tears。Battle of Unnumbered Tears略作发挥,译作“泪雨之战”。}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开始了,没有任何歌谣传说能诉尽其中的伤痛。芬巩的大军在沙漠上撤退,殿后的哈拉丁人族长哈尔迪尔战死沙场,布瑞希尔的人类大多与他一同阵亡,再也没有回到森林故土。第五天夜幕降临时,希斯路姆的大军离埃瑞德威斯林仍然很远,奥克却已将他们团团包围,步步逼近,彻夜进攻直到天明。但在破晓时分,希望来了,战场上响起了图尔巩的号角声,他率领刚多林的主力大军赶到了此地。因他们先前驻扎在南边,防守着西瑞安隘口,而图尔巩也约束了麾下绝大多数人马,没有轻率地参与进攻。此时他赶来援助兄长,刚多林民身强力壮,全身披甲,队伍如同一条日光下的钢铁河流。

两军交锋,精灵王的重装步兵方阵{phalanx,特指古希腊全副武装的步兵所结成的密集队形。}突破了奥克的战阵,图尔巩杀出一条血路来到兄长身旁。据说,图尔巩和芬巩身边的胡林在战场上相见,彼此都十分欣喜。精灵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而就在那时,在天亮后的第三个钟头,迈兹洛斯的军号终于从东方传来,费艾诺众子的大军自后向敌人展开了攻击。据说,即便那时,假如埃尔达的全部大军都能忠心不贰,他们仍有可能取胜,因为奥克动摇了,放缓了攻势,有些已经开始逃命。但就在迈兹洛斯的前锋攻向奥克之际,魔苟斯释放了最后一批军力,安格班倾巢而出。前来参战的有恶狼、狼骑兵,有大队炎魔,还有恶龙,以及恶龙之祖格劳龙。如今那只大虫拥有极为惊人的恐怖与力量,在他面前,精灵与人类纷纷被烧成焦炭。他冲入迈兹洛斯与芬巩的两支大军之间,将他们扫荡分开,无法会合。

然而,魔苟斯之所以能达成目的,靠的不是恶狼,不是炎魔,也不是恶龙,而是人类的狡诈背叛。就在那一刻,乌方的诡计也揭晓了。很多东来者心中充满了谎言和恐惧,掉头逃跑,但乌方的儿子们突然投向了魔苟斯,倒戈攻入费艾诺众子的后卫部队,造成大乱,并且趁机逼近了迈兹洛斯的指挥旗下。但他们没有收获魔苟斯承诺的报偿,因玛格洛尔杀了叛军的首领、该受诅咒的乌多,玻尔的儿子们则在被杀前杀了乌法斯特和乌瓦斯。然而乌多召来埋伏在东边丘陵中的邪恶人类生力军杀了过来,迈兹洛斯的大军如今三面受敌,结果瓦解溃散,四下奔逃。不过费艾诺众子命不当绝,他们虽然都受了伤,却没有一人被杀,因他们聚在一起,将残余的诺多族和瑙格人召集到身边,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战场,远远逃向东方的多米德山。

东路大军中最后一支坚持不退的是贝烈戈斯特的矮人,他们因此赢得了盛誉。因瑙格人比精灵或人类都更能耐受火攻,此外他们还有戴着可怕的大面具作战的习俗,它们帮他们有效抵御了恶龙的进攻。要不是他们,格劳龙和他的子孙本来会把所有残余的诺多族都烧成焦炭。格劳龙攻来时,瑙格人将他团团围住,就连他的强大鳞甲也不能完全抵挡矮人利斧的猛砍。格劳龙大怒之下,回身击倒了贝烈戈斯特的矮人王阿扎格哈尔{Azaghâl,矮人语。},并爬到他身上。但阿扎格哈尔最后奋力一击,将刀刺入了恶龙的肚腹,令格劳龙遭到重创,不得不逃离战场,安格班的野兽大惊之余也随他而逃。于是矮人抬起阿扎格哈尔的尸体离去,众人踏着缓慢的步伐跟随其后,用浑厚低沉的声音唱着挽歌,仿佛这是一场于家乡举办的隆重葬礼。他们不再理睬敌人,也没人胆敢拦阻他们。

然而在西边战场上,芬巩和图尔巩遭到了如潮的攻击,敌军的人数比他们剩余的全部兵力还强三倍。安格班的统帅、炎魔之首勾斯魔格来了。他驱赶一支部队,如同黑色的楔子打入精灵大军,一边包围芬巩王,一边逼开图尔巩与胡林,将他们赶向色瑞赫沼泽。然后他转去攻击芬巩。那真是一场恶战。最后芬巩的近卫队全都战死在他身旁,只余他独自挺立,他力战勾斯魔格,直到另一只炎魔欺到身后,挥动火鞭缠住了他。于是勾斯魔格举起黑斧劈下,芬巩的头盔腾起一道白焰,裂为两半。就这样,诺多的至高王牺牲了。他们用钉头锤将他击得粉身碎骨,将他蓝银双色的旗帜践踏在他鲜血浸出的泥沼中。

战场上大势已去,但胡林和胡奥,以及哈多家族残余的战士都仍坚定地与刚多林的图尔巩并肩作战,魔苟斯的大军还无法攻下西瑞安隘口。胡林对图尔巩说:“王上,快走,趁现在还来得及!您身上留有埃尔达最后的希望,只要刚多林犹在,魔苟斯便得继续心存忌惮。”

但图尔巩答道:“如今刚多林也无法长久隐藏了。它既被发现,必将陷落。”

胡奥闻言,开口说:“哪怕它只是再屹立短短一段时日,您的家族中就必会生出精灵与人类的希望。王上,在死亡的凝视下,且容我向您这么说:虽然我们在此永别,我再不能见到您的洁白城墙,但从你我之中必要升起一颗新星。别了!”

图尔巩的外甥迈格林就站在一旁,他听到了这些话,铭记在心,但什么也没说。

于是图尔巩接受了胡林和胡奥的建议,召集刚多林所有剩余的军队,以及还能集结起来的芬巩的人马,向西瑞安隘口退去。他的将领埃克塞理安与格罗芬德尔{Glorfindel,辛达语。}扼守右翼与左翼,不容任何敌人通过。然而多尔罗明的人类如胡林和胡奥所愿,担负了断后的职责。他们内心都不愿离开北方地区,倘若不能归家,那么他们宁可挺立在此,死战到底。从而,乌多的背叛得以匡正。人类的先祖为埃尔达立下的所有战功当中,最著名的便是多尔罗明人类的最后一战。

就这样,图尔巩一路向南杀去,过了胡林与胡奥的防线,沿西瑞安河而下脱身,消失在群山中,隐藏到魔苟斯视野之外。而胡林和胡奥兄弟二人将哈多家族残余的人类召集到身边,他们一呎一呎地后撤,直到撤过了色瑞赫沼泽,让瑞微尔溪横在面前。在那里,他们停了下来,一步也不肯再退了。

于是,安格班的大军蜂拥而上攻击他们,奥克用尸体堆成桥越过溪去,包围了希斯路姆余下的战士,如同涨起的潮水包围一块礁石。在第六天太阳西沉时分,随着埃瑞德威斯林山脉的阴影渐渐变得深暗,胡奥眼睛中了一支毒箭倒下,哈多家族所有的英勇人类都在他身旁战死,尸体堆叠成山。奥克将他们的头颅砍下堆在一起,夕阳下如同一垛黄金小丘。

最后只剩胡林一人依然挺立。那一刻他抛下了盾牌,双手抡动一柄大斧。歌谣中说,斧头沾了勾斯魔格的食人妖护卫的黑血,冒起烟来,竟至熔掉。胡林每砍倒一个敌人,就高喊道:“Aurë entuluva!光明必要再临!”如此他一共喊了七十次。然而在魔苟斯的命令下,他终于还是被生擒了,因为奥克纷纷伸手抓他,即便他砍断他们的手臂,那些手爪也不肯放松。奥克源源不断涌来,到得最后,他们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勾斯魔格随即将他捆了,嘲笑着拖回了安格班。

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就这样结束了。彼时,太阳正沉入大海彼方。夜幕降临了希斯路姆,西方刮来了一场强烈的暴风雨。

魔苟斯大获全胜,称心如意达成了图谋。因为人类夺取了人类的性命,并且背叛了埃尔达,那些原本应当联合起来对抗他的族群,如今彼此心生疑惧与仇恨。从那一天开始,精灵的心与人类疏远了,他们只信任伊甸人三大家族的子民。

芬巩的王国不复存在,费艾诺众子流离失所,如同风中的落叶。他们的军队被打散,联盟被摧毁。他们在埃瑞德林顿山脚下过起了林中野外的漂泊生活,与欧西瑞安德的绿精灵混居,丧失了旧日的威势与荣光。在布瑞希尔,还有少数哈拉丁人生活在森林的庇护下,哈尔迪尔之子韩迪尔是他们的族长。可是芬巩的大军没有一人回到希斯路姆,哈多家族的人类亦然,也没有任何有关战事和他们领袖命运的消息传回。但魔苟斯把曾为他效命的东来者打发去了希斯路姆,不肯把他们垂涎的沃土贝烈瑞安德给他们,他将他们封锁在希斯路姆,禁止他们离开。魔苟斯对他们背叛迈兹洛斯的奖赏,就是让他们去劫夺骚扰哈多一族的老弱妇孺。希斯路姆残留的埃尔达被抓去北方的矿坑中充当奴隶做苦役,但有些精灵避开他的魔掌,躲入了群山与荒野中。

奥克和恶狼在北方全境自由来去,往南越来越深入贝烈瑞安德,甚至远至“垂柳之地”南塔斯仁和欧西瑞安德的边境,田园野外都不再安全。多瑞亚斯确实还在,纳国斯隆德的殿堂也还没有暴露,但魔苟斯不甚在意这两地,有可能是因为他对它们所知不多,也可能是因为在他那老谋深算的恶毒计划中,还不到对付它们的时机。如今很多精灵逃去了海港,在奇尔丹的高墙后避难,水手们沿着海岸上下往来,经常迅速登陆袭击敌人。但在次年冬天来临之前,魔苟斯派出重兵越过希斯路姆和奈芙拉斯特,大军沿布砾松河{Brithon,辛达语,闪烁的急流。}与能宁河而下,洗劫了法拉斯全境,并围困了布砾松巴尔与埃格拉瑞斯特两城。他们随军带来了铁匠、矿工和火工,就地装配起庞大的机械。尽管他们遭到了勇猛顽强的抵抗,终究还是攻破了城墙。于是海港变成一片废墟,高塔巴拉德宁拉斯也被推倒。绝大多数奇尔丹的子民不是被残杀,就是被奴役。不过有些人上了船,经海路逃走。芬巩之子埃睿尼安·吉尔-加拉德就在其中,他是达戈·布拉戈拉赫战役后被父亲送来海港的。这些幸存者跟着奇尔丹往南航行到了巴拉尔岛,他们建立了一处避难所,收容所有能来的人。因他们在西瑞安河口也保有一处立足之地,那里芦苇茂密如林的支流水道中,隐藏着很多又轻又快的船。

图尔巩听闻此事,再次派出使者前往西瑞安河口,寻求造船者奇尔丹的帮助。奇尔丹应图尔巩之请造了七艘快船,它们扬帆出海,驶向西方,但从此再无消息传回巴拉尔,只有最后那一艘例外。那艘船的水手在海上挣扎许久,最后绝望地回航,却在中洲海岸已经在望时遇到猛烈的风暴,因而沉没。但乌欧牟将其中一位水手从欧西的愤怒中拯救出来,大浪将他托起,抛上了奈芙拉斯特的海岸。他名叫沃隆威{Voronwë,昆雅语。},是图尔巩从刚多林派出的使者之一。

如今,魔苟斯的顾虑总是不离图尔巩,他最渴望活捉或消灭的敌手便是图尔巩,但图尔巩逃脱了。那顾虑令他烦恼,也令他的胜利失了光彩,因图尔巩出身于强大的芬国昐家族,如今依律法已成为所有诺多族的王,而魔苟斯对芬国昐家族又怕又恨,既因为他们与他的敌人乌欧牟为友,又因为芬国昐挥剑给他砍出了那些伤口。芬国昐的亲族当中,魔苟斯最怕的就是图尔巩。过去在维林诺他就已注意到图尔巩,无论何时走近,他的灵魂就笼上一道阴影,预示着不祥:他的毁灭将在未来某个尚不明确的时刻,从图尔巩而来。

因此,胡林被带到魔苟斯面前,因魔苟斯知道他与刚多林之王有交情。不料胡林蔑视并嘲笑了他。于是,魔苟斯诅咒了胡林和墨玟,也诅咒了他们的后代,将黑暗与悲惨的命运加在他们身上。他把胡林提出大牢,塞进桑戈洛锥姆高处的一张石椅。魔苟斯施展力量将他束缚于此,站在他身旁再次诅咒了他,说:“现在坐在这里,望着那片大地,且看邪恶与绝望如何落到汝钟爱之人身上。汝胆敢嘲弄我,质疑阿尔达命运的主宰米尔寇的力量。因此,汝将透过我的眼来看,透过我的耳来听。汝永远不得离开此地,直到一切都以悲惨的结局收场。”

一切就依此发生了。但传言并未提到胡林曾为自己或为任何亲人,恳求魔苟斯给予慈悲或死亡。

奥克奉了魔苟斯的命令,费了很大力气收集起大战中所有阵亡者的尸体,以及他们的全部装备和武器,在安法乌格砾斯中央将其堆成一座大丘,如同一座远远就可看见的小山。精灵称它为“阵亡者之丘”豪兹-恩-恩登禁{Haudh-en-Ndengin,辛达语。},或“眼泪之丘”豪兹-恩-尼尔耐斯{Haudh-en-Nirnaeth,辛达语。}。然而在这一整片魔苟斯造成的沙漠中,惟有那座山丘上又萌发并长起了茂盛的青草。从此之后,没有任何魔苟斯的爪牙践踏过那一方土地,在它底下,埃尔达与伊甸人的刀剑腐朽归回尘土。

{图林的故事,托尔金一再改写、补述,至今一共出版了八则。读者在此读到的是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根据多种草稿综合撰写的一个版本。其余的故事分别收录在《未完的传说》《失落的传说之书之二》(《中洲历史》第二卷)《贝烈瑞安德的歌谣》(《中洲历史》第三卷)《失落之路》(《中洲历史》第五卷),以及《精灵宝钻争夺战》(《中洲历史》第十一卷)当中,此外《中洲的变迁》(《中洲历史》第四卷)中还记载了两则。这个故事最完整详尽也最能体现作者意图的版本,已由克里斯托弗·托尔金于2007年整理出版,即《胡林的子女》。}

贝烈贡德之女莉安嫁给了加尔多之子胡奥。两人成婚两个月后,胡奥便随哥哥胡林前去参加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她夫君一去音讯全无,她因而逃进了荒野,幸而米斯林的灰精灵对她伸出了援手,她儿子图奥出生后,他们收养了他。莉安随后离开希斯路姆,去到豪兹-恩-恩登禁,她在那座山丘上躺下,亡逝。

巴拉贡德之女墨玟嫁给了多尔罗明的领主胡林,他们的儿子图林在贝伦·埃尔哈米恩于尼尔多瑞斯森林中遇见露西恩那年出生。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名唤拉莱丝{Lalaith,辛达语。},意思是“欢笑”,她哥哥图林非常爱她。但她三岁那年,一场瘟疫乘着来自安格班的恶风传到了希斯路姆,她染病而死。

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大战之后,墨玟仍住在多尔罗明,因图林那时才八岁,而且她又怀了身孕。那段日子十分艰难,因那些迁来希斯路姆的东来者鄙视哈多家族残存的子民,压迫他们,夺走他们的土地与家产,奴役他们的孩子。然而多尔罗明领主夫人美貌超群,威严慑人,东来者都怕她,不敢染指她或她的家业。他们私下传说她十分危险,是个精通法术的女巫,还与精灵为伍。然而,墨玟如今穷困又孤立无援,只有一位名叫艾琳{Aerin,辛达语。}的女子还偷偷接济她。艾琳是胡林的亲戚,被东来者布洛达强娶为妻。墨玟非常害怕东来者会把图林从她身边夺走充作奴隶,因此她心中动念,要把他秘密送走,去求辛葛王庇护,因为巴拉希尔之子贝伦是她父亲的亲族{贝伦是巴拉希尔之子,墨玟之父巴拉贡德是布瑞国拉斯之子,而巴拉希尔是布瑞国拉斯的弟弟。因此,贝伦是巴拉贡德的堂弟,是墨玟的堂叔。},而且他在邪恶降临之前还是胡林的朋友。因此,在哀悼之年的秋天,墨玟派了两位年长的家仆带着图林翻越山脉离开,吩咐他们尽力寻路进入多瑞亚斯王国。图林的命运就这样被织就了,其全部详情记载在名为“纳恩·伊·希因·胡林”—《胡林子女的故事》{Narn i Hîn Húrin,这则相对详细却不完整的版本收录在《未完的传说》中。}的诗歌中,讲述那段岁月的诗歌以它最长。此处简述那个故事,因为它与精灵宝钻的命运和精灵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它又称为“哀伤的传奇”,既因它令人扼腕,也因其中揭示了魔苟斯·包格力尔最邪恶的作为。

哀悼之年的次年年初,墨玟为胡林生下一个女儿,她给女儿取名为涅诺尔{Nienor,辛达语。},意思是“哀悼”。而图林与两个同伴历经极大的艰险,终于来到多瑞亚斯的边境。辛葛王的边界守卫队长“强弓”贝烈格发现了他们,带他们去了明霓国斯。于是,辛葛收留了图林,并且出于对“坚定者”胡林的敬意,甚至将图林收为养子,因辛葛已经改变了对三支精灵之友家族的态度。此后,精灵使者们北上前往希斯路姆,请求墨玟离开多尔罗明,随他们回多瑞亚斯,但她依旧不愿离开自己与胡林共同生活过的家。精灵们离去时,她让他们带走了哈多家族最贵重的传家宝—多尔罗明的龙盔。

图林在多瑞亚斯长得俊美健壮,却未脱悲伤的影响。他在辛葛的王宫中住了九年,在此期间,他的哀伤减轻了,因使者时常前往希斯路姆,带回墨玟与涅诺尔境况渐好的消息。但有一次,使者们未能自北方归来,辛葛便不肯再派人前去了。图林为母亲与妹妹满心忧惧,他心情阴郁地去见王,索取了宝剑与铠甲。他戴上多尔罗明的龙盔,出发前往多瑞亚斯的边境作战,成了贝烈格·库沙理安{Cúthalion,辛达语。}的战友。

三年后,图林又回到了明霓国斯。自野地归来的他长发蓬乱,衣甲俱已破损。在多瑞亚斯有位出身南多族的精灵,他名叫赛洛斯{Saeros,辛达语。},是王的重要谋臣。图林身为辛葛的养子而受人尊敬,赛洛斯对此嫉妒已久。餐桌上,赛洛斯坐在图林对面,讥嘲他说:“如果希斯路姆的人类都是如此邋遢凶野,那片土地上的女人会是何等模样?是不是像鹿一样只用长发蔽体就跑来跑去?”图林闻言大怒,抓起酒杯向赛洛斯砸去,将他伤得很重。

第二天,图林从明霓国斯出发,准备回边境去,被赛洛斯半路拦截。但图林击败了他,逼他像被追猎的野兽那样赤条条地在林中奔跑。于是,赛洛斯在他前面惊恐地奔逃,跌进一条溪涧,摔死在水中的大石上。然而其他赶来的人,包括玛布隆在内,都只看见结果。玛布隆要图林跟他一起回明霓国斯去接受王的审判,寻求王的宽恕。但图林当时认为自己已成不法之徒,担心遭到囚禁,因此拒绝了玛布隆的要求,迅速转身离去。他穿过美丽安环带,进了西瑞安河以西的森林,在那里加入了一伙匪徒。在那段凶险的日子里,荒野中常有这样无家可归又铤而走险的人潜藏。他们袭击遇到的所有生灵,无论对方是精灵、人类,还是奥克。

待到一切经过报到辛葛面前,来龙去脉调查清楚,王认为图林受了冤屈,宽恕了他。那时,“强弓”贝烈格为寻找图林,从北方边境返回了明霓国斯。辛葛对贝烈格说:“库沙理安,我很悲伤,因我将胡林之子视如己出,今后亦然,除非胡林亲自从阴影中归来,索回亲子。我不愿让任何人说图林被不公正地逐出此地,流落荒野。我会欣然欢迎他归来,因为我非常爱他。”

贝烈格答道:“我会去寻找图林,直到寻见为止。只要可能,我就会带他回明霓国斯,因为我也爱他。”

于是,贝烈格动身离开明霓国斯,深入贝烈瑞安德各地搜寻,历经诸多危险搜寻,却始终打探不到图林的消息。

图林与那群匪徒为伍甚久,且成了他们的首领,他自称“蒙冤者”内桑{Neithan,辛达语。}。他们十分警惕地居住在泰格林河以南的林地中。但图林逃离多瑞亚斯一年后,有天夜里,贝烈格找到了他们的巢穴。碰巧当时图林外出不在营地,匪徒们抓住贝烈格,将他捆绑。他们怕他是多瑞亚斯之王的奸细,因而待他十分残酷。图林回来看见发生之事,受了打击,为他们一切邪恶不法的作为深感懊悔自责。他放了贝烈格,两人重拾过去的情谊,图林进而发誓,从今以后,他们除了安格班的爪牙,绝不再袭击劫掠任何人。

贝烈格告诉图林,辛葛王已经宽恕了他。他用尽办法,想说服图林跟他一起回多瑞亚斯,说王国的北方边境极需他的力量与英勇。“近来奥克找到了从陶尔–努–浮阴下来的途径,”他说,“他们开辟了一条穿过阿那赫{Anach,辛达语。}小道的路。”

“我不记得那里。”图林说。

“我们从未去过离边境那么远的地方。”贝烈格说,“但你曾望见远处的克瑞赛格林群峰,以及东边戈埚洛斯的黑暗山障。阿那赫小道位于那二者之间,在明迪布河高高的源头上方,那条路危险难走,但现在有很多奥克自那里下来,过去和平的丁巴尔正在落入黑手的掌握,布瑞希尔的人类也遭受困扰。那里需要我们。”

但图林出于心中的骄傲,拒绝了王的宽恕,贝烈格的话也无助于改变他的态度。相反,他力劝贝烈格别走,跟他一起留在西瑞安河以西的土地上,但贝烈格不肯,他说:“图林啊,你真是强硬,而且顽固。现在换我了。你若真希望有强弓相伴,就到丁巴尔来找我,因为我会回那里去。”

第二天,贝烈格动身离去,图林出营陪他走了一箭之地,却什么也没说。“那么,胡林之子,就此别过了?”贝烈格说。图林向西望去,远远看见了高山阿蒙如兹,他浑然不知日后自己将有何遭遇,脱口答道:“你说过,到丁巴尔去找你。但我说,到阿蒙如兹来找我!不然,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道别了。”然后,他们友好却伤感地分手了。

贝烈格回到千石窟宫殿,觐见辛葛与美丽安,禀明发生的一切,惟独略过了图林的同伴虐待他一事。辛葛听罢,叹口气说:

“图林还要我怎么样呢?”

“陛下,请准许我卸去现职。”贝烈格说,“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他,引导他。这样就没有人类能说精灵轻言寡信。而且我也不愿见到如此良材美质埋没荒野。”

辛葛准了贝烈格之请,让他如愿行事。他说:“贝烈格·库沙理安!你凭着诸多功绩,尤其是找到我养子一事,已赢得了我的感激。在此别离之际,你可要求任何礼物,我决不会拒绝。”

“那么我要一柄好剑。”贝烈格说,“如今奥克密集成群,欺近身来,单凭弓箭无法应付,而我现有的刀剑不能对付他们的铠甲。”

“凡我所有,你皆可挑选,只要不是我本人的佩剑阿兰如斯{Aranrúth,辛达语,君王的怒火。}。”辛葛说。

于是,贝烈格选了安格拉赫尔{Anglachel,辛达语,铁焰。}。那是一柄非常贵重的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铸自一块如耀眼流星般从穹苍坠落的陨铁,可劈开任何凡间掘出之铁。中洲与它同类的剑只有一柄,那柄剑没有记载在这个故事里,不过它铸自同一块矿石,出自同一位铁匠之手。那位铁匠就是娶了图尔巩的妹妹阿瑞蒂尔为妻的黑暗精灵埃欧尔。他为了换取居住在南埃尔莫斯谷地的许可,很不情愿地将安格拉赫尔给了辛葛作为代价,但他保留了与它成对的安格微瑞尔{Anguirel,辛达语。},直到他儿子迈格林将其盗走。

但就在辛葛倒转安格拉赫尔的剑柄,递向贝烈格时,美丽安审视了那柄剑。她说:“此剑之中包含怨毒,铸剑者的黑暗心思仍存于其中。它不会爱驾驭它的主人,也不会长伴你左右。”

“即便如此,我能用它一日便用一日。”贝烈格说。

“库沙理安,我将赠你另一件礼物。”美丽安说,“它将在荒野中帮助你和你所选择之人。”她赐给他大量精灵的行路干粮兰巴斯{lembas,辛达语,行路干粮。弗罗多一行人离开洛丝罗瑞恩时,加拉德瑞尔也曾赠给他们兰巴斯。},它们裹以银色的叶子,捆扎的丝线在绳结处封以王后的徽章—形如一朵泰尔佩瑞安之花的一片白蜡。按照埃尔达的习俗,只有王后拥有保存和赠与兰巴斯的权力{托尔金曾把有关兰巴斯的设定写成短文,见于《中洲之民》(《中洲历史》第十二卷)第三部分中“兰巴斯”一节,其中提到的细节与此处略有不同:“它来自雅凡娜,因此只有王后或一族中地位最高的精灵女子,才能保存和赠与兰巴斯,这位女子因而被称为‘女主人’(massanie),或‘赠与面包者’(besain)。”}。这件礼物比什么都能说明美丽安对图林的关爱之深,因为埃尔达过去从不曾允许人类吃这种干粮,后来也极少这么做。

贝烈格带着这些礼物离开明霓国斯,回到北方边境,那里有他驻扎的营寨与很多朋友。于是,安格拉赫尔欣然出鞘,丁巴尔地区的奥克被赶了回去。但当冬天来临,战事止息,贝烈格的同袍突然发现他不见了,而他从此再未回到他们身边。

贝烈格离开那群匪徒返回多瑞亚斯之后,图林带领他们西行,出了西瑞安河谷。因他们渐渐厌倦了那种不得安歇,总是保持警惕、担心追捕的生活,想找一处更安全的藏身之地。碰巧,一天傍晚他们撞见三个矮人,这些矮人见了他们便逃,但落在后面的一个被他们抓住按倒,匪帮中还有一人张弓朝逃入暮色的另外两个矮人射了一箭。他们捉到的矮人名叫密姆,他在图林面前恳求饶命,并提出赎价,要带他们去自己的隐蔽居所,那里若没有他带路,谁也找不到。于是,图林动了怜悯之心,饶了密姆。他问:“你家在哪里?”

密姆答道:“密姆家离地很高,在大山上。那座山现在叫阿蒙如兹,因为精灵改了所有的名字。”

图林闻言沉默,久久注视着矮人。最后,他开口说:“你带我们到那个地方去吧。”

第二天他们出发,跟着密姆前往阿蒙如兹。那座山屹立在西瑞安与纳洛格两道河谷之间的荒原边缘,山巅高高兀立于多石的荒野上方,陡峭的灰色峰顶荒芜不毛,山岩上覆盖的惟有殷红的色瑞刚草{seregon,辛达语,岩石上的鲜血。}。图林一行人走近时,西斜的阳光破云而出,照在山巅上,彼时色瑞刚草正遍开红花。见状,他们当中有人说:“山顶上染了血。”

密姆领着众人从秘密小径爬上了阿蒙如兹的陡峭山坡。他在山洞入口处向图林鞠了一躬,说:“请进吧,这是‘赎金之屋’巴尔–恩–当威兹{Bar-en-Danwedh,辛达语。},今后它就改叫这名。”

这时,有个矮人提着灯火出来迎接密姆,他们谈了几句,便匆匆下到黑暗的洞穴中。图林尾随其后,最终来到深处的一间石室,铁链吊起的黯淡灯盏照亮了室内。他在那里看见密姆跪在墙边的一张石榻旁,扯着胡子哭号,不断喊着一个名字。榻上躺着第三个矮人。图林走进去站在密姆身边,提出帮忙。密姆闻言抬头看他,说:“你帮不上任何忙了。这是我儿子奇姆,他中了一箭,已经死了。我儿子伊布恩告诉我,他是日落时分死的。”

图林见状,心中怜悯油然而生,他对密姆说:“唉!可能的话,我会召回那支箭矢。现在,这处居所成了名副其实的巴尔–恩–当威兹。我若有朝一日得到财富,必会付你金子来补偿你儿子的性命,以表悲伤,哪怕那再也不能令你心中欢喜。”

密姆闻言起身,久久注视着图林。“你所说的,我听清了。”他说,“你的谈吐就像古代的矮人王者,这令我非常惊奇。现在我的心虽不欢喜,却冷静了。你只要愿意,就可以住在这里,因为我会付我的赎金。”

就这样,图林在阿蒙如兹山上密姆的隐蔽居所里住了下来。他在洞口的青草地上漫步,向东、向西、向北眺望。他望向北方,看见绿色的布瑞希尔森林拱护着中央的山丘阿蒙欧贝尔,他的目光一再飘向那里,却不知这是何故,因为他内心更牵挂西北方,在那边,在迢迢里程之外的天际,他似乎可以辨出黯影山脉,那是他家乡的山障。但黄昏时分,图林望向西方的晚霞,看着艳红的夕阳渐渐沉入笼罩在遥远海滨的薄雾,纳洛格河谷也深深陷入了山海之间的阴影。

此后一段日子里,图林常常与密姆交谈。他独自和密姆同坐,听他讲述自己的学识和生平。原来,密姆祖辈的矮人于上古时期被驱逐出东方那些宏伟的矮人城邦,他们远在魔苟斯返回中洲之前,就西行进入了贝烈瑞安德。但他们一代代过去,身材变小,冶金技艺变差,于是他们过起了隐秘的生活,行走起来弓背缩身,鬼鬼祟祟。在诺格罗德和贝烈戈斯特的矮人往西翻越山脉之前,贝烈瑞安德的精灵并不知道这些异类生灵是什么,因而猎捕、杀死他们。但见过矮人之后,精灵便不再理会他们。在辛达语中,他们被称为“小矮人”诺吉斯·尼宾。他们只爱自己,尽管对奥克既怕又恨,但对埃尔达也恨得丝毫不轻,尤恨那群流亡者。他们说,诺多族窃取了他们的土地与家园。早在芬罗德·费拉贡德王渡海而来以前,他们就发现了纳国斯隆德的洞穴,是他们最先开展了挖凿扩建的工作。在“秃山”阿蒙如兹的山冠底下,小矮人不受森林中的灰精灵打扰,长年累月生活在那里的众多洞穴中,其间他们缓慢开凿,将洞穴挖深拓宽。然而如今他们这一族终于在中洲没落,几近绝迹,余者只有密姆和他的两个儿子。即便以矮人的标准计算,密姆也已经年迈,衰老且被人遗忘。在他家中,熔炉闲置,斧头锈烂,他们一族的名号仅在多瑞亚斯和纳国斯隆德的古老传说中流传。

待到这年隆冬时节,大雪从北方扑来,比他们在河谷地区经历过的更加猛烈,厚厚的积雪覆盖了阿蒙如兹。他们说,随着安格班的势力增强,贝烈瑞安德的冬天也愈发严酷。那时只有最强壮耐寒的人敢出去走动。有些人生了病,所有人都因饥饿而萎顿。但在一个冬日的昏暗傍晚,突然有个十分魁梧、看似人类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当中,一言不发地走到了火堆旁,身上斗篷与兜帽一片雪白。众人吓得纷纷跳起身,他见状大笑,掀开了兜帽,原来他在宽大的斗篷下背了一个硕大的包裹。火光中,图林再度看见了贝烈格·库沙理安的面容。

就这样,贝烈格又一次回到了图林身边,故人重逢,十分欢喜。贝烈格从丁巴尔随身带来了多尔罗明的龙盔,认为它也许能让图林重拾大志,不再满足于在荒山野地里当一小帮匪徒的头领。但图林仍不愿回多瑞亚斯,而贝烈格违背智慧,顺从了爱,没有离去,而是留下来陪伴图林。在那段时期,他为了图林手下众人的好处,辛劳良多。他照料那些受伤或生病的人,给他们吃美丽安所赐的兰巴斯。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因为灰精灵虽然技能与知识不及从维林诺来的流亡者,但对于中洲的生活之道,他们却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智慧。贝烈格既强壮又坚忍,心思如眼力一般深远,因此赢得了匪徒们的尊敬。但密姆却越来越憎恨这个来到巴尔-恩-当威兹的精灵,他和他儿子伊布恩坐在家中最阴暗的地方,不与任何人说话。而图林那时也不理会矮人了,冬去春来,他们有更严肃的事要做。

试问,何人了解魔苟斯的筹算?他曾是米尔寇,咏唱宏歌的众爱努中的强者,而今乃坐在北方黑暗宝座上的黑暗魔君,心怀恶毒,权衡着一切传到耳中的消息,他对敌人的行动与意图的了解,甚至比他们当中最睿智者所担心的更深。除了王后美丽安,何人能丈量他思绪所及?魔苟斯的思绪经常探向她,却始终被阻挡在外。

如今,安格班的势力又活跃起来。魔苟斯的先遣部队就像一只摸索的手,以那些长长的手指试探着进入贝烈瑞安德的各处路径。他们穿过阿那赫小道而来,占领了丁巴尔,以及多瑞亚斯的整个北方边境。他们也沿着古道而下,穿过狭长的西瑞安河谷,过了芬罗德曾经建起米那斯提力斯的岛,从而穿过了瑁都因河与西瑞安河之间的土地,再沿着布瑞希尔的边缘一路抵达泰格林渡口。这条路接下来通入“被守护的平原”,但奥克尚未深入此地,因那一带的荒野里如今隐藏着一股恐怖,红色的山丘上有他们未曾提防的眼睛在监看。图林重新戴上了哈多之盔,陨落在丁巴尔的龙盔与强弓超出希望再度崛起,这个消息在贝烈瑞安德不胫而走,透进森林,跨越溪水,穿过众多山道,到处流传。很多失去了领袖,一无所有但勇敢无畏的人闻讯又振作起来,纷纷前来寻找那两位统帅。在那段时期,泰格林河与多瑞亚斯西方边境之间的整片地区都被称为“弓与盔之地”多尔-库阿索尔{Dor-Cúarthol,辛达语。}。图林为自己取了新名“可怕之盔”戈索尔{Gorthol,辛达语。},心绪再次昂扬振奋。两位统帅的赫赫功绩传入了明霓国斯,传入了纳国斯隆德的幽深厅堂,甚至传入了隐匿王国刚多林。安格班也有所风闻。魔苟斯因而哈哈大笑,因为现在胡林的儿子因龙盔之故又暴露了行迹。没过多久,阿蒙如兹周围就布满了密探。

临近年末,矮人密姆和他儿子伊布恩离开巴尔-恩-当威兹,去野地里采集薯根{《胡林的子女》中对这种薯根有详细描述:“这些薯根经过清洗,皮质白净,肉质饱满,烹煮之后十分可口,有点像是面包。”},以备过冬,结果被奥克捉住了。于是,密姆第二次承诺带领他的敌人经由密径前往位于阿蒙如兹山上的家。不过他仍企图拖延兑现承诺的时间,并坚持不可杀害戈索尔。奥克队长听了大笑,对密姆说:“胡林之子图林当然不该杀。”

就这样,巴尔-恩-当威兹被出卖了,奥克由密姆带路,趁夜出其不意地攻进洞来。图林的同伴很多在熟睡中遭到杀害,但有些人经一道内部的阶梯逃了出去,来到山顶,并在那里战斗到死,他们的鲜血在覆盖着岩石的色瑞刚草上流淌。而图林在战斗中被敌人抛出的网套住,困在网中,被制服并带走了。

等一切恢复了寂静,密姆才从家中暗处悄悄爬出来。太阳冲破西瑞安河的雾气升起时,他站到山顶那些死者身旁,然而他发现躺在那里的并不都是死人—有人在回瞪他,与他四目相对的正是精灵贝烈格。密姆怀着长久积累的憎恨,举步走近贝烈格,从精灵身旁一名战死者的尸身下抽出了安格拉赫尔剑,但贝烈格挣扎起身,夺回剑向矮人刺去。密姆吓得号叫着逃下了山顶。贝烈格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总有一天,哈多家族会找你报仇!”

贝烈格虽然伤得极重,但他是中洲精灵当中的强者,此外还深谙疗伤治病之道。因此,他没有死,体力也缓缓复原了。他在死者当中寻找图林,想安葬他,却没有找到。他因而知道胡林的儿子还活着,被带往安格班去了。

贝烈格抱着渺茫的希望离开阿蒙如兹,循着奥克的踪迹向北走,往泰格林河渡口前进。他涉过布砾希阿赫,穿过丁巴尔,朝阿那赫小道而去。他日夜兼程,如今已落后不远,反观奥克,他们北上时丝毫不担心有人追赶,四处打猎,沿途耽搁。即便到了恐怖的森林陶尔-努-浮阴,贝烈格也没有偏离追踪的方向,因他精于此道,有史以来中洲的一切生灵都不及他。但他趁夜穿过那片凶险之域时,发现有人躺在一棵大枯树下睡觉,贝烈格在他身旁停下脚步,发现那是个精灵。于是他对那个精灵说话,给他兰巴斯吃,问他缘何身在那片恐怖之地。而那个精灵自称古伊林之子格温多。

贝烈格打量着他,心中难过,因为格温多如今不复昔日的神采形貌,只剩一个枯槁佝偻、战战兢兢的人形。在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战役中,这位纳国斯隆德的贵族凭着血气之勇纵马直冲到安格班门前,在那里被俘。魔苟斯很少处死俘获的诺多族,因为他们拥有锻造和开采金属宝石的技能,格温多因而没有被杀,而是被迫在北方的矿坑中做苦力。采矿的精灵有时可以通过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脱逃,他就是这样逃出来的,在陶尔-努-浮阴迷宫般的林中晕头转向、筋疲力尽,被贝烈格找到。

格温多告诉贝烈格,他躲藏在林间时,曾望见一大队与恶狼为伍的奥克朝北而去,他们当中有一名双手被铁链缚住的人类,他们挥鞭驱赶他前进。“他非常高,”格温多说,“高得就像来自迷雾山区希斯路姆的人类。”于是贝烈格向他讲明自己为了什么目的前来陶尔-努-浮阴。格温多试图说服他放弃任务,说他只会落得跟图林做伴的结果,同受等着图林的极度痛苦折磨。但贝烈格不肯抛弃图林,他自己虽感绝望,却在格温多心里重新唤起希望。他们两人一起继续追踪奥克,直到出了森林,来到绵延降入荒凉沙海安法乌格砾斯的高坡上。天光渐暗,奥克在一处望得见桑戈洛锥姆诸峰的不毛谷地中扎了营,又在四周安排下恶狼放哨,便开始狂欢作乐。一场暴风雨从西方兴起,闪电在远方的黯影山脉上频繁明灭,与此同时,贝烈格和格温多悄悄朝谷地爬了过去。

等整个营地都陷入沉睡,贝烈格在黑暗中张弓,悄无声息地将放哨的恶狼一一射死。然后他们冒着奇险潜入营地,找到了被铐住手脚绑在枯树上的图林。他周围的树干上插满了奥克投来的刀子,他则因极度的疲倦而睡得不省人事。贝烈格和格温多割断绑缚他的绳索,抬着他出了谷地。不过,他们将他抬到谷地上方不远的一片荆棘丛中,便无力再走了。他们在那里将他放下,此时风暴已经逼近。贝烈格拔出自己的剑安格拉赫尔,用它去斩缚住图林的镣铐。然而,造化弄人,此日尤甚,他砍断图林的脚镣时,剑锋偏滑了一下,刺到了图林的脚。图林刹那间惊醒过来,满怀怒火与惧意,他看见一个手执出鞘长剑的身影俯向自己,立刻大叫一声跳起来,认定是奥克又来折磨他了。黑暗中,他与对方扭打,抓过安格拉赫尔剑杀死了贝烈格·库沙理安,以为他是敌人。

但当他站稳,发现自己自由了,准备跟想像中的敌人拼命,叫对方付出惨重代价时,一道极大的闪电当空划过,电光中他低头看去,见到的却是贝烈格的面容。图林瞪着那不幸至极的死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呆若木鸡。在他们四周,闪电接二连三劈下,电光照亮了图林的脸。他的神色可怕之至,令格温多蜷伏在地,不敢抬头。

此刻,下方谷地里的奥克已被惊动,整个营地陷入哄乱,因为他们惧怕来自西方的雷电,相信那是大海彼岸的强大敌人送来攻击他们的。接着一阵风起,大雨倾盆而降,湍流从陶尔-努-浮阴的高地上滚滚而下。格温多大声呼唤图林,警告他危险迫在眉睫,但图林没有作答,他在狂风骤雨里不动也不哭,就这样呆坐在贝烈格·库沙理安的尸体旁。

天亮时,暴风雨过去了,移往东边的洛丝蓝上空,秋阳升起,炎热炽亮。奥克相信图林肯定已经从此地逃远,所有的痕迹也必然被冲刷殆尽,因此他们没有多做搜索就匆匆拔营离开,格温多远远望见他们在安法乌格砾斯冒着蒸汽的沙地上行军而去。就这样,那群奥克空手回到了魔苟斯那里,留下胡林的儿子痴呆若狂地坐在陶尔-努-浮阴的山坡上,承受着比奥克的枷锁还要沉重的打击。

格温多唤起图林,要他帮忙安葬贝烈格。于是,图林像梦游一样起身,两人一起将贝烈格放进一个浅浅的坟坑,然后将他那把深色紫杉木制成的大弓贝尔斯隆丁{Belthronding,辛达语。}摆在他身旁。但格温多取了那把可怕的剑安格拉赫尔,说与其让它埋在土里毫无用处,不如用它来向魔苟斯的爪牙报仇。他还取了美丽安的兰巴斯,好供他们在荒野里补充体力。

就这样,“强弓”贝烈格结束了一生。远古时代栖身于贝烈瑞安德森林中的人,以他技能最高。他是至诚的朋友,却死在了自己最爱的人手中。悲伤从此蚀刻在图林脸上,终生不曾淡褪。但那位纳国斯隆德的精灵又焕发了勇气与力量,他领着图林远远离开了陶尔-努-浮阴。他们一同流浪,旅途漫长又艰苦,图林却不曾开过哪怕一次口,仿佛万念俱灰的行尸走肉。那一年渐渐过完,寒冬又降临了北方大地。但格温多始终陪伴着图林,保护他,引导他。他们就这样朝西渡过西瑞安河,最终来到了艾塞尔伊芙林泉源—它位于黯影山脉脚下,是纳洛格河的源头。格温多在那里对图林说:“胡林·沙理安{Thalion,辛达语。}之子图林,醒醒!伊芙林湖上有着无尽的欢笑。她源自永不枯竭的晶莹泉水,众水的主宰乌欧牟守护着她不受玷污,她的美便是他在上古之时亲手缔造。”于是,图林跪下掬水而饮。突然间,他仆倒在地,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人也从痴狂中清醒过来。

他在湖畔为贝烈格作了一首歌,取名“强弓之歌”籁尔·库·贝烈格{Laer Cú Beleg,辛达语。},并全然不顾危险放声而唱。格温多将安格拉赫尔剑交到他手中,图林感到它结实沉重,蕴藏着强大的力量。然而此剑的剑身漆黑无光,剑锋也是钝的。格温多说:“这是把奇异的剑,我在中洲从未见过类似的兵器。它如你一样正为贝烈格哀悼。但你振作起来吧,因为我要回菲纳芬家族统治的纳国斯隆德,而你应当跟我同去,在那里康复痊愈,重焕活力。”

“你是谁?”图林问。

“我是个流浪的精灵,一个逃脱的奴隶。贝烈格遇上了我,给了我安慰。”格温多说,“我参加了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战役,被抓到安格班为奴。但在那之前,我曾经是纳国斯隆德的贵族,古伊林之子格温多。”

“那你是否见过多尔罗明的战士,加尔多之子胡林?”图林问。

“我没见过他。”格温多说,“但他的事迹传遍了安格班,说他仍反抗着魔苟斯,而魔苟斯对他和他所有的家人下了诅咒。”

“这点我绝对相信。”图林说。

他们起身离开艾塞尔伊芙林,沿着纳洛格河岸南行,最后被精灵斥候捉住,如囚犯般被带去了隐匿的要塞。就这样,图林来到了纳国斯隆德。

起初,格温多自己的族人都认不出他。当年他离去时既年轻又强壮,如今归来后却因所受的折磨与劳役,模样变得像个上了年纪的凡人。不过,欧洛德瑞斯王的女儿芬杜伊拉丝{Finduilas,辛达语。}认得他,并欢迎他,因泪雨之战以前她一直爱着他,而格温多深爱她的美,为她取名法埃丽芙林{Faelivrin,辛达语。},意思是伊芙林群潭上闪烁的阳光。因着格温多的缘故,图林也被纳国斯隆德接纳,备受礼遇地住下。但当格温多要说出他的名字时,图林制止了他,说:“我是乌马斯{Úmarth,辛达语。}之子阿加瓦恩{Agarwaen,辛达语。}(意思是‘命运乖舛者’之子‘杀人流血者’),森林中的猎手。”纳国斯隆德的精灵也没有多问。

此后一段时间,欧洛德瑞斯愈发赏识图林,纳国斯隆德的人心也几乎都倾向他。因年少的他刚刚步入成年,并且着实继承了墨玟·埃列兹玟的外貌:发黑肤白,灰色眼睛,面容俊美胜过远古时代所有的人类。他的言谈举止承袭了古老的多瑞亚斯王国的风范,即便精灵也会以为他出身于诺多族当中的名门望族。因此,很多人称他为“精灵人”阿丹埃蒂尔{Adanedhel,辛达语。}。纳国斯隆德的巧匠为他把安格拉赫尔剑打造一新,尽管它剑身漆黑依旧,锋口却闪着淡淡的光焰,图林将它命名为“死亡之铁”古尔桑{Gurthang,辛达语。}。他在被守护的平原边界上的战斗中展露了超群的勇武与战技,他本人因而得名“黑剑”墨米吉尔{Mormegil,辛达语。}。精灵们说:“墨米吉尔是杀不死的,除非遇到霉运,或中了远方飞来的暗箭。”因此,他们给他矮人打造的铠甲来护身。他怀着阴郁的心情又在兵器库中找到一个通体镀金的矮人面具,作战前他会戴上它,而敌人在他面前落荒而逃。

于是,芬杜伊拉丝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图林,不再钟情于格温多,图林却对此一无所觉。芬杜伊拉丝内心备受煎熬,变得忧伤愁郁,日渐憔悴寡言。但格温多情绪阴郁低落,一日他对芬杜伊拉丝说:“菲纳芬家族的女儿,莫让悲伤隔阻在你我之间。虽然魔苟斯已经毁了我的一生,但你仍是我的至爱。就让你的爱引导你吧,但要当心!伊露维塔年长的儿女不适合与年轻的儿女成婚,那样做也不明智,因为他们浮生短暂,转眼即逝,留下我们寡居直到世界终结。何况此事命运也不会容许,除非是那仅有的一两次,为的是达成我们无法看透的命运伟业。但这个人类并非贝伦。任何具有洞察力的眼睛都可清楚看出,他身上确实伏有一种命运,但那是厄运。切莫涉入其中!你若执意如此,你的爱将辜负你,引你落入悲苦乃至死亡。请听我说!尽管他确实是‘命运乖舛者’之子‘杀人流血者’,但他是胡林之子,真名是图林。魔苟斯将胡林囚禁在安格班,并且诅咒了他的亲人。切勿轻视魔苟斯·包格力尔的力量!它岂不是印证在我身上?”

芬杜伊拉丝闻言,坐思良久。但末了她只说:“胡林之子图林不爱我。他也不会爱我。”

图林从芬杜伊拉丝那里得知此事,非常愤怒。他对格温多说:“你拯救了我,护我安全,我因此敬爱你。但现在你做了于我有损之事,朋友,你泄露了我的真名,将我想要躲避的厄运招到了我身上。”

但格温多答道:“厄运在于你自身,不在于你的名字。”

欧洛德瑞斯得知墨米吉尔其实是胡林·沙理安的儿子,给了图林非同一般的礼遇,图林在纳国斯隆德的子民当中变得大有威望。但他不喜他们埋伏偷袭、暗箭伤人的作战方式,而是渴望勇敢出击、公开对战。随着时间推移,王对他的意见也愈发重视。在那段时期,纳国斯隆德的精灵停止秘密行动,改去公开作战,并制造了大量兵器。依图林的建议,诺多族在费拉贡德的诸门前造了一座横跨纳洛格河的大桥,以便军队更快过河。于是,东起夹在纳洛格河与西瑞安河之间的整片土地,西至能宁河和荒废的法拉斯,安格班的爪牙都被赶了出去。尽管格温多总是在王的会议中反对图林,认为这是错误的策略,但结果总是自取其辱,无人理会。因为他力气孱弱,不再踊跃参与战事。就这样,纳国斯隆德暴露在魔苟斯的愤怒与憎恨之下。不过应图林的请求,他的真名仍是秘而不宣,因此虽然他的赫赫功绩传入多瑞亚斯,辛葛也有耳闻,但传言提到的只是纳国斯隆德的黑剑。

在那段休养生息、重燃希望的日子里,因着墨米吉尔的功绩,魔苟斯的力量被挡在西瑞安河以东。墨玟终于带着女儿涅诺尔逃离多尔罗明,经过长途险路,来到了辛葛的王宫。然而等在那里的却是新的噩耗,她发现图林已去,并且自从龙盔消失在西瑞安河以西之地后,多瑞亚斯再未获得任何音讯。但墨玟和涅诺尔留在了多瑞亚斯,成为辛葛和美丽安的宾客,得到了礼遇尊重。

光阴荏苒,自月亮初升已过去了四百九十五年。是年春天,有两位精灵来到了纳国斯隆德,他们是盖米尔{Gelmir,辛达语。这位盖米尔与格温多的兄弟、泪雨之战前被残酷杀害在艾塞尔西瑞安堡垒前的盖米尔重名,但不是同一个角色。}和阿米那斯{Arminas,辛达语。},本是安格罗德的子民,但在达戈·布拉戈拉赫战役之后便住在南方,与造船者奇尔丹为伴。他们长途跋涉,带来了这样的消息:大批的奥克和邪恶生物正在埃瑞德威斯林山脉脚下和西瑞安隘口中集结。此外,他们还说乌欧牟曾向奇尔丹现身,提出警告,有巨大的危险正逼近纳国斯隆德。

“请听众水主宰的忠告!”他们对王说,“他如此告诉造船者奇尔丹:‘北方的邪恶已经玷污西瑞安河的各处泉源,我的力量正从流水的诸条源流中撤退。但还有更恶之物将要到来。因此,转告纳国斯隆德之王:关闭要塞诸门,切勿外出。将你们引以为傲的岩石抛入喧腾的河流,如此,那悄然爬行的邪恶或许找不到大门。’”

欧洛德瑞斯为这两名使者晦涩不祥的说法感到忧虑,但图林无论如何都不听这些劝告,尤其不能容忍拆毁大桥,因他已变得骄傲刚愎,凡事都得如他所愿。

此后不久,奥克便侵入了布瑞希尔,该地领主韩迪尔奋起抵抗,遭到了杀害。布瑞希尔的人类吃了败仗,被赶回森林里。那年秋天,一直等待时机的魔苟斯派出了预备已久的大军,去攻打纳洛格河流域的居民。乌鲁罗奇格劳龙越过安法乌格砾斯,进入西瑞安河的北部河谷,大肆作恶。他玷污了埃瑞德威斯林黯影下的艾塞尔伊芙林泉,从那里进入纳国斯隆德的疆域,将纳洛格河与泰格林河之间那片“被守护的平原”塔拉思迪尔能烧成了焦土。

于是,纳国斯隆德的战士们出征了。那日,图林显得伟岸可畏,他骑马走在欧洛德瑞斯右边,大军军心随之振奋。然而,魔苟斯大军的规模远远超过斥候所报,格劳龙迫近时,惟独有矮人面具保护的图林一人能抵御得住。精灵被击退,被奥克逼进纳洛格河与金格漓斯河之间的图姆哈拉德原野,陷入了困境。那日,纳国斯隆德的全部骄傲和军队一并灰飞烟灭。欧洛德瑞斯战死在阵前,古伊林之子格温多也受了致命伤。但图林所向披靡,赶来救他,他将格温多救出溃败乱军,逃入一片树林,将格温多放在草地上。

格温多对图林说:“一救还一救,我们两不相欠了!然而我救你是命中劫数,你救我却是徒劳一场,因我的肉体伤得太重,无法救治,我必须离开中洲了。胡林之子啊,我虽然爱你,却仍后悔那天从奥克手中救了你。要不是你勇武骄傲,我本来还能享有爱情和生命,纳国斯隆德也还能再屹立一段时光。现在,你若爱我,就离开我!快回纳国斯隆德去救芬杜伊拉丝。我最后要对你说的是:只有她挡在你与你的厄运之间。如果你辜负了她,厄运一定不会放过你。永别了!”

于是,图林加紧赶回纳国斯隆德,一路收拢遇到的残兵。沿途树上的叶子纷纷在大风中飘落,因秋天将逝,肃杀寒冬将至。然而,恶龙格劳龙和奥克大军比他先到,留守的人尚未得知图姆哈拉德原野上发生了什么,敌军就突然来袭。那天,那座横跨纳洛格河的石桥被证明是个大患。因它造得巨大坚固,无法迅速摧毁,敌人轻易渡过了深深的河流,格劳龙全力喷火焚烧费拉贡德的诸门,将它们摧毁,然后长驱直入。

图林赶到时,纳国斯隆德遭到的可怕劫掠已近尾声。奥克已经或杀或逐,解决了所有余下的武装,正在宏伟的厅堂与内室中洗劫,一边抢掠一边破坏。那些没被杀害也没被烧死的妇人和少女,全被成群赶到大门前的层层阶地上,她们将被带走,充当魔苟斯的奴隶。图林撞上的便是这毁灭与不幸的一幕,没人挡得住他,或者说,没人企图去挡他,但他仍砍倒所有面前的敌人,冲过桥,杀开一条血路朝俘虏奔去。

现在他是孤身一人,因为少数追随他的人都已逃走。但就在那一刻,格劳龙从洞开的门中钻了出来,绕到图林背后,隔在他与桥之间。突然间,格劳龙借着体内的邪灵开口了,说:“你好啊,胡林之子。幸会!”

图林闻声,霍然转身,大步向他奔去,古尔桑剑锋闪耀,仿佛燃起了火焰,但格劳龙克制住没有喷火,而是睁大蛇眼盯住了他。图林一边举剑,一边无畏地望进那双眼睛,顿时,他中了恶龙那无睑之眼的束缚魔咒,被定住不能移动分毫。接着,他如石像般呆立良久,纳国斯隆德诸门前只余这一人一龙沉默对峙。但格劳龙又开口了,讥刺图林说:“胡林之子,你所作所为皆是邪恶。蒙人养育却不知感恩,犯罪不法,杀害挚友,窃他人所爱,篡纳国之权,为将则有勇无谋,为子则遗弃至亲。你母亲与妹妹在多尔罗明为奴,境况悲惨穷困。她们只有破布蔽体,你却盛装如王侯。她们想念着你,你却漠不关心。你父亲若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儿子,可会心喜?而他必会知道。”图林受格劳龙的魔咒控制,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他就像照着一面被恶意扭曲变形的镜子,从中见到了自己,并对所见映像心生厌恶。

在他仍被恶龙视线所困,心智遭受折磨,身体却又无法动弹的同时,奥克驱赶着成群的俘虏离去,他们从图林身旁经过,过了大桥。芬杜伊拉丝就在其中,她边走边大声呼唤图林。可是直到她的呼唤和众俘虏的哭声消失在向北的路上,格劳龙才释放图林,而她的声音从此萦绕在他耳畔,他无法不听。

此时,格劳龙突然收回目光等待。图林仿佛从噩梦中醒来,慢慢动了动,接着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朝恶龙扑去。但格劳龙大笑,说:“你若想找死,我会欣然宰了你,但这可帮不了墨玟和涅诺尔多少忙。你对那个女精灵的呼唤无动于衷,莫非对血脉相连的至亲也置之不理?”

但图林回剑刺向恶龙的眼睛,格劳龙迅速缩回身躯,高高盘踞在他面前,说:“少安毋躁!至少我遇到的人里,以汝最为英勇。有人说我们这方不敬重英勇的敌手,那是胡说八道。看!我许汝自由。汝若做得到,去找汝的亲人就是。汝还不快走!汝若唾弃这项礼遇,日后但有精灵或人类苟活下来,传述这段时期的历史,提到汝时必会饱含鄙夷。”

图林仍被恶龙之眼弄得头脑混乱,以为自己在跟一个尚有可能懂得怜悯的敌人交涉,因而相信了格劳龙的话,转身飞奔过桥。但他走时,格劳龙在他背后开口,凶狠地说:“现在快走吧,胡林之子,快去多尔罗明!不然,奥克或许又会先汝一步。倘若汝为芬杜伊拉丝耽搁,汝便再也见不到墨玟,更永远无缘见到妹妹涅诺尔,而她们将诅咒汝。”

图林消失在向北的路上,格劳龙则再次大笑,因他已达成主上交付的使命。他接着转去自得其乐,喷出烈火,烧毁周围的一切。他把忙于搜刮劫掠的奥克全都逐了出去,赶他们上路,并且不准他们带走哪怕一点点有价值的战利品。然后,他将那座大桥击毁,将断挢投入滚滚的纳洛格河里。如此一来,这里就安全了,他收聚费拉贡德的全部珍藏与财宝,堆积起来,随即趴在最深处的厅堂里的宝山上,暂作休息。

图林加紧向北赶路,穿过纳洛格河与泰格林河之间那片如今一片荒凉的土地,而严酷寒冬由北而下,迎头扑向他。那年秋天未过就已落雪,春天则来得又冷又迟。他一路前行,总觉得林中山里传来芬杜伊拉丝的呼唤,喊着他的名字,令他心如刀割。但格劳龙的谎言又令他心如火焚,脑海中不断浮现奥克火烧胡林的家,或折磨墨玟和涅诺尔的场景,因此他坚持初衷,不曾转向。

图林因长途急行(他不眠不休走了四十多里格的路)而疲累不堪,终于在冬日冰凌初现时来到伊芙林群潭边,过去他被治愈的地方。然而群潭如今仅余一片冰冻的泥沼,他无法再饮那里的水了。

就这样,他顶着北方扑来的漫天风雪,艰难地穿过进入多尔罗明的隘口山道,重新找到了童年生活的家乡。那里光秃又荒凉,墨玟也不在了。她的房子破败寒冷,空荡矗立,附近不见任何活物出没。于是图林离开家,去了东来者布洛达的家。布洛达强娶了胡林的亲戚艾琳。在那里,图林从一位老仆口中得知,墨玟带着涅诺尔逃出了多尔罗明,已经走了很久,只有艾琳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于是,图林大步冲到布洛达的餐桌前,抓住他拔剑逼问墨玟的下落,而艾琳向他透露,墨玟去多瑞亚斯找她儿子了。“因为那时靠着南方黑剑的保护,大地摆脱了邪恶。”她说,“但他们说,他现在已经牺牲了。”图林闻言,双眼重归清明,格劳龙最后几丝魔咒松脱了。他心中痛极,愤怒自己竟被谎言蒙蔽,又憎恨这些迫害墨玟的人,一股黑暗的暴怒攫住了他,他在布洛达的家中杀了他和那些做客的东来者。随后他遭到追捕,逃进了外面的寒冬。但他得到了残存的哈多家族子民的帮助,他们熟悉野外的道路,他随他们冒雪逃脱,来到多尔罗明南部群山中一处亡命徒的藏身地。从那里,图林再次离开童年的家乡,回到了西瑞安河谷。他心中辛酸苦涩,因为他回到多尔罗明,只给自己残存的族人带来了更大的苦难,他的离去竟令他们欣喜。惟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墨玟是靠着黑剑的勇武,才能畅行无阻去到多瑞亚斯。他自忖:“如此看来,我做的事并不是给人人都带来了不幸。而且,就算我能早些回来,我还能把她们安置到什么更好的地方?要是连美丽安的环带也被攻破,最后一线希望也就荡然无存了。不错,其实这样的状况更好,因为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投下阴影。就让美丽安保护她们吧!而我会让她们远离阴影,安宁生活一段时日。”

于是,图林从埃瑞德威斯林山脉下来,开始寻找芬杜伊拉丝。他如野兽般狂野又机警地在山脚下的森林中巡游,在所有向北通往西瑞安隘口的路上堵截,却徒劳无果。他来得太迟,一切痕迹都已变得模糊不清,或是被冬日的天气消磨殆尽。然而,图林沿着泰格林河南下时,遇到了一群被奥克包围的布瑞希尔的人类。他救了他们,因奥克见到古尔桑剑就逃。他自称“林中野人”,他们恳求他前往同住,但他说自己还有任务未了,他要寻找纳国斯隆德的欧洛德瑞斯之女芬杜伊拉丝。那群林中居民的领导者多拉斯{Dorlas,辛达语。}闻言,讲了芬杜伊拉丝惨死的噩耗。原来,布瑞希尔的人类想要营救纳国斯隆德的俘虏,曾在泰格林河渡口伏击押送她们的奥克大军。不料奥克立刻残酷杀害了囚俘,芬杜伊拉丝被一根长矛钉在树上。她就这样逝去,遗下一句话:“告诉墨米吉尔,芬杜伊拉丝在这里。”因此,他们将她葬在那地附近,坟丘取名为“精灵少女之丘”豪兹–恩–埃列丝{Haudh-en-Elleth,辛达语。}。

图林请他们带自己过去,在那里,他倒地不起,哀恸以至于昏迷,几近死去。多拉斯见状,从他的黑剑(其盛名甚至远远传到了布瑞希尔森林深处)和他寻找精灵王之女的任务,猜到这个“野人”正是纳国斯隆德的墨米吉尔,流言说他是多尔罗明的胡林之子。因此,林中居民抬起他,把他带回了他们的住所。那些住所建在森林中的一处高地上,以一道围栏护住,便是阿蒙欧贝尔{Amon Obel,辛达语。}上的埃斐尔布兰迪尔{Ephel Brandir,辛达语。284。}。当时哈烈丝一族因为战争而人口减少,统领他们的是韩迪尔之子布兰迪尔{Brandir。},他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又从小跛足。他坚信,要保护族人不受北方力量的侵害,与其展开战斗,不如隐秘度日。因此,多拉斯带来的消息令他恐惧,他见到躺在担架上的图林的面容时,心中更浮起了一团不祥的预感。尽管如此,布兰迪尔还是被这个人的悲痛打动了,于是他将图林接到自己家中照顾,因为他懂得医术。春天伊始,图林从昏迷中醒来,再次变得健壮。他起身活动,认为自己可以留在布瑞希尔隐居,抛弃过往,忘却阴影。因此,他用高等精灵语{High-elven speech,即昆雅语。}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图伦拔{Turambar,昆雅语。},意思是“命运的主宰”。他恳求林中居民不要把他看成外来者,并且忘记他过去的任何名字。不过,他不肯彻底放弃作战,因为他无法容忍奥克来到泰格林河渡口,或走近豪兹-恩-埃列丝。他将那地变成了奥克心目中的恐怖之地,他们因而避之惟恐不及。但他收起了黑剑,改用弓箭和长矛。

如今有关纳国斯隆德的新消息传到了多瑞亚斯,因为一些精灵从溃败与劫掠中幸存下来,在荒野中熬过了严酷寒冬,最终前来辛葛处寻求庇护,边界守卫将他们带去见王。他们有人说,所有的敌人都已退回北方;其他人却说,格劳龙还盘踞在费拉贡德的厅堂里;有人说,墨米吉尔被杀害了;其他人却说,他被恶龙施了魔咒,被变成了一尊石像,还留在那里。但众人异口同声说,纳国斯隆德国破之前,很多子民都知道:墨米吉尔不是别人,正是多尔罗明的胡林之子图林。

墨玟闻讯,忧心如焚。她拒绝听从美丽安的劝告,独自骑马进入荒野,去寻找她的儿子,或有关他的确切消息。因此,辛葛派玛布隆带着很多坚毅的边界守卫去追赶她,任务是找到她、保护她,以及尽可能打探消息,不过涅诺尔被吩咐留下。但她也拥有胡林家族那胆大无畏的特质,在一个不祥的时刻,涅诺尔将自己扮作辛葛的子民,骑马跟着踏上了那条在劫难逃的路,她希望墨玟一旦意识到女儿也要随自己去冒险,就会回头。

玛布隆一行在西瑞安河岸边追上了墨玟。玛布隆恳求她回明霓国斯,然而她受厄运驱使,一意孤行。这时他们也发现涅诺尔来了,她违抗墨玟的命令,不肯回去。玛布隆不得已,只好带着她们前往微光池塘的隐蔽渡口,众人过了西瑞安河。他们走了三天,来到很久以前费拉贡德命人大兴土木堆起的“侦察丘”阿蒙埃希尔{Amon Ethir,辛达语。},此地离纳国斯隆德诸门有一里格远。玛布隆在墨玟母女周围安排骑兵护卫,不让她们再向前行。他从山丘上眺望,不见任何敌人的迹象,便带着一队斥候下山,尽可能悄然无声地向纳洛格河走去。

然而,格劳龙察觉了他们的全部行动,他大怒之下出动,下到河里。大团水蒸气和难闻的臭气升腾而起,玛布隆和同伴们视野被遮,晕头转向。于是,格劳龙过了纳洛格河,往东而来。

等在阿蒙埃希尔山上的护卫看见恶龙袭来,便打算领墨玟和涅诺尔离开,带着她们一同全速朝东飞逃而回。但风把茫茫雾气吹向他们,他们胯下的马匹因恶龙的臭气而发狂,不听驾驭,四处乱闯,导致一些人猛撞在树上丧命,其他人则被驮往远方。就这样,两位女子都失去了踪影,事实上从此再无墨玟的确切消息传回多瑞亚斯。涅诺尔虽然被摔下了马,却未受伤,她努力走回阿蒙埃希尔,想在那里等玛布隆。于是,她爬到浓雾上方,见到了阳光。她向西望去,却径直望入格劳龙眼里,他的头就搁在山顶上。

她的意志与他抗争了一段时间,但他施展力量,得知了她的身份,便强迫她注视自己的眼睛,然后对她施下彻底昏沉和遗忘的魔咒。于是,涅诺尔忘了自己的所有经历,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了一切事物的名字。有很多天,她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能依自己的意志移动分毫。于是,格劳龙将她弃在阿蒙埃希尔上独自伫立,回纳国斯隆德去了。

另一方面,玛布隆极为勇敢,他在格劳龙离开后探察了费拉贡德的厅堂,又在恶龙归来迫近时逃了出去,回到阿蒙埃希尔。他向山顶攀爬时,正值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他在那里只发现了涅诺尔一人,她独自站在星空下,宛如一尊石像。她听不见也说不出任何话,不过他牵起她的手时,她会跟着走。就这样,他非常难过地领她走了,但他觉得恐怕这是徒然,因为荒野中没有补给,他们很可能一同送命。

然而有三名玛布隆的同伴找到了他们,一行人缓慢地向北又向东行,朝西瑞安河对岸多瑞亚斯领土的防线前进,在埃斯加尔都因河汇入西瑞安河处附近,有一座设有守卫的桥可过。他们渐渐接近多瑞亚斯,涅诺尔的力气也慢慢恢复,但她仍不能言、不能听,被引着盲目而行。就在他们接近边界防线时,她终于闭上直瞪的双眼,肯睡觉了。于是,他们扶她躺下,自己也都歇息,且因疲惫至极而没有设防。结果,他们遭到了一小队奥克的袭击。如今奥克常常壮起胆子,欺近多瑞亚斯的边防游荡。偏偏在那一刻,涅诺尔的视觉与听觉恢复了,她被奥克的吼声惊醒,吓得跳了起来,未等他们靠近就飞奔而逃。

奥克随即追了上去,精灵则紧跟在后。奥克来不及伤害涅诺尔,就被精灵赶上斩杀,但涅诺尔逃脱了。她吓得疯了一般飞奔,比鹿还迅捷,边跑边撕扯所有的衣物,直至全身赤裸,向北奔出了他们的视野。他们寻找她许久,却未找到,也未发现她的任何踪迹。最后,玛布隆绝望地返回明霓国斯,报告了事情的始末。辛葛和美丽安闻言,满怀哀恸。但玛布隆再次出发,不断打听墨玟与涅诺尔的消息很久,却徒劳无果。

涅诺尔继续奔进了森林,直至筋疲力尽,才倒下睡着了。她醒来时是清晨时分,阳光明媚,她沐浴着光,为之欢欣,仿佛它是一种新的事物,她眼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显得新鲜又陌生,因她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她所记得的只有一股潜伏在背后的黑暗与隐隐的恐惧。因此,她像遭到追猎的野兽一样警惕行走,又因为没有食物、也不知该如何寻找食物,变得饥饿不堪。但她最后来到了泰格林河渡口,过了河,想在布瑞希尔的茂盛森林中寻找栖身之所,因她感到害怕,觉得自己逃离的那股黑暗又追赶上来。

但那其实是一场从南方袭来的大雷雨。她吓得扑在豪兹-恩-埃列丝的坟丘上,掩住双耳不听雷声。雨水抽打着她,将她淋得湿透,她倒在那里,就像一只濒死的野兽。而图伦拔就在那里发现了她,因他听说附近有奥克出没,去了泰格林河渡口。一道闪电划过,他瞥见芬杜伊拉丝的坟丘上似乎趴着一个被杀的少女,心中如遭雷击。林中居民抬起了她,图伦拔脱下斗篷盖在她身上,一行人将她带到附近的猎人小屋,为她取暖,并给她食物。而她一见图伦拔便感到宽慰,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过去在黑暗中所寻找的。她不肯离开他,但当他问起她的名字与家人,以及她的不幸遭遇,她变得焦虑起来,像个明白要交出某样东西却又不能理解那是什么的孩子,她哭了。图伦拔因而说:“不要担心,故事以后再说吧。但我要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你妮涅尔{Níniel,辛达语。},‘泪水姑娘’。”她听了这个名字,摇摇头,但开口说:妮涅尔。这是她在摆脱昏沉后所说的第一个词。从此以后林中居民一直如此称呼她。

第二天,他们抬着她向埃斐尔布兰迪尔走去。但当他们走到凯勒布洛斯{Celebros,辛达语。}的翻腾溪水泻入泰格林河之处,也就是“多雨的阶梯”丁洛斯特瀑布{Dimrost,辛达语。}时,她忽然剧烈战栗起来,那地后来因此改称“战栗之水”能激栗斯{Nen Girith,辛达语。}。她不等抵达林中居民位于阿蒙欧贝尔山上的家园,就发烧病倒。她因而卧病甚久,布瑞希尔的妇女照顾她,像教婴孩般教她说话。靠着布兰迪尔的医术,她的病秋天未到就痊愈了,她也能说话了,但她不记得任何自己被图伦拔在豪兹-恩-埃列丝坟丘上发现以前的事。布兰迪尔爱上了她,她的心却全给了图伦拔。

在那段日子里,林中居民没有受到奥克的侵扰,图伦拔也没去作战,布瑞希尔一片和平。图伦拔倾心妮涅尔,向她求了婚。妮涅尔尽管爱他,那次却没有马上答应。因为布兰迪尔有种无可名状的不祥预感,他设法劝阻了她,并非出于私心或与图伦拔作对,而是为她着想。他向妮涅尔透露,图伦拔就是胡林之子图林。她虽不知道那个名字,心头却笼上了一团阴影。

纳国斯隆德陷落三年后,图伦拔再次向妮涅尔求婚,发誓他若不能现在娶她,就要回去荒野中作战。妮涅尔欣然答应了他,两人在仲夏时节成婚,布瑞希尔的林中居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但未到年末,格劳龙就派出大批手下的奥克前来攻打布瑞希尔。图伦拔留在家中没有行动,因为他答应妮涅尔,只在他们的家园遭到攻击时才会出战。然而林中居民战败,多拉斯谴责了图伦拔,说他不肯援助无异于同族的人。图伦拔闻言起身,再度拿出了黑剑。他召聚了一大批布瑞希尔的人类,彻底击败了奥克。但格劳龙得到了黑剑在布瑞希尔的消息,便细细思量所闻之事,筹划着新的毒计。

翌年春天,妮涅尔怀孕了,整个人变得憔悴又悲伤。与此同时,格劳龙已从纳国斯隆德出动的消息也首次传到了埃斐尔布兰迪尔。图伦拔闻讯,派出斥候去远方侦察,因他现在可随意下令行事,几乎无人理会布兰迪尔。夏天将至时,格劳龙来到了布瑞希尔的边界,盘踞在泰格林河西岸附近。如此一来,林中居民极为恐慌,因为事与愿违,这条大虫显然并非只是途经此地返回安格班,而是打算攻击他们,蹂躏他们的领土。于是,他们向图伦拔寻求建议,而他的建议是:他们惟有靠巧计和好运才可能打败格劳龙,拼尽全力抵抗将无济于事。因此,他自告奋勇前去领土边界寻找恶龙,让其余的人都留在埃斐尔布兰迪尔,但要准备好逃跑。这是因为,假如格劳龙获胜,他就会首先去攻击林中居民的家园,消灭他们,他们不能指望阻挡他,但如果他们届时四散而逃,那么很多人就可以逃脱,因为格劳龙不会在布瑞希尔久留,他很快就会返回纳国斯隆德。

然后,图伦拔问有没有人愿意跟他一同去冒险,助他一臂之力,多拉斯站了出来,但再无旁人。多拉斯因而谴责众人,并且出言轻侮无法尽到哈烈丝家族继承人之责的布兰迪尔。布兰迪尔在族人面前颜面丧尽,心生怨怼。但布兰迪尔的亲戚胡梭尔{Hunthor,辛达语。}请求布兰迪尔允许自己代为前去。于是,图伦拔向妮涅尔道别,她心中充满恐惧与不祥的预感,两人悲伤地分别了。图伦拔与两名同伴出发,前往能激栗斯瀑布。

妮涅尔不堪忍受恐惧,也不愿留在埃斐尔内等候图伦拔吉凶的消息,因此她在他走后也出去了,一大批人与她同行。布兰迪尔见状,心中恐惧更甚。他试图劝说她和那些要跟她前去的人不要鲁莽行事,但他们不理会他。因此,他宣布放弃统治之权,拒绝继续关爱那些轻侮过他的族人。他一无所有,只剩对妮涅尔的爱,于是取了剑作为武装,动身去追她,但因为跛足,他远远落在后面。

图伦拔在日落时分到了能激栗斯瀑布,在那里,他发现格劳龙趴在泰格林河高高的河岸边缘,很可能在夜幕降临后行动。他认为这是好消息,因为恶龙所在之处是卡贝得-恩-阿拉斯{Cabed-en-Aras,辛达语。},河流在该处流经一道深窄的峡谷,一只受到追猎的鹿可以跃过。图伦拔觉得自己不必继续寻找,而要尝试越过峡谷。因此,他计划在黄昏时悄悄往下爬,趁着夜色的掩护下到山涧中,横越汹涌的流水,然后爬上对岸的峭壁,如此就可自下方避过恶龙的警戒,发动袭击。

他决定如此行事,但当他们摸黑来到泰格林河的急流边时,多拉斯胆怯了,他不敢冒险尝试渡河,而是退缩回头,怀着羞耻躲进了树林。不过图伦拔与胡梭尔安全地过了河,因为响亮的流水喧嚣掩盖了其他一切响动,格劳龙还在睡觉。恶龙在午夜之前醒来,大吼一声喷出一股烈火,先把前半截身躯扑到裂罅对岸,接着开始把庞大的后半截身躯也拖过去。图伦拔与胡梭尔险些被热气与恶臭熏倒,他们匆忙寻路往上爬,去攻击格劳龙。但恶龙横越峡谷时,有块高处的大石松动了,落下击中了胡梭尔的头,将他撞落河中,哈烈丝家族这位堪称英勇的人就这样逝去了。

图伦拔凝聚起全部意志与勇气,独自爬上悬崖,到了恶龙下方。他随即拔出黑剑古尔桑,用尽臂力,饱含憎恨,将它狠狠刺入大虫柔软的肚腹,直至没柄。格劳龙感到致命的剧痛,尖声厉吼,在可怕的垂死挣扎中抬起庞大的身躯,举身扑过了裂罅,在对岸痛苦地翻滚抽搐。他将周围全都点燃,又夷为废墟,直到最后他的火熄了,他也僵卧不动。

格劳龙垂死挣扎时,古尔桑剑脱出了图伦拔的手,卡在恶龙的肚腹中。图伦拔想取回宝剑,也想亲眼检视仇敌,因而再次渡过了流水。他发现格劳龙全身伸展开来,侧翻在地,古尔桑的剑柄立在肚腹外。于是图伦拔握住剑柄,一脚踏在恶龙肚腹上,模仿着对方在纳国斯隆德说过的话,大声嘲弄道:“你好啊,魔苟斯的大虫!又幸会了!现在去死吧,让黑暗吞噬汝!胡林之子图林就这样报了仇啦。”

他说完,扭动宝剑拔出,但一股黑血随之喷出,溅到了他手上,这股毒液灼伤了他的手。这时,格劳龙张开眼睛,投向图伦拔的目光恶毒至极,无异于给了他一记重击。受此一击,又兼烧灼的剧痛,图林眼前一黑陷入昏厥,如死人般躺倒,剑压在身下。

格劳龙的厉吼回荡在森林中,传到了等在能激栗斯瀑布旁的人们耳里。那些翘首以待的人听到声声厉吼,又远远望见恶龙造成的大火与破坏,以为他已经取胜,正在消灭那些攻击他的人。妮涅尔坐在奔腾泻落的水旁战栗,她一听见格劳龙的声音,从前那股黑暗就悄然爬回她身上,她无法靠自己的意志从那地挪动分毫。

尽管如此,布兰迪尔还是找到了她,他一瘸一拐,疲累不堪,终于来到能激栗斯瀑布。他听说恶龙已经过河击败了敌手,心中充满了对妮涅尔的同情。不过他也在想:“图伦拔死了,但妮涅尔还活着。也许她如今会跟我走,我要带她离开,这样我们就能一同逃离恶龙。”因此,他在妮涅尔身旁站了片刻,便说:“来吧!我们该走了。你若愿意,我会引领你。”他牵起她的手,而她默然起身,随他而行。黑暗中,谁也没有见到他们离去。

他们沿着通往渡口的小路往下走,此时月亮升起,给大地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妮涅尔问:“该走这条路吗?”布兰迪尔回答说他不知道路,只想尽力逃离格劳龙,逃入荒野。但妮涅尔说:“黑剑是我的至爱,我的丈夫。我要走也只会去找他。你以为我还会去哪里?”她甩开他往前疾行,向泰格林河渡口而去。她望见惨白月光下的豪兹-恩-埃列丝,顿时被一股极大的恐惧攫住。她尖叫一声抛下斗篷,掉头奔离,沿河往南飞逃,一身白衣在月光中闪耀。

布兰迪尔因此从山坡上看见了她,转去截住她的去路,但她跑到格劳龙在卡贝得-恩-阿拉斯边缘附近造成的废墟时,他仍落后。她在那里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恶龙,但她不予理会,因为恶龙旁边还躺着一个人。她奔到图伦拔身旁,徒劳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她发现他的手遭到灼伤,便以泪水清洗,并撕下一条衣襟来包扎。她亲吻他,再次呼唤他醒来。就在这时,格劳龙在死前最后一次动了,他以最后一口气说:“你好啊,胡林之女涅诺尔。了结之前,我们又见面了。我为汝高兴,汝终于寻获兄长了。现在,汝当识他:黑暗中的刺客,对敌人狡诈,对朋友不义,对亲人又是个诅咒,他就是胡林之子图林!而他所有作为中最可怕的一件,汝将在自身之内体会。”

格劳龙说完就死了,他恶毒的蒙蔽自她身上消去,她记起了自己的全部生平。她低头看着图林,喊道:“永别了,我重复深爱的人!A Túrin Turambar turun ambartanen{昆雅语。}—命运的主宰却为命运所主宰了!死乃为欢,生方为苦!”听见这一切的布兰迪尔原本深受打击,呆立在废墟边缘,这时急忙朝她赶去,但她因恐惧和极度的痛苦而心神涣散,躲开了他,奔到卡贝得-恩-阿拉斯的边缘纵身跃下,消失在汹涌急流中。

布兰迪尔赶来向下望去,却怀着恐惧退开。虽然他也不想活了,却仍无法跳下那咆哮奔腾的河水寻死。此后,再没有人望向{严格说来,并非没人“望向”那地。《未完的传说》中,克里斯托弗·托尔金也针对这一处有过注释:“明显的矛盾是,虽然布兰迪尔据说是最后一个望向卡贝得-恩-阿拉斯的人(此处和《精灵宝钻》中都是),但图林随后很快就去了那里,以及精灵们和所有那些为他堆起坟墓的人其实也都一样。或许可以这样解释:如果在狭义上理解纳恩(Narn)中涉及布兰迪尔的词句,那么他是最后一个真正‘向下望进它的黑暗’的人。”}卡贝得-恩-阿拉斯,也没有任何鸟兽会来此地,任何树木都不生长。这地被改名为“恐怖命运的一跃”卡贝得·耐拉马斯{Cabed Naeramarth,辛达语。}。

布兰迪尔颠踬着往能激栗斯瀑布折返,要把噩耗告诉众人。他在树林中遇见多拉斯,并杀了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杀人。他到达能激栗斯瀑布后,人们向他喊道:“妮涅尔走了,你见到她了吗?”

他答道:“妮涅尔永远走了。恶龙死了,图伦拔也死了。这些全都是好消息。”人们听了这话,窃窃私语说他疯了。但布兰迪尔说:“听我把话说完!我们钟爱的妮涅尔也死了。她投身于泰格林河,不愿再活,因为她得知自己在失忆之前不是别人,正是多尔罗明的胡林之女涅诺尔,而图伦拔是她的哥哥,胡林之子图林。”

他既语毕,人们纷纷落泪,但就在这时,图林本人却出现在他们面前。因恶龙死后,他也不再昏迷,而是疲惫地陷入了沉睡。然而夜间寒冷,他不能安眠,古尔桑的剑柄戳着他身侧,他醒了过来。他发现有人包扎了自己的手,却不解既然如此,自己怎么还被丢下,躺在冰冷的地上。他呼唤了几声,不闻回应,便起身寻找帮助,因他疲惫又虚弱。

未料,人们见到他,吓得纷纷后退,以为这是他不肯安息的鬼魂。他说:“别这样,应该高兴才是。因为恶龙死了,我还活着。可是你们为何无视我的建议,前来冒险?妮涅尔又在哪里?我想见她。你们该不会把她从家中带到这里来了吧?”

于是布兰迪尔告诉他,她确实来了,并且已经死了。但多拉斯的妻子大喊道:“不,大人,他疯了。他跑来这里,说你死了,还说那是好消息。可是你还活着。”

图伦拔闻言大怒,相信布兰迪尔因为嫉妒他和妮涅尔的爱情,所言所为都是出于对他们的恶意。他对布兰迪尔恶言相向,称他是“瘸鬼”。于是,布兰迪尔转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称妮涅尔就是胡林之女涅诺尔。他向图伦拔大声吼出格劳龙的临死之言,说图伦拔对亲人和所有收留庇护他的人都是个诅咒。

图伦拔从这些话里听见了厄运追逼而来的足音,陷入了狂怒。他谴责布兰迪尔将妮涅尔引向死亡,还说布兰迪尔即便真的没有捏造那些话,也是在幸灾乐祸地散播格劳龙的谎言。接着他诅咒了布兰迪尔,杀了他,然后逃离众人,冲入森林。过了一阵,疯狂褪去,他来到了豪兹-恩-埃列丝,在坟前坐下,反思自己所有的行径。他呼唤芬杜伊拉丝给他建议,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怎样做才不会造成更糟的后果:是该去多瑞亚斯寻找亲人,还是永远抛弃她们,去战死沙场。

就在图林坐在那里时,玛布隆带着一队灰精灵越过泰格林河渡口而来。他认出图林,向他打招呼,并且为发现他还活着而着实欣喜。因为玛布隆听闻格劳龙已经出动,目标是布瑞希尔,他也听到报告说纳国斯隆德的黑剑如今就住在布瑞希尔。于是他前来向图林示警,有需要的话便伸出援手。但图林说:“你来迟了。恶龙已经死了。”

精灵们十分惊奇,对他大加称赞。但他毫不在乎,说:“我只问你一件事:告诉我,我的家人怎么样了。我在多尔罗明得知,她们已经逃去了隐匿王国。”

玛布隆闻言愕然,但不得不告诉图林,墨玟是如何失踪,涅诺尔又如何中了呆滞遗忘的魔咒,以及她如何在多瑞亚斯边界从他们身边跑掉,逃向了北方。图林听完,终于知道厄运还是追上了他,他是不义地杀害了布兰迪尔,格劳龙的话就这样在他身上彻底应验了。他大笑若狂,喊道:“这真是个痛苦的笑话啊!”但他叫玛布隆走,回多瑞亚斯去,他诅咒那个国度。“我还诅咒你此行的任务!”他喊道,“事情就缺这一环。如今黑夜降临了。”

他说完就一阵风般奔离,他们大惊,不解是何种疯狂控制了他,连忙追了上去。但图林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去了卡贝得–恩–阿拉斯。他耳听流水咆哮,眼见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已凋落,仿佛冬天已经来临。他在那里拔出剑,他所拥有之物,独剩这一件还在。他说:“你好啊,古尔桑!除了驾驭汝之手,汝不认任何主人,不抱任何忠诚,汝不畏沾染任何人的血。既然如此,汝会不会杀死图林·图伦拔?汝会不会给我一个痛快了断?”

剑中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答曰:“会。我会欣然饮下汝之血,如此我或可忘却主人贝烈格的血,以及被冤杀的布兰迪尔的血。我会给汝一个痛快了断。”

于是,图林将剑柄立在地上,和身扑向古尔桑的剑尖,黑剑取了他的性命。玛布隆和精灵们赶到,目睹格劳龙倒卧的尸体,又见了图林的尸身,不禁深为哀恸。布瑞希尔的人类来到该处,得知图林疯狂与死亡的原因,无不惊骇万分。玛布隆痛苦地说:“我也卷入了胡林子女的命运,因此,我带来的消息害死了一个我爱的人。”

他们抬起图林,发现古尔桑剑已成碎片。精灵和人类在那里集起大批柴薪,点燃一堆大火,将恶龙烧成灰烬。他们将图林葬在他倒下的地方,为他筑了一座高高的坟丘,并以古尔桑剑的碎片陪葬。待到尘埃落定,精灵为胡林的子女唱了一首悼歌。那座坟丘上立了一块灰色的大石碑,上面以多瑞亚斯的如尼文刻着:

图林·图伦拔,格劳龙的克星{Dagnir Glaurunga,辛达语。}

在这行字底下他们又写了:

涅诺尔·妮涅尔

但她不在那里,也始终无人知道,冰冷的泰格林河水将她带去了何方。

图林·图伦拔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但魔苟斯并未高卧安眠、停止作恶,他对付哈多家族的手段尚未使尽。虽然胡林就在他的监视之下,墨玟也心神涣散流落荒野,但他针对他们的恶毒之心仍未得到满足。

胡林的命运十分不幸,魔苟斯那些毒计的施行进展,只要魔苟斯知道,胡林便也知道,但真相中掺杂了谎言,美善之事或被隐藏,或被扭曲。尤其那些辛葛与美丽安所做的事,魔苟斯总要千方百计抹上一层邪恶的色彩,因他对他们既恨又怕。于是,当魔苟斯断定时机成熟,他便放胡林自由,嘱咐他可随意而行,假装自己是对一败涂地的敌人心生怜悯。但他说了谎。利用胡林的余生来进一步发泄他对精灵与人类的憎恨,才是魔苟斯的目的。

胡林其实知道魔苟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但他虽不信魔苟斯所言,黑暗魔君这番话却激起了他的一腔苦恨,他接受了自由,怀着哀痛离开了,那时他儿子图林已经死了一年。他被囚禁在安格班二十八年,模样变得阴沉冷峻。他须发又白又长,拿着一根黑色大手杖,行走时却毫无佝偻之态,腰间还佩着剑。他就这样去了希斯路姆。东来者的首领们听到了消息,称有大批安格班的头目和黑骑士越过安法乌格砾斯沙漠而来,一位老者与他们同行,似乎极受尊敬。因此,东来者没有干涉胡林,而是任他在那一带自由来去。他们此举很高明,因为胡林自安格班归来时俨然像是和魔苟斯同流合污并受其礼遇,令哈多家族残余的子民避之不及。

如此一来,自由仅仅增加了胡林心中的苦恨。他离开希斯路姆地区,爬上黯影山脉。他从那里远远望见白云缭绕的克瑞赛格林群峰,忆起了图尔巩,并渴望再次前往隐匿王国刚多林。于是他下了埃瑞德威斯林山脉,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魔苟斯的爪牙监视着。他涉过布砾希阿赫渡口,来到丁巴尔,行至埃霍瑞亚斯的幽暗山脚下。那里一派寒冷荒凉,他站在一面陡峭岩壁底的一大堆落石下,几近绝望地环顾四周。他不知道,这就是从前那条外出之路仅存的残迹:干河被封死,拱门被掩埋。胡林又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着或许还能像很久以前少年时那样,再次看见那些大鹰。但他望见的只有东方飘来的阴霾和高不可攀的群峰间缭绕的云朵,听到的也只有风吹过岩石的飕飕声响。

然而,此时大鹰已大大加强了警戒,他们从高空中清楚看见了渐逝的天光中胡林那凄凉无助的身影。由于这项消息非同小可,梭隆多立刻亲自向图尔巩报信。但图尔巩说:“魔苟斯睡着了不成?你一定看错了。”

“并非如此,”梭隆多说,“陛下,假如曼威的大鹰如此容易犯错,您早已无从藏身。”

“那么,你的消息便是不祥之兆,”图尔巩说,“因为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就连胡林·沙理安最终也降服在魔苟斯的意志之下。我心断然拒绝。”

但是,梭隆多离开后,图尔巩坐思良久,回想起多尔罗明的胡林的壮举,心中纠结。他回心转意,送信给大鹰,请他们去寻找胡林,可能的话就将他接来刚多林。可是此举为时已晚,无论在天光下还是阴影中,大鹰再也没有见过他。

彼时胡林绝望地伫立在埃霍瑞亚斯的寂静峭壁前,西斜的阳光冲破了云层,将他的白发染得殷红。他不顾是否有人在听,径自在荒野中放声大吼,诅咒这片无情的土地。最后,他爬上一块高耸的岩石,朝着刚多林的方向高声呼喊:“图尔巩,图尔巩,想想色瑞赫沼泽!图尔巩啊,你在你的隐匿宫殿中充耳不闻了吗?”但四下里惟有掠过枯草的风声。“那日黄昏的色瑞赫沼泽,也有风这样吹过。”他说。与此同时,太阳沉落到黯影山脉后方,黑暗笼罩了他的周围,风止息了,荒地里一片死寂。

但胡林所说的话被一些耳朵听去,并且很快就一字不漏呈报到北方的黑暗王座前。魔苟斯笑了,现在他清楚知道图尔巩居住在哪片区域了。尽管因着大鹰的守护,他的奸细一时之间还无法前去窥探环抱山脉后方那片土地。这是胡林的自由造成的第一桩祸事。

夜幕降临,胡林蹒跚爬下岩石,悲伤地沉沉睡去。但睡梦中他听见墨玟在哀哭,并不时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觉得她的声音似乎来自布瑞希尔。因此,他翌日一早醒来,便起身返回布砾希阿赫渡口,沿着布瑞希尔森林的边缘前行,在一天夜里来到了泰格林渡口。守夜的哨兵发现了他,人人满腔恐惧,以为看见一个从古战场尸堆里出来的鬼魂,周身裹着黑暗而行。因此,胡林没有遭到拦阻,终于来到焚烧格劳龙的地方,见到了立在卡贝得·耐拉马斯边上的大石碑。

但胡林没看石碑,他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并且已经注意到不独他一人在场。有个女人抱膝坐在石碑的阴影里,胡林一语不发站在那里时,她掀开破烂的兜帽,抬起头来。她头发灰白,形容苍老,但突然间她与他四目相对,他认出了她。她的眼神虽然狂乱又充满恐惧,但其中仍闪烁着很久以前就为她赢得埃列兹玟这一名号的光芒,她是远古时代最高傲也最美丽的人类女子。

“你终于来了,”她说,“我等太久了。”

“这是条黑暗的路,我已尽力赶来了。”他回答。

“但你来得太迟,”墨玟说,“他们都逝去了。”

“我知道。”他说,“但你还在。”

但墨玟说:“勉强罢了。我已油尽灯枯,将随落日而逝。时间所剩无多,所以,你若知道,就告诉我,她是怎么找到他的?”

胡林没有回答。他们坐在石碑旁,再未开口。当太阳落下,墨玟叹了一声,握紧他的手,便不动了。胡林知道她逝去了。借着暮色,他低头看她,觉得她脸上那些哀伤与残酷磨难留下的纹路都已抚平。“她没有被征服。”他说,伸手合上她的眼睛。夜色渐深,他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卡贝得·耐拉马斯奔腾的流水分秒不停地怒吼,但他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任何感觉,他的心已化为坚石。一阵寒风将刺骨的冷雨吹到他脸上,他被惊醒,愤怒在心中如烟上腾,宰制了理性,令他在极度痛苦中迁怒于所有曾经与他的家人有过牵连的人,一心只想为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和家人所承受的不幸报仇。他随即起身,将墨玟葬在卡贝得·耐拉马斯上方、石碑西侧,并在碑上刻下这样的字句:墨玟·埃列兹玟亦埋骨于此。

据说,布瑞希尔有位竖琴手先知,名叫格力尔胡因{Glirhuin,辛达语。}。他作了一首歌,称那块“不幸之碑”既不会遭到魔苟斯的玷污,也永远不会坍倒,哪怕大海淹没了全地。日后这话果真应验了。在那段维拉大发烈怒的时期,新的海岸线形成了,托尔墨玟岛却依然在岸外的大海中独自屹立。但胡林并未安息在那里,他的命运驱使他继续向前,魔影也依旧紧追他不放。胡林过了泰格林河,沿着通往纳国斯隆德的古道一路南下。他远远望见孤零零耸立在东方的高山阿蒙如兹,清楚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最后他来到纳洛格河岸边,像多瑞亚斯的玛布隆那样,冒险踩着断桥塌落的石块涉过急流,倚杖站定在费拉贡德残破的门户前。

在此必须一提的是,格劳龙离开以后,小矮人密姆寻路来到纳国斯隆德,悄悄摸进了破毁的厅堂。他把那座宫殿据为己有,坐在里面把玩黄金珠宝,不断让它们从指间漏过。人人都怕格劳龙的恶灵和有关他的往事,因此无人胆敢前来跟他争夺这些珍宝。但如今有人来了,就站在大门口,密姆便出来命他报上目的。然而胡林问:“你是何人,竟敢拦阻我进入芬罗德·费拉贡德的宫殿?”

矮人答道:“我乃密姆。在那些骄傲自大的家伙渡海而来之前,是矮人挖出了这座努路奇兹丁{Nulukkizdîn,矮人语。}宫殿。我乃我们这族的最后一人,我不过是回来收复属于我的东西。”

“那么,你就不能继续享受这份遗产了。”胡林说,“因为我是从安格班归来的加尔多之子胡林,我儿子名叫图林·图伦拔,你想必还没有忘记他,是他杀了恶龙格劳龙,而你现在坐拥的这座宫殿正是恶龙毁掉的。并且,我并非不知是谁出卖了多尔罗明的龙盔。”

密姆闻言惊恐万分,乞求胡林想拿什么就尽管拿,但望饶他一命。胡林丝毫不理他的哀告,就在纳国斯隆德门前杀了他。然后他走进去,在那个恐怖的地方停留了一阵。在黑暗与衰败当中,来自维林诺的奇珍异宝散落满地,但据说胡林走出纳国斯隆德的废墟,重见天日时,他从堆积如山的宝物中只带走了一件。

胡林往东而行,来到西瑞安瀑布上方的微光池塘。他在那里被守卫多瑞亚斯西部边境的精灵逮捕,带去面见千石窟宫殿的辛葛王。辛葛见到他,认出这个冷峻又苍老的人就是魔苟斯的囚犯胡林·沙理安,心中满是惊讶与哀伤。但他得体地问候他,对他显出敬重之意。胡林没有回应王,却从斗篷下取出从纳国斯隆德随身带来之物。那并非寻常宝物,而是“矮人的项链”瑙格拉弥尔。它是许久以前诺格罗德与贝烈戈斯特的巧匠为芬罗德·费拉贡德造的,是远古时代最著名的矮人杰作,芬罗德在世时认为它胜过纳国斯隆德的全部珍宝。胡林把它丢在辛葛脚下,口出狂傲悲愤之言。

“拿去,这是你的报酬。”他喊道,“多谢你对我妻子儿女的悉心照料!这就是精灵和人类当中广为人知的瑙格拉弥尔。我把它从纳国斯隆德的黑暗中取来给你,你的亲人芬罗德将它留在身后,与巴拉希尔之子贝伦一同出发,为的是完成多瑞亚斯之王辛葛交下的任务!”

辛葛望着这件稀世珍宝,认出它正是瑙格拉弥尔,也完全懂得胡林的意思。但他心中充满怜悯,因而克制了怒火,容忍了胡林的轻侮。而美丽安终于开口说:“胡林·沙理安,魔苟斯蛊惑了汝。因透过魔苟斯的眼睛来看事物之人,无论情愿与否,所见都必扭曲。汝之子图林寄养在明霓国斯的宫殿中长大成人,多年来如王的儿子一般深受宠爱和尊重。他离开多瑞亚斯一去不返,并非王与我之意。后来汝之妻女来此寻求庇护,也得到了尊重与善意。我们曾想尽办法劝阻墨玟不要踏上前往纳国斯隆德之路。如今,汝在以魔苟斯的声音谴责汝之朋友。”

胡林听了美丽安的话,木然伫立,久久与王后对视。在仍受美丽安环带守护、大敌的黑暗无法侵入的明霓国斯,他洞悉了往事的全部真相,也终于尝尽了魔苟斯·包格力尔发配给他的全部悲伤。他不再论及往事,只俯身从辛葛座前拾起瑙格拉弥尔,将它呈给王说:“陛下,请收下矮人的项链,就当它是一个一无所有之人赠送的礼物,以及对多尔罗明的胡林的纪念。如今我的命运已尽数应验,魔苟斯也已达成目的,但我再也不是他的奴隶了。”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出了千石窟宫殿,所有人见到他都自他面前退开,谁也不想阻止他离去,也不知晓他的去向。据说,胡林在失去一切目标与希望后,了无生趣,最后自投于西边的大海。必死的人类当中最强大的战士,就这样结束了一生。

胡林离开明霓国斯后,辛葛凝视着膝上那件绝世宝物,静坐良久。他心中起意,要将它翻新重造,精灵宝钻当镶于其上。因岁月流逝,辛葛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费艾诺的宝石,变得心系于它,甚至不愿把它妥藏在最深的宝库之内。如今无论清醒还是沉睡,他都想随身戴着它,须臾不离。

那段时期,矮人仍从埃瑞德林顿山脉中的城邦长途跋涉到贝烈瑞安德,他们从“碎石渡口”萨恩阿斯拉德越过盖理安河,循着古道来到多瑞亚斯,因他们精通金属与石材工艺,明霓国斯的殿堂非常需要他们的技艺。但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以小队行动,而是大队行动,全副武装,以保护自己安全通过阿洛斯河与盖理安河之间的危险地带。他们留在明霓国斯时,就居住在单独为他们准备的宫室与冶金作坊里。彼时正有一批诺格罗德的巧匠才抵达多瑞亚斯,辛葛便召来他们,言明了要求—他们技艺足够精湛的话,就可翻新瑙格拉弥尔,并将精灵宝钻镶于其上。众矮人注视着祖先的作品,又惊奇地目睹了费艾诺的闪亮宝石,心中填满了强烈的贪念,想把这两件珍宝据为己有,带回遥远深山中的家园。但他们掩饰了这个念头,接受了这项工作。

众矮人劳作了许久。他们工作时,辛葛独自去往地下深处的作坊,整日与他们共处。经过一段时间,他的愿望实现了,精灵与矮人各自最伟大的作品被连接起来,合为一体。它美得夺魂摄魄,因瑙格拉弥尔上数不清的宝石反射着正中央精灵宝钻的光芒,散发出绚烂夺目的色彩。孤身处在矮人当中的辛葛打算拿起项链戴在自己颈上,矮人却在那一刻扣住不放,要求他把项链交给他们,说:“瑙格拉弥尔乃我们的祖先为如今已死的芬罗德·费拉贡德打造,精灵王有何权利宣称它归他所有?项链之所以落到他手里,仅仅是因为多尔罗明的人类胡林像个盗贼一样把它从纳国斯隆德的黑暗中偷了出来,交给了他。”但辛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十分清楚他们其实觊觎精灵宝钻,不过是找了堂皇借口来掩饰真实居心。出于愤怒与高傲,他未留意自己处境危险,反而轻蔑地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出身于粗鄙种族之人,竟敢向我,贝烈瑞安德之王埃路·辛葛提出索求?我在奎维耶能水边问世时,你们这等发育不良之人的祖先,还不知要等多少年头才能睁开眼睛。”他高大又骄傲地站在矮人当中,用羞辱的字眼命令他们立刻两手空空地滚出多瑞亚斯。

矮人被王辱骂,贪欲被激成怒火,他们一拥而上,将站在中间的辛葛团团围住,一起动手杀害了他。就这样,多瑞亚斯之王埃尔威·辛葛洛死在了明霓国斯的地底深处。所有伊露维塔的儿女中,惟有他曾与爱努的一员结合;所有“被遗弃的精灵”中,也惟有他见过维林诺的双圣树之光,而他的最后一眼是凝视着精灵宝钻。

随后,众矮人带着瑙格拉弥尔离开明霓国斯,穿过瑞吉安森林向东逃走。但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森林,他们在寻找向东的路时被追杀至死,队伍中活着过了阿洛斯渡口的寥寥无几。精灵把瑙格拉弥尔追回,怀着深切哀痛将它送回王后美丽安手中。但有两个杀害辛葛的矮人逃过东部边境上的追捕,最后回到了远在蓝色山脉中的诺格罗德。他们在城里将发生的一切篡改缩减,说矮人在多瑞亚斯遭到杀害是精灵王下令,以赖掉报酬。

诺格罗德的矮人闻讯,为同胞巧匠的惨死大为愤怒,深切哀悼。他们扯须痛哭,接着静坐良久,酝酿复仇。据说他们曾向贝烈戈斯特求助,但那里的矮人不但拒绝援手,还试图劝说他们打消主意。可是劝说无济于事,不久,一支矮人大军便开出诺格罗德,越过盖理安河,穿过贝烈瑞安德向西进军。

此时,一场巨变已经降临了多瑞亚斯。美丽安久久静坐在辛葛王身旁,她回想起星光下的年代,在久远的过去,他们在南埃尔莫斯谷地夜莺的歌声中初次相遇。她知道自己与辛葛的别离预示着一场更大的别离,多瑞亚斯的末日正在临近。美丽安本属维拉的神圣族类,是一位拥有大能力与大智慧的迈雅,但她因着对埃尔威·辛葛洛的爱,取了伊露维塔年长儿女的形体,她与辛葛的结合,令她被阿尔达的血肉制约束缚。她以那个形体为辛葛生了露西恩·缇努维尔,又以那个形体获得了一种支配阿尔达物质的力量。长久以来,多瑞亚斯正是靠着美丽安环带的保护,才不受外界邪恶的侵害。但现在辛葛死了,他的灵魂已经前往曼督斯的殿堂,他的死也让变化降临到美丽安身上。就这样,她的力量在那时从尼尔多瑞斯森林与瑞吉安森林消退了,曾被施以迷咒的埃斯加尔都因河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多瑞亚斯完全敞开在敌人的面前。

此后,美丽安只向玛布隆一人开过口,吩咐他留意看管精灵宝钻,并迅速送信给欧西瑞安德的贝伦与露西恩,然后她就从中洲消失了,去了西方大海彼岸的维拉之地,到她来处的罗瑞恩花园中静思悲伤,这个故事也不再提到她。

因此,瑙格人的大军越过阿洛斯河,长驱直入多瑞亚斯森林。他们没有遇到抵抗,因为他们人数众多、来势汹汹,灰精灵的将领们陷入迷惑和绝望,四处奔走,无所适从。但众矮人不断前进,越过大桥挺进明霓国斯,在那里,远古时代最惨痛的悲剧之事发生了,至今仍未被遗忘—千石窟宫殿中展开了战斗,很多精灵和矮人都命丧其中。但矮人取得了胜利,辛葛的宫殿被搜刮洗劫一空。“重手”玛布隆牺牲在收藏瑙格拉弥尔的宝库门前,精灵宝钻被夺走了。

彼时,贝伦与露西恩还住在阿都兰特河中的“绿岛”托尔嘉兰上。从埃瑞德林顿流下注入盖理安河的六条河中,阿都兰特河最靠南。他们的儿子迪奥·埃路希尔娶了宁洛丝{Nimloth,辛达语。}为妻,她与加拉德瑞尔公主的丈夫、多瑞亚斯王族凯勒博恩有亲。迪奥和宁洛丝生了两个儿子埃路瑞德{Eluréd,辛达语。}与埃路林{Elurín,辛达语,纪念埃路(辛葛)。},还有一个女儿,取名埃尔汶,意为“星光水花”,因为她生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里,她父亲屋旁的蓝希尔·拉玛斯{Lanthir Lamath,辛达语,回声瀑布。}瀑布水花飞溅,闪耀着星光。

大群矮人全副武装下了蓝色山脉,从碎石渡口越过盖理安河的消息,在欧西瑞安德的精灵当中迅速传开。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了贝伦与露西恩耳中,与此同时,多瑞亚斯也来了一位信使,告知他们家乡发生的惨事。于是贝伦动身离开托尔嘉兰,召唤儿子迪奥一同北上前往阿斯卡河。与他们同去的还有很多欧西瑞安德的绿精灵。

诺格罗德的矮人离开明霓国斯时,人数已经减少。归途中他们又来到萨恩阿斯拉德渡口,就在那时遭到了未现身的敌人突袭。他们背负着从多瑞亚斯掠夺来的战利品,正在爬上盖理安河的河岸,精灵的号角声突然响彻周遭的树林,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飞来。相当多矮人在这第一波攻击中丧命,但有一些逃过了伏击,聚集在一起向东逃往山中。然而就在他们攀爬多米德山脚下的长坡时,一群“百树的牧人”出现了,将矮人赶进了埃瑞德林顿的幽暗森林。据说他们再无一人从那里爬上通往家乡的山路。

萨恩阿斯拉德之战,是贝伦生平最后一战。他亲手杀了诺格罗德之王,从他手中夺回了矮人的项链,但矮人王临死前诅咒了所有的珍宝。贝伦惊奇地凝视着费艾诺的宝钻,它正是他从魔苟斯的铁王冠上挖下的那一颗,如今被矮人以巧艺镶在黄金与众多宝石当中,闪闪发光。他在河水中洗去了沾染在项链上的血迹。待到战事结束,多瑞亚斯的珍宝都沉入了阿斯卡河。从那时起,这条河便改名为“金色的河床”拉斯罗瑞尔。但贝伦取了瑙格拉弥尔,回了托尔嘉兰。露西恩得知诺格罗德之王连同很多矮人都已偿命,哀恸却未稍减。歌谣与传说中讲述,戴上那条项链与那颗神圣宝石的露西恩,代表着有史以来维林诺之外的疆域中,美与荣光的极致。有短短一段时光,那片“死而复生者之地”也变成了维拉之地的镜像,自此再无任何一处能如它那般美好、丰饶,充满光明。

辛葛的继承人迪奥辞别了贝伦与露西恩,带着妻子宁洛丝离开蓝希尔·拉玛斯,前往明霓国斯定居,随行的还有他们年幼的儿子埃路瑞德、埃路林,以及女儿埃尔汶。辛达族精灵欣喜地接纳了他们,从亲人与国王罹难、美丽安离去的哀伤阴影中振作起来,而迪奥·埃路希尔决心重现多瑞亚斯王国的荣光辉煌。

一个秋天的深夜,有人前来敲响了明霓国斯的大门,要求见王。他是一位从欧西瑞安德赶来的绿精灵贵族,守门的卫士引他去了迪奥独坐的私室。那位贵族默不作声地将一个箱子交给迪奥,随即告退。箱中正是那条镶有精灵宝钻的矮人的项链。迪奥一见它,就明白这代表贝伦·埃尔哈米恩与露西恩·缇努维尔已经真正死去,共同迎接通向世界之外的命运,前往人类一族的归宿。

迪奥久久凝视着父母超出希望自魔苟斯的恐怖中取出的精灵宝钻,他极其哀恸死亡竟这么快就降临到他们身上。但智者说,正是精灵宝钻缩短了他们的寿命。因露西恩佩戴它时,她的美变得过于炽烈明亮,无法见容于凡尘俗世。

随后,迪奥起身将瑙格拉弥尔戴到颈上。他身上融合了三个种族的血统:伊甸人、埃尔达和蒙福之地的迈雅。此刻他的外貌之美,胜过世间所有的儿女。

如今,传言在散居在贝烈瑞安德的精灵当中不胫而走,说辛葛的继承人迪奥戴着瑙格拉弥尔,“一颗费艾诺的精灵宝钻在多瑞亚斯的森林中重放光芒了”。费艾诺众子的誓言再度从沉睡中醒来。露西恩戴着矮人的项链时,没有任何精灵胆敢袭击她。但如今四处游荡的费艾诺七子听闻多瑞亚斯的重建与迪奥的尊严,重新聚到一起,他们送信给迪奥,要求他交还宝钻。

迪奥没给费艾诺众子任何答复。于是,凯勒巩挑动兄弟们,准备进攻多瑞亚斯。他们在深冬时节出其不意来袭,与迪奥在千石窟宫殿中展开激战。就这样,精灵残杀精灵的惨剧再度上演。此役中,凯勒巩死于迪奥之手,库茹芬与乌发的卡兰希尔也都命丧当场。但迪奥与妻子宁洛丝也双双遇害,凯勒巩的残忍部属抓了迪奥两个年幼的儿子抛弃在森林中,要把他们活活饿死。迈兹洛斯的确为此懊悔,并在多瑞亚斯的森林中搜寻他们许久,可是他的搜索一无所获,也没有传说提到埃路瑞德与埃路林的下落。

多瑞亚斯就此覆灭,再未复兴。但费艾诺众子也没有赢得他们所求之物,因一部分人躲过了袭击逃脱,迪奥的女儿埃尔汶就在其中。一段时间后,他们带着精灵宝钻,去了临海的西瑞安河口。

{The Fall of Gondolin是托尔金计划详细撰写的三大传说之一(另两则分别是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和胡林子女的故事),但他从未完成。《失落传说之书》(《中洲历史》第二卷)当中收录了一个成文极早的详细版本,其中很多设定都与后期有较大出入。《未完的传说》中则收录了一个相当详尽但未完成的版本。}

如前所述,胡林的弟弟胡奥在泪雨之战中阵亡。那年冬天,他妻子莉安在米斯林的荒野中产下一子,取名图奥。当时仍有灰精灵生活在那片山岭中,其中有位名叫安耐尔{Annael,辛达语。}的收养了这个孩子。图奥十六岁时,精灵决定离开他们居住的安德洛思{Androth,辛达语,长洞。}山洞,秘密前往远在南方的西瑞安海港。但他们还来不及成功逃离,就遭到奥克与东来者的袭击,图奥被掳,成了希斯路姆的东来者首领罗甘的奴隶。他忍受了整整三年的苦役,终于逃脱,回到安德洛思山洞独住。他给东来者造成了极大的损失,罗甘因此悬赏他的人头。

图奥作为一个亡命徒独自生活了四年后,乌欧牟令他心中动念,想要离开祖辈的家乡,因为乌欧牟已经选定图奥来执行自己的计划。于是图奥再次离开安德洛思山洞,向西穿过多尔罗明,找到了“诺多之门”安农-因-戈律兹{Annon-in-Gelydh,辛达语。}。它是多年以前图尔巩的子民还生活在奈芙拉斯特时建造的。有一条隧道从那里深入山脉之下,出口位于“彩虹裂隙”奇立斯宁霓阿赫{Cirith Ninniach,辛达语。},一条湍急的河流从裂隙中流过,奔往西边大海。因此,图奥逃离希斯路姆时没被任何人类或奥克发现,此事也没有一点风声传到魔苟斯耳中。

图奥进入奈芙拉斯特,看见贝烈盖尔大海,不禁被迷住了,从此以后大海的声音和对大海的渴望始终存留在他心里,萦绕在他耳际,这股不安最终促使他出海远航,进入了乌欧牟的领域深处。那时他独自生活在奈芙拉斯特,那年夏天过完,纳国斯隆德的厄运也临近了。秋天到来时,他望见七只大天鹅往南飞去,意识到这是一个征兆,旨在提醒他已经耽延过久,于是他跟随它们,沿着海岸南行。就这样,他终于来到塔拉斯山下废弃的宫殿温雅玛。他进去后,发现了很久以前图尔巩依照乌欧牟之命留下的盾牌、锁甲、头盔与宝剑。他穿好盔甲,佩上长剑,下到了海边。一阵猛烈的暴风雨自西方袭来,众水的主宰乌欧牟从风暴中威严地现身,向站在海边的图奥说话。乌欧牟吩咐他离开此地,前去寻找隐匿王国刚多林。他赐给图奥一件大斗篷,可将他全身裹在阴影中,避过敌人的耳目。

到了早晨,暴风雨过去,图奥遇到了一个站在温雅玛城墙边的精灵。这位精灵是来自刚多林的阿兰威{Aranwë,昆雅语。}之子沃隆威,曾经乘着图尔巩派去西方的最后一艘船出海航行。但那艘船最后自深海回航,却在中洲已经遥遥在望时遇到一场大风暴而沉没。船上众水手中,乌欧牟独独救起他,将他抛上温雅玛附近的海岸。沃隆威得知众水的主宰交付图奥的使命,心中充满惊奇,并未拒绝领他前往刚多林的隐匿门户。于是,他们一同从温雅玛出发了。那年的严酷寒冬{Fell Winter。第一纪元495年纳国斯隆德陷落后,那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冷,持续时间也极长,故称为“严酷寒冬”。}正从北方袭来,他们借着黯影山脉的庇护,谨慎地向东跋涉。

他们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伊芙林群潭,目睹恶龙格劳龙在那里造成的污秽痕迹,心中感到哀伤。就在两人凝望时,他们看见有人向北方匆匆赶去,那是一个全身黑衣的高大人类,负着一柄黑剑。但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任何南方发生的事。他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未曾开口。

靠着乌欧牟加在他们身上的力量,他们终于抵达刚多林的隐匿门户,走下隧道来到内门,却被守卫当作囚犯逮捕。接着他们被领着攀上了沿途有七道门扼守的大裂谷欧尔法赫·埃霍尔{Orfalch Echor,辛达语。},到了上行之路尽头的主门,被带到主门守将、涌泉家族的领主埃克塞理安面前。图奥在此脱下斗篷,露出他自温雅玛带来的武器装备,证明他确实是乌欧牟派来的使者。图奥俯视着美丽的山谷图姆拉登,它如同一颗嵌在环山中的绿宝石。他还远远望见了位于石山阿蒙格瓦瑞斯山顶的伟大之城刚多林。它号称七名之城{city of seven names。这个概念来自《失落传说之书》(《中洲历史》第二卷)中收录的早期草稿,其中刚多林又被称为“石城”刚多巴尔(Gondobar)、“石居者之城”刚多斯林巴尔(Gondothlimbar)、“守卫之塔”格瓦瑞斯特林(Gwarestrin)、“花”洛丝(Loth)、“谷地之花”洛森格利欧尔(Lothengriol)、“隐秘之地”加尔夙瑞安(Gar Thurion)。但托尔金从未给这些名称定稿。},歌谣中提到的尘世之地的精灵居处,数它的声名与荣光最为显赫。应埃克塞理安的命令,主门的高塔上吹起了银号,号声在群山间回荡。平原上,刚多林城沐浴着玫瑰色的曙光,应答的号声自洁白的城墙上传来,遥远却清晰。

就这样,胡奥之子骑马越过图姆拉登平原,抵达刚多林的城门。他走上城中宽阔的层层阶梯,最后被带到王之塔,目睹了仿照维林诺的双圣树所造的金银双树。然后,图奥立在诺多至高王、芬国昐之子图尔巩面前,王的右边立着外甥迈格林,左边坐着女儿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众人听到图奥说话,无不惊奇,怀疑他是否真是一个来自必死一族的人类,因为那一刻是众水的主宰在借他之口发言。他警告图尔巩,曼督斯的诅咒正在加紧应验,诺多族的全部成就即将烟消云散。他恳请图尔巩动身离开,放弃他所建造的这座美丽宏伟的城,沿西瑞安河南下,到海边去。

图尔巩闻言,久久斟酌乌欧牟的建议,心中想起当年在温雅玛听过的那番话:“切勿太爱汝心所成之物,汝手所造之工。切记,诺多族的真正希望乃在西方,来自大海彼岸。”但图尔巩已变得骄傲,而刚多林美如精灵之城提力安,他仍坚信它不为人知、固若金汤,即便一位维拉对此加以否认。而且,尼尔耐斯·阿诺迪亚德战役后,这城的子民再也不希望卷入外界精灵与人类的悲伤,也不愿意冒着恐怖和危险回去西方。他们在无路可走、迷咒保护的群山当中闭门不出,不准任何人进入,哪怕那人是逃离魔苟斯,被怀着憎恨追猎到此。外界的消息传到城里,恍如隔世,他们不予挂怀。安格班的奸细搜寻他们,但徒劳无功。他们的居住之地就像一则传说,一个没人能发现的秘密。迈格林总在王的会议中反对图奥,他的话更合图尔巩的心意,故而显得更有分量。最后,图尔巩抛弃了乌欧牟的劝告,拒绝了他的建议。但这位维拉的警告,提醒他再度想起许久以前在阿拉曼的海滨,向离去的诺多族宣布的那些话语,对背叛的恐惧在图尔巩心中苏醒。因此,他就在那时下令封死了通往环抱山脉中隐匿门户的入口。从此以后,直到刚多林陷落,不曾有人离城外出执行任何战争或和平的任务。众鹰之王梭隆多带来了消息,先是纳国斯隆德沦陷,接着是辛葛与他的继承人迪奥被害,多瑞亚斯的毁灭。但图尔巩拒绝聆听有关外界悲伤灾祸的消息,并且发誓决不出兵与任何一个费艾诺的儿子并肩作战,他还彻底禁止自己的子民越过周围山岭的界限。

图奥留在了刚多林,因这座城的美与福乐,以及城中子民的智慧深深迷住了他。他身心都强大起来,并且精研流亡精灵的学问。于是,伊缀尔倾心于他,他亦倾心于她。迈格林藏在心中的憎恨越来越深,因世间万物,他最想占有的便是刚多林之王的惟一继承人伊缀尔。但图奥深得王的喜爱,以至于他在城中住了七年后,图尔巩甚至没有拒绝将女儿许配给他。因图尔巩虽然不肯听从乌欧牟的劝告,却看出诺多族的命运与乌欧牟派来的使者息息相关,况且他也没有忘记当年刚多林大军撤离泪雨之战的战场时,胡奥对他说的那番话。

于是,城中举行了一场盛大欢乐的宴会,因为除了迈格林及其秘密部属,图奥已经赢得全城子民的心。精灵与人类的第二度联姻,就这样达成了。

翌年春天,图奥和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的儿子,半精灵{Half-elven。}埃雅仁迪尔在刚多林出生了。从诺多族返回中洲算起,已经过了五百零三年。埃雅仁迪尔生得俊美过人,他脸庞焕发一种光辉,犹如穹苍之光{这便是埃雅仁迪尔那“明辉”之名(Bright Eärendil)的来源。}。他既拥有埃尔达的美与智慧,又拥有古时人类的刚强与坚韧。正如他父亲图奥,他心头与耳际总是萦绕着大海的声音。

那时刚多林仍然过着充满欢乐与和平的日子,没有人知道,魔苟斯终于通过胡林的呼喊发现了隐匿王国的位置—胡林曾站在环抱山脉之外的荒野里,不得其门而入,绝望地呼唤过图尔巩。从那以后,魔苟斯便密切关注着阿那赫小道与西瑞安河上游之间那片他的爪牙从未去过的山区。然而因着大鹰的警戒,来自安格班的奸细或生物仍然无法前去该地,魔苟斯受到了阻挠,计谋不能达成。但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既有智慧又有远见,她内心忧虑,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因此,她在那时命人预备了一条秘密通道,从城中往下经过平原地底,出口在阿蒙格瓦瑞斯以北,城墙外很远之处。她巧妙地策划了这项工程,只让少数人知道,没有丝毫风声传到迈格林耳中。

有一段时间,迈格林失踪了。那时埃雅仁迪尔年纪还小。如前所述,迈格林最爱的工艺便是开采金属矿藏。他负责掌管领导远在城外山中劳作的精灵,寻找各种金属,供他们锻造和平与战争时所用的器物。然而迈格林时常带着很少的随从越过山岭的界限外出,而王并不知道自己的命令遭到了违抗。因此,事情就如命中注定那样发生了,迈格林被奥克俘虏,带去了安格班。迈格林既非孱弱之辈,亦非懦夫,但他被威胁要经受的折磨令他低了头。他向魔苟斯透露了刚多林的确切位置和如何找到并进攻它的办法,以此换取性命与自由。魔苟斯着实大喜过望,承诺将来把城攻下后,迈格林可作为他的代理人统治刚多林,并占有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事实上,迈格林对伊缀尔的欲望与对图奥的憎恨,令他更轻易地做出了远古时代整段历史中最臭名昭著的背叛。魔苟斯派他回到刚多林,以免有人疑心背叛,并且如此一来,迈格林届时也可充当内应,协助攻击。迈格林住在王的宫殿中,面带微笑,心怀鬼胎,与此同时聚在伊缀尔心头的黑暗也愈发深重。

终于,埃雅仁迪尔七岁那年,魔苟斯准备就绪,向刚多林派去了大批炎魔、奥克与恶狼,此外还有格劳龙的恶龙子孙同行助阵,如今它们数量众多,恐怖凶残。魔苟斯的大军翻过北方山岭而来,那边的山势最高,警戒也最松懈。他们趁夜到来,那时正值节日前夕,刚多林所有的子民都在城墙上等候日出,要在太阳上升时歌唱,因第二日便是他们称为“夏日之门”{Gates of Summer,夏天敞开大门来到。}的盛大宴会。然而红光并未从东方浮现,而是自北方群山中亮起。敌人沿途没有遭到任何抵抗,长驱直入,逼至刚多林的城墙下,于是全城被围,毫无希望。诸位贵族领主和他们麾下的勇士于绝境中英勇奋战,尤其是图奥。他们立下的种种功绩,在《刚多林的陷落》一文中有详细的记述:涌泉家族的领主埃克塞理安与炎魔之首勾斯魔格在王之广场上激战,同归于尽;图尔巩的近卫队死守王之塔,直到高塔坍塌;高塔崩毁时声势惊人,图尔巩也壮烈牺牲于废墟中。

图奥试图去救伊缀尔脱离城破的劫难,但她和埃雅仁迪尔已经落入迈格林之手。图奥在城墙上与迈格林展开格斗,将他远远抛了下去。迈格林的身躯在坠落时三次撞上阿蒙格瓦瑞斯的岩石山坡,最后跌入底下的火海。然后图奥和伊缀尔在大火引起的混乱中尽力集合起残余的刚多林子民,带领他们走下伊缀尔预备的密道。安格班的头目们对密道一无所知,认为逃难之人决不会取道向北,因那边的山岭最高,离安格班也最近。刚多林的美丽喷泉尽数被北方的恶龙喷火烧干,腾起的大团水雾加上大火燃起的浓烟,令图姆拉登的整片谷地都笼罩在凄惨的迷雾中,如此反而帮助图奥一行人脱逃,因为从隧道出来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越过开敞之地,抵达山麓的丘陵。他们总算到了山脚,不抱希望地开始攀爬,境况哀伤又悲惨,因高山寒冷险峻,他们当中又有许多伤者和妇孺。

有一条险峻的山隘被称为“鹰之裂隙”奇立斯梭隆那斯{Cirith Thoronath,辛达语。}。在最高群峰的阴影下,有一条窄路曲折经过,路右边是高耸的绝壁,左边是可怖的无底深渊。他们沿着那条窄路排成一行前进,却遭到了奥克的伏击,因魔苟斯已在环抱山脉四周都布下监视,并且还有一只炎魔助阵。情势千钧一发,纵使有刚多林金花家族的领主、金发的格罗芬德尔英勇作战,若不是梭隆多及时赶来援助,他们也可能不会得救。格罗芬德尔与炎魔在高山中的岩峰顶决斗的事迹,许多歌谣都曾传唱。他们双双跌落了深渊,但大鹰赶到,俯冲攻向奥克,将他们赶得尖叫后退。这群奥克不是被杀,就是被丢进深渊,因此刚多林有人逃脱的消息过了很久才传到魔苟斯耳中。随后,梭隆多将格罗芬德尔的尸身自深渊中驮出,他们将他葬在山隘旁,以石头堆了一座坟冢。那里长起了一片青草,在光秃秃的岩石间,有黄花在坟上盛开,直到世界变迁。

就这样,在胡奥之子图奥的带领下,刚多林的残余子民翻过山岭,下到西瑞安河谷。乌欧牟的力量仍奔流在大河中,一路保护着他们向南逃去。他们走过艰辛又危险的旅途,终于到了“垂柳之地”南塔斯仁。他们在那里休整了一阵,疗好了伤痛,摆脱了疲累,却无法治愈悲伤。那年将尽时,他们在南塔斯仁谷地的柳树下举办了一场宴会,纪念刚多林和在那里身亡的精灵:少女、妻子、王的勇士。他们为深受爱戴的格罗芬德尔唱了很多支歌。图奥那时为儿子埃雅仁迪尔作了一首歌,唱的是从前众水的主宰乌欧牟如何来到奈芙拉斯特的海岸。对大海的渴望在他和他儿子心中苏醒过来。因此,伊缀尔与图奥离开南塔斯仁谷地,沿河往南到了海边。他们在西瑞安河口住下,随行的子民加入了刚逃来此地不久的迪奥之女埃尔汶的族人。刚多林陷落、图尔巩身亡的消息传到巴拉尔岛后,芬巩之子埃睿尼安·吉尔-加拉德被拥为中洲诺多族的至高王。

如此一来,魔苟斯认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至于费艾诺众子和他们的誓言,他并未放在心上,因那个誓言不但从未伤到他分毫,还屡屡倒过来帮了他的大忙。他怀着黑暗心思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为失去那颗精灵宝钻懊恼,他认为它将帮自己把最后一撮埃尔达的子民从中洲除掉,不再给这地添乱。他或许知道西瑞安河口的居住地,但他没有表示,而是等待时机,静候誓言与谎言自动生效。不过,西瑞安河边和海边有一支精灵子民渐渐兴起,他们是多瑞亚斯与刚多林的遗民。奇尔丹的水手从巴拉尔岛来到他们当中,他们学会了航海与造船,始终居住在阿维尼恩{Arvernien,辛达语。}的海岸附近,处在乌欧牟之手的保护下。

据说,那时乌欧牟离开深海去了维林诺,在那里向众维拉陈明精灵的危境,力劝维拉宽恕他们,拯救他们脱离魔苟斯的威势压迫,赢回精灵宝钻。如今,惟有那些宝石里面绽放着福乐年代中的光明,彼时双圣树仍然在维林诺闪耀。但曼威不为所动,他内心的考虑,又有什么故事能够诉说?智者已经断言,时机尚未来到,只有一人亲自前来为精灵与人类代言,为他们做下的错事请求原谅,为他们遭受的苦难恳求怜悯,才能打动众位大能者的心。而费艾诺的誓言或许连曼威也无法解除,它必要运作到底,直到费艾诺众子放弃精灵宝钻,先前他们曾经残忍地坚持它们归自家所有。因为点亮精灵宝钻的光辉,本是维拉亲手所造。

在那段时期,图奥感觉自己逐渐衰老,内心对大海深水的渴望日益强烈。于是,他造了一艘大船,取名为埃雅拉米{Eärrámë,昆雅语。},意思是“大海之翼”。他和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一同出海,向着日落的西方扬帆而去,从此不再被歌谣与传说提到。但后来又有歌谣说,在必死的凡人当中,惟有图奥跻身年长的种族当中,加入了他热爱的诺多族,他的命运得以与凡人的命运分离。

彼时,“明辉”埃雅仁迪尔是西瑞安河口附近居民的领袖。他娶了美丽的埃尔汶为妻,她给他生了人称“半精灵”的埃尔隆德与埃尔洛斯{Elros,星光泡沫。}。然而,埃雅仁迪尔心境不宁,沿着尘世之地的海岸航行也不能纾解他的焦躁。两种意图在他心中增长,它们合而为一,成为对广阔海洋的渴望:他想扬帆远航,出海寻找一去不返的图奥和伊缀尔。他还想自己或许能找到那终极之岸,于有生之年将精灵与人类的消息呈送给西方的维拉,那也许可以打动他们,怜悯中洲的悲伤。

那时,造船者奇尔丹带着在布砾松巴尔与埃格拉瑞斯特海港沦陷时逃出的子民,住在巴拉尔岛上。埃雅仁迪尔与奇尔丹结下了深厚情谊,他在奇尔丹的帮助下建造了歌谣中唱过的最美的船,“水沫之花”汶基洛特{Vingilot,昆雅语,完整的写法是“汶基罗提”(Vingilótë)。}。它有金色的船桨,白色的船骨,木料采自宁布瑞希尔{Nimbrethil,辛达语,白色桦树。}的桦树林,风帆宛如银月。《埃雅仁迪尔之歌》{Lay of Eärendil,叙述埃雅仁迪尔的生平与航海经历。参见《魔戒》中比尔博的诗歌。}中唱到他在探险中的种种经历,他曾去过汪洋深水与杳无人迹之地,去过诸多海域与无数岛屿。但埃尔汶悲伤地等在西瑞安河口,并未与他同行。

埃雅仁迪尔没有找到图奥与伊缀尔,在那次航程中也从未抵达维林诺的海岸。他被黯影与迷咒击退,被逆风驱逐,直至他思念埃尔汶,转棹回航,归往贝烈瑞安德的海岸。他的心催促他加快速度,因梦中突然袭来一股恐惧,可是先前他曾相抗的风现在又不肯遂他心愿,送他迅速回归。

埃尔汶还活着,并且带着精灵宝钻生活在西瑞安河口的消息初次传到迈兹洛斯耳中时,他因后悔多瑞亚斯之事,没有采取行动。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誓言未能达成的后果又回来折磨他和他的弟弟们,他们停下漂泊狩猎的生活,聚到一起,向海港送信表达友善之意,但也提出了强硬的要求。埃尔汶与西瑞安的子民不肯交出这颗贝伦赢得、露西恩戴过、俊美的迪奥为之身死的宝钻,尤其是不能在他们的领袖埃雅仁迪尔还出海未归时交出。因他们认为,他们的家室得到的疗愈与船只得到的祝福,都源于精灵宝钻。于是,精灵残杀精灵的惨剧又发生了,这是最后也是最残暴的一次。此乃那则受诅咒的誓言所铸成的第三桩大错。

费艾诺还活着的四个儿子突然向刚多林的流亡者与多瑞亚斯的幸存者发动袭击,杀灭他们。此役中,费艾诺众子的部属有些袖手站到一旁,还有少数倒戈相助埃尔汶,反抗自己的主君(那段时期埃尔达的内心就是如此悲伤迷惑),结果被视为敌方杀害。那天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双双丧命,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因而成了费艾诺众子中仅存的两人,但他们取得了胜利。奇尔丹和至高王吉尔-加拉德领着船队赶来援助西瑞安的精灵,却为时已晚,埃尔汶和她的两个儿子都失去了踪影。极少数未在攻击中丧命的海港子民投靠了吉尔-加拉德,随他去了巴拉尔岛。他们说埃尔隆德与埃尔洛斯被活捉了,但埃尔汶胸佩精灵宝钻投了大海。

因此,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并未得到宝钻,但宝钻也并未失落。因乌欧牟将埃尔汶托出波涛,使她化为一只白色大鸟,飞过大海去寻找她挚爱的埃雅仁迪尔,精灵宝钻在她胸口闪耀如明星。一天夜里,正在船上掌舵的埃雅仁迪尔看见她朝他飞来,恰似明月下一朵飞快飘动的白云,大海上一颗轨迹奇特的星星,一团乘着风暴之翼的苍白火焰。歌谣中唱道,她从半空跌落到汶基洛特的甲板上,晕了过去,因为速度太快,几乎断了气。埃雅仁迪尔将她捧起抱在怀中。但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睛,讶然见到妻子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秀发散在他脸上。

埃雅仁迪尔和埃尔汶为西瑞安海港的毁灭和两个儿子的被掳感到万分悲伤,他们害怕孩子会惨遭杀害,不过那并未发生。出乎意料的是,玛格洛尔怜悯埃尔隆德与埃尔洛斯,疼惜他们,双方之间后来萌生了亲情。但玛格洛尔内心因那则可怕誓言的重担而疲惫不堪,厌恶烦乱。

如今,埃雅仁迪尔见中洲大地希望已荡然无存,绝望中不再归家,而是再度转向,在埃尔汶的陪伴下再次去寻找维林诺。他现在几乎总是站在汶基洛特的船首,精灵宝钻绑在他额上。他们愈靠近西方,它的光芒就愈灿烂辉煌。智者说,正是靠着那颗神圣宝石的力量,他们终于来到那片只有泰勒瑞族的航船曾经到过的海域。他们来到迷咒群岛,逃过了其中的迷咒;他们来到黯影海域,穿过了其中的黯影;他们望见“孤岛”托尔埃瑞西亚,但未逗留;最后,他们在埃尔达玛海湾抛锚停泊,泰勒瑞族看见那艘船自东方驶来,大为惊讶,他们远远凝望着精灵宝钻的光芒,那光极其灿烂明亮。就这样,埃雅仁迪尔成了第一位登上不死之地的凡人。他有三个同伴,名叫法拉沙{Falathar,辛达语,海岸的。}、埃瑞隆特{Erellont,辛达语。}和艾兰迪尔{Aerandir,辛达语,大海漫游者。},他们都是水手,曾伴他航行过所有的海域。埃雅仁迪尔对埃尔汶和那三人说:“此地当仅我一人涉足,以免维拉的震怒降临到你们身上。但为了两支亲族,我愿独自去冒这险。”

但埃尔汶答道:“倘若如此,你我的路就会永远分开。你所冒的一切危险,我都要与你分担。”她跳下船,踏着白色的泡沫朝他奔去。但埃雅仁迪尔感到悲伤,他害怕西方主宰会对任何胆敢穿过阿门洲防线的中洲之人降下愤怒。他们在那里向三位一同航行的同伴告别,从此永未再聚。

埃雅仁迪尔对埃尔汶说:“你在此等我。只有一人可以带去信息,那是我需承担的命运。”他独自走上内陆,进了卡拉奇尔雅,他觉得那里空旷又寂静,因为正如极久以前魔苟斯与乌苟立安特闯入时那样,此时埃雅仁迪尔也于节庆之时到来,几乎所有的精灵子民都去了维利玛,或聚集在塔尼魁提尔山上曼威的宫殿中,无人留在提力安城墙上看守。

但有人远远看见了他和他带来的灿烂光芒,立刻赶去了维利玛。而埃雅仁迪尔爬上绿色小山图娜,发现那里杳无人迹。他走上提力安的街道,那里同样空荡一片。他担心就连蒙福之地也遭到了邪恶侵袭,心情沉重起来。他在人去路空的提力安城里行走,发现沾上衣鞋的尘埃是钻石尘粉。他爬上绵长的白色阶梯,周身闪闪发光。他大声用精灵和人类的各种语言呼喊,无人回应。于是,他最后转身往回朝海边走去。但就在他踏上通往海岸的路时,有人站在小山顶上,以洪亮的声音向他喊道:“问候汝安,埃雅仁迪尔!声誉最盛的航海家,久被寻觅却不期而至,饱受期盼终冲破绝望!问候汝安,埃雅仁迪尔!身负日月问世之前的光芒:大地儿女的荣耀,黑夜之中的明星,黄昏之际的珠宝,黎明之时的灿烂曙光!”

那个声音属于曼威的传令官埃昂威,他自维利玛赶来,召唤埃雅仁迪尔去觐见阿尔达的众位大能者。于是埃雅仁迪尔进入维林诺,来到维利玛的殿堂,从此再未涉足凡人之地。众维拉随即一同商议会谈,并将乌欧牟自深海中召来。埃雅仁迪尔站在他们面前,阐明两支亲族交付的使命。他为诺多族恳求宽恕,为他们深重的悲伤请求怜悯,祈求众神垂怜人类与精灵,在危急时刻向他们伸出援手。他的祈求获得了应允。

精灵当中流传说,埃雅仁迪尔离开去寻找妻子埃尔汶后,曼督斯开口论及他的命运,说:“必死的凡人活着踏上不死之地,还能存活否?”但乌欧牟说:“他生到世间,正是为此。告诉我:埃雅仁迪尔究竟是人类哈多一脉的图奥之子,还是精灵芬威家族的图尔巩之女伊缀尔之子?”曼督斯答道:“等同于一意孤行踏上流亡之路的诺多族,不得归返此地。”

待众神言毕,曼威下了判决。他说:“此事判决之权在我。埃雅仁迪尔对两支亲族的爱,使他甘冒性命之险,此险不当降临到他身上,亦不当降临到他妻子埃尔汶身上,她是因爱他而涉入险境。但他们从此不得再踏上域外之地,生活在精灵或人类当中。我对他们的裁决如下:埃雅仁迪尔与埃尔汶,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每人都将得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要归属于哪支亲族,自己要作为哪支亲族的成员接受判决。”

埃雅仁迪尔走了很久都不见返回,埃尔汶开始感到孤单又恐惧。她沿着海滨漫游,来到澳阔泷迪附近,那里停泊着泰勒瑞族的大批船只。泰勒瑞族友善地接待了她,他们听她述说了多瑞亚斯与刚多林的故事和贝烈瑞安德的种种哀伤,心中充满了同情与惊奇。埃雅仁迪尔回来后,在天鹅港找到了她。但不久他们就被召唤前往维利玛,在那里,大君王向他们宣布了裁决。

于是,埃雅仁迪尔对埃尔汶说:“你来选吧,因为我现在厌倦了世界。”埃尔汶为了露西恩的缘故,选择成为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埃雅仁迪尔尽管内心更倾向人类一族、他父亲的同胞,但还是为了她而作了同样的选择。随后,埃昂威奉维拉之命前往阿门洲海岸,埃雅仁迪尔的三位同伴还留在那里等候消息。埃昂威取了另一艘船,将三位水手安置其上,维拉用一阵大风将他们吹送回了东方。但维拉取了汶基洛特,封它为圣,将它运过维林诺,送到世界的终极边缘。汶基洛特在那里穿过了黑夜之门,被一直举升至穹苍的海洋里。

那艘船被装点得美丽非凡,充满波动的光焰,精纯又明亮。航海家埃雅仁迪尔坐在舵前,周身闪烁着精灵珠宝之尘的光辉,精灵宝钻就绑在他额上。他驾着那艘船远航,甚至深入没有星辰的虚境,但他最常在清晨或傍晚时分被人望见,在日出或日落时闪烁于天际,那正是他从世界的边界之外归航回到维林诺的时刻。

埃尔汶没有参加那些远航之旅,因为她可能承受不住无路可循的寒冷虚境,而且她更爱大地和吹过山丘和海洋的清风。因此,在隔离之海{Sundering Seas,指位于阿门洲与中洲之间的贝烈盖尔海,这个名称主要在第一纪元使用。}的北部岸边有座为她建造的白塔,大地上所有的海鸟都常造访此地。据说,曾经一度化身为鸟的埃尔汶学会了百鸟的语言,而它们教给她飞翔的技能。她的翅膀作雪白与银灰之色。当埃雅仁迪尔返航接近阿尔达,她有时会振翼飞去相迎,正如许久之前她从大海中被救起时那样。住在孤岛上的精灵倘若眼力目力长远,那时就能看见她像一只闪亮的白鸟,披着玫瑰色的余晖,快乐地翱翔于天际,欢迎汶基洛特从天外归港。

汶基洛特初次扬帆航行于穹苍之海时,它出人意料地升起,耀眼又明亮,中洲的子民远远望见它,十分惊奇。他们把它看作一个征兆,称它为“大希望之星”吉尔-埃斯特尔{Gil-Estel,辛达语。}。当这颗新星在傍晚出现,迈兹洛斯对他弟弟玛格洛尔说:“那正在西方闪烁的,必是一颗精灵宝钻吧?”

玛格洛尔答道:“倘若它真是那颗我们亲见投入海中的精灵宝钻,此刻因维拉的力量而再度升起,我们就该感到欣喜才是,因为它的荣光如今被很多人望见,同时又免受一切邪恶威胁。”于是精灵们仰望那颗星,不再绝望。但魔苟斯内心充满了疑虑。

据说,魔苟斯没料到西方会向他发动攻击。他变得过于骄傲,以为从此再不会有人公然发动战争对抗他。此外,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让诺多族永远疏远了西方主宰,而众维拉住在自己充满福乐的疆域里心满意足,不再关心外界受他统治的王国,因为对残酷无情的他而言,怜悯之举向来都是怪异又无法想像的。但维拉的大军开始准备出战。在他们的雪白旗帜下出征的有英格威的子民凡雅族,还有那些从未离开维林诺的诺多族,他们由芬威之子菲纳芬统领。泰勒瑞族无人愿意出发参战,因他们对天鹅港的残杀惨剧和被夺的白船记忆犹新。但他们听取了出身于自家亲族的迪奥·埃路希尔之女埃尔汶的进言,派出足够多的水手驾船送维拉的大军渡海前往东方,只是他们都留在船上,没有一人踏上尘世之地。

传说中未曾提及维拉的大军如何向中洲北方进军。因为将那段时期的历史故事记载下来流传至今的,是那些曾居住在尘世之地、经历过其间苦难的精灵,而他们谁也不曾加入维拉的大军。北方战事的消息,他们很久之后才从居住在阿门洲的亲族口中得知。总之,维林诺的大军终于自西方前来,埃昂威挑战的号声响彻天宇。维拉的大军军容壮盛,令贝烈瑞安德一片光耀,他们的形貌年轻美丽、英武慑人,足迹所至,群山轰鸣。

那场西方大军与北方大军的会战,被称为“大决战”{Great Battle}或“愤怒之战”{War of Wrath}。魔苟斯座下的力量倾巢而出,其势惊人,难以衡量,连安法乌格砾斯都无法容下。北方全境都卷入了战火。

但那帮不了魔苟斯。炎魔被消灭了,只有寥寥几只逃之夭夭,藏入大地根基里深不可及的洞穴中。无数的奥克军团{legion。该词一般用来指古罗马军团,通常一个军团包括三千至六千名步兵,辅以数百名骑兵。}要么像遇到大火的稻草般灰飞烟灭,要么像枯叶遇上狂风被扫荡一空,活下来并在日后漫长岁月中为祸世界的,所剩无几。三支身为精灵之友的人类先祖家族,虽然余者不多,仍为维拉一方作战。那段时期,他们为巴拉贡德与巴拉希尔,加尔多与贡多,胡奥与胡林,以及其他诸多领袖报了大仇。但另外有一大批人类的子孙加入了大敌的阵营,他们或是乌多的族人,或是东方其他的新来者。精灵对此从未遗忘。

然后,魔苟斯眼见自己的大军覆灭,自己的力量溃散,便畏缩了,不敢亲自出战。但他向对手发动了最后一波早已备好的拼死攻击,从安格班的地穴中飞出了此前从未现身的有翼恶龙。那支恐怖大军的猛攻极为突然,破坏极大,以至于维拉的大军也被驱退,因这些恶龙扑来时挟着雷霆、霹雳,以及火焰的风暴。

但周身闪耀着白焰的埃雅仁迪尔来了,围绕着汶基洛特聚集了穹苍中所有的大鸟,梭隆多是它们的统帅。天空中展开激战,持续了一整日,继而又是状况不明的一整夜。破晓之前,埃雅仁迪尔杀了恶龙大军中最强大的“黑龙”安卡拉刚{Ancalagon the Black,辛达语,疾冲之腭。},将他自高空中抛下。他跌落在桑戈洛锥姆的群峰上,山峰随着他的灭亡一同崩毁。旭日东升,维拉的大军占了优势,几乎所有的恶龙都被消灭。魔苟斯的地穴被尽数掀开捣毁,维拉之力下到了地底深处。在那里,魔苟斯陷入了穷途末路,却表现得毫无英雄气概。他逃到矿坑最深处,乞求和解与宽宥,但他的双脚被砍中,他被面朝下掼倒在地,随后被捆上从前戴过的铁链安盖诺尔,他的铁王冠被打成项圈扣住脖颈,他的头被摁垂到膝头。魔苟斯还霸占着的两颗精灵宝钻被取下了王冠,它们在晴空下闪烁着纯洁无瑕的光辉。埃昂威取过宝钻,对其严密看守。

北方安格班的势力就这样覆灭,邪恶王国被扫荡净尽。大批奴隶走出了地底深处的囚牢,他们原已不抱任何希望,如今却重见天光,但他们见到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因为敌对双方的怒火猛烈至极,世界西部的北方地区支离破碎,海水咆哮着涌入诸多裂罅,到处是混乱与巨响。河流不是断绝消失,就是改道而行,山丘被踏平,谷地却隆起,西瑞安河也不复存在。

于是,埃昂威身为大君王的传令官,召唤贝烈瑞安德的精灵离开中洲。但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不肯听从,他们尽管此时心怀疲倦与厌恶,却仍准备孤注一掷去达成誓言。如果精灵宝钻被扣留,他们就不惜发动战争收回它们,哪怕要与胜利的维林诺大军为敌,哪怕要孤身对抗整个世界。因此,他们送信给埃昂威,要求他立即交出那些他们的父亲费艾诺在古时打造,却被魔苟斯盗走的宝石。

但埃昂威答复,费艾诺众子如今已丧失了过去所拥有的对父亲杰作的所有权,他们因誓言而盲目,行了许多残酷无情之事,其中尤以杀害迪奥与攻击海港二事为甚。精灵宝钻的光辉现在应当回归西方,返回它们起初所出之处。迈兹洛斯与玛格洛尔也必须返回维林诺,在那里接受众维拉的裁决。埃昂威只会在维拉的命令下交出所看管的宝石。玛格洛尔心中悲伤,其实渴望服从。他说:“誓言并未说到我们不能等候时机,或许在维林诺,一切都能得到宽恕、予以遗忘,我们也能和平地收回我们所有之物。”

但迈兹洛斯答道,倘若他们返回阿门洲,维拉却不肯恩准,那么他们的誓言将依旧存在,却毫无达成的希望。他说:“如果我们在大能者自己的领土上违抗他们,或企图将战争再度引入他们的神圣王国,谁知道我们将遭遇何等可怕的命运?”

但玛格洛尔仍然踌躇不决,说:“我们曾指名曼威和瓦尔妲为证,如果他们亲口否定要达成誓言,它岂不就无效了吗?”

迈兹洛斯答道:“可是我们的声音要如何才能传出世界的范围,令伊露维塔听闻?我们在疯狂中乃以伊露维塔之名起誓,倘若食言,就让永恒的黑暗降临到我们身上。谁能解救我们?”

“如果没有人能解救我们,那么我们无论守誓还是毁誓,确实都将注定落入永恒的黑暗。”玛格洛尔说,“但我们若是毁誓,将少做一些恶事。”

但他最终还是顺从了迈兹洛斯的意志,两人一同议定如何下手夺回精灵宝钻。他们乔装打扮,趁夜来到埃昂威的营地,潜入看守精灵宝钻之处,杀了卫士,取了宝石。然而整个营区都惊动起来,要捉拿他们,他们也准备要拼死自卫到底。但埃昂威不许众人杀害费艾诺的两个儿子。他们不战而去,远远逃离。兄弟两人各取了一颗精灵宝钻,因为他们说:“一颗我们得不到了,仅有两颗尚存,兄弟中又只剩我们两人在世,因此,这显然是命中注定,我们该平分父亲的传家之宝。”

然而宝石烧灼迈兹洛斯的手,疼痛令他无法忍受。于是他意识到,一切正如埃昂威先前所言,誓言已然失效,他已失去宝钻的所有权。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他投入一道充满熊熊火焰的裂罅,就这样死去。他所怀有的那颗精灵宝钻,从此被收纳在大地的胸怀之中。

据说,玛格洛尔也不堪忍受精灵宝钻的折磨之苦,最后将它抛入了大海,从此以后永世徘徊于海边,怀着痛苦与懊悔在波涛旁吟唱。因玛格洛尔是古时卓越的歌手,声名仅次于多瑞亚斯的戴隆。他再也没有回到精灵子民当中。就这样,三颗精灵宝钻找到了长久的归宿:一颗在穹苍高天之上,一颗在汪洋深水之底,还有一颗在世界核心的火焰之中。

那段时期,西边大海的岸边兴建了大批船只,埃尔达从那里成群结队扬帆航向西方,再未返回这片伤心战乱之地。凡雅族打着雪白的旗帜返航,凯旋维林诺。但他们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因为他们没能带回魔苟斯王冠上那两颗精灵宝钻,并且他们知道,除非世界被打碎重造,那些宝石再不可能被寻回或重聚。

贝烈瑞安德的精灵去到西方,便生活在“孤岛”托尔埃瑞西亚上,那岛同望西方与东方。从那里,他们甚至能前往维林诺。他们再度获得了曼威的爱和维拉的宽恕。泰勒瑞族不再为古时的惨事心怀怨愤,那个诅咒也得以止息。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埃尔达都愿意放弃他们长久生活、长久受难的尘世之地。有些在中洲继续驻留了很多个纪元。造船者奇尔丹便是其中之一,还有多瑞亚斯的凯勒博恩和他妻子加拉德瑞尔,她是带领诺多族流亡到贝烈瑞安德的王族中仅存的一位。至高王吉尔-加拉德也生活在中洲,与他在一起的是半精灵埃尔隆德,他依着被赐予的权利,选择了归属埃尔达一族,但他的兄弟埃尔洛斯选择了人类的命运。惟独靠了这兄弟二人,首生儿女的血统和存在于阿尔达创造之前的神圣神灵的一线血脉,才得以传入人类。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埃尔汶,埃尔汶是迪奥之女,迪奥是露西恩之子,而露西恩是辛葛与美丽安的后代;而他们的父亲埃雅仁迪尔是伊缀尔·凯勒布琳达尔之子,她是刚多林之王图尔巩的女儿。

至于魔苟斯本人,他被维拉从黑夜之门推出世界的边墙,落入了永恒的空虚之境。那些边墙上永远设有警戒,埃雅仁迪尔把守着天空的壁垒。然而,强大又邪恶的米尔寇,魔苟斯·包格力尔,恐怖与憎恨的大能者,他在精灵与人类的心中播下的谎言,是一颗不会死亡又无法毁灭的种子。直到世界的终结,它都不时重新发芽,并会结出黑暗的果实。

精灵宝钻的传说,至此结束。它虽是从至高与至美一路讲述至黑暗与毁灭,但那便是过去“被伤毁的阿尔达”的命运。倘若未来会有任何改变,伤毁可以得到补救,曼威与瓦尔妲或许知晓。但这一点他们尚未揭示,曼督斯的裁决也还未曾宣告。

埃尔达传说,人类在魔苟斯的魔影统治的年代问世,并且很快就落入他的掌控。他派出奸细混在他们当中,他们听从他邪恶的花言巧语,崇拜黑暗,又惧怕黑暗。但有些人弃绝邪恶,离开亲族故土,一径向西迁移,因为他们听说,西方有魔影无法遮蔽的大光。魔苟斯的爪牙怀着憎恨追击他们,他们西迁的路途漫长又艰苦,但他们最后还是来到毗邻大海的大地,在精灵宝钻争夺战{War of the Jewels,是第一纪元埃尔达与魔苟斯之间发生的战争的总称。}的年代进入了贝烈瑞安德。这群人在辛达语中被称为“伊甸人”,他们成了埃尔达的朋友与同盟,在对抗魔苟斯的战争中立下了丰功伟绩。

这些人便是“明辉”埃雅仁迪尔的父系祖先。《埃雅仁迪尔之歌》中讲述,在魔苟斯几乎大获全胜的时期,埃雅仁迪尔最终建造了那艘人类称为洛辛齐尔{Rothinzil,阿督耐克语,水沫之花。},精灵称为汶基洛特的船,航向无人去过的海域,不断寻找维林诺。因他渴望代表两支亲族向众位大能者陈情,如此维拉或能垂怜,在他们急需帮助时伸出援手。他历经千难万险,达成使命,众位西方主宰从维林诺遣来了大军,因此精灵和人类又称他“蒙福的埃雅仁迪尔”。但埃雅仁迪尔从此再未回到那片他所爱的土地。

终于,在“大决战”中魔苟斯被推翻,桑戈洛锥姆崩毁。当时人类各族中有很多为魔苟斯作战,惟独伊甸人与维拉并肩杀敌。众位西方主宰获胜以后,那些未被消灭的邪恶人类逃回了东方,在那片未开垦的大地上,仍有很多跟他们出自同一种族的人在游荡,这些人既不开化,又无法规,一视同仁地拒绝维拉和魔苟斯的召唤。邪恶人类去到他们当中,用恐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这些人便奉邪恶人类为王。因此,维拉一度遗弃了中洲那些拒绝自己的召唤,并奉魔苟斯的同党为王的人类。于是,人类生活在黑暗中,深受魔苟斯在其统治时期发明的各种邪物如恶魔、恶龙、畸形怪兽,以及嘲弄蔑视伊露维塔儿女的肮脏奥克的侵扰。人类的命运变得不幸了。

但曼威驱逐了魔苟斯,将他关在宇宙之外的空虚之境中。只要西方主宰仍统治着世界,魔苟斯就无法再度亲身临世。然而他所播下的种子只要有人照管,依旧会生长发芽,结出邪恶的果实。因为他的意志仍在,左右着他的爪牙,不断促使他们阻挠维拉的意愿,消灭那些顺从维拉的生灵。众位西方主宰对此心如明镜,因此,魔苟斯被驱逐出世界之后,他们便召开会议,讨论后续的纪元该当如何。他们召唤埃尔达返回西方,那些听从召唤的就住在埃瑞西亚岛上。彼处有港口名为阿瓦隆尼{Avallónë,昆雅语。},因为它是所有城市中离维林诺最近的一座,若有水手万里迢迢航行越过大海,终于接近“不死之地”,首先进入他们视野的就是阿瓦隆尼的高塔。那三支忠诚的人类祖先家族也得到了丰厚的报偿。埃昂威来到他们当中教导他们,他们被赐予智慧和力量,以及比其他任何必死种族都要持久的寿命。维拉新造出一块陆地,以供伊甸人居住,它既不属中洲亦不属维林诺,与那两块大陆之间都隔着宽广的海洋,但它离维林诺更近。它由欧西自大洋的深海中举起,由奥力奠定根基,又由雅凡娜装点得富饶美丽,埃尔达从托尔埃瑞西亚岛上带来了鲜花与喷泉。维拉称这片土地为“赠礼之地”安多尔{Andor,昆雅语。}。埃雅仁迪尔之星在西方灿烂闪烁,既是一切准备就绪的记号,也是渡海的引导。人类见到那团银色光焰出现在太阳的轨道上,大为惊奇。

于是,伊甸人扬帆启航,跟随那颗星在深海上航行。维拉使大海风平浪静了多日,让阳光照耀,让风推动船帆。因此,伊甸人眼前的大海波光粼粼,犹如轻颤的镜面,他们船首破浪,浪花飞溅如雪。洛辛齐尔明亮非常,即便到了早晨,人类仍可见到它在西方闪烁,而晴朗的夜里,它似是独自发光,因其余星星相比之下都黯然失色。伊甸人对准它的方向航行,终于越过茫茫大海,远远望见那块为他们预备的“赠礼之地”安多尔在金黄色的薄雾中闪烁。他们弃海登陆,发现它美丽又丰饶,人人都很欢喜。他们将那地取名为埃兰娜{Elenna,昆雅语。},意思是“星引之地”。另外又称它为阿那督尼{Anadûnê,阿督耐克语。},意思是“西方之地”,用高等精灵语来说,就是“努门诺尔”。

这便是“人中王者”努门诺尔人这支民族的源起,灰精灵语中他们被称为杜内丹人{Dúnedain,辛达语。}。他们身量高大,超过中洲最高大的人类子孙,他们眼中的光彩恰似明亮的星辰。在魔影降临之前,他们十分长寿,也没有任何病痛。因此,他们变得睿智又光荣,在各方面都比人类其余各族更像首生儿女,但他们并未因此逃过伊露维塔定给所有人类的死亡命运,他们仍是会死的凡人。不过,那地的人口只是在缓慢地增长,因为他们虽然有儿有女,儿女比先辈更美,但孩子的数目却很少。

古时,努门诺尔的主要城市兼海港位于西边海岸中央,面对着日落的方向,称为安督尼依{Andúnië,昆雅语,日落。}。但在全地中央有一座陡峭的高山,称为“穹苍之柱”美尼尔塔玛{Meneltarma,昆雅语。}。此山顶上有一开敞无蔽的高处,被封为敬献一如·伊露维塔的圣地,除此之外,努门诺尔人的土地上再没有别的神殿或神庙。山脚下则建有历代国王的陵寝,就在附近一座山丘上还建有至美之城阿美尼洛斯{Armenelos,昆雅语,王室的穹苍之城。},那里屹立着埃雅仁迪尔的儿子埃尔洛斯兴建的高塔与王城。埃尔洛斯是维拉指定的第一代杜内丹人国王{托尔金作品中,努门诺尔不是帝国,性质上仍是王国,故努门诺尔的King翻译成“国王”。}。

埃尔洛斯和埃尔隆德兄弟二人是伊甸人三大家族的后裔,但他们又拥有一部分迈雅与埃尔达的血统,因为他们的先祖母们包括刚多林的伊缀尔,以及美丽安的女儿露西恩。维拉确实不能收回死亡这件伊露维塔赐给人类的礼物,但有关半精灵一事,伊露维塔将裁决权交给了维拉。于是,维拉决定,埃雅仁迪尔的儿子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归属。埃尔隆德选择归属首生儿女,获得了精灵的永生。

埃尔洛斯选择成为人类的王者,不过他仍被赐予长寿,寿命是中洲人类的数倍之久,并且他的所有后裔,亦即诸位国王与王室贵族,也都拥有比普通努门诺尔人更长的寿命。埃尔洛斯活了五百岁,统治了努门诺尔四百一十年。

岁月流逝,中洲变得落后,光明与智慧消隐,与此同时,杜内丹人却在维拉的佑护下生活,并与埃尔达友好往来,他们的身量与心智一并获得增长和提升。虽然这支民族仍然使用自己的语言,但他们的王公贵族懂得并使用精灵语,那是他们在过去同盟的岁月中学来的,因此他们仍能与埃瑞西亚和中洲西部地区的埃尔达沟通。他们当中的学者还习得了蒙福之地的高等精灵语,自开天辟地以来的诸多故事与歌谣,都是以该语言记录下来。这些学者写了信札、卷轴、书籍,其中记有他们王国鼎盛时期的大量智见与奇事,但如今这一切都已失落了。努门诺尔的贵族人人都不只拥有本族语言取的名字,还拥有一个埃尔达语名字,他们在努门诺尔岛以及尘世之地的海岸上建立的城市与美丽地区,也都如此。

杜内丹人精通各种工艺,假如有心,他们无论战事还是兵器铸造,都可轻易胜过中洲那些邪恶的王,但他们已经变成爱好和平之人。万般技艺当中,他们首要发展的是造船与航海。自从世界被缩小后{指努门诺尔陆沉之后,世界被改变,维林诺被取出了世界,因此世界是真的“缩小”了。},再也没有哪些航海家能与他们相比。他们当中的刚强者在年轻时的豪勇岁月中,要达成的首要功绩与冒险就是航行征服辽阔的大海。

不过,西方主宰禁止他们往西航行到再也看不见努门诺尔海岸的海域。虽然杜内丹人不完全理解这项禁令目的何在,但很长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异议。曼威的设想是,努门诺尔人不当受引诱去寻找“蒙福之地”,也不当渴望逾越自身福祉的界限,迷上维拉与埃尔达的永生,以及那片万物都不会衰朽的土地。

彼时维林诺仍存于肉眼可见的世界上,伊露维塔允许维拉在大地上保留一处居所作纪念,假如魔苟斯不曾给世界投下阴影,它本来应该如维林诺一般。此事努门诺尔人所知甚详。有时,当全天天气清朗,太阳在东边照耀,他们极目眺望,可辨出在西边极远处有一座白城在遥远的海岸上闪烁,还有一处壮观的港口和一座高塔。彼时努门诺尔人的视力绝佳,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当中也只有目光最锐利之人才能从美尼尔塔玛山上,或泊于西岸之外、他们可到之合法范围边界的高船上,看见那景象。那时他们还不敢打破西方主宰所下的禁令。不过他们当中的智者知道,那片遥远的海岸其实不是“蒙福之地”维林诺,而是埃尔达在埃瑞西亚岛上的海港阿瓦隆尼,是不死之地的最东处。首生儿女仍不时从那里驾着无桨的船航行前来努门诺尔,如同从日落之处飞来的白鸟。他们给努门诺尔带来了许多礼物:会唱歌的鸟儿,芳香的花朵,以及各种功效卓著的药草。他们还带来了一棵生长在埃瑞西亚中央的白树凯勒博恩的小树苗。凯勒博恩是图娜山上的白树加拉希理安的后裔,加拉希理安则是雅凡娜依照银圣树泰尔佩瑞安的模样所造,送给蒙福之地的埃尔达的礼物。那棵小树苗在阿美尼洛斯的王宫庭院中茁壮生长,盛开繁花。它被取名为宁洛丝,在傍晚时分开花,使夜晚的暗影都盈满了香气。

因着维拉的禁令,杜内丹人在那段年代里航海从不往西去,都是朝东行,上至黑暗的北方,下至炎热的南方,还越过南方抵达了“疆外黑暗”{Nether Darkness。在第一与第二纪元时,阿尔达最南边日月照不到的一块区域。如果该区域是陆地的话,虽可航海抵达,很可能也是一片荒凉不毛之地。}。他们甚至航行到各个内海,绕过中洲,从高耸的船首瞥见了东方的“清晨之门”{the Gates of Morning。这是位于阿尔达极东之处的“黑夜之墙”上的大门,太阳在早晨便进入此门,照耀大地。}。杜内丹人不时会来到大陆沿岸,他们对遭到遗弃的中洲世界感到同情。于是,在人类的黑暗年代中,努门诺尔的贵族再度踏上了中洲的西边海岸,那时还没有任何人敢拦阻他们,因为那个纪元绝大多数侍奉魔影的人类此时都已变得衰弱又胆怯。努门诺尔人来到他们当中,教导他们良多。他们带来谷物和酒,指导人类撒种与碾谷、伐木与采石,还指导他们怎样在这片死亡倏至、福祉少临的大地上安排生计。

于是,中洲的人类有了比较好过的日子。西边海岸上随处都能见到杳无人烟的树林越来越少,人类摆脱了魔苟斯的邪物的枷锁,忘却了对黑暗的恐惧。他们崇奉对那些高大的海国之王的记忆,当那些王者离去,他们呼之为神,盼其归来。因彼时努门诺尔人从不在中洲停留太久,也尚未在那里建立任何属于自己的居住地。他们必须航向东方,但他们的心总是归向西方。

随着时间流逝,努门诺尔人对西方的渴望愈来愈强烈,他们开始渴望那座远远望见的不死之城,心里愈来愈想得到永恒的生命,好逃脱死亡,免于欢乐的终止。就在力量与荣光增长的同时,他们的焦虑不满也在加剧。因为维拉虽然奖励给杜内丹人长寿,却不能为他们免去终将到来的那种尘世的疲倦。杜内丹人会死,即便身为埃雅仁迪尔子孙的诸王亦不例外。他们的生命在埃尔达看来十分短暂。因此,有一股阴影降临到他们身上,这或许就是魔苟斯那仍在世间蠢蠢欲动的意志运作的结果。努门诺尔人开始悄悄抱怨,先在心里,继而宣之于口,他们要反抗人类的命运,尤其要反抗那不准他们航向西方的禁令。

他们彼此说:“为什么西方主宰可以坐拥没有止境的平安,而我们却必须死亡,离开我们的家园与一切我们所造的事物,去往一个我们一无所知的地方?而埃尔达不会死,连那些反叛过众神的也都活得好好的。既然我们已经征服了所有的海洋,没有什么辽阔的水域和汹涌的波涛是我们的船不能战胜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前往阿瓦隆尼去问候我们的朋友?”

还有一些人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阿门洲,品尝品尝众神的福乐,哪怕一天也好?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成为阿尔达子民里的强者?”

埃尔达把这些话报告了维拉,曼威看见努门诺尔的盛世上空聚拢了乌云,感到哀伤。他派了使者去见杜内丹人,诚恳地向国王及所有肯听之人进言,论及世界的命运与其运作的方式。

“世界的命运,惟有那位独一的创造者能够改变。”使者说,“就算你们避开一切障碍及陷阱,航行抵达‘蒙福之地’阿门洲,这对你们也没有好处。因为并不是曼威的疆域让居住其间者永生不死,而是居住其间的永生不死者使那地成为圣地。你们在那里会像飞蛾处在恒久不变的强光下,只会衰老枯萎得更快。”

但是国王说:“可是我的祖先埃雅仁迪尔岂非仍然活着?他难道不是住在阿门洲?”

对此他们答道:“你知道他已被裁决归属不死的首生儿女,他的命运有别于你。此外他也被判定,永远不得返回凡人之地。然而你与你的族人却不属于首生儿女,而是如伊露维塔所造,是会死的人类。可是,如今你们似乎想要占尽双方的好处,起兴的时候就驶往维林诺,想家的时候就回来。这是不可能的。而维拉也无权剥夺伊露维塔的礼物。你们说,埃尔达没有受到惩罚,即便那些反叛者也都不死,但对他们而言,不死既非奖赏,也非惩罚,而是天性的体现。他们被束缚于这个世界,不能逃脱,只要世界存在一天,他们就一天不得离开,因为世界的生命就是他们的生命。你们还说,你们是因为自己几未参与的人类反叛,而遭受必须死亡的惩罚。但死亡原本并不是被定为惩罚。你们借由死亡得以逃脱、离开{这里的句式是有意的,因它呼应前文对精灵命运的描述句式和用词。}这个世界,无论心怀希望还是充满疲惫,都不受它的束缚。所以,你说到底谁该羡慕谁?”

努门诺尔人答道:“我们为什么不该羡慕维拉,或者那些永生不死者中最微不足道的{the least of the Deathless,应是指精灵。}?我们被要求抱持盲目的信任与毫无确据的希望{这句其实与托尔金其他稿件中的内容呼应,如《中洲历史》第十卷中的“芬罗德与安德瑞丝的辩论”一篇,遣词用句皆有深意。},却对眼前的命运全然不知。况且,我们也热爱大地,不愿失去它。”

于是使者说:“维拉确实不知道伊露维塔心中对你们有何计划,祂不曾揭示未来的一切。但我们确信,这里不是你们的家,阿门洲也不是,世界的范围内尽皆不是。人类必须离开的命运最初是伊露维塔赐下的礼物。死亡之所以变成人类的悲伤,只因它是在魔苟斯的阴影笼罩下来临,因此人类面对死亡时感到自己仿佛被极大的黑暗包围,而他们惧怕黑暗,于是有些人变得刚愎又骄傲,不肯顺从接受死亡,直到生命遭到剥夺{在托尔金这个神话世界里,努门诺尔人可以选择自己死亡的时刻。他们不必等到身体衰败、心智昏愚时才离世,而是可以在感觉衰老来临时便选择安详地长眠不醒。在《魔戒》中,阿拉贡便是选择了这样的死亡。}。我们这些生灵承受的负担随光阴的流逝而加重,并不完全理解死亡一事,但倘若真如你们所说,死亡的悲伤又回来困扰你们了,我们担心那是魔影再度崛起,又在你们心中增长之故。因此,尽管你们是人类当中最优秀的杜内丹人,是从那古老魔影下逃脱,又英勇抵抗过它的人,我们还是要对你们说:当心!一如的意愿是不能被否定的。维拉诚恳地嘱咐你们,你们蒙召唤而信靠,不要拒绝这信靠,以免它很快又变成枷锁束缚你们。你们最好心怀希望,相信即使最微不足道的渴望,最终也会有圆满结果。你们对阿尔达的爱是伊露维塔放在你们心里的,而祂行事不会毫无目的。然而,在祂的目的揭晓之前,人类可能还要历经无数世代。到那时,祂不会对维拉,而会对你们揭晓祂的计划。”

这些事发生在“造船王”塔尔-奇尔雅坦{Tar-Ciryatan the Shipbuilder,昆雅语。Tar在昆雅语中有“高的、高贵的”的意思,Ciryatan的意思就是“造船王”。他是努门诺尔的第十二代国王。}以及他儿子塔尔-阿塔那米尔{Tar-Atanamir,昆雅语,穿金戴玉之人。由于努门诺尔在他统治的时期福乐达于巅峰,因此他又被称为“霸主”塔尔-阿塔那米尔。}的时代。他们为人骄傲,渴求财富,要求中洲的人类纳贡,从给予者变成了索取者。曼威的使者在塔尔-阿塔那米尔当政时来到。他是努门诺尔的第十三代国王,努门诺尔王国传到他手上时,已经延续超过了两千年,即便威势尚未达到巅峰,福乐也已达到极点。但使者的进言令阿塔那米尔感到十分不悦,他不予理会,他多数的子民也都效仿,因为他们还是不想等候什么希望,只盼望能在这一世就逃脱死亡。阿塔那米尔活到极长的岁数,在失去一切福乐之后仍苟延残喘,直到昏庸怯懦之时仍拒绝离世,拒绝把王权交给正当盛年的儿子。他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努门诺尔人。须知,努门诺尔王族在悠长的一生中向来习惯晚婚,他们会在儿子长大成人、心智成熟之时,交付统治管理之权,然后辞世。

此后阿塔那米尔的儿子塔尔-安卡理蒙{Tar-Ancalimon,昆雅语,伟大的光辉。}登基为王,其想法作风正如其父。努门诺尔人在他统治的时代开始分裂。占多数的一边称为“忠王派”,他们愈来愈骄傲,并且疏远了埃尔达与维拉。占少数的一边称为埃兰迪利{Elendili,昆雅语。},“精灵之友”,他们确实仍然效忠国王与埃尔洛斯家族,却希望与埃尔达保持友谊,并听从西方主宰的规劝。然而,就连他们这群自称“忠贞派”的努门诺尔人也没有完全摆脱族人的苦恼,同样为死亡的想法所困扰。

因此,西方之地的福乐开始衰减,但威势与辉煌仍在增长。因诸王与其子民尚未抛弃智慧,他们即便已经不再敬爱维拉,至少还心存畏惧。他们依旧将高桅大船导向东方,不敢公然违背禁令,逾越规定的界线。但他们心中对死亡的恐惧愈来愈强烈,并想尽一切办法拖延它。他们开始为死者兴建巨大的陵墓,与此同时,他们的智者不断努力,竭尽所能想发现召回生命的秘密,或至少找出延长人类寿命的方法。但他们只成功掌握了保存死人尸身不会朽烂的技艺,于是他们遍地修建死寂的坟墓,把死亡之念祀奉在黑暗中。活着的人更热衷于狂欢宴饮,愈发贪求更多的财货。在塔尔-安卡理蒙统治的时代之后,将初熟的果实献给一如的仪式遭到了忽略,人们几乎不再登上位于全地中央的美尼尔塔玛山顶那处圣地。

于是,那段时期努门诺尔人首次在古老的中洲大地西岸兴建起规模庞大的移居地,因他们看自己的家乡像是缩小了,在那里得不到满足与安息。如今既然不能前往西方圣土,他们便渴望中洲的财富和统治权。他们兴建了壮观的港口与坚固的高塔,有很多人在那里定居。但他们如今不再是帮助者与教导者,而是成了王侯主宰,聚敛贡品。努门诺尔人的大船乘风东航,满载而归,诸王的声威与权势都在增长。他们穿金戴银,纵酒宴乐。

这一切,精灵之友很少参与。如今只有他们还会前往北方和吉尔-加拉德的王国,与精灵保持友谊,帮助精灵对抗索隆。他们在安都因大河的河口上游兴建了佩拉基尔港{Pelargir,辛达语。}。但忠王派却远航至南方。他们树立的权威与建起的堡垒,在人类的传奇故事中找得到很多痕迹。

如别处所言,索隆于此纪元又在中洲崛起,势力增强,重操旧业作恶—他于此道曾受魔苟斯栽培,在其麾下成长壮大。早在努门诺尔第十一代国王塔尔-米那斯提尔{Tar-Minastir,昆雅语,高塔上的远望者。}在位时,索隆就已巩固魔多{Mordor,辛达语。}地区,在那里兴建了巴拉督尔{Barad-dûr,辛达语。},此后他便一直致力于掌控中洲,要成为统治万王之王,成为人类的神。索隆痛恨努门诺尔人,既因他们的祖先曾对抗魔影,立下丰功伟绩,也因他们自古与精灵联盟,效忠维拉。他也念念不忘,过去他铸成至尊魔戒,对住在埃利阿多的精灵发动战争时,塔尔-米那斯提尔援助过吉尔-加拉德。现在,他得知努门诺尔诸王的威势与辉煌又见增长,更加憎恨他们。但他也畏惧他们,怕他们会侵略他的领域,夺取他在东方的统治权。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远离海岸,避在内陆,不敢挑战那些海国之王。

但索隆向来狡诈,据说,他以九戒诱惑到手的人类中,有三名就是努门诺尔的贵族。他的仆从乌来力{Úlairi,昆雅语。}—即“戒灵”—崛起之后,他的恐怖之力与对人类的统治全都达到惊人的程度,他便开始攻击努门诺尔人建在海边的坚固堡垒。

在那段岁月里,笼罩努门诺尔的魔影变得更加深浓。埃尔洛斯家族的诸王因着反叛,寿命开始缩短,但他们愈发铁了心要反抗维拉。第二十代国王继承先祖的权杖时,他以“西方主宰”阿督那霍尔{Adûnakhor,阿督耐克语。}的名号登基,抛弃了精灵语,并禁止众人在他面前说精灵语。但在《诸王史卷》中,他的名字仍以高等精灵语书写为赫茹努门{Herunúmen,昆雅语。},因为这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传统,历代国王都不敢彻底打破这项规矩,以免招来厄运。然而他这个名号乃维拉的头衔,在忠贞派看来太过骄傲。这一小群人的心在忠于埃尔洛斯家族与敬畏钦定大能者之间挣扎,矛盾不堪。但还有更糟糕的事等着他们。第二十三代国王阿尔-基密佐尔{Ar-Gimilzôr,阿督耐克语。}是忠贞派的死敌。在他统治的年代,白树无人照顾,开始凋零。他完全禁止人们使用精灵语,惩罚那些欢迎埃瑞西亚来船的人,当时精灵仍会悄悄前来努门诺尔的西岸。

如今,埃兰迪利多半住在努门诺尔的西部地区,但阿尔-基密佐尔把他能查获的忠贞派尽数强制由西迁到东边居住,并派人监视。因此,后期忠贞派主要居住在罗门娜{Rómenna,昆雅语,向东的。}港口附近,有很多人从那里航行前往中洲,目标是北方海岸,在那里他们仍然可与吉尔-加拉德王国中的埃尔达交谈。国王们对此心中有数,但只要埃兰迪利一去不归,他们也不加妨碍。他们称埃瑞西亚的埃尔达是维拉的奸细,希望子民跟埃尔达断绝一切友谊来往,冀望自己的作为与图谋能瞒过西方主宰。但曼威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众维拉对努门诺尔的国王们大为愤怒,从此再也不给他们建议与佑护。埃瑞西亚的船再不曾从日落的方向驶来,安督尼依的海港遭到弃置,一片荒凉。

王室之外的贵族当中,以安督尼依亲王地位最高,因为他们出身埃尔洛斯一脉,始自努门诺尔第四代国王塔尔-埃兰迪尔{Tar-Elendil,昆雅语,热爱星辰之人。}的女儿熙尔玛莉恩{Silmarien,昆雅语。}。历代亲王都效忠并且尊重国王,安督尼依亲王一直都是国王最主要的顾问之一。但是,他们也从一开始就对埃尔达怀有特别的爱,并尊崇维拉。魔影增长时,他们竭尽所能帮助忠贞派。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未公开言明立场,宁可用更贤明的建议来导正掌权诸王的心意。

基密佐尔国王娶了印齐尔贝丝{Inzilbêth,阿督耐克语,花朵。}为妻。印齐尔贝丝以美貌闻名,她母亲林朵瑞依{Lindórië,昆雅语。}是埃雅仁都尔{Eärendur,昆雅语,大海的朋友。}的妹妹,而埃雅仁都尔是阿尔-基密佐尔的父亲阿尔-萨卡索尔{Ar-Sakalthôr,阿督耐克语。}在位期间的安督尼依亲王。印齐尔贝丝对缔结这桩婚姻并不情愿,她因母亲的教导,内心其实是一位忠贞派,但国王及其儿子们已经变得骄傲,容不得任何人违逆心意。阿尔-基密佐尔和王后之间没有爱,两个儿子之间也无手足之情。长子印齐拉顿{Inziladûn,阿督耐克语,西方之花。}外貌与内心都像母亲,但幼子基密卡德{Gimilkhâd,阿督耐克语。}却像父亲,论起骄傲与刚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假如法律许可,阿尔-基密佐尔就会把王位传给幼子而不是长子。

印齐拉顿登基后,循旧例为自己取了精灵语名号—塔尔-帕蓝提尔{Tar-Palantir,昆雅语,远见者。},因他的目力与心智都堪称“远见”,就连恨他的人也怕他那含有真知灼见的言语。他让忠贞派过了一段平安的日子,并再度按着时节前往美尼尔塔玛山上一如的圣地献祭,此举是阿尔-基密佐尔弃置不行的。他也再次怀着敬意照顾白树,同时预言道:一旦白树死去,诸王的血脉亦将告终。但他的悔悟已经太迟,无法平息维拉因其父祖的冒渎而生的愤怒,而且他的国民多数也未忏悔。此外,基密卡德强壮又蛮横,他率领那群向来被称为“忠王派”的人,尽可能大胆公开地反对兄长,私下里做的就更多。因此,塔尔-帕蓝提尔心怀哀伤,郁郁寡欢,他会花很多时间待在西边,经常登上国王米那斯提尔{Minastir,昆雅语,从塔上眺望之人。}在安督尼依附近的欧洛米特{Oromet,昆雅语,尽头之山,last mountain。}山上所建的古老高塔,从那里渴切地向西凝视,盼望或许可以见到海上有船驶来。但再也没有任何船只从西方前来努门诺尔,阿瓦隆尼也被云雾遮蔽。

基密卡德在还差两年就满两百岁时去世(这即便在埃尔洛斯一脉渐渐衰落的年代里也要算早死),但他的死并未给国王带来安宁。基密卡德之子法拉宗{Pharazôn,阿督耐克语,黄金。}已经变得比父亲更浮躁,也更贪求财富与权力。他经常出海,领导努门诺尔人攻打中洲的海滨地区,寻求扩张统治人类的范围。他由此称雄海陆两方,赢得了卓著声名。因此,他听闻父亲的死讯,回到努门诺尔,便成为人心所向,因他带回了大量的财富,彼时慷慨非常。

塔尔-帕蓝提尔因哀伤而心力交瘁,终于崩殂。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用精灵语为她取名弥瑞尔{Míriel,昆雅语,珠宝般的女子。}。按照努门诺尔的法律,她理当继承王位,但法拉宗强娶了她。此举之恶有二:一是违背了她的意愿,二是违反了国法—努门诺尔的法律禁止二亲等{此处采用的是教会法亲等计算法:从己身上数至共同的直系血亲,再从所指亲属也上数至共同的直系血亲,取数目较大者为血亲代数。例如,相同祖父(母)或相同外祖父(母),即为二亲等。}内通婚,王室也不例外。他们结婚之后,法拉宗将权杖夺到自己手中,取名号为阿尔-法拉宗(精灵语是塔尔-卡理安{Tar-Calion,昆雅语。法拉宗从来没用过这个名字。}),并将王后改名为阿尔-辛拉斐尔{Ar-Zimraphel,阿督耐克语。}。

自努门诺尔立国以来,历代掌握海国之王权杖的国王当中,“黄金之王”阿尔-法拉宗是权势最大也最骄傲的一位。在他之前共有二十四位国王与女王统治过努门诺尔,他们如今躺在黄金棺床上,长眠在美尼尔塔玛山下深处的王陵中。

法拉宗坐在阿美尼洛斯城中精雕细刻的宝座上,威势显赫,心中却阴郁筹谋,想着战事,因他在中洲时已经得知了索隆王国的势力及索隆对西方之地的憎恨。如今,那些从东方回来的船主与船长觐见他,报告说自从阿尔-法拉宗离开中洲,索隆便放开手脚,步步逼近沿海的城镇。索隆现在自封为“人类之王”,宣称要把努门诺尔人赶下海去,只要可能,连努门诺尔王国也一并摧毁。

阿尔-法拉宗闻讯大怒,他既密谋日久,已是满心渴望不受限制的权力,意欲独自一统天下。他没有征询维拉的意见,也不依靠他人的智慧,而是自作主张,决定“人类之王”的称号非他莫属,并要迫使索隆臣服于他。因他骄傲自大,认定任何王者的声威都不应壮大到堪与埃雅仁迪尔的继承人一争高下。因此,那时他开始制造大批兵器,建造诸多战舰,上面载满武器。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他便亲自率领大军航向东方。

沿海的人看见从日落之处驶来一支如染朱赤之色、闪烁金红之光的舰队,恐惧之下,纷纷远逃。舰队最后在名为乌姆巴尔{Umbar,位于哈拉德地区。}的地方靠岸,它是属于努门诺尔人的庞大天然海港。海国之王率军在中洲行进,所经之地一律杳无人迹,鸦雀无声。法拉宗旗帜招展、号声不断地行军七日,来到一座山丘,他上到山头,将自己的行营和王座安设于此。他坐镇这片土地的中央,大军的营帐围绕着他四散排开,有蓝、有金、有白,仿佛一片茎秆修长的花朵。接着他派出传令使者,命令索隆前来对他宣誓效忠。

索隆乖乖来了。他从雄伟的巴拉督尔高塔前来,无意开战。因为他看出海国之王的威势与力量超过一切传言,就算派出手下最厉害的仆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他意识到,收拾杜内丹人的时机未到。他非常狡猾,明白要赢得想要的,不能力敌时可以智取,而他精于此道。于是他恭顺地来到阿尔-法拉宗面前,花言巧语一番。众人无不惊奇,因他所言竟似字字珠玑又博学厚理。

不过,阿尔-法拉宗尚未受骗,他心中起念,觉得为了更好监管索隆,确保他发誓效忠有效,应当把他带回努门诺尔做人质,如此便可既扣住他,也扣住他在中洲的全部仆从。索隆表面像是被迫答应,暗地里却乐不可支,因为国王此举正中他下怀。于是索隆渡海来到努门诺尔,见到了繁荣时期的阿美尼洛斯城,他大为震惊,内心的嫉妒与憎恨愈发强烈。

然而,索隆心思狡诈,言语巧妙,他那秘密图谋的力量也十分惊人,不到三年,他已成为国王最亲近的机密重臣,因他谄媚阿谀的甜言蜜语不绝于口,又知晓许多人类尚未见识的事物。所有的顾问看见索隆受国王宠信,都开始巴结奉承索隆,惟独安督尼依亲王阿门迪尔{Amandil,昆雅语。}不为所动。于是,整个国家慢慢发生了变化,精灵之友的内心十分痛苦,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因恐惧而离开,留下的尽管仍自称忠贞派,但对头却称他们是叛徒。因为如今已抓住众人注意力的索隆,运用各种诡辩来否定维拉的一切教导。他让人们以为,在世界的东方甚至西方,还有很多蕴藏着无数财富的海洋与大地等着他们去征服。即便他们最后真的行遍了大地与海洋,在那之外还有“古老的黑暗”。“世界就是从这古老的黑暗中创造出来的。惟独黑暗值得崇拜,其主宰或许还会创造其他的世界,赐给那些侍奉他的人,如此他们的权势就将永无穷尽地增长下去。”

阿尔-法拉宗问:“谁是黑暗的主宰?”

于是,索隆在重门深锁后向国王进言,谎称道:“如今无人提起他的名号。因维拉在有关他的事上欺骗了你们,他们抛出一如的名字,那是他们存心捏造出来的幻影,谋求以此捆绑人类做他们的奴隶—他们就是这位一如的圣使,而这位一如说的尽是他们自己的意思。但那位黑暗的主宰才是他们的主人,他终将取胜,把你们从那幻影中解救出来。他名叫米尔寇,‘万物的主宰’、‘赐予自由者’,他将把你们变得比维拉更强。”

于是,阿尔-法拉宗转身崇拜黑暗,以及黑暗的主宰米尔寇。起初他还秘密行事,但没多久就当着臣民的面公开进行。于是,大多数人起而效仿。但是,如前所述,国中仍有一些残余的忠贞派,他们居住在罗门娜及其近郊,还有少数散居全国各地。这些人当中,为首的是国王的顾问阿门迪尔亲王以及他儿子埃兰迪尔{Elendil,昆雅语,热爱星辰之人,引申为“精灵之友”。},他们是邪恶年代中众人的榜样与勇气来源。埃兰迪尔有两个儿子,伊熙尔杜{Isildur,昆雅语,奉献给月亮。}与阿纳瑞安{Anárion,昆雅语,太阳之子。},按那时努门诺尔的标准,他们还是年轻人。阿门迪尔与埃兰迪尔都是伟大的船长,他们是埃尔洛斯·塔尔-明雅图尔{Tar-Minyatur,昆雅语,第一位君王。}的后代,不过不属于阿美尼洛斯城中王冠与宝座所属的执政家族。阿门迪尔和法拉宗二人在年少时曾经十分亲近,尽管阿门迪尔是精灵之友,但他在索隆到来之前一直都是国王的顾问。如今他遭到了罢黜,因索隆在全努门诺尔中最恨的就是他。由于他出身十分高贵,又曾是大有能力的船长,仍受很多子民的尊崇,才使国王和索隆尚不敢对他下手。

因此,阿门迪尔退隐到罗门娜,将自己依旧信任的忠贞派全都秘密召唤到该处,他担心今后邪恶将会急速增长,所有的精灵之友都已身处险境。果然,这事迅速应验。在那段时期,美尼尔塔玛山彻底被遗弃。虽然就连索隆也不敢去玷污那处高地,但国王禁止任何人上山,连那些心系伊露维塔的忠贞派也不行,违令就要被处死。索隆还催促国王砍倒生长在王宫庭院中的白树——“玉树”宁洛丝{Nimloth the Fair。},因那树是对埃尔达与维林诺之光的纪念。

国王起初不同意,因他相信王室的运势就如塔尔-帕蓝提尔所预言的,跟白树息息相关。因此他如今明明痛恨埃尔达与维拉,却仍愚蠢地徒然死抱着努门诺尔昔日忠诚的幽影不放。但阿门迪尔风闻索隆的邪恶企图,痛感锥心之余,知道索隆最后一定会得逞。于是,他回想维林诺双圣树的故事,将它讲给儿子埃兰迪尔与两个孙子听。伊熙尔杜什么也没说,但在夜里出去立下了一件日后名闻遐迩的功绩。他乔装掩饰后独自前往阿美尼洛斯,去到如今禁止忠贞派接近的王宫庭院,潜至索隆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的白树所在,那树现在日夜都有听命索隆的卫士看守。那时正值深秋,宁洛丝十分黯淡,没有开花,寒冬也已临近。伊熙尔杜躲过守卫,从白树枝头摘下一颗果实,转身就走。然而他被惊动的守卫群起围攻,杀出重围,一身是伤。他逃了出来,又因改装未被识破,所以无人知晓染指白树的是谁。伊熙尔杜最后勉力回到罗门娜,将果实交到阿门迪尔手里,便倒地不起。于是,果实被秘密种下,并且受到阿门迪尔的祝福。春天来临时,它开始生长发芽。当它长出第一片叶子,久卧病床、性命垂危的伊熙尔杜也起了身,不再受伤痛折磨。

这件事做得可谓及时。因攻击事件后,国王听从了索隆的要求,砍倒白树,完全背弃了先祖的忠诚。又按索隆的主张,在努门诺尔的金色王城阿美尼洛斯中央的山丘上,建起了巨大的神庙。神庙的基座是圆的,直径五百呎,墙厚五十呎,高五百呎,上方建成一个巨大的圆顶。整个圆顶覆银,在阳光下闪烁生辉,远远就可望见。但那光芒很快就黯淡了,银子也变黑了。因为在神庙中央有一座燃烧的祭坛,在圆顶中央最高处开有天窗,大股浓烟由此冒出。索隆在祭坛上点燃的第一把火,就是被砍下的宁洛丝,白树在噼啪声中化为灰烬。刺鼻的浓烟令众人吃惊不已,全地笼罩在这团烟云中长达七日,直到它慢慢飘去了西方。

此后坛上的火与烟再未停止,因索隆的力量日益增强,众人在神庙里以血腥、酷刑与极邪恶的方式向米尔寇献祭,求他拯救他们脱离死亡。他们最常从忠贞派中挑选牺牲者,但控告的罪名从不明说是他们不拜“赐予自由者”米尔寇,而是他们恨恶国王、阴谋叛国,或散布谎言与毒计谋害同胞。这些罪名大多数是捏造的。在那些苦难的年月里,仇恨引发了更多的仇恨。

但死亡并未因这一切而离开这片土地,反而以各种狰狞的形貌来得更快更频繁。从前人们是慢慢老去,最后厌倦世界时便躺下长眠,但现在他们遭到疯狂与疾病的侵袭。然而他们还是恐惧死亡,害怕进入他们选认的主宰所统辖的黑暗,他们在痛苦中诅咒自己。那段时期,人们变得敏感易怒,随时携械在身,为了琐碎缘故互相砍杀。而索隆和那些被他拉拢的人前往各地,挑起人和人之间的争端。于是民众发牢骚抱怨国王和领主,乃至任何拥有他们没有之物的人,而当权者则对他们予以残忍的报复。

尽管如此,仍有很长一段时间,努门诺尔人觉得本国兴旺繁荣,他即便没变得更幸福,至少变得更强盛,富人变得越来越富。因为在索隆的帮助与建议下,他们拥有的财富倍增,他们发明了引擎,造的船也越来越大。如今他们全副武装航向中洲,不再带去礼物,甚至也不再谋求统治,而是凶狠地发动战争。他们追杀中洲的人类,抢夺货财,奴役他们,还把很多人残酷地宰杀在祭坛上。因那段时期他们在自己的堡垒中也建起了神庙与巨大的陵墓。中洲的人类惧怕他们,有关古代仁慈君王的记忆被诸多恐怖的传说抹杀,从这片大地上褪逝了。

于是,“星引之地”的国王阿尔-法拉宗成了世间继魔苟斯之后威势最强的暴君,然而背后其实是索隆在统治一切。但是,岁月流逝,国王年事渐长,开始感到死亡的阴影逼近,内心充满了恐惧与愤怒。索隆筹谋并等候多年的时机终于来临了。他向国王进言,说国王的力量如今极其强大,到了可以随心所欲支配一切,不必听从任何命令或禁令的地步。

索隆说:“维拉基于自己的贪婪,占据着那块不死之地,欺骗你们有关那地的事,竭力隐藏它,害怕人中王者会从他们手中夺取那地,取代他们统治世界。不过,长生不老这项礼物肯定不是人人能得,而是只给那些有价值的人,那些家世高贵、强大自豪的大人物。但是,连万王之王,大地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类子孙,只有曼威差可比较的阿尔-法拉宗,也没有得到这个他当得的礼物,这违反了一切正义。不过,伟大的君王不会容忍拒绝,而是该拿的就拿。”

于是,因着昏庸,因着死亡阴影临头,寿数将尽,阿尔-法拉宗听从了索隆。他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兴兵攻打维拉。这计划他暗暗预备了很长时间,但无法瞒过所有的人。阿门迪尔察觉了国王的意图,震惊之余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恐惧,他知道人类不可能以战争征服维拉,如果不阻止这场战事,世界必遭毁灭。因此,他召来儿子埃兰迪尔,对他说:

“时局昏暗,人类已经没有希望,因忠贞派所剩无几。因此,我决定尝试一次我们的祖先埃雅仁迪尔在古时采用的策略,不顾禁令驾船航向西方,向维拉陈情,如果可能,甚至向曼威本人恳求,求他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伸出援手。”

“如此一来,你岂不就背叛了国王?”埃兰迪尔说,“你明知他们指控我们是背叛者与奸细,但直到如今那都还是捏造的。”

“我若真以为曼威需要报信的使者,我就会背叛国王。”{这句是虚拟。阿门迪尔是针对埃兰迪尔的话做出了回答。埃兰迪尔提出,阿门迪尔若去向曼威报信,便坐实了“背叛国王”的罪名,成了维拉的“奸细”。而阿门迪尔回应:即便如此,我若觉得有必要,仍然不惜背叛国王,乃至被谴责为“奸细”,因为还有一种忠诚高于对君主的忠诚。但我认为曼威不需要我去报信,我也不是去向维拉报信,而是要去寻求原谅与援助。}阿门迪尔答道,“惟有一种忠诚是人无论何故都必须坚守于心,不可推诿的。但我只是要去恳求维拉怜悯人类,将人类从‘欺骗者’索隆手中拯救出来。毕竟,人类当中还有一些保持了忠诚。至于破坏禁令,我个人会承担一切惩罚,以免我的子民都沦入罪中。”

“但是,我父啊,万一此举被人知悉,你可想过这将为你留在身后的家人招来何等的祸患?”

“绝不能走漏风声。”阿门迪尔说,“离去之事我会秘密准备,先向东航行,前往平日离港船只所去之处,然后,等到风向与机会许可,我会掉头,经由北方或南方绕回西方,找寻我要找的。我儿,关于你与你的子民,我建议你准备好你们的船,将你们心里割舍不下的一切都装上船去。船都预备好之后,你要停泊在罗门娜港,向众人说明你的目的,等你认为时机到了,就跟随我航向东方。对我们那位坐在王座上的亲戚而言,阿门迪尔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如果我们想离去,无论是暂时还是永远,他都不会难过的。但别让他觉得你打算带走很多人,否则他会不满,因为他正计划发动的那场战争会需要一切他能召聚的兵力。你要找出那些仍是真正忠心的忠贞派,如果他们愿意跟你走,就让他们秘密加入你的行动,分担你的计划。”

“什么样的计划?”埃兰迪尔问。

“袖手旁观,切勿插足战事。”阿门迪尔答道,“在我归来之前,我也没有别的建议了。但你们很可能会在无星引导的情况下逃离星引之地,因这地已被玷污。如此一来,你们将失去所爱的一切,在人生中预先尝到死亡,在他乡找寻流亡的落脚处。但那地在东在西,惟独维拉知道。”

于是,阿门迪尔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向所有的家人道别。他说:“因为你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不可能像很久以前埃雅仁迪尔那样,向你们显示什么预兆。但你们要随时准备好动身,我们熟悉的这个世界,末日已是近在眼前。”

据说,阿门迪尔带着三个最贴心的仆人,在夜间驾着一艘小船出发,先航向东,然后掉头往西驶去。从此,这世上再无他们的音讯,也没有任何故事或猜测提到他们的命运。人类不可能第二次借由这样的使者获救。努门诺尔的背叛,无法轻易赦免。

另一方面,埃兰迪尔做了父亲吩咐的一切,他的船都停在那地的东岸。忠贞派将他们的妻子、儿女、传家宝和大批货物都送上了船。货物中有很多美丽又具有力量之物,是努门诺尔人在其智慧年代中发明创作的,包括器具与珠宝,用红墨与黑墨记载着各种学问的卷轴。他们还有埃尔达所赠的“七晶石”,伊熙尔杜的船上守护着玉树宁洛丝的后裔,那棵小白树。就这样,埃兰迪尔随时准备动身,不跟那些日子里的邪恶行径有任何牵扯。他一直在寻找预兆,却始终不见它显现。于是,他偷偷前往西边海岸,眺望大海,因他深爱父亲,内心充满了悲伤与渴望。但是,除了阿尔-法拉宗集结在西边各处海港的舰队,他什么也没看见。

过去,努门诺尔岛的天气总是适合人类的需要和喜好:雨水适时,不多不少,阳光普照,不冷不热,和风徐徐,来自大海。风从西方吹来时,很多人觉得其中盈满飘忽但甜美的芳香,沁人心脾,仿佛来自长青不枯的草地上那些永远盛开的花朵,它们在人间没有名字。但如今一切都变了:天空变得阴沉,那段日子常有暴雨、冰雹和狂风。努门诺尔的大船不时沉没,不得归港,自埃雅仁迪尔之星升起以来,还是首次发生这样的惨剧。在傍晚时分,西方不时飘来形如鹰隼的庞大乌云,双翼伸展直抵南北,它会缓慢逼近,遮蔽落日,随后漆黑的夜晚便会笼罩努门诺尔。有些大鹰的翅膀底下挟着闪电,雷声回荡在大海与乌云之间。

于是,人们开始害怕了,大声喊道:“看啊!西方主宰的大鹰!曼威的大鹰来袭击努门诺尔了!”他们都吓得伏倒在地。

那时有少数人暂时懊悔了,但大多数则是铁了心肠,他们对空挥拳,说:“西方主宰已经密谋对付我们,还率先出手。接下来就该我们还击了!”国王自己就作此言,但背后的策划者是索隆。

如今,频繁的闪电打死在山丘、田野以及城中街道上的人。一道充满火光的霹雳劈在神庙的圆顶上,圆顶碎裂,被烈火围裹,但神庙本身不动分毫。索隆站在山顶,不惧闪电,并且毫发无伤。在那一刻,人们异口同声称他为神,听命行他一切意欲之事。因此,当最后一个恶兆来临,无人予以理会。大地在他们脚下震动、呻吟,如同地底传出闷雷,又夹着大海翻腾的怒吼,美尼尔塔玛山顶冒出了浓烟。然而阿尔-法拉宗愈发加紧整军备战。

彼时,努门诺尔的舰队黑压压地覆满了岛国西边的海域,仿佛成千上万的小岛组成的群岛。根根桅杆犹如群山之上的森林,片片风帆好似铺满天空的云朵,旗帜是金黑两色。万事俱备,只等阿尔-法拉宗一声令下。索隆退入神庙最内层的中心,人们已为他带来火焚献祭的牺牲者。

西方主宰的大鹰在日暮时分来临,它们列阵在天,仿佛预备开战,前进的行列远不见尾,翅膀随着飞近越张越宽,攫住了天空。整个西方在群鹰背后燃烧得一片赤红,它们在天空下闪着炽烈的光芒,仿佛一团团狂怒的火焰,整个努门诺尔像是被闷烧的火照亮。人们望向同伴的面孔,只见他们似乎个个怒得满脸通红。

于是,阿尔-法拉宗铁了心肠,登上巨舰“海上城堡”阿尔卡龙达斯{Alcarondas,昆雅语。}。这条金黑两色的船拥有诸多划桨与桅杆,船上设有阿尔-法拉宗的宝座。他穿上全副盔甲,戴上王冠,命人升起旗帜,下令全军拔锚开航。努门诺尔的号角在这一刻万声齐发,胜过雷响。

就这样,努门诺尔的舰队顶着西方的威胁出发了。海上几乎无风,但他们挥舞着皮鞭,驱使众多强壮的奴隶奋力划桨。太阳完全沉落,天地间一片死寂。黑暗笼罩了陆地,大海静止,与此同时,世界等候着未知的命运降临。舰队慢慢驶出了港边观望者的视野,船上的灯火一一逝去,黑夜吞噬了他们。到了早晨,他们已经不见踪影。因夜里一阵从东方刮来的强风将他们往前吹送,他们打破了维拉的禁令,驶入了禁止的海域,向永生不死者宣战,要从维拉手中夺过世界范围之内的永恒生命。

阿尔-法拉宗的舰队横过汪洋深海,包围了阿瓦隆尼与埃瑞西亚全岛,埃尔达感到悲伤,因努门诺尔的船舰遮断了落日的光辉。最后,阿尔-法拉宗直抵“蒙福之地”阿门洲与维林诺的海岸。天地仍然一片死寂,命运悬于一线。因为,阿尔-法拉宗到头来心生动摇,几乎就要掉头回去。他望向那片寂然无声的海岸,看见闪亮的塔尼魁提尔山,比雪更白,比死更冷,沉默,不变,可畏如同伊露维塔光芒的投影,那时,他内心升起了疑虑。但是,骄傲如今主宰了他,他终于还是下船,踏上海岸,宣布如果没人敢来迎战,这块地就属于他了。一支威武的努门诺尔大军开到图娜山丘周围扎营,彼时埃尔达已经全部逃走了。

于是,曼威在塔尼魁提尔高山上呼求伊露维塔,众维拉在这一刻放下了他们对阿尔达的治理权。伊露维塔展现了祂的力量,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努门诺尔与不死之地之间的大海裂开了一道庞大的缝隙,海水急泻而下,这片巨大瀑布所形成的喧嚣与迷雾直冲上天,世界为之震动。努门诺尔的整支舰队都坠入深渊{abyss,该词的另一个解释是“地狱”。},尽数淹没,永远被吞灭了。踏上阿门洲的国王阿尔-法拉宗与他麾下的凡人将士则被崩塌的山峦活埋,据说他们被囚在那里的“被遗忘者之穴”中,直到“末日决战”与“审判之日”来临。

同时,阿门洲和埃尔达生活的埃瑞西亚岛都被永远挪往人类无法到达之处。而“赠礼之地”安多尔,诸王统治的努门诺尔,埃雅仁迪尔之星的埃兰娜,也被彻底毁灭了。因它就在那道庞大的裂罅以东,地基崩塌,坠入黑暗,永远消失。对那段未沾染邪恶的时光的回忆,如今在大地上不复存在了。伊露维塔将中洲西边的大海与东边的“空旷之地”弯转{如此一来,平面的世界就成了球形。},另外又有许多新地新海被造出来。但世界缩小了,因为维林诺与埃瑞西亚被挪出世界,移入了隐藏事物之域。

这场劫难在众人未曾料到的时刻来临,那时舰队已经离港三十九天。突然间,美尼尔塔玛山喷出大火,狂风大作,大地怒吼,天空摇晃,群山滑动,努门诺尔与其上所有的孩童、妇人、少女以及高傲的贵族女子,一同沉入大海,它所有的花园、殿堂、高塔,陵墓与财富,绘画与雕塑,珠宝与绫罗绸缎,音乐与欢声笑语,以及智慧与学问,全都永远消失了。最后,碧绿冰冷的如山巨浪喷吐着白沫攀上大地,吞噬了比白银、象牙、珍珠更美的王后塔尔-弥瑞尔。她拼命想要爬上陡峭的美尼尔塔玛山前往圣地,但是太迟了,大水追赶上来漫过她,她的惨叫消失在呼啸的狂风中。

但是,无论阿门迪尔是否真的抵达了维林诺,曼威是否倾听了他的祈求,埃兰迪尔跟他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子民都因着维拉的恩典,逃过了那日的毁灭。埃兰迪尔拒绝了国王发兵参战的召唤,一直待在罗门娜。他也逃过了索隆派来捉拿他的士兵,躲过了被拉到神庙去烧死的命运。他上了船,远离海岸,泊在大海上等待。当大海裂开将一切吞落深渊,他因隔着努门诺尔岛而逃过了第一场巨变,接着,他又躲过了第一波猛烈的风暴。但是,当滔天巨浪涌上陆地,努门诺尔岛崩塌,他本来可能也被淹没,并且觉得死去反倒不那么悲伤,因死亡的悲伤绝不可能比那天的失落与深切哀痛更加辛酸苦涩。但一阵从西方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向他,猛烈程度超过任何人类所知,他的船队被扫去了远方。狂风撕裂了他们的帆,折断了他们的桅杆,这群不幸的人像大水中的稻草一般,被狂风驱逐。

他们一共有九艘船:四艘属于埃兰迪尔,三艘属于伊熙尔杜,两艘属于阿纳瑞安。他们逃离了劫难尾声的黑色暴风,落入了世界的黑暗。深海在船下暴怒翻腾,排山倒海的巨浪顶着大团纠结的白沫,将他们连同团团残骸碎片举起,过了多日才将他们抛上中洲的海岸。当时整片西边海岸和临海地区,都遭到极大的破坏与改变。海水倒灌淹没了陆地,海岸坍塌,古老的海岛沉没,新的海岛升起。山川移位,河流改道。

埃兰迪尔与两个儿子日后在中洲建立了王国。虽然他们的学识本领只不过是索隆到来之前努门诺尔的余影回声,但在中洲大地上的野蛮人类看来,仍是伟大得惊人。别的故事中讲述了更多后续纪元中埃兰迪尔后裔的事迹,以及他们与索隆尚未结束的争斗。

面对维拉的震怒和一如予以海洋和陆地的判决,索隆恐惧万分。这比他期望的任何后果都严重得多,他只想要所有的努门诺尔人送命,要他们骄傲的国王失败而已。当索隆听见阿尔-法拉宗吹响出战的号角,他坐在神庙中心的黑色大椅上哈哈大笑;当他听见风暴发出的如雷巨响,他再度哈哈大笑;而第三次,就在他春风得意,想着自己已经永远除掉了伊甸人,思索接下来要在世间如何作为,为自己的盘算哈哈大笑之际,他连人带椅带神庙一同坠入了深渊。不过,索隆不是血肉凡躯,尽管他已经被剥夺了曾借以行大恶的形体,从此再也无法以俊美的面貌示人,但他的灵体从深渊中拔升出来,像一团阴影与黑风,掠过大海回到了他在中洲的魔多老家。他在巴拉督尔中再次戴上主魔戒,销声匿迹隐居,直到为自己铸造出新的形体—一个肉眼可见的凶神恶煞。“恐怖之君索隆的魔眼”,几乎无人能挡。

但这些事都未记载在“努门诺尔之沉没”这个故事里,故事至此叙述完毕。就连那片土地的名称都湮灭了。从此之后,人类不再说起埃兰娜,不再讲到被取走的“赠礼之地”安多尔,也不再提及位于世界边界的努门诺尔。但那些住在大海岸边的流亡者,因着内心的渴望会转向西方,那时他们还会谈起那片被巨浪吞没的土地玛-努-法尔玛{Mar-nu-Falmar,},也就是“沉沦之地”阿卡拉贝斯{Akallabêth,阿督耐克语。},精灵语称为亚特兰提{Atalantë,昆雅语。}。

流亡者中有很多人相信,“穹苍之柱”美尼尔塔玛山的峰顶并未永远沉没,而是又从波涛中升起,变成大海上一座渺茫的孤岛,因它曾被封为圣地,即便在索隆得势的日子里,也不曾被任何人玷污过。日后有些埃雅仁迪尔的后裔找寻过它,因为学者们传言,古时目光敏锐之人可从美尼尔塔玛山上瞥见不死之地的隐约微光。纵使经过了灾难毁灭,杜内丹人的心也依然朝向西方。他们尽管明知世界已经改变,还是说:“阿瓦隆尼已自大地上消失,阿门洲已被移走,当今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了。但它们曾经一度存在,因此它们现在仍然存在,就如起初被设计成的那样,真实地存在于形貌完整的世界中。”

因为杜内丹人相信,即使是必死的凡人,只要真有福缘,也可能在今生之后的某个时间看见它。他们始终渴望摆脱流亡的阴影,以某种方式望见那不灭之光,因那思及死亡所唤起的悲伤,仍越过深海追赶着他们。因此他们当中那些伟大的水手仍会在茫茫的大海上不断搜索,希望能登上美尼尔塔玛岛,并从那里望见曾经存在之物的景象。但他们一直没有找到。那些航行到远方的人只来到了新大陆,并发现一切都跟旧大陆一样,要屈服于死亡。而那些航行最远的人,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在大地上绕了一圈,最终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当初出发之处。于是他们说:“现在所有的航道都变弯了。”

因此,人中王者们日后靠着航海经验、观星技艺和知识学问,知道世界确实变圆了。但埃尔达只要愿意,仍被允许离开凡世,前往古老的西方和阿瓦隆尼。因此,人类的学者说,一定仍有一条“笔直航道”{Straight Road, Straight Way。}存在,只有那些获准的人可以找到。他们教导说,当新世界被抛在身后,那条古老的航道、西方记忆之路,仍继续向前,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大桥穿越可供呼吸飞翔的天空(因为世界已被弯转,所以天空现在也随着弯转了),然后穿过不受保护的肉身凡躯无法承受的伊尔门,直达“孤岛”托尔埃瑞西亚,甚至更远的维林诺,众维拉仍然居住在该处,观看着世事演变。于是各样的故事与传说在沿海一带流传,提到那些孤独徜徉在大海上的水手或常人,靠着运气或维拉的恩典垂青,曾经驶上笔直航道,看见世界的面庞沉落到下方,就这样来到了灯火辉煌的阿瓦隆尼码头,或真正抵达了阿门洲边界那片最外围的海岸。在那里,在死前,他们得以瞻仰那座美丽又可畏的雪白高山。

这些故事在此告终

古时有迈雅索隆,贝烈瑞安德的辛达族精灵称他为戈沙乌尔。在阿尔达初创之时,米尔寇诱骗他到自己麾下,他成了大敌的仆从中最强大、最受信赖,也最危险的一个,因为他能变换多种形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愿意,仍能展现出尊贵又俊美的模样,除了最具戒心之人,其余众生皆受到了蒙骗。

桑戈洛锥姆崩塌,魔苟斯被推翻以后,索隆又取了俊美的形貌,向曼威的传令官埃昂威屈膝致意,发誓弃绝过往一切恶行。有人认为,索隆起初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愿意改过自新,即便只是出于恐惧—他既对魔苟斯的失败感到气馁,又对西方主宰的烈怒感到惊慌。但埃昂威对自己的同辈并无赦免之权,他命索隆返回阿门洲,在那里接受曼威的裁决。索隆深感羞耻,不愿在这种颜面丧尽的情况下回去接受维拉的惩罚,他很可能必须劳役多年来证明自己的向善之心。他在魔苟斯手下大权在握,因此,当埃昂威离去,他隐藏在中洲未走,并且堕回邪恶之中,因为魔苟斯加在他身上的桎梏非常强大。

在“大决战”连同桑戈洛锥姆崩塌的大乱当中,大地剧震,贝烈瑞安德四分五裂,沦为废墟。北方和西方大片陆地沉入大海,矗立在东方的埃瑞德路因山脉于欧西瑞安德境内断裂,造成一个朝南的巨大缺口,海水涌入,形成海湾。舒恩河{River Lhûn,辛达语。}改变了河道流入这处海湾,因此它被称为舒恩湾。那片土地在古时被诺多族精灵称为林顿,之后一直都叫这名。仍有许多埃尔达生活其间,徘徊流连,尚不愿舍弃他们曾经长久奋战劳作过的贝烈瑞安德。芬巩之子吉尔-加拉德是他们的君王。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半精灵埃尔隆德,他是航海家埃雅仁迪尔的儿子,也是努门诺尔开国之王埃尔洛斯的兄弟。

精灵在舒恩湾的海岸旁兴建了海港,将其命名为米斯泷德{Mithlond,辛达语。}。那里港况良好,他们停泊了很多船只。埃尔达不时由灰港启航出海,逃离大地上黑暗的岁月。靠着维拉的仁慈,首生儿女只要愿意,依旧能循着笔直航道回到位于环绕世界的海洋之外的埃瑞西亚和维林诺,与亲族团聚。

在那个纪元,还有另外一些埃尔达翻越埃瑞德路因山脉,进入内陆地区。这当中有很多是泰勒瑞族,他们是多瑞亚斯与欧西瑞安德两地的幸存者。他们在远离大海的深山密林里,在西尔凡族{Silvan Elves,西迁途中从未翻越迷雾山脉的埃尔达族群,人数众多,喜欢居住在森林中,并不向往海洋。又称为森林精灵(Wood-elves)。}精灵当中建立了国度,但内心始终渴望着大海。诺多族在埃瑞德路因山脉以东,只于埃瑞吉安{Eregion,辛达语。},也就是人类称为“冬青郡”{Hollin。托尔金在《〈魔戒〉名称指南》中要求此名意译。由于Hollin一词是holly(“冬青”)的古老说法,故译名也选用“郡”这一古代的名称,以贴合古风。}的地区确立了长期领地。埃瑞吉安邻近矮人的宏伟城邦卡扎督姆,精灵称其为哈索德隆德,日后又称它为墨瑞亚{Moria,辛达语。}。从“精灵之城”欧斯特-因-埃第尔{Ost-in-Edhil,辛达语。}出发,有一条大路直接通往卡扎督姆的西门。因为当时精灵与矮人之间建起了友谊,这是别处从未有过之事,双方子民因此获益良多。在埃瑞吉安,“珠宝冶金匠行会”格怀斯-伊-弥尔丹{Gwaith-i-Mírdain,辛达语。}的匠人,技艺之精湛超过了有史以来除了费艾诺本人以外的所有工匠。而他们当中公认本领最高的,是库茹芬之子凯勒布林博。《精灵宝钻征战史》中记载,库茹芬和凯勒巩被逐出纳国斯隆德时,凯勒布林博与父亲决裂,留了下来。

中洲别的地方太平了很多年。然而,除了贝烈瑞安德的子民所到之处,大多仍是一片蛮荒。那里确实有很多精灵居住,他们已经在当地生活了数不清的岁月,在远离大海的广阔土地上自由漫游。但他们是阿瓦瑞精灵,对他们来说,贝烈瑞安德的事迹只不过是传言,维林诺仅仅是个渺远的地名。而在南方和更遥远的东方,人类繁衍起来,但因索隆作祟,他们大多数都投向了邪恶。

眼见世界的荒凉景象,索隆自忖,众维拉推翻了魔苟斯,就再度忘记了中洲。于是,他的骄傲急速高涨。他投向埃尔达的目光充满憎恨,也十分忌惮不时驾船返回中洲的努门诺尔人。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掩饰了自己的想法,隐藏了内心盘算的黑暗计划。

索隆发现,大地上所有的种族当中,数人类最容易左右。但他知道首生儿女拥有的力量更强,长久以来一直企图说服精灵为他效力。彼时他的形貌依旧俊美,又有智慧。他遍行各地,混迹精灵当中,惟独林顿不曾涉足,因为吉尔-加拉德和埃尔隆德始终对他的巧言令色抱持怀疑,他们虽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却仍不准他踏入林顿一步。但是,别处的精灵都很欢迎他,林顿的使者告诫他们当心,却没有多少人听从,因为彼时索隆自称“赠礼之主”安那塔{Annatar,昆雅语。该词包含昆雅语词根anna,与英语不同,anna没有“天赋、才艺”的意思。另见努门诺尔的别称—“赠礼之地”安多尔(Andor)。},精灵初时从他的友谊中获利良多。索隆对他们说:“唉!伟人的弱点真是令人惋惜。吉尔-加拉德是强大的君王,埃尔隆德大人博学睿智,他们却不肯向我的劳作伸出援手,莫非就是不愿看到别处土地的福乐堪与他们自己的国度比肩?精灵原本能令中洲美如埃瑞西亚,不,甚至美如维林诺,如今为何只任它始终荒凉黑暗?既然你们本可以回归彼岸,却没这么做,我看得出你们深爱着中洲,我也一样。那么,我们难道不该同心协力将它变得更加富饶美好,让所有漫游于此、未受启蒙的精灵族人掌握力量与知识,达到大海彼岸那些精灵的高度?”

索隆的提议在埃瑞吉安最受欢迎,因为那里的诺多族总是渴望提高自己的技能,增进作品的精妙程度。此外,他们的心境并不平静,因为他们拒绝返回西方,既想留在自己真心热爱的中洲,又想享有那些离去的同族所得的福乐。因此,他们听从索隆之言,从他那里所学甚多,因他知识广博。那段时期,欧斯特-因-埃第尔的工匠技艺精进,作品超越了他们过往的一切发明。他们还斟酌思量,打造了“力量之戒”{Rings of Power,精灵铸造了十九枚(精灵三戒、矮人七戒与凡人九戒),索隆铸造了一枚(至尊戒)。}。由于索隆指导了他们的劳作,他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的渴望是给精灵套上一道枷锁,将他们置于自己监控之下。

就这样,精灵制造了很多戒指,但索隆秘密制造了至尊戒以统御众戒,它们的力量都受它束缚,完全臣服于它,而它的存毁也决定了它们的存毁。索隆在阴影之地的烈焰之山中铸造了至尊戒,并将自己的力量与意志大量灌注其中,因精灵诸戒的力量十分强大,想要控制它们就必须造出一个力量凌驾其上之物。他戴上至尊戒时,能知悉借由其他次级戒指所做的一切,并且能了解和控制那些戴着戒指的人的思想。

但精灵并不那么容易落入陷阱。索隆一戴上至尊戒,他们便觉察了他,知道了他是谁,意识到他将会主宰他们和他们的一切成果,于是他们怀着愤怒与恐惧,摘下了戒指。索隆发现自己意图暴露,精灵却没有上当,不禁怒火满腔。他向他们公开宣战,命令他们交出所有的戒指,因为若无他的渊博知识和传授指导,精灵工匠便做不出这些作品。但精灵闻风而逃,保住了诸戒中的三枚,将它们带走隐藏。

这些便是最后才铸造完成的精灵三戒,它们蕴藏的力量也最强大。它们就是镶着红宝石的“火之戒”纳雅{Narya,昆雅语,火的。}、镶着金刚石的“水之戒”能雅{Nenya,昆雅语,水的。},以及镶着蓝宝石的“气之戒”维雅{Vilya,昆雅语,空气的。}。精灵诸戒中,索隆最想得到这三枚,因为保有它们的人可以抵挡岁月的侵蚀损毁,延缓世间的疲惫衰老。但索隆找不到它们,因为它们被交到智者手中,藏了起来,只要索隆还握有统御之戒,他们就不会公开使用三戒。因此,精灵三戒始终未被玷污,因为它们是凯勒布林博独力制造的,索隆从不曾染指,然而它们仍然受到至尊戒的宰制。

从那时起,索隆与精灵之间的战争就不曾停止,埃瑞吉安沦为废墟,凯勒布林博被杀,墨瑞亚诸门紧闭。也就在那时,半精灵埃尔隆德建立了人类称为幽谷的伊姆拉缀斯{Imladris,辛达语。},这处要塞兼避难所存续了许久。但索隆把其余的力量之戒统统夺到了手,他将这些戒指分发给中洲的其他种族,希望借此支配那些渴求秘密的力量以超越本族极限的人。他将七枚戒指给了矮人,给人类的却有九枚,因为此事乃至其他事务已经证明,人类最容易受他意志左右。索隆曾参与铸戒过程,因此他轻易腐化了自己控制的众戒。它们被下了诅咒,所有的戒指最后都出卖了它们的主人。不过事实证明,矮人确实坚忍不拔、难以驯服,他们不能忍受被旁人统治,内心的想法很难测透,他们也无法被转变成幽灵。他们只用戒指来聚敛财富。不过他们内心逐渐燃起了愤怒,以及对黄金的过度贪婪,这引来的邪恶,足够索隆从中渔利。据说,古代矮人王的七座宝库各奠立在一枚黄金戒指上,但那些宝库早就尽数遭到洗劫,被恶龙吞噬,而那七枚戒指,有的被烈焰销毁,有的被索隆收回。

事实证明,人类更容易受到诱骗。那些使用了九枚戒指的人类,在他们的时代里强大起来,成了古代的君王、法师和武士。他们获得了尊荣和大量财富,但这成了他们败坏毁灭的原因。他们看起来仿佛长生不死,但生命对他们而言变得不堪忍受。他们只要愿意,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不被凡人肉眼看见。凡人看不见的那些世界,他们也可看见其中事物。但太多时候,他们只看得见索隆的魅影与幻象。取决于他们原本的能力大小和起初的意念是行善还是作恶,他们或早或晚、一个接着一个,落入了自己所戴戒指的奴役,臣服于索隆拥有的至尊戒的支配。他们永久沦为除了统御之戒的持有者外无人可见的幽灵,进入了阴影的国度。他们便是“戒灵”那兹古尔{Nazgûl,黑语中nazg的意思是“戒指”,gûl的意思是“幽灵”。},大敌最可怕的仆役。他们所到之处,黑暗如影随形,他们的号叫就是死亡的声音。

于是,索隆的贪婪与骄傲日渐高涨,直到他目空一切,决心要当中洲万物的主宰,消灭精灵,可能的话,甚至还要促成努门诺尔的灭亡。他不能容忍别人拥有自由,更受不了别人与他对立,他自命是“大地的主宰”。彼时他若愿意,仍可戴上面具来欺骗人类的肉眼,让他们觉得他睿智而俊美,但只要武力和恐惧有效,他便倾向于利用这二者来统治。那些察觉到他的阴影在世界上蔓延的人,称他为“黑暗魔君”,给他命名“大敌”。他再度纠集了所有尚存于世或潜藏地底的魔苟斯时代的邪恶生物,将它们收归自己统御。奥克听命于他,像苍蝇般滋生繁殖。于是,“黑暗年代”开始了,精灵称那段时期是“逃亡的岁月”。那时,很多中洲的精灵逃往林顿,从那里渡海西去,永不复返,还有很多被索隆及其爪牙消灭。但在林顿,吉尔-加拉德的势力仍在,令索隆暂时不敢翻越埃瑞德路因山脉,也不敢袭击海港地区。而且,吉尔-加拉德得到了努门诺尔人的援助。其余各地都沦入索隆统治之下,渴望自由的人躲进林中山里的要塞寻求庇护,而恐惧总是不放过他们。在东方和南方,几乎所有的人类都被索隆统治,他们在那段时期强盛起来,修建了诸多石墙重镇。他们人数众多,作战凶猛,装备铁刃铁甲。对他们而言,索隆是王也是神,他们对他极为畏惧,因为他用烈火环绕他的居处。

不过,索隆对西部地区的猛烈攻击终于停了下来。如《努门诺尔沦亡史》中所述,他遇到了努门诺尔的强大武力的挑战。彼时努门诺尔国力鼎盛,威势如日中天,索隆的爪牙根本不敢抵挡。心知力敌无望而想智取的索隆于是暂离中洲,前往努门诺尔做了国王塔尔-卡理安的人质。他住在那里,巧施伎俩,终至蛊惑了那里大多数人的心,挑动他们向维拉宣战,由此导致了努门诺尔的覆亡,正如他长久以来所渴望的。只不过,那场毁灭的恐怖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忘了西方主宰震怒的威势是何等强大。世界崩裂,努门诺尔之地被吞灭,海水将其淹没,索隆自己也堕入无底深渊。不过他的魂魄升了出来,乘着一阵黑风逃回了中洲,寻找栖身之所。他发现自己不在中洲的这些年间,吉尔-加拉德的力量变得更强大,势力已经扩展到西边和北边的广阔地区,越过了迷雾山脉与大河,甚至抵达大绿林{Greenwood the Great。}的边缘,逼近了那片他曾重兵防守、一度安居的地带。于是,索隆退回黑暗之地的堡垒中,盘算着再度挑起战火。

就如《努门诺尔沦亡史》所记载的,那时幸免于难的努门诺尔人向东逃去。领导他们的是“长身”埃兰迪尔和他两个儿子,伊熙尔杜与阿纳瑞安。他们是国王的亲戚,也是埃尔洛斯的后代子孙,但他们不愿听从索隆,并且拒绝向西方主宰宣战。他们带着忠贞派尚存的所有人,在毁灭降临之前驾船离开,放弃了努门诺尔岛。他们都是强大之人,舰船也坚固高大,但暴风雨追上了他们,他们被滔天巨浪托上云霄,落回中洲时犹如风暴中落难的鸟儿。

埃兰迪尔被大浪冲上林顿的海岸,得到了吉尔-加拉德友善的援手。随后他顺舒恩河而上,在埃瑞德路因山脉的另一边建立了王国。他的族人沿着舒恩河与巴兰都因河{Baranduin,辛达语。},散居在埃利阿多各地,都城安努米那斯{Annúminas,辛达语。}位于能微奥湖{Lake Nenuial,辛达语。}畔。另外在北岗{North Downs。}的佛诺斯特{Fornost,辛达语。},以及卡多蓝{Cardolan,辛达语,红色山丘之地。}和鲁道尔{Rhudaur,辛达语,东边的。}丘陵,也都有努门诺尔人居住。他们在埃敏贝莱德{Emyn Beraid,辛达语。}和阿蒙苏尔{Amon Sûl,辛达语}两处建起了雄伟的瞭望塔,那些地方至今仍有很多古冢和已成废墟的建筑,但埃敏贝莱德上的高塔依然望向大海。

伊熙尔杜和阿纳瑞安被大浪打往南边,他们最后驾船溯安都因大河而上,这条河流发源于罗瓦尼安{Rhovanion,辛达语,是迷雾山脉以东的北部区域的统称,又名“大荒野”。},在贝尔法拉斯湾{Bay of Belfalas,辛达语,海岸的。}注入西边大海。他们在这片地区建立了日后称为刚铎{Gondor,辛达语,岩石之地。}的王国,而北方的王国称为阿尔诺{Arnor,辛达语,王室之地。}。努门诺尔的水手早在很久以前王国兴盛的年代,就在安都因河口建港筑城,尽管索隆就在紧邻的东方黑暗之地。到了后来,这处港口只有努门诺尔的忠贞派会来,故那片地区沿海一带的居民,很多都或多或少与精灵之友和埃兰迪尔的子民有亲缘关系。因此,他们欢迎他两个儿子的到来。这个南方王国的都城是欧斯吉利亚斯{Osgiliath,辛达语,星辰城堡。},安都因大河穿城而过,努门诺尔人建造了一座跨河巨桥,桥上有壮观的高塔与石屋,来自海上的大船也在城中的码头停泊。

他们在桥的两端也兴建了雄伟坚固的城堡:位于东边阴影山脉山肩上的是“升月之塔”米那斯伊希尔{Minas Ithil,辛达语。},威慑着魔多;位于西边明多路因山{Mindolluin,辛达语。}脚下的是“落日之塔”米那斯阿诺尔{Minas Anor,辛达语。},抵御着谷地的野蛮人。伊熙尔杜居于米那斯伊希尔,阿纳瑞安居于米那斯阿诺尔,但他们一同治理王国,两人的王座并排设立在欧斯吉利亚斯的大殿里。

这些城市便是努门诺尔人在刚铎的主要居住地,但在随后国势昌盛的年代,他们也在其他地区兴建了壮观坚固的工程,如阿刚那斯{Argonath,辛达语,王者之石。}、阿格拉隆德{Aglarond,辛达语,晶辉洞。}及埃瑞赫{Erech,可能来自前努门诺尔时期的人类语言。}。他们还在安格瑞诺斯特{Angrenost,辛达语。},也就是人类称为艾森加德{Isengard,洛汗语。}的环场内,以坚不可摧的磐石筑成了欧尔桑克尖塔{Pinnacle of Orthanc,辛达语。}。

流亡者从努门诺尔带出了诸多财物与非凡的传家宝,它们奇妙又各具效用,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七晶石与白树。孕育出这棵白树的果实,来自曾生长在阿美尼洛斯的王宫庭院中,后来被索隆焚毁的“玉树”宁洛丝。而宁洛丝本身则是源自提力安城中的白树,那棵白树是仿了雅凡娜在维拉之地培育的“万树之长”银圣树泰尔佩瑞安的模样。白树作为对埃尔达精灵与维林诺之光的纪念,被种在米那斯伊希尔,伊熙尔杜的王宫前,因为是他自毁灭中抢救出了那颗果实。但七晶石分散在各处。

埃兰迪尔取了三颗晶石,他两个儿子则各有两颗。埃兰迪尔的三颗晶石分别安置在埃敏贝莱德的高塔上、阿蒙苏尔的瞭望台中,以及安努米那斯城内。他儿子们拥有的晶石分别安置在米那斯伊希尔和米那斯阿诺尔,还有欧尔桑克塔和欧斯吉利亚斯城。这些晶石的用处在于,那些望向晶石内部的人,可以看见发生在久远之时或遥远之地的事。大部分时候,它们显示的都只是另一颗同类晶石附近发生的事,因晶石们能互相呼应。但是,意志坚定、心智强大的人,能学会将目光投向任何他们想看之处。因此,努门诺尔人探知了很多敌人想要隐藏的事物,在他们强盛的时日里,几乎没有什么逃得过他们的警惕监视。

据说,埃敏贝莱德丘陵上的高塔,其实并非流亡的努门诺尔人所造,而是吉尔-加拉德为他的朋友埃兰迪尔而建。埃敏贝莱德的真知晶石,就安放在众塔之中最高的埃洛斯提力安{Elostirion,辛达语,星辰的守望。}上。埃兰迪尔时常前往该地,当他心中涌动思乡之情,他会透过晶石,朝隔离之海的彼岸遥望。人们相信,他有时甚至可以望见遥远的托尔埃瑞西亚岛上阿瓦隆尼港的高塔,那是主晶石曾经安放、至今仍然安放之处。这些晶石是埃尔达送给埃兰迪尔的父亲阿门迪尔的礼物,在那段索隆的阴影笼罩努门诺尔,精灵不能再来该岛的黑暗时期里,聊以慰藉那片土地上的忠贞派。这些晶石被称为帕蓝提尔{Palantíri,昆雅语,单数形式是palantír。},意思是“远望之物”,不过所有被携至中洲的晶石,都在很久之前失落了。

就这样,努门诺尔的流亡者建立了阿尔诺和刚铎两个王国。但没过多少年,事态就表明,他们的大敌索隆也回来了。如前所述,他秘密回到了他的古老王国魔多,此地位于“阴影山脉”埃斐尔度阿斯{Ephel Dúath,辛达语。}以东,并与刚铎东方边境接壤。在那里的戈埚洛斯盆地上方,他建起了巨大坚固的要塞“邪黑塔”巴拉督尔。那地还有一座精灵称为欧洛朱因{Orodruin,辛达语。}的火山。其实正是因为这座火山,索隆才会在多年以前定居该地,因他利用那里自地心喷出的火焰修炼妖术,从事锻造。他在魔多之地的心脏地带铸成了统御之戒。如今他蛰伏在黑暗里,直到为自己修炼出一个新的形体。这新貌十分恐怖,因为他在努门诺尔沉没之际被抛入深渊,俊美外形也一去不返。他重新戴上了主魔戒,以力量装束自己。就连精灵与人类中的佼佼者,都很少有人能抵挡“索隆之眼”的恶意。

如今,索隆开始准备向埃尔达和西方之地的人类开战,火山再度苏醒活跃。努门诺尔人远远看见欧洛朱因冒出浓烟,意识到索隆已经归来,便将那座火山重新取名为阿蒙阿马斯{Amon Amarth,辛达语。},意为“末日山”。索隆从东方和南方纠集了大批仆从,其中不少都出身于高贵的努门诺尔人一族。这是因为,在索隆旅居努门诺尔的那段时期,那地几乎所有国民的心都转向了黑暗,因此在那时向东航行,筑堡定居在沿海地带的人中,有很多早已服从他的意志,在中洲依旧甘心为他效力。但是,由于吉尔-加拉德的威势,这些强大又邪恶的叛变贵族大多远远避居在南方。其中,赫茹墨{Herumor,昆雅语,黑暗的领袖。}与富伊努尔{Fuinur,昆雅语,黑暗的。}两人在哈拉德人{Haradrim,辛达语。}中掌握了大权,那是一支人数庞大、性情残酷的民族,他们居住在安都因河口对岸,魔多以南的广阔大地上。

因此,索隆见时机成熟,便发动大军侵袭刚铎这个新王国,攻下米那斯伊希尔,毁掉了长在城中的伊熙尔杜的白树。但伊熙尔杜得以脱逃,他随身带走一棵白树的幼苗,携妻儿乘船沿安都因河而下,从河口出海去寻找埃兰迪尔。与此同时,阿纳瑞安面对大敌的攻势守住了欧斯吉利亚斯,并且在那时将其势力逐入山中。但索隆重整旗鼓,阿纳瑞安知道这次若无援军,自己的王国必不久长。

埃兰迪尔和吉尔-加拉德共商对策,他们意识到,索隆将变得极其强大,若不联合对抗,索隆将把他们各个击破。因此,他们组成了史称“最后联盟”的联合大军,一路召聚大批精灵与人类,向东挺进中洲。在伊姆拉缀斯,他们暂作休整。据说,集合在那里的大军,军容壮丽恢弘,在中洲已成绝响,自维拉的大军讨伐桑戈洛锥姆以来,再不曾集结起比这更盛大的阵容。

他们自伊姆拉缀斯出发,经由多条山路翻过迷雾山脉,沿安都因大河而下,最后来到黑暗之地大门前的“战争平原”达戈拉德{Dagorlad,辛达语。},与索隆的大军开战。那日,但凡活物都分裂成两派,每种生物在双方阵营中都能找到,连鸟兽也包括在内。惟独精灵例外,他们不曾分裂,一致追随吉尔-加拉德。两边参战的矮人都很少,不过墨瑞亚的都林{Durin,他是矮人的七位祖先中最年长也最有名的一位。他兴建了卡扎督姆,他的子孙后代在第三纪元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一族加入了对抗索隆的一方。

吉尔-加拉德和埃兰迪尔的大军获得了胜利,因为精灵的威势在那段时期依旧强大,而努门诺尔人高大强壮,发怒时更是十分骇人。吉尔-加拉德之矛艾格洛斯{Aeglos,辛达语。}所向披靡,埃兰迪尔之剑纳熙尔{Narsil,昆雅语,日月。}闪耀着日月光华,令奥克与其他人类丧胆。

于是,吉尔-加拉德和埃兰迪尔领军攻入魔多,包围了索隆的要塞。他们围城长达七年,因大敌的火焰及飞镖箭矢而伤亡惨重,而且,索隆还派出许多部队突围。埃兰迪尔的儿子阿纳瑞安和其他很多人都阵亡在戈埚洛斯山谷中。到了最后,因为围困极紧,索隆不得不亲自出马。他跟吉尔-加拉德以及埃兰迪尔缠斗,终至二人双双被杀,埃兰迪尔之剑也在主人倒下时折断。但索隆也被掼倒在地,伊熙尔杜握住纳熙尔断剑的剑柄,从索隆手上斩下了统御之戒,将它据为己有。于是,索隆在那时被击败了,他抛弃了肉身,灵魂远远逃离,躲在荒凉之地。漫长年岁过去,他都没有再取可见的形体。世界的第三纪元由此开始,接续了远古时代和黑暗年代。彼时仍存有希望,仍有欢笑的记忆,埃尔达的白树在人类之王的王宫前长年盛开繁花,因伊熙尔杜在离开刚铎前将自己救出的白树幼苗种在了米那斯阿诺尔城中,以纪念他的弟弟。索隆的爪牙虽然被打垮驱散,却未被彻底消灭。尽管如今有很多人类弃暗投明,为埃兰迪尔的子孙效力,但还有更多人类暗自怀念索隆,憎恨西方人类建立的王国。邪黑塔被夷为平地,但它的地基仍在,也未被遗忘。努门诺尔人的确在魔多之地设立了警戒岗哨,但无人敢在那地居住,因为关于索隆的恐怖回忆还在,而火山就在巴拉督尔附近,况且戈埚洛斯山谷中遍地灰烬。很多精灵,很多努门诺尔人和同盟的人类,都在达戈拉德平原之战与巴拉督尔围城战中牺牲。“长身”埃兰迪尔与至高王吉尔-加拉德也已逝去。世间从此再也集结不起那样的大军,也再未建起那样的精灵与人类的联盟。因为自埃兰迪尔时代之后,这两支亲族日渐疏远。

在那个纪元,就连智者也忘却了统御之戒,但它并未被销毁,当时伊熙尔杜不肯将戒指交给一旁的埃尔隆德和奇尔丹。他们劝他将至尊戒掷入近在眼前的欧洛朱因火山,它在该处铸造,故能在该处销毁,索隆也将永远丧失力量,从此只是个飘荡在荒野中的怨毒幽灵。但伊熙尔杜拒绝了这个建议,说:“我要将这枚戒指当作对我父亲与弟弟之死的赔偿。难道不是我给了大敌致命的一击?”他觉得手中的魔戒看上去超乎寻常的美丽,不能容忍它被毁掉。因此,他带着戒指先回到米那斯阿诺尔,在那里种下白树以纪念弟弟阿纳瑞安,但他很快就动身离开。出发前他向阿纳瑞安之子美尼尔迪尔{Meneldil,昆雅语,热爱穹苍之人。}作好交代,并将南方王国托付给他,然后带走了魔戒,打算将它当作自己家族的传家宝。他沿着当初埃兰迪尔前来的路线自刚铎北上,放弃了南方王国,计划去接手他父亲的王国,那是在远离黑暗之地阴影的埃利阿多。

未料,伊熙尔杜一行人被一支埋伏在迷雾山脉中的奥克大军击败了。他们趁他不备,突袭了他设在大河与大绿林之间的营地,那里邻近“金鸢尾沼地”{Gladden Fields。托尔金在《〈魔戒〉名称指南》中指出该地名应意译,故译作“金鸢尾沼地”。}洛埃格·宁格罗隆{Loeg Ningloron,辛达语,水生金色花朵的池塘。},因他以为所有的敌人都已经被消灭,便掉以轻心,未设警戒{此事在《未完的传说》中有不同版本。}。随他同行的人几乎尽数被杀,其中包括他三个年长的儿子,埃兰都尔{Elendur,昆雅语。}、阿拉坦{Aratan,昆雅语,王族之人。}和奇尔扬{Ciryon,昆雅语,意思与“船”有关。}。不过他在奔赴战场前将妻子与幺子维蓝迪尔{Valandil,昆雅语,热爱维拉之人。}留在了伊姆拉缀斯。伊熙尔杜本人借着魔戒之力得以逃脱,因他戴上它时便隐去身形,无人能见。但奥克循着气味与足迹追踪他,直到他来到大河边跳下水去。在河中,魔戒背叛了他,为自己的创造者报了仇。它在伊熙尔杜游泳时自他指上滑脱,沉落到水底。于是,奥克发现了正在河中奋力泅水的伊熙尔杜,他身中多箭,就此丧命。伊熙尔杜一行人中,只有三人在流浪许久后翻越山脉返回,他们当中有一位是伊熙尔杜的侍从欧赫塔{Ohtar,大概是辛达语,武士。},埃兰迪尔之剑的碎片便是交托给他保管。

就这样,纳熙尔剑及时交到了身在伊姆拉缀斯的维蓝迪尔手中,他成了伊熙尔杜的继承人,然而剑身已断,剑上光芒已灭,并且它未被重铸。埃尔隆德大人预言,除非统御之戒失而复得,索隆再度归返,否则纳熙尔剑就不会重铸,然而精灵与人类都希望这些事永远不会发生。

维蓝迪尔定居在安努米那斯,但他的族人已经式微,很多人在达戈拉德、魔多和金鸢尾沼地战死,如今努门诺尔人和埃利阿多的人类数量太少,甚至不足以住满整片土地,或维持当年埃兰迪尔兴建的所有城镇。维蓝迪尔之后第七代国王是埃雅仁都尔{Eärendur,昆雅语,大海的朋友。},过了他统治的时期,西方之地的人类,也就是北方的杜内丹人,又分裂成几个小王国,各拥其主,继而被他们的敌人逐一吞灭。年复一年,他们人丁凋落,直到荣光消逝,仅余荒草中一堆堆青冢。最后得以留存的,只有一支在荒野中隐秘游荡的奇异民族,其他人类不知道他们家乡在何处,旅行的目的何在。惟有伊姆拉缀斯的埃尔隆德之家中,还有人记得他们承自何人。然而,世世代代以来,伊熙尔杜的诸位继承人一直珍藏着纳熙尔剑的碎片。他们的血脉自父及子,代代未绝。

在南方,刚铎王国存立下来,有段时间国力增长,其威势与财富直追衰落之前的努门诺尔。刚铎的国民兴建了高塔与坚固的城池,以及可以容纳很多船只进出的港口。戴着有翼王冠的历代人类之王受到来自各地、说各种语言的人们的敬畏。种在米那斯阿诺尔王宫前的白树,茂盛生长了很多年。那棵树的种子是伊熙尔杜越过汪洋深水自努门诺尔带出来的,而努门诺尔白树的种子来自阿瓦隆尼,阿瓦隆尼的白树则来自上古时期的维林诺,彼时世界初创,万物衔新。

但是,中洲时光飞逝,岁月消磨,刚铎还是衰颓了,阿纳瑞安之子美尼尔迪尔的血脉终至断绝。因努门诺尔人与其他人类种族广泛通婚,以至于血统混杂,他们的力量和智慧衰减,寿数缩短,对魔多的监视也松懈了。美尼尔迪尔一脉的第二十三代国王泰伦纳{Telemnar,昆雅语。}在位期间,一场瘟疫乘着黑风自东方来,国王及其子女无一幸免,刚铎很多国民也因此丧生。于是,设立在魔多边境上的各处碉堡都被废弃,米那斯伊希尔人去城空,邪恶再度秘密潜回黑暗之地,戈埚洛斯的遍野灰烬如遇阴风般瑟瑟扰动,黑暗的阴影在那地聚集。据说,那其实就是索隆称为“那兹古尔”的乌来力—九戒灵。他们隐藏了许久,如今回来为主人的计划做准备,因为索隆的力量已经又开始壮大。

埃雅尼尔{Eärnil,昆雅语,爱海的人。}在位期间,戒灵发动了第一次攻击。他们趁夜离开魔多,越过阴影山脉,占领米那斯伊希尔作为据点。他们将它变得极其恐怖,无人敢多望一眼。从此之后,那城改名为“妖术之塔”米那斯魔古尔{Minas Morgul,辛达语。},它与西方的米那斯阿诺尔争战不止。接着,因人口大量减少而废弃已久的欧斯吉利亚斯也变成了废墟之地、幽灵之城。不过米那斯阿诺尔存留下来,改名为“守卫之塔”米那斯提力斯{Minas Tirith,辛达语。},因国王命人在城中兴建了一座白塔,它极高极美,可监视大片土地。米那斯提力斯始终傲然矗立,坚不可摧,白树也依然在城中的王宫前盛开了一段时日。残存的努门诺尔人仍然在那里把守过河的通道,抵挡米那斯魔古尔的恐怖侵袭,以及奥克、怪物与邪恶人类等一切西方之敌的攻击。因此,在他们背后,安都因河以西的土地得到了保护,免受战乱毁坏。

埃雅尼尔之子埃雅努尔{Eärnur,昆雅语,大海的朋友。}是刚铎末代国王,他的统治结束之后,米那斯提力斯依然挺立。埃雅努尔单枪匹马来到米那斯魔古尔门前,迎接魔古尔之王的挑战。他要与对方一对一决斗,然而他被那兹古尔所骗,活捉入城折磨,从此再没有活人见过。埃雅努尔没有子嗣,然而列王血脉既已断绝,忠诚者马迪尔{Mardil,昆雅语,奉献给王室。}的家族作为宰相,便统治起米那斯提力斯城与范围不断缩小的王国。而北方的驭马民族洛希尔人{Rohirrim,辛达语,驭马者。}迁居到了洛汗{Rohan,辛达语。}的绿地,这片土地原名卡伦纳松{Calenardhon,辛达语。},是刚铎王国的一部分,白城宰相们在战事中得到了洛希尔人的援助。在北方,过了涝洛斯瀑布{Falls of Rauros,辛达语。}与阿刚那斯之门,还有另外一些防御,那是更为古老的力量,人类所知甚少。在时机成熟,黑暗魔君索隆卷土重来之前,邪恶的生物对那些力量十分忌惮,不敢侵犯。同样,自埃雅尼尔时代之后,戒灵在索隆卷土重来之前再也不敢越过大河,或以人类可见的形貌出城。

吉尔-加拉德陨落之后,整个第三纪元,埃尔隆德大人都生活在伊姆拉缀斯。他在那里召聚了许多精灵,以及中洲所有种族中既有智慧又有力量的子民。在历经人类多个世代的岁月里,他保存着对往昔一切美好事物的回忆。埃尔隆德的居所隔绝疲倦与压迫之苦,荟萃良善之见与智慧之识。伊熙尔杜的历代继承人在童年与老年时期都托庇于此地,因为他们与埃尔隆德本人是血亲。埃尔隆德靠着智慧得知,这条血脉中将有一人,注定在这个纪元最后的伟绩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在那日来临之前,当杜内丹人没落成一支漂泊无定的民族之时,埃兰迪尔之剑的碎片就托给了埃尔隆德保管。

伊姆拉缀斯是埃利阿多地区最主要的高等精灵居住地,但在林顿的灰港,也有精灵王吉尔-加拉德残存的子民。他们不时会游荡到埃利阿多来,不过绝大多数还是居住在海滨,建造与维修精灵船。那些厌倦了世界的首生儿女就乘着这些船扬帆启航,前往极西之地。造船者奇尔丹是海港之主,亦是智者中大有能力的一位。

那三枚精灵保存下来未遭玷污的戒指,智者之间从未公开提及,即便埃尔达也几乎无人知道它们被授予何人。不过,索隆失败之后,三戒的力量一直在运作,所在之处欢笑长存,万物不受时间流逝的摧残。因此,在第三纪元结束前,精灵意识到,“蓝宝石之戒”在美丽的山谷—幽谷中,由埃尔隆德保管,穹苍中的群星照耀着他的居所,光辉分外明亮。“金刚石之戒”则在加拉德瑞尔夫人居住的罗瑞恩之地{罗瑞恩之地,即洛丝罗瑞恩(Lothlórien),辛达语。}。她是森林精灵的女王,是多瑞亚斯的凯勒博恩的妻子,但她本人出身诺多一族,仍记得上古时期的维林诺,她是留驻中洲的精灵中最强大也最美丽的一位。但“红宝石之戒”依然隐藏,尘埃落定之前,除了埃尔隆德、加拉德瑞尔与奇尔丹三位,无人知晓它被托付何人。

因此,第三纪元尚存时,精灵的福乐与美好在两处地区依旧存续不衰:一为伊姆拉缀斯,一为洛丝罗瑞恩。洛丝罗瑞恩是位于凯勒布兰特河{Celebrant,辛达语。}与安都因大河之间的一片隐匿之地,那里的树木盛开金色花朵,从来没有任何奥克或邪恶之物胆敢踏入一步。但很多精灵都预感到:倘若索隆卷土重来,要么是他找到失落的统御之戒,要么是他的对手有幸捷足先登并将之摧毁,但无论如何,届时精灵三戒都必然失去力量,所有依靠三戒之力维系的事物,也必要凋零衰残,于是精灵将消逝于微光中,人类的统治将会到来。

结果确如所测:至尊戒、七戒与九戒被毁,三戒渡海而去,第三纪元也随之结束,中洲埃尔达的故事至此接近了尾声。那是“衰微年代”,在那些年日里,大海以东精灵最后的繁荣步向了寒冬。彼时尘世之地仍可见到诺多族的身影,他们是世界的儿女中最强大也最美丽的一群,他们的语言凡人仍可听闻。彼时大地上仍存有许多美丽奇妙的事物,不过也有许多邪恶恐怖的事物并存:有奥克、食人妖、恶龙和凶残的野兽,森林里还有一群古老又充满智慧的奇怪生物,他们的名字已被遗忘。矮人依旧在山中忙碌,以耐心的技艺打造金属,雕凿岩石,做出如今世间无人能及的作品。但人类的统治已是大势所趋,万物都在改变,直到黑暗魔君终于在黑森林中再度崛起。

那座森林在古时称为“大绿林”,林中空间广阔,林间小径无数,有很多野兽与歌声欢快的鸟儿出没,精灵王瑟兰杜伊{Thranduil,黑森林的精灵王。他就是《霍比特人》中俘虏比尔博和矮人们的精灵王,也是《魔戒》中护戒远征队成员莱戈拉斯的父亲。}在橡树与山毛榉树下建立了王国。多年以后,当那个纪元已经过去将近三分之一,有片黑暗从南面慢慢潜入了森林,恐怖在该处阴暗的林间空地中蔓延,凶猛的野兽出来狩猎,残酷又邪恶的生物也在林中设下了陷阱。

于是森林改了名字,称为“黑森林”,因那里夜影深浓,几乎无人胆敢通行,只余北部可走,因为瑟兰杜伊的子民仍把邪恶阻挡在外。没人知道那片黑暗来自何处,就连智者也过了很久才发现。那是索隆的魔影,也是他东山再起的征兆。他从东方的荒野而来,驻留在森林的南部,在那里缓缓成长壮大,再度凝聚了形体。他定居在一座黑暗的山丘上,并于此地修炼妖术,众人皆怕“多古尔都{Dol Guldur,辛达语。}的死灵法师”,但他们起初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着多大的危险。

就在黑森林首次出现阴影时,中洲西部也出现了伊斯塔尔{Istar,昆雅语,复数形式为Istari。},人类称他们为巫师。彼时除了灰港的奇尔丹,无人知晓他们来自何方,而奇尔丹也只向埃尔隆德和加拉德瑞尔吐露,他们来自大海彼岸。日后,精灵当中流传,他们是西方主宰派来对抗索隆势力的使者,倘若索隆再度崛起,他们就要促使精灵、人类,以及一切善良的生灵达成英勇功绩。他们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年老却精力旺盛。尽管肩负重担,他们却历经岁月而几乎外貌不改,衰老得十分缓慢。他们拥有极深的智慧,头脑与双手拥有多种力量。他们长年累月四处旅行,深入到精灵与人类当中,甚至也同飞禽走兽交谈。中洲的各族子民给他们取了许多名字,因为他们不曾揭示自己的真名。他们当中为首的两位,精灵称为米斯兰迪尔{Mithrandir,辛达语。}和库茹尼尔{Curunír,辛达语。},不过北方的人类称他们为甘道夫与萨茹曼。这些伊斯塔尔当中,最年长也最先来到的是库茹尼尔,随后来的是米斯兰迪尔和拉达加斯特{Radagast,辛达语。},后来的伊斯塔尔则进入中洲的东方,没有记载在这些故事中。拉达加斯特与所有的飞禽走兽为友,但库茹尼尔最常与人类来往,他精于言辞,擅长一切冶金锻造之术。米斯兰迪尔与埃尔隆德及精灵往来磋商最为紧密,他远游深入北方与西方,从不在任何地方长住。库茹尼尔则旅行去了东方,归来后定居在艾森加德环场中央的欧尔桑克高塔中,它是努门诺尔人在全盛时期所兴建的。

米斯兰迪尔一向最警惕,也最疑心黑森林中那片黑暗。虽然许多人认为那是戒灵作怪,但他担心那其实是索隆卷土重来的征兆。于是他去了多古尔都,死灵法师闻风而逃,世间有了很长一段时日的警戒和平。不过魔影终于还是回来了,而且力量大增。智者的议会在那段时期成立,它被称为“白道会”,成员有埃尔隆德、加拉德瑞尔、奇尔丹,以及其他埃尔达贵族,此外还有米斯兰迪尔和库茹尼尔。库茹尼尔(也就是白袍萨茹曼)被选为他们的领袖,因为他对古时索隆的策略研究最深。事实上,加拉德瑞尔原本属意的议会领袖是米斯兰迪尔,萨茹曼对他二人暗妒在心,因他的骄傲及统御的欲望已变得极其强烈。不料米斯兰迪尔拒绝了这项任命,因为除了差他来者之外,他不欲效忠旁人、另受约束,宁愿居无定所,不服从任何召唤。然而如今萨茹曼开始研究有关力量之戒的学识,包括它们的铸造过程与历史。

魔影愈发壮大,埃尔隆德与米斯兰迪尔心中也愈发忧虑。于是,米斯兰迪尔再次冒着奇险前往多古尔都,探索死灵法师的地穴,他发现了自己所惧的真相,逃了出来。他回来对埃尔隆德说:

“唉!我们猜对了。它不是长久以来众人以为的乌来力之一,而是索隆本人再度凝聚成形,如今正在急速壮大。他正再度将所有的戒指收集到手中,并且不断打探至尊戒与伊熙尔杜继承人的消息,如果他们还活在世间的话。”

埃尔隆德答道:“伊熙尔杜取得魔戒又不肯交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结局—索隆必会东山再起。”

“但至尊戒下落不明,”米斯兰迪尔说,“只要我们在它仍然隐藏的时候聚集力量,不要耽延过久,我们就能控制大敌。”

白道会随即召开,米斯兰迪尔催促他们尽快采取行动,但库茹尼尔发言反对,劝众人继续等候观察。

“因为我相信中洲再也找不到至尊戒了。”他说,“它落入了安都因河,我认为它在很久以前就被冲入了大海。它将留在海中直到终结,直到整个世界崩毁、深渊不复存在之时。”

因此,他们当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埃尔隆德心中担忧,他对米斯兰迪尔说:“尽管如此,我却预感至尊戒将被寻获,然后战乱再起,这个纪元将在那场战争中结束。事实上,它将以第二度黑暗收尾,除非有某种我尚不能看见的奇异机缘解救我们。”“世间奇异机缘众多,”米斯兰迪尔说,“当智者兀自犹疑不决,援助往往来自弱者之手。”

就这样,智者心存不安,不过还没有人看出库茹尼尔的心思已经投向黑暗,心中已经选择背叛:他渴望自己而不是他人能找到主魔戒,这样他便能亲自驾驭戒指,号令全世界顺从他的意志。长久以来,他研究索隆的谋略手段,希望击败他,但如今他非但不恨索隆的所作所为,反把他当作对手嫉羡。他还认为,索隆的至尊戒会在索隆再次现身时找寻主人,但索隆要是再次被驱除,它就将隐匿不出。因此,他愿意铤而走险,放任索隆壮大,希望凭着自己的机巧,在魔戒出现时,抢在朋友和大敌之前得到它。

他在金鸢尾沼地设下监视,很快便发现多古尔都的爪牙正在搜索大河在那片地区的全部流域。于是,他意识到索隆也已经知道伊熙尔杜的下场。他心生恐惧,退回艾森加德,加强防卫,并且愈来愈深入探究力量之戒的学问及铸造之法。但他对白道会只字不提此事,仍然希望自己会是第一个得知至尊戒下落的人。他召聚了一大批密探,其中很多都是飞鸟,因为拉达加斯特对他的背叛一无所知,给了他援助,以为这只不过是监视大敌的措施之一。

然而,黑森林中的阴影愈来愈浓重,邪物自世间一切黑暗之地前去多古尔都。他们再度联合,服从同一个意志,他们的恶意被引去针对精灵和努门诺尔的幸存者。因此,白道会终于再度召开,详加讨论有关魔戒的学识。米斯兰迪尔向议会成员进言道:“至尊戒不是非找到不可,只要它还存于世间尚未销毁,它所蕴含的力量就仍将存活,索隆就将继续壮大,有望重来。如今精灵与精灵之友的威势早已不如古时,哪怕他没有主魔戒,也很快就会远远强过你们,因为他统御着九戒,七戒他也收复了三枚。我们必须进攻。”

当时库茹尼尔同意这项建议,他希望索隆能被逐出多古尔都,因那地靠近大河,如此一来,索隆就无法在河边自由搜索。因此,他最后一次帮助了议会,他们集力出击,进攻多古尔都,将索隆逐出了他的要塞,黑森林再次获得了短暂的安康。

但是,他们的攻击为时已晚。因为黑暗魔君已经料到此举,并且早就准备好一切对策。乌来力,也就是他的九位仆从,已经先他一步离去,预备他的归来。因此,他的败逃只不过是伪装,很快就卷土重来,并且不等智者来得及防备,他就重新入主他在魔多的王国,再次建起巴拉督尔的诸多黑塔。那一年,白道会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而库茹尼尔隐入艾森加德,师心自用,不与旁人商讨。

奥克正在集结成军,远至东方和南方的野蛮人也开始经武备战。恐惧日渐高涨,战争谣言风传,而埃尔隆德的预感就在这期间成真,至尊戒确实又被找到了,其机缘巧合之奇,连米斯兰迪尔都未曾料到,库茹尼尔和索隆则全然不知。因为早在众人展开搜寻之前,它就已被人从安都因河中捞起,彼时刚铎王室的血脉尚未断绝。拾获者出身于一支住在河边、打鱼为生的体形较小的种族,他将魔戒带入群山根基底下的黑暗隐蔽处,无人能找到。它就待在那里,直到进攻多古尔都那年,它才又被一个遭到奥克追捕,逃入地底深处的旅人拾得,继而被携往遥远的他乡,最后到了埃利阿多西部,“小种人”或“半身人”佩瑞安族{Periannath,辛达语。该词个体单数形式为perian,个体复数形式为periain,periannath 是群体复数形式。}生活的地方。到那天为止,精灵与人类都不曾重视过他们,而除了米斯兰迪尔,智者全都不曾将他们纳入任何筹谋,索隆亦然。

米斯兰迪尔靠着运气和警惕,在索隆听到风声之前,先得知了魔戒的下落,不过他震惊之余,举棋不定。因此物的邪恶力量大到任何智者都无法驾驭,除非他像库茹尼尔那样,希望自己也成为暴君和黑暗魔君。但它既不能被永远藏匿,不令索隆得知,也无法以精灵的本领摧毁。于是,米斯兰迪尔依靠北方杜内丹人的协助,在佩瑞安族的土地上设下了警戒岗哨,等候时机。但索隆耳目众多,很快就得知了他最渴望的至尊戒的下落,于是他派出那兹古尔前去抢夺。战火随后燃起,第三纪元以对抗索隆的大战开始,也以对抗索隆的大战结束。

不过,见证了彼时成就的那些英勇传奇的功绩和事迹之人,在别处讲述了“魔戒大战”{War of the Ring。}的故事,也述说了那场战争如何以出人意料的胜利和早已预知的悲伤告终。在此姑且这样说吧:那段时期,伊熙尔杜的继承人在北方崛起,他继承了埃兰迪尔之剑的碎片,它们在伊姆拉缀斯得以重铸,然后他作为一名伟大的人类领袖踏上了战场。他便是阿拉松{Arathorn,辛达语,有“王室”之意。}之子阿拉贡{Aragorn,辛达语。},是伊熙尔杜的第三十九代正统继承人,却比任何一位先祖都要肖似埃兰迪尔。洛汗境内一战,推翻了叛徒库茹尼尔,攻破了艾森加德;刚铎之城前的大平野一战,将索隆的大将魔古尔之王打入了黑暗;伊熙尔杜的继承人率领西方大军来到了魔多的黑门前。

参加那场最后一战的,有米斯兰迪尔、埃尔隆德的两个儿子、洛汗之王、刚铎诸位贵族,以及伊熙尔杜的继承人和他麾下的北方杜内丹人。但索隆的力量实在太强,到头来西方大军眼看就要尝到败绩,全军覆没,所有的英勇壮烈即将成空。但就在那一刻,米斯兰迪尔先前所言得到了印证,当智者兀自犹疑不决,援助却来自弱者之手。诚如日后诸多歌谣所传唱的,是那住在山坡上、草甸中的“小种人”佩瑞安族拯救了他们。

据说,半身人弗罗多应了米斯兰迪尔的嘱咐,亲身负起了重担,带着一个仆人历经危险与黑暗,终于瞒过掉以轻心的索隆,来到了末日山。他将那枚至尊魔戒掷入了当初铸就它的烈焰,就这样,魔戒毁灭,其中蕴藏的邪恶也被耗尽。

于是,索隆失败了,他被彻底击溃,像一个怨毒的阴影那样烟消云散。巴拉督尔诸塔崩塌成为废墟,其溃败传播开去,四方为之震动。此后和平再度降临,大地重启新春。伊熙尔杜的继承人加冕成为刚铎与阿尔诺两国的国王,杜内丹人威势高涨,荣光再现。在皑皑高耸在刚铎之城背后的明多路因山的雪地中,米斯兰迪尔找到了一棵白树的幼苗,因此在米那斯阿诺尔的王庭里,白树再度繁花盛开。只要它仍生长在那里,历代国王心中就不会完全忘记远古时代。

这一切得以成就,主要靠了米斯兰迪尔的筹谋与警惕。他在最后的短暂时日中显露出极具尊严的王者本相,一身白衣骑赴战场。但直到他离去之时,众人才知道,原来是他长久守护着“红宝石之戒”,也就是“火之戒”。这枚戒指最初托给了海港之主奇尔丹,但他将它转交给了米斯兰迪尔,因奇尔丹知道他是从哪里来,最终将归回何方。

“现在请收下这枚戒指。”他说,“因为你将耗力操劳、殚精竭虑,而它将始终支持你,为你挡住疲惫的侵袭。这是火之戒。或许在这个逐渐冷漠的世界里,你能用它在人们心中重新点燃古时的英勇。至于我,我的心紧系大海,我将在这片灰色的海滨守护海港,直到最后一艘船启航。那时,我将等候你来到。”

那艘洁白的船耗费多年才造成,之后又过了多年才等来奇尔丹提到的结局。当一切尘埃落定,伊熙尔杜的继承人重掌人类的王权,继承西方的领土,三戒的力量显然也迎来了终局,世界对首生儿女而言,变得灰暗又衰老。那时,最后一批诺多族精灵从海港扬帆出海,永远离开了中洲。其中动身最晚的是三戒的持有者,他们骑马前去海滨,埃尔隆德大人上了奇尔丹备好的船。那只船沐着秋日的暮色驶离米斯泷德,直到“弯转的世界”里的诸海沉落到下方,也不再有浑圆天空中的阵风干扰。它乘着高空的气流翱翔到世界的迷雾之上,进入古老的西方,埃尔达精灵的故事与歌谣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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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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